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维格太太打开前门。“奈德!”她喊道,“你疯了啊?这种天气还到处跑,而且你才刚出院。”

“叫不到出租车,”他说,但笑得有气无力。“保罗在吗?”

“不到半小时前出去了,我想是去俱乐部。进来进来。”

“欧珀在家吗?”他关上门随着她走进门厅时问。

“不在,她上午就出去了。”

奈德·波蒙特在客厅口停步。“我不能留下来,”他说。“我要去俱乐部找保罗。”他的声音不太稳。

老太太很快转过身来看着他。“不可以,”她斥责道。“看看你,快着凉了。你就在壁炉边坐下,我给你弄点热的喝。”

“不行,妈,”他告诉她。“我还得去好几个地方。”

她不见老的蓝色眼珠变得明亮而锐利。“你什么时候离开医院的?”她问。

“刚离开。”

她紧紧抿住嘴唇,然后稍稍张开,责备的说:“你偷跑出来的。”一抹阴影搅乱了她眼中清澈的蓝。她走近奈德·波蒙特,脸凑上去,他们几乎一样高。她声音变得粗哑,好像喉咙发干似的。“是有关保罗的事情吗?”她眼中的阴影此刻看得出是因恐惧而生。“还有欧珀?”

他的声音几乎听不见。“是一些我得去照顾的事情。”

她瘦骨嶙峋的手指怯怯的碰了他的脸颊。“奈德,你是个好孩子。”她说。

他伸出一只手揽着她。“别担心,妈,没那么糟。只不过——如果欧珀回来,别让她再出去——如果你做得到的话。”

“你能告诉我什么吗,奈德?”她问。

“现在还不能,另外,最好别让他们两个晓得你在担心。”

※ ※ ※

奈德·波蒙特在雨中走了五个街区,来到一家药房。他在那儿打电话,第一通电话先叫了一辆出租车,然后打两通电话找马修斯先生,结果没找到。

他又打了个电话,说找朗森先生。过了一会儿,他说:“哎,杰克,我是奈德·波蒙特。在忙吗?……很好。事情是这样的。我想知道我们提到过的那个女孩,今天是不是去找过《观察家报》的马修斯先生,还有她之后做了些什么,她是不是……对,哈尔·马修斯。我打过电话去报社和他家,可是都没找到他……嗯,设法不要声张,可是尽快去办……你……不,我离开医院了。我会在家里等。你知道我的电话号码……对,杰克。很好,谢了,随时跟我保持联络……再见。”

他走出去,出租车正在等,他上了车,告诉司机地址,可是走了六个街区后,他敲敲前方的玻璃窗,给司机另一个地址。

没多久,出租车停在一栋低矮的灰色房子前,房子坐落于一块陡斜的平滑草坪正中央。“等着。”他下车时告诉司机。

他按铃,灰房子的前门由一个红发女仆打开。

“法尔先生在吗?”他问。

“我去看看。请教大名?”

“波蒙特。”

检察官伸出双手走进客厅。他红润好斗的脸堆满笑容。“看看是谁,波蒙特,真是太荣幸了,”他说着迎向访客。“来,把你的大衣和帽子给我。”

奈德·波蒙特微笑摇头。“我不能留下,”他说。“我只是出院回家的路上,顺道来一下而已。”

“你完全复元了吗?太好了!”

“感觉还不错,”奈德·波蒙特说。“有新闻吗?”

“没什么太重要的。虐待你的那群鸟厮还没抓到——躲起来了——不过我们会逮到他们的。”

奈德·波蒙特不屑的撇撇嘴。“我又没死,他们也没打算杀我:你只能用攻击罪逮他们。”他有点发愣的看着法尔。“有没有再收到那种三个问句的信。”

检察官清清喉咙。“唔——有,我想想,又收到了一两封。”

“几封?”奈德·波蒙特问。听起来客客气气的。嘴角扬起,拉出一个呆滞的微笑。他眼里闪着消遣的意味,但盯着法尔的双眼不放。

检察官清清喉咙。“三封。”他不情愿的说。然后眼睛一亮。“你听说过我们开的那个很棒的会——”

奈德·波蒙特打断他。“都还是老台词。”他问。

“嗯——差不多。”检察官舔舔嘴唇,眼睛出现恳求的神色。

“差多少?”

法尔的视线从奈德·波蒙特的双眼往下溜到他的领带,然后朝旁边落在他的左肩。他微微动了嘴唇,可是没发出声音。

奈德·波蒙特的笑容此刻带着明显的恶意。“都在说保罗杀了泰勒·亨利?”他用甜甜的声音问。

法尔跳了起来,一张脸褪成浅橘色,激动中再度直视着波蒙特的双眼。“基督啊,奈德!”他喘气道。

奈德·波蒙特笑了。“你太紧张了,法尔,”他说,声音依然甜甜的。“你最好小心一点,不然会崩溃掉。”他摆出严肃的表情。“保罗有跟你说过这方面的事吗?我是指你太紧张这件事。”

“没——没有。”

奈德·波蒙特又笑了。“也许他没注意到——还没。”他抬起一手,看了手腕上的表,然后看看法尔。“查出是谁写的吗?”他猛然问。

检察官结结巴巴的说:“你听我说,奈德,我不——你知道——这不是——”他支吾着,停了下来。

奈德·波蒙特问:“怎么?”

检察官猛咽一口,迫切的说:“我们查出一些东西了,奈德,可是说什么都还太早。也许根本都没用。你也知道这种事情的。”

奈德·波蒙特点点头。他现在一脸纯然的友善,声音平稳、冷静却不冷漠的说道:“你已经知道信在哪里写的,也发现了打字机,可是也只是到此为止。证据还没有多到能让你猜猜写信的人是谁。”

“没错,奈德。”法尔随着一大口气吐出这句话。

奈德·波蒙特握住法尔的手,诚挚的握了握。“就这样了,”他说,“好吧,我得走了。慢慢来不会出错的,先确定方向没错再追下去。听我的话准没错。”

检察官的脸和声音都充满暖意。

“多谢,奈德,多谢。”

※ ※ ※

当天晚上九点十分,奈德·波蒙特客厅里的电话铃响了起来。他迅速接起来。“喂……是的,杰克……好……好……哪里?……好,很好……今天晚上就到此为止。谢了。”

他挂了电话站起身来,苍白的唇挂着微笑。眼睛闪亮而鲁莽。手微微颤抖。

他才走了两步,电话铃又响了起来。他停了步,回头去接电话。“喂……喔,保罗,你好……是啊,我当病人当烦了……没什么事——只是经过,想去看看你……不了,恐怕不行。我觉得自己没有原先想的那么强壮,所以最好去睡觉……好,明天,没问题……再见。”

他穿上雨衣、戴了帽子下楼。打开朝街的门,风雨扑打过来,他走了半个街区到街角的修车厂,雨不断吹到他脸上。

修车厂的玻璃墙办公室里,一个高瘦的褐发男子穿着件原来是白色的工作服,斜靠在木椅里,脚搁电暖器上头的架子,正在看报。当奈德·波蒙特进去说:“汤米,好。”之时,他放低报纸。

汤米咧嘴笑了,脸上的污垢衬得上下两排牙齿特白,说道:“真是个大雨之夜啊。”

“是啊。有没有铁甲车,好载我踏遍今夜乡间小路?”

渴米说:“天老爷!真会挑日子,你的歹运搞不好还没走完。唔,我刚好有辆别克,随你怎么整都没关系。”

“有办法把我载去那里吗?”

“这车跟其它车一样好,”汤米说,“我指的是今天晚上能有的车。”

“好吧,帮我加满油。今晚这种天气,去懒人谷该走哪条路?”

“要进去多远?”

奈德·波蒙特思索的看着修车厂男子,然后说:“差不多到过河那里。”

汤米点点头。“马修斯那儿吗?”他问。

奈德·波蒙特什么都没说。

汤米说:“你去哪里有差的。”

“如果是呢?去马修斯家。”奈德·波蒙特蹙眉道:“这是秘密,汤米。”

“你来找我,是因为你以为我会说出去,还是知道我不会说?”汤米争辩。

奈德·波蒙特说:“我在赶时间。”

“那你就走新河路,一直走到巴顿家,然后在那儿转泥土路过河——如果你走得到那里的话——然后碰到第一个十字路口转东。这样一路走到山丘顶端,大概就到马修斯家的后面了。如果这种天气没法走泥土路,你就得沿着新河路继续直走,走到十字路口,然后转东,照刚刚讲的路走。”

“谢了。”

奈德·波蒙特进那辆别克时,汤米故作轻松的告诉他。“侧边插袋里头有另外一把枪。”

奈德·波蒙特瞪着那个高瘦男子。“另外?”他茫然的问。

“旅途愉快。”汤米说。

奈德·波蒙特关上门,把车开走了。

※ ※ ※

仪表板上的时钟显示着十点三十二分。奈德·波蒙特关掉车灯,有点僵硬的下了那辆别克。风卷着雨不断的轰击着树、灌木丛、土地、人、车。透过雨和树叶,山下有不规则的小片黄色光微微发亮。奈德·波蒙特颤抖着,试图把雨衣拉得更紧,开始穿过湿透的灌木丛,朝山下的小片光亮处踉跄而去。

背后的风雨推着他朝山下的光亮处走,到了山下,他逐渐不再僵硬,所以即使步伐踉跄又摇晃,且老被脚下的东西绊倒,不过他还是努力走稳,不断的往目标移动,虽然步履不定,但还算敏捷。

不久他脚下出现一条小径,他转上去,这会儿他完全没法仰赖视力,部分靠着脚下的黏稠,部分靠着两边扫过他脸上的树丛而保持方向。小径引他往左走了一小段路,然后转了一个大弯,带着他来到一个水声湍急的小峡谷边缘,在此又转了个弯,来到一栋建筑的前门,黄色的灯光亮着。

奈德·波蒙特直接走向大门,敲了敲。

一个戴眼镜的灰发男子打开门。他带灰的脸色和善,透过玳瑁框圈着的镜片望出去的不安眼睛是灰色的。身上的褐色西装很整洁,好料子,不过剪裁并不流行。颇硬挺的白色领子一侧,已经有四处被水滴浸出浮泡。他扶门让一边说,“进来,先生,进来躲雨。”声音即使称不上不热心,也算友善。“这种夜里出门真辛苦啊。”

奈德·波蒙特头低下不超过两吋,一鞠躬踏进门。他置身于一个大房间,占据整栋建筑的一楼。屋子里稀少而简单的家具装潢,营造出一种无所矫饰而令人愉悦的原始气氛。里头有一个厨房、一个餐室,还有一个客厅。

欧珀·麦维格从壁炉一角的脚凳上起身,颀长的身子挺立着,丧气而敌意的双眼盯着奈德·波蒙特。

他摘下帽子,开始解开雨衣钮扣。其它人此时才认出他。

开门的人说道,“怎么回事,这是波蒙特!”一副怀疑的语气,睁大眼睛看着薛得·欧罗瑞。

薛得·欧罗瑞坐在房间中央面对壁炉的一张木椅上。他恍惚的对着奈德·波蒙特微笑,用微带爱尔兰腔的悦耳男中音说,“可不是吗?”接着又说,“你好吗,奈德?”

杰夫·贾德纳咧嘴笑大了猿脸,露出美丽的假牙,红色小眼睛几乎挤得看不见。“耶稣在上,红毛仔!”他对着坐在身边凳子上那个阴沉的粉红脸颊小伙子道,“小橡皮球又弹回来了。我不跟你说吗,他就喜欢我们把他那样砸来砸去的。”

红毛仔对着奈德·波蒙特皱皱眉头,低吼了几句房间那头听不清的话。

坐在欧珀·麦维格不远处那个穿红衣的瘦女孩看着奈德·波蒙特,明亮的暗色双眼充满兴趣。

奈德·波蒙特脱下大衣。他那张仍有杰夫和红毛仔拳头所留下痕迹的瘦脸很平静,只有双眼依然亮着鲁莽的光芒。他把大衣和帽子放在门边靠墙而立一张没上漆的长柜子上,对着认出他的那个男子有礼的微笑道:“我的车子经过时刚好抛猫。您好意收留我,真是太好心了,马修斯先生。”

马修斯说,“没什么,乐意之至。”声音有点含糊。然后恐惧的眼睛再度恳求的看着欧罗瑞。

欧罗瑞修长苍白的手抚了一下平顺的白发,愉悦的对着奈德·波蒙特一笑,可是半句话都没说。

奈德·波蒙特走向壁炉。“丫头,好。”他对欧珀·麦维格说。

她没有回应他的招呼,光是站在哪儿,丧气而敌意的眼睛望着他。

他对着那个红衣瘦女郎一笑。“这是马修斯太太,对吧?”

她说,“是。”声音溫柔得近乎深情款款,一边伸出手来。

“欧珀跟我说,你和她以前是同学,”他握手时说,然后脸转向红毛仔和杰夫。

“小伙子,你们好,”他小心的说:“我正盼着能很快见到你们呢。”

红毛仔没吭声。

杰夫开心咧嘴笑的脸成了一张丑陋的面具。“彼此彼此,”他热诚的说,“现在我的指节都痊愈啦。你猜我扁你,为什么会爽成这样?”

薛得·欧罗瑞轻声警告猿样男子,没转头看他:“杰夫,你那张大嘴巴说得太多了。否则你嘴里原来的牙总该还在。”

马修斯先生低声跟欧珀说了些话。欧珀揺揺头,又坐回壁炉边的凳子。

马修斯指指壁炉里边的木椅,紧张的说:“坐吧,波蒙特先生,把脚烤干,还有——还有取取暖。”

“谢谢。”奈德·波蒙特把那张椅子拖得更接近壁炉的火,然后坐下。

薛得·欧罗瑞正在点烟。点完把烟从双唇间拿出,问道:“你身体怎么样,奈德?”

“好得很,薛得。”

“那就好。”欧罗瑞微微转头,向凳子上的两个男人说:“你们两个明天可以回城里了。”他又转回来面对着奈德·波蒙特,和蔼的解释道:“除非确定你不会死,我们就还是小心一点的好,不过攻击这种小罪,我们倒是无所谓。”

奈德·波蒙特点点头。“那还要我肯费事,出面为这事儿作证,不过别忘了,我们的朋友杰夫还因为威斯特的命案被通缉。”他的声音很轻,但是定定看着壁炉里燃烧柴火的眼睛里,闪过一抹邪恶的光芒。他眼光往左看着马修斯时,眼中只剩下嘲弄。“不过我当然可以这么做,让马修斯惹上窝藏逃犯的麻烦。”

马修斯赶忙说:“我没有,波蒙特先生。一直到今天我过来,才晓得他们在这儿,我跟你一样吃惊——”他忽然停了下来,一脸恐慌,对着薛得·欧罗瑞哀号:“你知道我很欢迎你。你知道的,但我的意思是要——”他的脸被一个突来的开心笑容点亮了——“是要表示,我是在不知情的状况下帮你,没做任何要负法律责任的事情。”

欧罗瑞温和的说道:“是,你帮我的时候是不知道的。”他出奇清澈的灰蓝色眼睛一无兴趣的看着那位报纸发行人。

马修斯的笑容逐渐敛去,失去了原有的开心。他烦躁的用手指拨弄领带,躲着欧罗瑞的目光。

马修斯太太对奈德·波蒙特甜甜的说道:“今天晚上大家都好无聊唷。你来之前,我们都无聊死了。”

他好奇的看着她。她的暗色眼珠明亮、温柔、诱人。在他的审视下,她卖弄风情的微微低下头,双唇抿紧了些。她的嘴唇薄薄的,被口红染得太暗,但唇形很美。他向她微笑,起身,走向她。

欧珀·麦维格盯着眼前的地板。马修斯、欧罗端和两个凳子上的小伙子则都盯着奈德·波蒙特和马修斯太太。

他问,“什么事让他们如此无聊?”说着坐在她面前的地板上,双腿交又,没有正对着她,他背对炉火,一只手撑靠在身后地板上,脸朝着她斜抬起来。

“我真的不知道,”她说着嘟起嘴。“哈尔问我要不要跟他和欧珀一起来这儿的时候,我还以为会很好玩呢。结果一来,看到这些——”她停顿一会儿,又说,“哈尔的朋友,”拙劣的遮掩着,又继续说:“大家就坐在这里,拿他们彼此明白、我却完全不懂的秘密暗示来暗示去,蠢得受不了。欧珀跟其它人一样糟。她——”

她丈夫说,“够了,艾乐蔚丝。”语气中的权威无啥大用,她抬眼迎上丈夫的眼睛,看到他眼中的羞愧多过权威。

“我才不管,”她暴躁的对他说。“这是事实,欧珀是跟你们一样糟。为什么你和她一开始根本不提要来这里商量什么。要不是风雨那么,别以为我会窝在这里这么久。休想。”

欧珀·麦维格的脸红了,但是眼睛并没有抬起来。

艾乐蔚丝·马修斯低头看着奈德·波蒙特,脸上的暴躁一改为调皮。“你得改变一下气氛,”她向他保证,“而且我看到你会那么高兴,并不是因为你长得好看。”

他故作愤慨的皱眉看着她。

她也对着他皱眉,不过是真的。“你的车真的抛锚了吗?”她问:“或者你是为了那件害他们这么愚蠢的神秘兮兮的事情来找他们?没错。你跟他们是一国的。”

他笑了。问道:“如果我见到你之后改变心意,那原先的目的是什么,就无所谓了吧?”

“对——”她疑心着,“可是我必须非常确定你真的改变心意了。”

“总之,”他轻快的保证,“我不会神秘兮兮的。你难道真猜不到他们全这么失魂落魄是为了什么吗?”

“完全猜不到,”她恶意的回答,“但我确定一定其蠢无比,而且大概还跟政治有关。”

他伸出没撑在地板的那只手,拍拍她的。“聪明,两点都说中了。”他转头看了欧罗瑞和马修斯一眼。等视线再度迎向她时,双眼闪着快活的光芒。“要我告诉你吗。”

“不要。”

“第一,”他说,“欧珀认为她父亲谋杀了泰勒·亭利。”

欧珀·麦维格喉咙里发出一声被勒住的恐怖声音,从脚凳上站起来。举起手背掩住嘴。她的双眼睁得奇大,大到空洞不安的眼珠外头一圈眼白都看得见。

红毛仔的双脚忽然向前动,脸气得涨红,不过杰夫使了个眼色,抓住小伙子的臂膀。“别理他,”他好脾气的吱嘎说着。“他没关系的。”小伙子站着想抽出被猿样男子捉着的臂膀,不过并不打算往前走。

艾乐蔚丝·马修斯呆坐在椅子上,不解的看着欧珀。

马修斯颤抖着,彷佛一个缩小的灰脸病人,下唇和眼皮垂下来。

薛得·欧罗瑞在椅子上往前坐,线条美好的长脸苍白而严厉,眼睛有如灰蓝色的冰,双手抓住椅子的扶手,脚平放在地板上。

“第二,”奈德·波蒙特说,他的沉着完全不受其它人的骚动所影响,“她——”

“奈德,不要!”欧珀·麦维格喊道。

他从地板止扭过身来,朝上看着她。

她原先掩着嘴的手已经放下,双手放胸前扭绞在一起。苦恼的双眼、憔悴不堪的脸,都在哀求他的慈悲。

他郑重的研究了她一会儿。隔着窗户和墙,传来狂雨阵阵泼洒在建筑上的声音,风雨中还夹杂着附近河流的喧闹声。他冷静而慎重的眼睛审视着她。很快的,他用一种够仁慈却冷淡的声音对她说:“这不就是你在这里的原因吗?”

“拜托不要。”她嘶哑的说。

他嘴唇微微牵出一个浅笑,可是眼中却没有笑意,问道:“难道除了你和令尊的敌人,其它人都不许说吗?”

她双手握拳,垂在身侧,生气的抬起脸,声音响亮的说。“他确实杀了泰勒。”

奈德·波蒙特再度手撑地板往后倾,往上看着艾乐蔚丝·马修斯。“不是告诉过你了吗?”他慢吞吞的说。“你想想,她看到你丈夫今天早上印的那些垃圾,就跑去找他。当然他不认为保罗杀了谁:他只是走投无路了——州中央公司有他的贷款低押,那家公司属于薛得主持的参议员候选人——得听命行事。她——”

马修斯打断他。这位发行人的声音细而绝望。“你别再说了,波蒙特。你——”

欧罗瑞打断马修斯。他的声音安静而悦耳。“让他说,马修斯,”他说。“让他说完。”

“谢了,薛得,”奈德·波蒙特不在乎的说,眼光也没看他,继续说:“她去找你丈夫,想证实自己的猜疑,但是他没有东西可以给,除非撒谎。他什么也不晓得,不过就是照薛得盼咐造谣罢了。不过有件事他可以做、也做了,那就是把她跑来说她相信她父亲杀了她情人这件事情,登在明天的报纸上。那可就轰动了。《欧珀·麦维格指控父亲谋杀:大老板之女说他杀了参议员之子!》你能想象这个大标题占据《观察家报》的头版吗?”

艾乐蔚丝双眼瞪大,脸色发白,屏住呼吸听着,她身体往前倾,头就在他的上方。狂风夹着骤雨猛扑墙与窗户。红毛仔深吸一口气,又长叹似的吐出来。

奈德·波蒙特微笑着将舌尖探出双唇,又缩回,说:“所以他才带她来这儿,要藏着她直到消息见报。也许他知道薛得和手下在这儿,也许不。反正没差。他让她消失,免得被人发现她干的好事,直到出报为止。我的意思不是他逼她来这儿,或者把她挟持过来——照目前情势看来,聪明人会这么做的——不过不需要。她乐于不计一切毁掉她父亲。”

欧珀·麦维格低声耳语,却字字清晰。“他确实杀了他。”

奈德·波蒙特坐直身子看她。认真的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微笑,摇摇头愉快的比了个认输的手势,然后又撑靠在手肘上。

薛得·欧罗瑞再度交叠起双腿,掏出一根香烟。“讲完了?”他温和的问。

奈德·波蒙特背对着欧罗瑞,回答时没转身:“你不会明白我讲得有多彻底。”他的声音平稳,但脸却忽然很疲倦,筋疲力尽。

欧罗瑞点燃香烟。“好,”点完后他说,“说这么一大串干么呢?现在该我们给你套个大罪名了。那个小姑娘带着自己编的故事跑来,她会在这里是因为她想来,跟你一样。她和你和任何其它人,随时爱去哪儿就去哪儿。”他起身。“至于我,我想去睡觉。我该睡哪里,马修斯?”

艾乐蔚丝·马修斯对着她丈夫说:“这不是真的,哈尔。”不是个问句。

他缓缓放下掩面的手,硬撑出庄重的样子说:“亲爱的,对麦维格不利的证据出现了十几次,足以证明我们是没错的。我们也只不过是坚持警方至少该去问问他。”

“我指的不是那个。”他太太说。

“好吧,亲爱的,麦维格小姐来的时候——”他支吾着停了下来,在他太太的注视下,灰脸男子颤抖着,双手再度掩住脸。

※ ※ ※

艾乐蔚丝·马修斯和奈德·波蒙特单独在一楼的大房间,分别坐在相隔数呎的椅子上,同样面对壁炉。她往前弯,悲愁的眼睛看着即将燃尽的柴火。他双腿交叠,一手钩住椅背。他抽着雪茄,偷眼看她。

楼梯吱嘎响起,她丈夫走到楼梯一半。全身衣着整齐,只有领子取下了。他的领带部分松开,挂在背心外头。他说:“亲爱的,你不去睡吗?已经半夜了。”

她没动。

他说:“波蒙特先生,那你呢?”

奈德·波蒙特听到自己的名字,脸转向楼梯上的男子,一脸沉着。马修斯说完后,他的注意力又转回自己的雪茄和马修斯太太身上。

过了一会儿,马修斯又上楼了。

艾乐蔚丝·马修斯盯着炉火说。“柜子里有威士忌,你去拿好吗?”

“没问题。”他找到威士忌,拿来给她,又找了几个玻璃杯。“不加别的?”他问。

她点点头,浑圆的胸部随呼吸在丝质洋装里不规律的起伏。

他倒了两大杯酒。

她盯着炉火,没有抬眼,直到他把其中一杯交到她手上,她才抬头笑了,嘴角一歪,把厚厚的口红钩画的薄嘴扯向一边。她的双眼映照着壁炉的火光,显得太亮了。

他往下朝着她笑。

她举起酒杯轻柔的说:“敬我丈夫?”

奈德·波蒙特不经意的说,“不,”把杯里的酒泼进壁炉,火焰劈啪响着往上窜跳。

她愉快的笑了,跳着脚。“再倒一杯。”她要求。

他从地板上拿起酒瓶,重新注满自己的酒杯。她将自己的杯子高举过头。“敬你!”

他们喝了。她颤栗。

“最好掺点东西或配着喝。”他建议。

她摇摇头。“我要这样喝,”她伸手放在他臂膀上,转身背对着火,紧靠着他站着。“把那张凳子搬过来。”

“也好。”他同意。

他们把壁炉前的两张椅子移走,凳子搬过来,他搬一边,她搬另外一边。那张凳子很宽、很低,没有靠背。

“现在把灯关掉。”她说。

他照办。回来时,她已坐在凳子上,给两个人倒威士忌。

“这回敬你。”他说,两个人喝了,她又一阵颤栗。

他在她身旁坐下,两人被壁炉的火染成粉红色。

楼梯吱嘎响了,她丈夫走下来,停在楼梯最后一级说。“求求你,亲爱的!”

她朝奈德·波蒙特耳语,残酷的说:“拿个什么丢他。”

奈德·波蒙特低笑起来。

她拿起威士忌酒瓶说:“你的酒杯呢?”

她替两人倒酒时,马修斯上楼去了。

她把奈德·波蒙特的杯子交还他,然后拿自己的杯子去碰了一下。红色火光下,她眼神狂野,一绺暗色头发松了,垂在眉前,她用嘴呼吸,轻柔的喘息。“敬我们!”她说。

他们喝了。她任空杯子落下,投入他的

怀抱,颤抖的嘴迎向他的。跌落的玻璃杯在木头地板上响亮的砸破。奈德·波蒙特双眼瞇起,藏着狡狯。她的眼睛则闭得紧紧的。

他们没有动,楼梯吱嘎响起时,奈德·波蒙特仍不动,她则绕紧缠他身上的细瘦手臂。他看不到楼梯。现在两个人都呼吸沉重。

然后楼梯又响了,稍后,两人的头分开,可是手臂还抱在一起。奈德·波蒙特看看楼梯,没有人。

艾乐蔚丝·马修斯手往上滑到他的脑后,手指在他发间游走,指甲抠他头皮。她的眼睛现在没全闭上,笑开了两条暗色细缝。“生命就像这样,”她怨恨的小声嘲弄,往后躺在凳子上,拉着他一道,把他的嘴拉向自己的。

听到枪响时,他们就这个姿势。

奈德·波蒙特挣开她的怀抱,立刻站起来。“他的房间在哪?”他严厉的问。

她嘴呆了,眨眨眼看他。

“他的房间在哪?”他又重复。

她虚弱的抬了抬手。“在前头,”她浊重的说。

他三步并两步跑上楼。楼梯口面对面碰上猿样杰夫,他衣着整齐,但光着脚,眨着浮肿的睡眼。杰夫一手叉臀上,伸出另一手挡住奈德·波蒙特,低吼道:“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奈德避开他的手,溜过去,一个左拳往他的猿嘴轰。杰夫嚎叫着踉跄后退。奈德·波蒙特跳过他,朝建筑的前方跑。欧罗瑞从另一房间出来,跟在他后头跑。

楼下传来马修斯太太的尖叫。

奈德·波蒙特推开一扇门,站住了。马修斯仰躺在灯下的卧室地板上。嘴巴张开,淌着几滴血。他一只手臂张开,横在地板上,另一只放在胸口。张开的手臂彷佛指着的那道墙边,有一把暗色的左轮手枪。窗边桌上有一瓶墨水——瓶塞朝上放在旁边——一枝笔,还有一张纸。一张椅子正对桌子紧靠着。

薛得·欧罗瑞掠过奈德·波蒙特往前,跪在地板上的男子旁边。此时他身后的彼蒙特趁机迅速瞥了一眼桌上的纸,塞进口袋里。

杰夫进来,后头跟着没穿衣服的红毛仔。

欧罗瑞站起来,两手一摊做了个已成定局的手势。“吞枪自杀,”他说。“挂了。”

奈德·波蒙特转身走出房间,在走廊上遇到欧珀·麦维格。

“怎么了?奈德。”她的声音充满恐惧。

“马修斯开枪自杀。我先下去陪她,你赶快去穿好衣服下来。不要进去那儿,没什么好看的。”说完下楼。

艾乐蔚丝·马修斯躺在凳子旁,只剩一抹暗色的身影。

他朝她快走两步两步,停住,机灵而冷静的看看房间四周。然后他走近女人,在她身旁单膝跪下,试她的脉搏。炉火将熄的微光中,他尽量凑近她好看清楚。她看起来毫无意识。他从口袋里掏出自她丈夫桌上拿来的那张纸,双膝移近壁炉,就着红色余烬的光看着:

我·霍华·凯斯·马修斯,在神智清醒的情况下,宣布这是我最后的遗嘱,和声明:

我的遺产,无论是任何形式的不动产、私人财产,均赠与爱妻艾乐蔚丝·布瑞登·马修斯、她的继承人及受托人。

准此,我指定州中央信托公司作为本遗嘱的唯一执行者。

现我签名于下,以资证明……

奈德·波蒙特冷酷的微笑,停止阅读,把那张遗嘱对半撕了三次。站起来,手越过防火屏,把撕碎的纸片丢进发着红光的余烬里。那些碎片燃亮起来,片刻像又暗了下去。他拿起立在火边的熟铁铲子,把燃尽的纸灰捣进煤炭里。

然后他回到马修斯太太身边,倒了一点威士忌在自己原来喝过的杯子里,扶起她的头,硬灌了一点进她双唇间。她半醒过来,正在咳嗽时,欧珀·麦维格下楼来。

※ ※ ※

薛得·欧罗瑞步下楼梯,杰夫和红毛仔跟在后面。全部衣着整齐。奈德·波蒙特站在门边,已经穿上雨衣、戴好帽子。

“你要去哪里,奈德?”薛得问。

“去找电话。”

欧罗瑞点点头。“这主意不错,”他说,“不过我有件事要问你。”他走完剩下的楼梯,后面两个人也紧跟着。

奈德·波蒙特说:“什么事?”他一只手从口袋里抽出来。欧罗瑞等三人可以看到他的手,但奈德·波蒙特的身体挡着,没让坐凳子上的欧珀和她手臂环着的艾乐蔚丝·马修斯看到。一把大手枪在他手上。“只是要防止你们干蠢事。我在赶时间。”

欧罗瑞似乎没看到那把枪,但也没再往前走。他沉吟道:“我刚刚想,桌上有一瓶打开的墨水和一枝笔,椅子又正对桌子,可是怪得很,我们却没看到写了任何字。”

奈德·波蒙特故作惊讶的微笑。“什么?没写?”他往后朝门退一步。“真怪了,好啦。等我打了电话,几个小时后再回来跟你们讨论。”

“现在谈比较好。”欧罗瑞说。

“抱歉,”奈德·波蒙特迅速退到门边,摸到身后的门钮,打开门。“我不会走太久的。”他跳出去,摔上门。

雨停了。他没走小径,跑进房子另一旁的高草丛。身后的房子传来另一声摔门声。奈德·波蒙特听得到河流就在左方不远处,他穿过草丛,朝河的方向而去。

他后方发出一声高而尖锐的哨音,声音不大。他挣扎着走过一块软泥地,来到树丛,转往河流的反方向。哨音又响起,在右边。树丛外头是肩膀高的灌木丛,他沿着灌木丛走,弯腰躲藏,不过这个夜晚一片漆黑。

他现在是朝山丘上走,上坡路很滑,又不平,在灌木丛里头走,割伤了他的脸和手,又不断钩住他的衣服。他跌倒三次,绊得踉跄好几回。哨音没再听到了,他找不到那辆别克,也没找到他来时的路。

现在他拖着步子,脚下没东西也会踉跄,不久他来到山顶,往另一边下坡时,跌倒的频率更高。到了山下,他找到一条路,便右转顺着那条路走。大块黏土不断沾上鞋底,他必须一次次停下来,用手枪把土刮掉。

他听到身后传来的狗吠声,摇摇晃晃的停下来,往后看。就在路过,后头五十呎之远,刚刚经过之处有一栋房子的模糊轮廓。他转回去,来到一扇高高的门前。那狗——夜里不见形影的怪物——在门的另外一边用力扑跃,叫得很凶。

奈德·波蒙特摸索着门边,找到门钮,打开来,蹒跚的进去。狗后退了,兜着圈圈,佯装着要攻击却始终没有,扰得这个夜一片喧嚷。

一扇窗吱呀往上推开,有个大嗓门喊:“你把狗怎么了。”

奈德·波蒙特虚弱的笑了。然后他招招手提高声音响应:“我是地检署的波蒙特。想借用你的电话。下头那边有人死了。”

那个大嗓门又吼道:“我听不见。闭嘴,吉妮!”那狗又吠了三声,一声比一声狠,然后安静下来。“现在说吧。”

“我要打电话。地检署。下头那边有人死了。”

大嗓门喊道:“你说什么呀!”窗子关了起来。

狗又开始叫、兜着圈子、佯装攻击。奈德·波蒙特把沾满泥巴的手枪掷向牠。牠转身跑到房子后头不见了。

前门被一个红脸圆桶身、穿了蓝色长睡衣的矮个子男人打开。“圣母马利亚,你真是一塌糊涂!”奈德·波蒙特从门口走到灯下时,他喘了口气说。

“电话。”奈德·波蒙特说。

他身体晃了晃,红脸男子扶住他。“这里,”他沙哑的噪音说,“告诉我要打给谁、说什么。你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电话。”奈德·波蒙特说。

红发男子搀着他进走廊,打开一扇门,说:“电话在这边,还好老太太不在家,不然你这身泥巴休想进去。”

奈德·波蒙特跌坐在电话前的椅子上,但没有马上拿起电话。他蹙眉看着那穿蓝色睡衣的男子,浊重的说:“出去,关上门。”

红脸男子没进房间,把门关上。

奈德·波蒙特拿起话筒,身体前靠,好让手肘抵着桌子撑住自己,然后拨了保罗·麦维格的号码。等待时他的眼皮数度差点阖上,但每次他都努力再把眼睛张开,终于对着电话开口时,他的眼睛全睁开了。

“喂,保罗……我是奈德……别管了。你听我说。马修斯在他河边这里的房子自杀了,没有留下遗嘱……你听我说,这件事很重要。他留下一大堆债务,又没有遗嘱指定执行人,所以要由法院指定一个人去管理他的遗产。你懂了吗?……是的,去找个合适的法官——比方费普思——我们就可以让《观察家报》退出战局——除非站在我们这边——直到选举结束。懂了吗?……好,好,现在你听我说。刚刚只是一部分而已。现在马上要做的是,《观察家报》一早会有个爆炸性新闻登出来,你得阻止。我建议你把费普思从床上挖起来,让他发出禁制令——任何东西都好,只要能阻止出报,让《观察家报》的员工知道这个报纸今后一个多月会由我们的朋友作主……我现在没法告诉你,保罗,但那是个爆炸性新闻,你一定要阻止报纸上市。把费普思从床上挖起来,自己亲自去盯这件事。报纸上市之前,你或许还有三个小时……没错……什么……欧珀?喔,她没事。她跟我在一起……是,我会带她回家……你会打电话跟警方说马修斯的事吧?我马上就出发回去。对。”

他把话筒放回桌上,站起来,蹒跚的走向门,试了两次才把门打开,然后跌进门廊,撑着墙壁才没倒地。

红脸男子赶到他面前。“靠着我,老弟,我会让你舒服一点。我弄了一张毯子铺在长沙发上头,你就不用担心泥巴——”

奈德·波蒙特说:“我想借一辆车。我得回马修斯家。”

“死掉的就是他吗?”

“对。”

红脸男子抬起眉毛,嘬出一声尖锐的口哨。

“你能不能借我车?”奈德·波蒙特问。

“天哪,老弟,讲点道理!你现在怎么开车?”

奈德·波蒙特摇摇晃晃的后退,避开搀扶。“那我用走的。”他说。

红脸男子瞪着他。“你也没法走。你如果愿意等我换衣服,我就开车载你回去,不过我看你半路就会挂了。”

奈德·波蒙特被那红脸男子搀着进门时,欧珀·麦维格和艾乐蔚丝·马修斯都在一楼的大房间里。他们没敲门就直接进去,两个女孩紧靠着站在一起,眼睛睁大,满脸惊惶。

奈德抽离同伴的手臂,茫然的环视房间。“薛得呢?”他喃喃道。

欧珀回答:“他走了。他们都走了。”

“好吧,”他艰难的说。“我要单独跟你谈。”

艾乐蔚丝朝他跑过来。“你杀了他!”她喊道。

他咯咯傻笑起来,想揽住她。

她尖叫,一双手朝他脸上打。

他直直往后倒。红脸男子想抓住他,但是没成功。他倒在地板上一动也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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