桑楚和韦庄乘着警车在郊外兜了一圈儿,以示庆贺他们的第一个重大突破。虽然只是开始,却已经证实叶小丹被杀的深层背景并不是图财害命。这为老桑楚最初的判断,打上了一个清清楚楚的注解。是的,一切都是在短暂的时间内发生的,它既可能是由于钱,也可能是由于色,但根子却是一盘录相带。

韦庄原想立刻回去审看叶丹处收集来的那盘带子,桑楚说用不着这么急。

“松口气,老兄,”他伏在车窗上,“让过下班高峰,咱们找个地方吃一顿,我出血。”

“算了吧你,还是吃食堂稳当些。”韦庄想起了上次受骗的情景,哪还敢抱什么奢望。

“真的,这回是真的!”桑楚捅了他一下。

“真的我也不吃!”

“吃吧,就算赏我个脸行不行?”桑楚从口袋里摸出钱包,数了数,“三百七十多块呢,很可以饱一回口福了。”

“省着点儿花,咱们把那个七十多块吃了就满够档次了。”韦庄觉得桑楚此次颇有诚意。

桑楚却不答应:“不行,全吃了!三百七十多块全吃了!”

“那就赏你一回脸吧。”韦庄向司机报了个店名,“据说那儿的红烧鲍鱼是第一流的。”

桑楚揣起了钱包儿。

开回城时,两侧的街灯已经亮了。稠密的车流缓缓地朝前涌动着,秋日的晚风挟裹着大都市所特有的气息扑进车窗。嘈杂声中,两个年轻人的自行车在慢行道上“顶牛”了,自有一场声色俱备的口角。桑楚告诉韦庄:“那个瘦子骂那个胖子‘我×体大爷’!”

“那是人家的事儿。”韦庄的满脑子装的全是下午那场精彩的质询,他真佩服桑楚,“桑楚,你当时把那个童健折腾得真够可以的,是不是唬得太狠了点?”

桑楚眯眼笑道:“我认为恰到好处。此外,请您千万别认为那是唬他,没有十足的把握,我是不会那样作的。”

“是唬。”

“听着老兄!我是在研究了对方了表情、感觉和言行的基础上,利用手中掌握的实证,准确地掐住了童健的要害部位,一招制胜。这需要准确的洞察力和充分的自信心。你能说这是唬人么?最主要的是,我成功了!”

“我提心的会吓出病来。”

“不至于。”桑楚摆摆手指,“我很遗憾事情办得太顺了点,过于容易了,缺少刺激。”

“是呀是呀!”韦庄叹了口气,“问题是你把他制服了。真理永远属于成功者。桑楚,你认为那盘录相带……”

“我想的不是录相带,”桑楚打断了韦庄的话,“我在回忆童健当时的表情:他好像也蒙在雾里,真的!他确实给我这种感觉。”

“那是因为他不愿童当替罪羊。”

“他当然不愿意当,问题是,他似乎连罪在何处都不清楚。”

“我不太明白。”

“难道他连背景都不知道?”桑楚低语道,“难道是我的错觉觉?啊,无论如何…………我们应该马上回去审看录相带!”

“闭嘴!你这个无赖!”韦庄怪叫一声,拍拍司机的肩膀,“直奔饭店,我今天不把你的屎挤出来,算我白活!”

那顿饭他们花了四百五十多块。韦庄连个屁也没赚着,眼睁睁地把身上的七十多块钱搭了进去。他知道,你就是把桑楚的排骨全卖喽,也值不了几个钱。

韦庄花钱买了个大窝脖儿,自然一路的肉疼。说到审看带子时,也说他没情绪。

“花了就花了,你怎么这么没出息!”桑楚连熊带骂地把他弄到值班室,“钱,身外之物,不想它就没事了。”

“妈的,那烧鲍鱼有几片儿是真的?”韦庄愤愤不平地叫道。

桑楚知道,再扯红烧鲍今天晚上就没了。

录相带在机子里倒了几分钟,咔嗒一声,停了。莫朝栋突然碰碰桑楚:“给我一支烟。”

他是专门赶来的,一方面表示对案子的关心;另一方面,也确实想知道所谓“重大突破”在什么地方。假如没有这出戏的最后一笔。他的看法基本趋向于韦庄,认为此案在证实了葛洪恩的身份那一刻,已经差不多能结案了。

而“这一笔”却使得全部内容一下子发生了剧变。阎平川,他和这两起命案有什么关系?无论如何……怎么说呢?这个情况想敷衍也敷衍不了啦,经委主任!

桑楚侧目望了望自己这位学生,发现这家伙抬头纹都有了。官儿不是好当的。

“我记得你不抽烟。”桑楚把烟递了过去,明白对方有些紧张。

“偶尔也抽一两支,偶尔。”莫朝栋很认真地把那支烟吸燃了,然后作出个轻松的笑脸。

桑楚叫韦庄开始放,随即一脸庄重地告诉莫朝栋:“老韦倒邪霉了,今天又让小偷把仅有的七十来块钱掏走了,今天他的困难补助,你设法多争取几个。”

“没问题。”莫朝栋答应得很痛快。

桑楚踢了韦庄一脚。

屏幕了出现了几粒雪花点,很快便出现一个黑乎乎的后脑勺,那人回头望看镜头,随即便闪开了。

“商品交易会。”莫朝栋倾过身子注视看屏幕上的图相,“对,是前些日子那个商品交易会,这是剪彩。”

“哪个是阎平川?”桑楚望着那同时开剪的五把剪刀。

莫朝栋抬抬下巴:“左数第二个。”

桑楚按动“暂停”,画面定格了。他要仔细地分析一下这个人物,从童健的神情上不难看出,这个中等个,戴眼睛的经委主任,正是引起他全部恐惧的根源。画面上的阎平川显得很木讷,不像其他四个人那么喜兴,目光也没有盯着手中的剪刀与红绸,而是望着中间那个人。

“中间是谁?”桑楚问。

“市长。”莫朝栋拿起茶几上的打火机,把熄贞的烟点燃了。

“你熟悉这个经委主任么,”桑楚估计阎平川大约有五十岁出头,脸很白。

“谈不上熟悉。”莫朝栋道,“商交会的保卫归我们负责,平时没有打交道的机会。”

“你手里那几件经济案子……我的意思是说,是否……你明白么?”

“明白。”莫朝栋的烟又灭了,“暂时还没有发现和经委人员有关。”

“这个人有心事。注意他的表情!”桑楚把画面启动了,“看,他神情很特别。”

“嗯,他好像很不踏实。”

画面上的阎平川最后一个剪断了红绸,又看了市长一眼,随即放下剪刀,与众人一起鼓掌。摄像机动了一下,似乎背后有人碰撞。接下来的镜头便“跟踪”着市长,偶尔露一露阎平川的脸。

韦庄低声遭:“摄像者没有特别注意经委主任。这个人会不会是叶小丹?”

“我想是她。”桑楚的口气不太肯定,“假如是她的话,就可以证明那个女孩子基本上不知道什么。这里停一下!喂,伙计,那位跟屁虫是不是童健?”

“是他!”韦庄来了情绪。

画面上的童健正尾随着首脑们往前走,嘴张得很大,似乎在笑。爆竹炸出的烟雾,罩住他的半边脸。

“童建前边正是阎平川。”桑楚靠在沙发上,默不作声地沉思了一会儿,道,“往下放。”

爆竹的炸裂声是细小的,八成是摄像者没注意调节什么机关。童健与一些企业界人士走过画面,镜头跟拍,正好拍了个童健臀部的“特写”,随即上场,摄下一片蓝天。

“是叶小丹。”桑楚咕哝了一声,“技术一般,调焦很好,经理的屁股使她慌了一下。看,这姑娘很机灵,她很自然地过渡到这些彩旗上了。那天的风力大约是三级。”

“对,南风。”莫朝栋道。

镜头不久又“追”上了童健,是从背后摄过去的,从而可以看到前边行走的主要领导和一些黄黑相间的重型机械。这一段没有阎平川。

以后大约两分多钟里依然没有阎平川,镜头多对准童健。这一点不难解释;带子是康达公司的录相资料。

韦庄碰碰桑楚:“老兄,好像投有什么‘内容’。”

“你要什么‘内容’,莫非想要一些密秘交谈的情景?”桑楚浅笑了一下,这话当然是说给韦庄听的,但同时也是他的想法,此类场面确实叫人想打瞌睡。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画面上,暗格西装,绛红色的领带,瘦脸。

“葛洪恩!”

韦庄迅速摁了一下遥控器,葛洪恩定格在画面的一角。

这是十四分之三侧面,基本可以看清对方的轮廓,脸被附近的一只肩膀遮隹一些,但不影响对这个人的辨认。是的,此人较瘦,经过一夜的浸泡,膨胀到今天早上那副样子是可能的,头发的长短、颧骨的高低——这两个较完整的特征也可以和今早捞上来的那具尸体相吻和。无疑,这就是葛洪恩。

那是一对完整面有光泽的活人的眼睛,此刻正偷视着镜头。不,准确地说,应该是偷视着镜头背后的摄像者。这样,桑楚便完全可以确认,摄相者正是叶小丹。

桑楚活动了一下身子,道:“童健说得对,葛对她确实心怀不轨。”

“这个镜头有意义么?”韦庄问。

“什么‘意义’?”桑楚吹开茶叶末喝了口水,“这里不存在意义不意义,主要在于你能否发现它。另外你看,葛洪恩为什么跟个贼似地缩着脖子?这或许有‘意义’。”

画面又开始活动。

葛洪恩确实像怕冷似地缩脖子,他在人群里隐现着,三次向镜头张望,最后终于被“甩”了出去。接下来的画面大多是有关产品的介绍现场,大体集中在医疗器械和生物制品上,估计和康达公司的业务范围有关。闪现过几个童健的镜头,没有再见到阎平川。其中,出现过一次混乱的场面,参观者呼呼叫叫地冲过镜头奔向某个地方。镜头“跟摇”,画面十分不稳,最后看到的情景,几个漂亮的女孩子在发放一份印制精美的产品说明书。

“快进!”桑楚认为这段确实没意义。

这时候,他已经开始犯困了。录相带的内容多少有些出乎他的预料,照这么放下去,估汁不会有什么收获,他想不通,这样杂乱的一盘带子,为什么会引起阎平川的格外重视?当然,它与叶小丹之死不一定有直接关系,但绝不能说没关系。葛洪恩正是在索要这盘带子的过程中萌发邪念的,这个经委主任确实深不可测。

“注意!”桑楚敲了一下茶几。

画面上又一次出现了童健,而且还有阎平川。他们正与几个身份不俗的人交谈。这里看来是交易会比较僻静的一隅,背景是一块巨大的广告牌。阎平川位于中心位置,双手抱在胸前,一边倾听着别人的进述,一边插几句话,声音太小,谈话内容几乎听不清。童健站在靠后的位置,仅仅充当一个听众。

“找技术部门进行滤音处理。”桑楚头也不回地向莫朝栋吩咐道,他想知道这些人有谈什么。

单从画面上是看不出什么“意义”的,但作为全部录相资料而言,这是阎平川较为集中的“长镜头”。机位没有移动,始终对准阎的左侧面。站在他旁边的是一个穿褐色衬衣的后背,这个人的对面,是个圆脸阔腮的陌生人。

镜头多少有些起伏。

童健说话了,阎平川点着头,声音依然分辨不清。对面那个圆脸阔腮的人用小指掏看鼻孔。随即众人笑了起来。阎平川摆摆手,开始说话……忽然,他转过头来。很不满地朝镜头挥了挥手,画面一闪,消失了。又是一片雪花点儿,过后,出现了一幅童健坐在办公室里讲话的场面。从对方的衣着、讲话环境和声音清晰度上判断,这是带子上残留的录相资料。

“倒么?”韦庄征求桑楚的意见。

“放完再说。”桑楚摆了摆手,“这里好像没有阎平川?”

“对,坐在后排打盹儿的就是他。”桑楚抠了抠嘴角儿,“他怎么老是怕冷?”

“屁!他那是打瞌睡。”韦庄觉得这段意思不大,便按了“快进”,没有两分钟.带子到头儿了。

莫朝栋第三次打火点烟,道:“会议场面可以排除,我认为关键处还是阎平川与人交谈那一部分。”

“是的,他显然忌讳有人给他录相。”桑楚敲打着茶几,“倒回去。”

随著录相机的沙沙声,画面上的图像很滑稽地往回倒退,直到出现那个争要产品说明书的镜头。三个人又把阎平川与众人交谈的部分看了一遍。

依然没有看出什么名堂。

莫朝栋小声问桑楚;“能熬夜么?我可以把技师叫来,马上进行滤音处理?”

“不是叫来,而是请来。”桑楚一向不在乎熬夜,“力争把音响弄大一些。”

莫朝栋出去打了个电话,回来不久,一个很文弱的女技术员就赶来了。她把带子看了一段,说基

础还行,只是音量过大会影响音质。

桑楚笑了:“我知道,女孩子的声音会变成老头似的。不管怎么说,以能听清内容为原则。”

女技术员拿带子走了。

韦庄把桑楚轰到沙发角儿,身子一横躺了下去,中气不足地说道:“从这盘录相带里找答案看来有一定难度。我很纳闷儿,阎平川害怕什么?”

桑楚望著天花板道:“这正是全问题的焦点;他怕什么?他为什么向童健催要这盘带子?我好像说过,童健似乎也蒙在雾里。我估计,连他也不知道阎平川怕些什么。”

“嗯,有理。”韦庄的声音证明他快睡着了。

“起来!”桑楚无法容忍韦庄这种德性,“童健不知道,咱们却要知道,否则要咱们干什么?”

“咦,桑楚,你终于发火了!我原以为你永远是胸有成竹呢。”韦庄慢慢腾腾地爬起来,端起茶杯喝水,“叫哇,接着叫!”

桑楚没有理他,忽然扭头向莫朝栋发问道:“鞋找回来了么?”

莫朝栋苦笑道:“没有,只找回几只糟朽的破布鞋,一看就知道是柳河下游农民穿的。”

桑楚拍拍莫朝栋的膝盖:“曾经有个狗日的认为,至少能背回一麻袋。”

韦庄笑着将一口茶水喷将出去:“桑楚,你的皮是不是又痒痒了?”

莫朝栋默默地望着这两个形似顽童的的老家伙,体验到一种看不见的情感。圈内人都知道,能和桑楚没大没小的人屈指可数,韦庄无疑算一个。

“我闹不懂,”韦庄笑罢了问道,“你为什么要找那两只冲走的鞋?莫非你怀疑什么?”

“暂时还说不清,伙计!”桑楚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烟,“我时常会有一种莫明其妙的想法,无法用语言解释清楚。”

“那就歇歇脑子,或者把思路转到有用的地方来。比如这录相带,内容就这些,我反正看不出什么意思,你呢?”韦庄碰碰莫朝栋。

“我也是。”莫朝栋直言不讳。

韦庄摊摊手:“那就只有桑楚先生一个人知道喽!噢,还有个阎平川。”

桑楚疑视着烟头,低声道:“还别说,我可能真知道。你们听着:这盘录相带是经委主任阎平川责成童健收回的,那么,至少可以捧除童健本人和葛洪恩的嫌疑,叶小丹更不重要。阎平川为什么要收回这盘磁带呢?可能只有两个:一、磁带中的某人或某几个人,是阎平川不希望示以众人的;二、阎平川在自己吓唬自己。你们不觉得这位经委主任有些神经质么?”

“进一步说,”莫朝栋试探性地看了桑楚一眼,“他是否不愿意让别人看到他跟某些人在一起?”

“这么说,这个分析比较有说服力。”莫朝栋道,“一盘极其平常的大场面录相资料,一般不会有什么客观的疑点,但把它和某人,说穿了,把它和阎平川的主观感觉联系起来看,立刻就有意义了。不知道我的理解对不对?”

“对,正是这个意思。”桑楚起身去开门。那位女技师说,声音处理已经搞好了,但要到技术监视室去听,桑楚接过原带道:“我们马上就去!不过,你个人感觉他们的交谈中有没有值得琢磨的东西?”

女技师想了一会儿,摇头道:“没有,好像很平常,他们谈的是关于进口关税问题。没说其它的。”

“好,他们十分钟以后去!”

桑楚回身把那盘带子重新放入录相机,格外仔细地重放了两遍有阎平川镜头的段落。结果还是满意的,三个人一致感到,阎平川确有几分神经质。

“必要时,我想会会这个人。”桑楚道。

“以什么身份?”韦庄望着他。

“当然是真实身份。我要亲自感觉一下他的神经质。”桑楚浅浅一笑,随即对莫朝株道,“此外,你无论如何也要挤出点儿人手,击了解一下画面上那几个陌生人的具体身份。”

“你知道那几个家伙在哪儿?”韦庄道。

“童健总知道吧。”桑楚关掉录相机,“现在咱们该去听听他们的对话了,有枣没枣,打几竿子再说。”

走出房门时,桑楚又补充了一句:“需要尽快地通知两个死者的家属。噢,对了,叶小丹的父母你们已经通知过了。”

“人明天就到,见不见一下?”莫朝栋问。

桑楚琢磨了一下:“看情况吧。不过葛洪恩的家属我想见一下。”

“我会安排的。”莫朝栋应道,随后问,“那个女教徒怎么办?我的意思是说…………”

桑楚望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我明白,是不是对我的推理还有什么不同看法?没关系、没关系!总之,我们对这个人要有一定的耐心。”

三个人走进了视听监视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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