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岛海滨公园就在羽田空港北边不远处,因为这里经常会笼罩在飞机起降的噪音中,所以这个公园实际上并非是什么游览胜地,大概只有周围的民众会在休息日里踏踏青,或者是一些路过的游客将这里选为暂时小憩的场所。人不是很多的话,从空旷的绿地上寻找樱庭贵志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根据和彦的要求,天岛隆一刚刚为他和淳也每个人买了一身新的衣服,以免他们闯入公园后首先被贵志认出来——不过实际上,和彦这种担心完全是多余的。此刻的贵志,就在草坪正中央非常显眼地站着,而和彦和淳也还混在公园周边的行人中,根本不用担心被发现。

贵志的身上依然穿着青山高校的校服,只是经历了将近十个小时而已,但这身衣服已经脏得不像样了,衬衫上面还染着纱纪的血——当然,由于距离很远,和彦并没有发现那些血迹。

距离贵志规定下的二十分钟的时限只剩下五分钟了,原本属于天岛秀濑的那部手提电话现在被和彦抓在手中。电话是天岛隆一亲手交给他们的,以防贵志临时改变主意后和彦和淳也无法及时做出应对。

“和彦……”身穿橘黄色运动服的淳也有些胆怯,“要不然……我们趁现在逃跑吧?”

“蠢货,你还有脸说这种话!”和彦恶狠狠地骂了一句,“你不是说你没打过任何电话吗!那中村那家伙手里的录音是怎么回事?打电话也就算了,居然还口口声声地承认我们是凶手,你还能再蠢一点吗!”

“我只是……想让樱庭相信我不是在跟他说谎,而且谁能想到那部电话居然会被录音……”尽管淳也知道自己做错事了,但依然想找一些借口替自己开脱,“天岛家那些人实在太恶毒了,我不想让樱庭也上他们的当。”

“那家伙上当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更何况如果他真的去自首了,天岛家也不会再找我们的麻烦,这点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明白吗!”

淳也选择了闭口不言,现在跟和彦争论根本不会有任何结果。

“喂,为什么不回答我的话!”和彦恼羞成怒地推了一把淳也的肩膀,“事情都坏在你这家伙的手上了!居然还摆出一副悠哉的表情!”

“喂!你这家伙也没什么资格教训我,”淳也忍无可忍地反诘道,“还说什么‘绑架天岛秀濑’,结果还不是刚回天岛家就被抓住了——我们现在落到这步田地,全都是你害的才对!”

和彦抬腿踢了淳也一脚,淳也差点倒在了地上。

“有本事就在这里打死我!”淳也挺身而上。

“以为我不敢吗!”和彦扬起拳头,周围的行人纷纷将目光投来,和彦迟迟没有下手。

“打啊!不敢打就别再说那些逞能的话!”

——要不是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自己,和彦绝对会把淳也打个半死。

“我警告你,别太得寸进尺了。”和彦咬紧牙根吐出这句话。

“你也不要太猖狂,”淳也也是一副气呼呼的样子,“别以为我好欺负,惹火我的话,我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小心我去警察局把事情全说出去!”

在这里惹火淳也确实没什么必要,况且和彦等一下还需要他办一件很重要的事,所以他只能选择忍气吞声。

“好了淳也,我们俩再怎么争论也没用,现在想想怎么干掉樱庭才是正事。”和彦看了一眼时间,“既然天岛那老头子已经答应送我们去美国了,那么我们答应人家的事情就也要做到。”

“天岛家的话也能相信?”淳也依旧是怒气冲冲的样子。

“说你是蠢货还真不假,”和彦不屑地看了淳也一眼,“到现在你还没明白吗?天岛家一直以来唯一的想法就是为天岛秀濑脱罪,而那件事是我们三个一起做的。所以说,让我们俩逃跑实际上就是为了让秀濑逃跑,否则我们两个万一被警察抓起来,天岛秀濑同样保不住。”

“和彦,你别忘了,他们当初可是想毒死我们两个!”淳也一直无法忘怀那个噩梦般的经历。

“尸体不会说话,我们要是真的被毒死了,他们还不是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和彦倒是并没有把那场下毒事件放在心上,“只要我们还活着,天岛家就不可能让警察把我们抓住,否则他们的努力就白费了。”

“也就是说……只要我们还活着,无论做什么事,天岛家都会保护我们?”淳也总算摸清了一些苗头。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和彦回答,“但对他们仍然要多多留神才行,天岛家送上来的东西绝对不可以乱吃,坐在他们的车上也要随时系好安全带。”

“你是说,天岛家那些人还是想杀掉我们俩?”

“至少现在还是。但如果樱庭死了,他们大概就不会这么想了,”和彦自我确认地点了点头,“毕竟要是能把所有罪责都推到了樱庭一个人的身上,杀掉我们也就没什么必要了。”

“那么……我们真的要去杀掉樱庭?”淳也一副胆战心惊的模样。

“不是我们,是你。”和彦指了指淳也的鼻子。

“我?”淳也惊慌失措,“为什么要让我一个人去做这种事……不行,不行!”

“你给我闭嘴!”和彦又踢了淳也一脚,“谁说要让你一个人去了。是因为刚才那个姓中村的家伙提出的方案根本就不可行,所以我才临时想到了一个别的方案。现在你一切都要听我的,明白了吗?”

中村律师是想让他们俩把贵志骗到附近的楼顶,然后找机会制伏住贵志,再把他从楼上扔下来,从而伪装成跳楼自杀的现场。出这个主意的时候,中村的神色慌张,态度也有些恍恍惚惚的,完全没有了之前那副认真严谨的样子,所以和彦早就看出来这种心不在焉的方案不可靠了——且不说之后如何逃跑的问题,光是把贵志骗到楼顶,这种事都不一定能够做到。

“我们不一定要伪装成自杀,意外也是一样可以的,总之只要让樱庭贵志永远闭嘴就行。”和彦手里紧握着电话,“淳也,我记得你说过你很会游泳吧?等一下我会想办法让樱庭去那边的栈桥上,然后你就找个机会接近他,抱着他一起跳进大海里——樱庭不会游泳,那边的人也很少,根本没人会去救他。到时候你自己潜泳一段距离,再从别的地方游上岸就可以了。”

“你为什么不去!”

“浑蛋,我游泳怎么可能像你一样拿手!”和彦恶狠狠地回答,仿佛自己的游泳技能不佳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

“你在上面把他推下去不是一样吗!”淳也无论如何也不想做出杀人这种事,“何必非要让我动手!”

“推下去那不就变成他杀了吗!栈桥那边人的确很少,但也不是一个人没有,万一推他的动作被人看到了怎么办?”距离时限只剩下一分钟了,和彦很着急,“如果是你抱着他跳下去的,就算被人看到了,你也可以说自己是被他拖下去的,反正那时候樱庭已经死了,想怎么说完全是我们说了算,明白了吗!”

淳也还想反驳些什么,和彦摆摆手让他闭嘴。随后和彦将路过自己身边的一个小学生拦了下来。

“小朋友,哥哥能拜托你一些事情吗?很简单的,这些是哥哥送给你的零用钱——”和彦拿出一枚五百日元硬币,塞进了小学生的手里,看到他点头后,和彦指着远处东张西望的樱庭贵志,“把这个手提电话交给那位哥哥,然后告诉他,这个电话的主人在那边的桥上等着他。”

小男孩好像没听懂的样子,和彦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小男孩这才径直地向贵志那边走去。

“好了,我在这里盯着樱庭,你赶快到栈桥上面去等着他。”和彦推了淳也一把,“记住,千万别被他发现了!”

和彦的话根本没有留下任何反驳的余地,淳也只好慢腾腾地向栈桥走去。

“笨蛋,给我快一点!”和彦催促道。

不远处,小男孩把电话交给贵志之后就蹦蹦跳跳地离开了。刚拿到手提电话的贵志好像有些不知所措,他看了看栈桥的方向,随后又用自己的电话拨通了秀濑的号码,见到的确是打进了这部电话中后,贵志这才大步流星地向栈桥走去。

照这个速度,没准贵志会先到栈桥上也说不定。和彦不远不近地跟在贵志的身后,淳也现在正在和贵志平行的位置上,三人差不多构成了一个等边三角形。

栈桥上的人的确不是很多,整条桥面上大概也只有五六个人而已,而且大部分看上去都是附近的渔夫,他们对闯上栈桥的两个少年没有任何兴趣。

贵志渐渐放慢了脚步,微微扭动着视线寻找着秀濑的身影。淳也贴着栈桥的边沿,慢慢地接近贵志背后,脚步看上去非常犹豫。

就在这时,贵志右手突然闪了一下,那里似乎有什么可以反射阳光的东西。就在和彦还没看清那个闪光到底是什么的时候,贵志便突然转身举起右手,淳也迎着贵志的手臂,就站在他前方不到两米的距离。

“真倒霉!”爬到坡上之后,甲贺向地上狠狠啐了一口,“那小丫头对帮会来说绝对是个祸害,我就不明白岩形大哥为什么偏要护着她!”

甲贺和川见本来决定在河床附近再监视一会,无奈岩形再次打来电话催促他们赶回帮会,两人只好从河床边离开。

“我也没想到大哥居然早知道这样的事,”川见也是一脸沮丧的样子,“不过这也并非意料之外,没准整件事都是大哥给帮会留的一个后手也说不定。”

“你是说,这一切其实都是大哥策划的?”甲贺苦笑着,“这么一来,就是天岛秀濑那小子误打误撞,坏了大哥的大事啊。”

“真正坏了大哥大事的是我们俩,”川见白了甲贺一眼,“你还没明白吗?这件事本来就只有大哥和水原纱纪两个人知道而已,所以大哥担心的并不是计划失败,而是计划的内容泄露出去——现在你明白我们做了一件多大的蠢事了?”

“那么……就没有别的办法了?”甲贺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岩形的手段他再清楚不过,自己和川见两个人会因为这件事丧命也说不定。

“我们俩都是一路跟着大哥走过来的,我想大概应该还愿意信任我们,”川见虽然嘴上这么说,实际上却并没有多少底气,“这件事我们俩肯定会保密,现在就要看大哥会怎么想了。”

甲贺想提出逃跑的建议,但却根本说不出口。

“总之,先回去再说吧。”川见来到了停车场,“赶在大哥发火之前认错,没准还能有一条生路。”

甲贺拿出黑色跑车的钥匙,就在他要打开车门的时候,一个陌生的男人从车身另一边转了过来。

“二位是甲贺先生和川见先生吧?”男人从衣兜里拿出证件,“我是东京都警视厅的,敝姓杉浦,烦劳二位协助我们调查一些事情。”

男人大概不到四十岁的样子,一头利落的短发,胡须也修剪得很整齐,看起来十分干练的样子——同时也说明了这个人很难对付。男人亮出的证件上写着的名字是“杉浦宽孝”,职位是警视。

“我们——”甲贺刚想开口,川见就打断了他的话。

“对不起,我们还要赶时间,没空陪你做这种事。”川见从甲贺的手中夺过钥匙,伸手就要打开车门。

“是关于这个女孩的事情。”杉浦警视伸手拦在了川见的面前,随后将水原纱纪的照片拿出来给他看了一眼,“二位应该不会说不认识她的,对吗?”

“她叫水原纱纪。”警察既然已经找上门了,川见认为在这种事上说谎也没用,“不过我们认识她又能怎么样?现在全东京恐怕都已经认识她了吧?”

的确,凡是看过电视新闻的人,都不可能不认识这个名叫水原纱纪的女孩。

“没错,这个女孩就是水原纱纪,”杉浦警视收起照片,“那么现在知道我们将要劳烦二位的事情了吗?”

几辆警车和救护车在不远处呼啸而过,川见似乎已经察觉到了一点苗头,不过他并没有开口回答杉浦。

“神奈川县有一对姓宫前的夫妇,他们不久之前向神奈川县警视厅报警,说他们认识这个名叫水原纱纪的女孩,并且提供了很多线索。当时神奈川县没有认真处理他们的报警,因为宫前夫妇提供的线索和水原纱纪被害一案并没有太大的关系,而且几乎全都是陈年旧事。听了宫前夫妇的讲述,神奈川县的警察都一致认定是宫前夫妇搞错了——每次调查刑事案件事总是能接到很多虚假情报,我们也理解神奈川县警的苦衷。”见川见不再说话,杉浦径直地切入了主题,“但就在随后不久,宫前夫妇又再次报警,说刚刚有一个东京的男人给他们打来电话,内容是询问他们认不认识十五年前自杀的端村正生和端村优纪子。”

川见不经意地叹了一口气——打这通电话的人正是自己。因为当时很着急,所以川见是用手提电话打的,警方恐怕就是根据这个号码锁定了自己的行

踪。

“宫前夫妇说,水原纱纪就是端村正生和端村优纪子的女儿,并且告诉警察,那个打电话来的东京男人很可疑。”杉浦步步逼近着,“这样一来,事情就变得有些棘手了,神奈川县立刻将宫前夫妇的电话转给了我们。”

川见很清楚,宫前夫妇是解开整个事实真相的唯一一把钥匙。川见开始后悔自己当初对待宫前夫妇有些太大意了。

“宫前夫妇所说的那些事,就像是一根线,将所有关于案情的碎片无一遗漏地串联了起来,我们也终于知道为什么会发生如此荒唐的——”

“好了,我们跟你走。”川见拽过甲贺,当下打断了杉浦的话,“给宫前家打电话的人就是我,我会告诉你们所有的真相——包括你们现在知道的和还不知道的东西。”

“一下子就愿意配合我们了?”杉浦警视倒是有点意外的样子,“我还以为六竹帮的人很难对付呢。”

川见和甲贺的手腕上都有六竹帮标志的纹身,不过即使没看到这种东西,警视厅恐怕也已经调查过自己的身份了。

“你们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川见拧紧眉头说道。

“你想和警视厅谈条件?”杉浦警视将川见和甲贺带到了警车边,车上还有另一名刑警在。

“那并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川见主动地钻进警车后座,“案情的真相调查清楚后,我希望你们不要对媒体和社会公布。水原纱纪今年还没满十六岁,少年法应该不会只保护杀人凶手吧?”

“这么说,你希望我们放过那个女孩?”杉浦轻易看破了川见的想法。

“难道不可以吗?”川见的视线望向河床中,几辆警车和一辆救护车已经将棚屋包围。几名医生模样的人率先冲进屋去,紧接着杉浦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好的,我知道了。”接起电话后,杉浦警视只说了这一句话。

川见并不知道警方是如何得知了这个这个棚屋的地点,不过那些事现在已经都不重要了。

“如你所愿,我们现在决定放过她了。”挂断电话后,杉浦警视回头对川见说道。杉浦的语气并不是一种宽恕,更像是一种惋惜和无奈。

川见还没来得及追问什么,那几名医生模样的人就从棚屋中抬出了一个担架。担架从头至尾蒙着一整块白布,下面的人连脸都没有露出来。

“天岛秀濑在哪里?”贵志将右手里握着的刀伸向淳也,几名渔民似乎注意到了这边的异样,纷纷将视线投了过来,但贵志丝毫没有要将刀收回来的意思,“马上交出天岛秀濑,否则就杀了你。”

淳也只顾着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能够清楚地感受到,面前这个人再也不是他过去所认识的那个樱庭贵志了。

——就像是另一个人的灵魂进入了贵志的躯体,这就是淳也此刻最真实的感受。

贵志手里的刀就是纱纪曾用来刺伤秀濑的那把水果刀,这是他在纱纪的口袋里找到的。刀尖上仍然残留着一些血迹,见到那些血迹的淳也吓得更不敢说话了。

“我最后再问一次,天岛秀濑在哪里?!”贵志一步一步地逼近着淳也。

“他……他在医院……”淳也结结巴巴地回答。

“少跟我胡说八道!”贵志的刀尖几乎已经抵上了淳也的鼻子,旁边的渔民远远围观着,却没有一个敢上前来劝阻,“天岛秀濑在哪?快说!”

“樱庭大人,我真的没有说谎,天岛他真的在医院——”淳也的腿一软,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大概半个小时之前,天岛从候机厅的楼梯上跳下来了,地上全是血,估计……估计是救不活了……”

贵志的手短暂地颤抖了一下,淳也已经决定闭上眼睛等死了。

“在哪个医院?”

“这种事我真的不知道——”

随着淳也跪下的动作,贵志也将刀移了下来,不知道是不是没有握稳,刀尖轻轻地扎进了淳也额头的皮肤中,血立刻就渗出来了,疼痛的本能让淳也尖叫一声,同时身体向后仰了过去。贵志迈步向前,继续用刀抵着淳也的鼻尖。

“久史,看在那个电话的份上,我真的不想第一个杀掉你,”为了防止再次割伤淳也,贵志稍稍将刀收回来了一些,“不过要是不如实回答我的问题,你也别怪这把刀不长眼睛了!”

“樱庭大人,那种事我真的不知道……不过应该是……距离羽田空港最近的医院吧——”依现在的情况,即使真的不知道,淳也也必须要编造一个合理的答案出来。

贵志犹豫了一下,随后彻底将刀收了回来,淳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三舟木和彦在哪?”转身要离开之前,贵志又问出了一个问题。

“他——”这一次淳也是知道答案的,但他怎么也却无法说出口。

四周的渔民不知何时已经散开,栈桥上真的变成了空无一人。

“——喂,我在这里。”

声音从贵志的身后响起,还没等贵志转身回头看,一个黑影就立刻扑了过来。贵志来不及多想,伸手用刀刺向那个黑影,不过就在还没完全抬起手臂的时候,黑影就已经冲到了贵志的面前,他的两臂紧紧地抱着贵志,扭成一团的两人从淳也的头顶越过,随后双双掉进了桥下的大海中。

砸在水面的“噗通”声震耳欲聋,巨大的白色水花如爆炸般扩散开来,淳也趴在桥边,徒劳地向下看着,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呼唤谁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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