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够讽刺的是,考虑到他父亲为了让他的身份合法化所做出的巨大努力,君士坦丁七世本人却并没有多少机会能够真正地统治国家。利奥六世去世时,他年仅6岁,并且身体极度孱弱多病,所有人都在怀疑他究竟能否顺利活到成年。正如利奥所担忧的那样,真正的大权掌握在君士坦丁的皇叔亚历山大三世手中,此人因为淫乱的作风而闻名。亚历山大三世多年以来都生活在德才兼备的兄长的阴影之下,此时正要抓住一切机会反对利奥的政策。曾经因激烈反对利奥的第四次婚姻而被免职的牧首尼古拉重新被任命为君士坦丁堡牧首,皇后佐伊也被毫无道理地赶出了皇宫。年轻的皇子君士坦丁只能伤心地在大皇宫里从一个房间游荡到另一个房间,哭泣着寻找他的母亲,当时有谣言传说怀恨在心的亚历山大三世有意将这位皇子暗中阉割,以阻止他正式继位。

幸运的是,亚历山大的统治仅仅持续了13个月,他本人就在参加完一次宫殿广场举行的马球游戏之后的归途中,因精疲力竭而死。他未曾有机会加害自己的侄子——如果他确有此意的话——但他在君士坦丁身边安插了一位充满敌意的牧首作为摄政者,这一举动带来的威胁不啻一场灾难性的战争。当保加利亚的使臣来到宫廷中,希望能够收取往常的岁贡时,亚历山大将他们赶了出去,咆哮着说保加利亚人休想从他这里拿到哪怕一个金币。保加利亚汗感觉受到了极大侮辱,因此立刻派出大军前往君士坦丁堡,在穿越边境的过程中他几乎没有遇到任何抵抗。

牧首尼古拉在亚历山大去世后行使作为摄政王的职责,他计划对保加利亚人施以贿赂让他们撤兵,因此承诺让君士坦丁七世娶西蒙的女儿为妻。不幸的是,牧首并未向所有人宣告他的计划,当人们发现他的计划时,尼古拉险些被愤怒的人群以酷刑处死。牧首感到受到了侮辱,他显然无法再继续担任摄政的职务,必须再选择其他人来担任摄政王,并且必须是年轻皇帝真正从心底青睐的人选。整个拜占庭帝国都在此时交了好运,因为最完美的人选近在眼前。佐伊皇后已经从流放中胜利归来,她的立场此时更加坚定不移。她直截了当地拒绝了让她的儿子娶西蒙的女儿为妻,因为这位姑娘的野蛮祖先曾经用一位皇帝的头骨作为自己的酒杯。如果拒绝意味着挑起战争,那她就会义无反顾地开始战争。

佐伊贿赂了佩切涅格人,让他们入侵保加利亚,然后派出舰队载着他们渡过多瑙河,同时一位名为利奥·福卡斯的贵族率领拜占庭大军到达黑海沿岸。一切似乎都进行得十分顺利,直到佩切涅格人抵达,等待被船队运载过河。当时的拜占庭将军罗曼努斯·利卡潘努斯大发雷霆,对佩切涅格人的指挥官表示拒绝给他们提供任何协助,并直接班师回到了君士坦丁堡,并未将任何一位士兵引渡过河。这极其不明智的暴躁举动导致拜占庭大军彻底暴露,西蒙因此轻易地将敌方彻底击溃。

这次失败大大损害了佐伊皇后的声誉,但因为君士坦丁七世尚且只有13岁,她不得不寻找其他的办法来稳固权力,这样才能够保护自己的儿子。佐伊认为只有婚姻才是唯一可能的解决途径,因此她选择了自己英俊的宠臣利奥·福卡斯,他在最近的战争中被击败,但他在军事上的赫赫威名却没有因此而削弱多少。无论如何,这都算不上是一个受欢迎的解决方案。福卡斯的家族因野心勃勃而为人所知,年轻的皇子很容易成为肆无忌惮的利奥·福卡斯的俎上鱼肉。君士坦丁七世的朋友们为此感到心急如焚,他们想到了唯一的解决办法。他们暗中集会,赶在婚礼举行之前紧急修书一封,送到那个唯一有力量拯救年轻皇子的人手中。

罗曼努斯·利卡潘努斯将军十分乐于享受自己作为帝国最高军事指挥官的赫赫威名,而不用因为在保加利亚人手中吃了败仗而使自己的名誉受到任何影响(虽然这也并不值得过多称道,因为保加利亚根本没有自己的海军)。当他收到这封信,立刻便同意成为年轻的君士坦丁的保护人。他马上进入都城,任命自己为皇家卫队的长官,一个月之后,他就让皇帝娶了自己的女儿。利奥·福卡斯被对方的策略击败,因此十分愤怒地掀起了一场内战,但罗曼努斯——现在他自称为basileopater(皇丈,即皇帝的岳父),已经将君士坦丁七世牢牢掌控在自己的股掌之中,因此很轻易地便在舆论上取得了胜利。利奥的下属全部背弃了他,这个倒霉的反叛者最终被俘虏,双眼被刺瞎。

罗曼努斯已经除掉了自己的大敌,现在他要着手开始发展自己的权势。在君士坦丁七世15岁生日期间,他被任命为帝国的恺撒,仅仅过了3个月,他被加冕为共治皇帝。所有旁观者都认定,这样的升迁速度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罗曼努斯·利卡潘努斯距离最高皇位仅剩一步之遥,唯一需要做的不过是一次简单的谋杀。他们不得不怀疑,君士坦丁七世在这位新皇帝所谓的“保护”之下,究竟还能有几天日子好活。

他们的担忧是完全合理的。罗曼努斯至少有八名子女,他正决心要开启一个新的王朝。毕竟,如今的皇室家族也是经过篡位才获得了今日的地位,因此罗曼努斯只不过是以开创马其顿王朝的巴西尔作为自己的榜样。不到一年时间,他便迫使君士坦丁让位,宣布自己为帝国的最高统治者,并且为自己的长子克里斯托弗加冕,封他为自己的继承人,君士坦丁七世的统治地位就此下降至第三位。然而,篡位者的野心也是有限度的。罗曼努斯本质上并不是一个残暴之徒,他缺乏巴西尔所具有的冷酷无情。君士坦丁七世的地位可以被忽视,也可以任由自己摆布,但罗曼努斯从未真正起来公然反抗他。

在保加利亚,西蒙仍然因为他的运气不佳而大发雷霆。只要君士坦丁七世仍然未婚,他就有机会接近皇位,但随着子嗣繁荣的利卡潘努斯家族进驻大皇宫并扎根于此,关于皇位的全部希望都被夺去了。他发誓如果可能,必定要将君士坦丁堡的城墙彻底推倒,然后集结了一支大军在博斯普鲁斯海峡的欧洲一侧领土登陆,展开突袭。他发现了位于佩格地区建造精美的小教堂——此处也是罗曼努斯最为青睐之地——于是便将之付之一炬,并将来不及逃走的所有修道士全部屠杀,让他们的鲜血染红了这里的圣水。他在君士坦丁堡城墙外散布的民居区四处肆虐,希望能够将皇帝引出城外,但罗曼努斯对此反应却十分冷淡。他很清楚地意识到,在这高墙之后,自己是绝对安全的,几星期之后,西蒙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皇帝希望能够通过谈判讲和,相比战争,他总是更喜欢运用外交手腕,一场会议不久便在双方之间举行。西蒙穿上了他最为精美的盔甲前来赴会,并且周围的士兵们也都手举黄金和白银制成的盾牌,用希腊语齐声高呼着皇帝的名字,声音震耳欲聋,高墙之后的元老院成员也能够听得一清二楚。与之相反,罗曼努斯徒步而来,衣着朴素,手中紧握着圣物,他行走的每一步都仿佛在向对方宣告,罗马帝国的荣耀本身便是足够华丽的盛装,完全够得上让他耀武扬威的对手感到汗颜。在向西蒙致辞的时候,罗曼努斯的声音充满了高贵的威严:“我听说你是一个虔诚的人,真正的基督信徒,但我所目睹的你的行为却配不上这样的形容。虔诚的信徒、基督的子民,应该是热爱和平的仁爱之人,因为上帝教导我们如此……人类终有一死,之后会复活,等待上帝的审判……此时此刻,你活着,但明天你就有可能归于尘土……面对这些残酷的屠杀,你将如何向上帝做出解释?如果你是为了世间的大仁大爱才做出这样的事,那么我会满足你的渴望……拥抱和平,你才能够拥有平静无垢的人生……”

西蒙并没有忽略皇帝提出的进贡条件——虽然这条件伪装得十分完美,就好像这是高尚善良的皇帝做出的无私馈赠——在一场和解仪式以及交换礼物的活动之后,他掉转马头,回到了保加利亚。第二年,他在自己的领土上自封为“罗马和保加利亚人的皇帝”(对此罗曼努斯只是一笑置之),但他再也未能越过帝国的边境。一年后,他的军队在试图吞并克罗地亚时遭到了惨痛大败,西蒙也在这场战役中去世,将濒临崩溃的帝国留给了他软弱的儿子彼得。彼得很快与拜占庭联姻,娶了罗曼努斯的一位孙女为妻,两个长期敌对的国家之间终于迎来了和平。自从阿拉伯人围困君士坦丁堡以来,保加利亚人一直都是拜占庭帝国最为可怕的威胁,但在罗曼努斯灵活的政治策略之下,这一威胁以几近完美的和平方式彻底解除。

罗曼努斯最终从一直以来蛮族铁骑威胁的阴影之下解脱出来,开始将重心转移到治理国家内政。眼下他最为关心的无疑是贵族阶级权力的膨胀,他很有理由担忧如果这些富人阶级一直以压榨穷人为代价进行扩张,会带来灾难性的后果。帝国的防御力量依靠的是农民阶级,他们构成了国民军队的基石,但边境的大部分地区如今大多变成了富裕阶层的私产,因为贵族阶层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将土地不断私吞。罗曼努斯决心结束这种不择手段的肮脏交易,因此颁布了多种土地法案,保护贫困阶级农户的权益。这些措施毫无疑问令皇帝成了贵族阶级切齿痛恨的对象,他们密谋策划架空皇帝的权力,但在他统治余下的时间里,罗曼努斯拒绝做出任何让步。这种趋势对国家军事力量的破坏从未消除,但他决心至少要将土地吞并的速度减缓。

当针对贵族阶层的内部斗争在君士坦丁堡如火如荼时,罗曼努斯在东方展开了他的军事行动。在与阿拉伯帝国的边界上,取得类似的外交胜利是完全不可能的。伊斯兰大军的到来已经引发了三个世纪绵延不绝的交战、撤兵和随之而来的灾祸,只有力量才能说明一切。马其顿王朝平息了流血纷争,开始逆转局势,但由于保加利亚人逐渐崛起,这种趋势也未能带来多大的效果。然而,如今帝国重新拥有了倾举国之力与阿拉伯人作战的实力。约翰·库祖阿斯,帝国最为杰出的将领奉命率领东部战场的军队,并挥师向亚美尼亚——罗曼努斯家族祖先的故乡进发。

亚美尼亚王国长期以来都在阿拉伯帝国和拜占庭帝国两大势力的夹缝中艰难生存,任何一个亚美尼亚人都记不清究竟有多少次他们被迫在其中随波逐流。随着此地的基督教势力濒临瓦解,亚美尼亚王国再一次在阿拔斯王朝的压迫下屈服,但库祖阿斯率兵突进,将穆斯林军队驱逐出境,并且令当地的埃米尔彻底屈服,同意为帝国军队提供兵力。次年,将军又挥师向南,沿整个阿拉伯边境一路摧枯拉朽。当行军到达反金牛座山脉脚下——此处地形崎岖,将小亚细亚同整个亚洲隔绝开来,并且一直以来都是基督教与伊斯兰教疆域的分水岭——库祖阿斯占领了丰饶的梅利泰内城,这里也是第一座从穆斯林手中夺回的主要城市。离开了这里葱郁的杏树林,将军又向北部美索不达米亚行进,但他在公元941年被紧急召回都城,率军驱逐一支在黑海领域突然出现的罗斯人舰队。万幸的是,凭借大量的制胜武器希腊火,海上燃起了熊熊火焰,罗斯国舰队只能全部撤退,但当他们退回到岸上时,库祖阿斯突然率兵冲出,迫使惊慌失措的罗斯人仓皇退回燃烧的海水之中。

这位得胜的将军并没有在君士坦丁堡长时间停留,庆祝自己的胜利。这年秋天,随着拜占庭舰队在普罗旺斯海岸地区歼灭一支阿拉伯海军,他迅速率兵席卷北部美索不达米亚,洗劫了古代亚述都市尼西比斯,这座城市自从将近600年前约维安的统治时期开始就脱离了帝国的控制范围。此时重新回归地中海岸边的故乡,他的军队选择驻扎在埃德萨,宽恕了当地的大部分基督教人民,让他们免受围困之苦,交换条件是城中的一处无价古迹。

当库祖阿斯回归君士坦丁堡时,他发现皇帝此时好似只剩下一道苍白的阴影。罗曼努斯已经坐在皇位上十余年之久,如今他年过七旬,看上去已经精疲力竭。他的大部分精力都耗费在内外征战上,每一次新的战争都在消耗他所剩无几的力量。国内的贵族阶级依然贪婪无度,而且始终试图突破各种加在他们身上的限制,他的土地法几乎没有起到多大作用。或许最终他还能够放手一搏,但在公元944年他最爱的儿子不幸去世,此后罗曼努斯便陷入了无尽的悲痛绝望之中。

对于自己加诸帝国合法继承人、君士坦丁七世身上的诸多屈辱,皇帝罗曼努斯从未真正感到心安理得,如今他更进一步陷入了负罪感的泥潭之中。自然,他还有其他几个儿子,但罗曼努斯悲哀地意识到他们都绝非栋梁之材。他们都在辉煌的帝国宫廷中长大,身边环绕的是权势斗争的旋涡,备受娇宠,呼风唤雨,已经在糜烂的环境中迷失了自我。当杰出的将领约翰·库祖阿斯抵达君士坦丁堡时,他们正在对疲倦的父亲纠缠不休,提出要让另一个名为潘希瑞厄斯的人取代他的地位——这个人显然只是徒有虚名,并不具备多少才干。如果是青壮年时期的罗曼努斯,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许多次军事形势发生逆转之后,他意识到自己被宠坏的儿子们绝非继承

皇位的合适人选。年老的皇帝拼尽自己的最后一丝力量,提出了一条新的法令,官方宣布几乎已经被人遗忘的君士坦丁七世为自己的继承人。

这个决定相当于彻底将自己的整个家族排除出了权力中心,因此引起了轩然大波,但罗曼努斯已经因为自身的罪孽承受了多年的内心折磨,在最后的岁月中也难以求得平静。如今他年老体衰,死亡的脚步逐渐逼近,世俗权力的光辉如今已经成了良心的沉重枷锁。他曾经篡夺了马其顿王朝的正统继承权,将自己贪婪无度的家族推到了帝国权力的中心。或许现在,通过及时悔改,他能够让自己饱受折磨的良心寻求到某种解脱。

当这条法令在公元944年圣诞节的5天前公之于众时,罗曼努斯的儿子们都感到万分惊恐。他们多年以来对君士坦丁七世进行残酷折磨,如今君士坦丁七世即将重回皇位,这对他们而言不啻晴天霹雳,可怕万分。这种残酷的背叛令他们意识到自己必须尽快行动,避免即将发生的灾祸。罗曼努斯很快被抓住(有人怀疑他甚至是自己情愿被抓),送往王子群岛的修道院。然而,君士坦丁堡的人民却并无意继续被罗曼努斯家族的人统治。罗曼努斯曾经为人所接受,因为他出色的外交手段和强大的军事力量及时挽救了整个帝国,使拜占庭免于被保加利亚人威胁的命运。但无论如何有才干,都无法改变他作为篡位者的事实,他争吵不休的儿子们自然也没有权力继续统治帝国。

在罗曼努斯统治期间,君士坦丁七世受到求生意志的驱使,从未放弃过哪怕最为微小的机会为自己正名,他平静地接受了被罗曼努斯赶下皇位的事实,默默地退居幕后。无论何时需要用到他的名字去作为某些事情的筹码,他都竭尽全力向人群发出呼喊,或是将自己的签名留在某个文件上,但他从未展现出哪怕最微小的一点野心。然而在这黑暗的漫长岁月里,有某些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没有人记得或者关心,他已经由一位聪慧的小男孩成长为一位父亲,尽管这位父亲自己的权力依然前途渺茫。这件事自然令人同情,这个面色严肃的小男孩在皇宫中孤独地长大,四周是令他饱受屈辱的敌对家族成员,多年以来都无法对任何人诉说自己的痛苦。君士坦丁七世拥有“生于紫室者”的名号,与任何一位傲慢自大的利卡潘努斯家族成员都有着天壤之别,在他的血管里流淌着的是正统的马其顿皇族的血液。罗曼努斯受到轻视的儿子们多年以来都在虐待这位皇位的正统继承人,都城的人民如今再也不打算对此袖手旁观。当年迈的罗曼努斯退出权力的中心后,君士坦丁七世突然发现自己受到了所有人民的欢迎。数日之内,都城传言四起,称他的性命正受到巨大威胁,愤怒的暴民迫使不情不愿的利卡潘努斯兄弟承认君士坦丁七世最高统治者的地位。

现年39岁的君士坦丁七世虽然一直以来都隐忍沉默,但很快他便展现出了自己杀伐决断的气度。在他被推举为最高统治者仅仅几天之后,一筹莫展的利卡潘努斯兄弟密谋将他推翻,君士坦丁七世则率先开始了行动,在一次晚宴聚会上出其不意地将利卡潘努斯家族的兄弟们全部俘虏,将他们和他们的父亲一起流放。余下的家族成员则被逮捕,遭到阉割,然而利卡潘努斯家族已经压迫君士坦丁七世太久,仅仅是血腥屠杀或者恶毒报复尚且不能平息这位皇帝的心头之恨。罗曼努斯称得上是一位优秀的统治者,君士坦丁七世也足够智慧,并未让个人的仇恨蒙蔽双眼,政治上罗曼努斯依旧是他的榜样。之前的土地政策继续实施,贵族阶级的权力也依旧得到限制,罗曼努斯颁布的法律也继续发挥作用。君士坦丁七世与他的前任者完全不同的地方在于他十分善待福卡斯家族,自然,他们是利卡潘努斯家族长久以来的宿敌。

为了替代去世已久的约翰·库祖阿斯,君士坦丁七世选择了更为优秀的尼斯福鲁斯·福卡斯——也就是多年前曾经被罗曼努斯·利卡潘努斯夺取皇位者的侄子——作为帝国东线军队的最高指挥官。尼斯福鲁斯举止粗野,缺乏哪怕最基本的机智和教养,但自从四百余年前贝利萨留抗击蛮族之时起,帝国已经很久未曾出现过具备如此军事天才的将领。在4年的征战中,尼斯福鲁斯和他能征善战的侄子约翰·齐米斯西斯将强大的叙利亚埃米尔赛义夫·道莱彻底击败,夺取了幼发拉底河河畔的诸多城市,最远甚至到达了安条克。在惊恐万分的叙利亚边境的穆斯林军队中,他很快得到了一个绰号“撒拉逊人的苍白死神”,阿拉伯军队只要一听到他大军来袭的消息,便纷纷落荒而逃。

受到帝国日益强大的新生力量的鼓舞,拜占庭复兴的大幕徐徐拉开。当马扎尔人突袭色雷斯,希望分散拜占庭攻打叙利亚边境的注意力时,一支帝国军队迅速将他们彻底击败,将这些倒霉的入侵者赶尽杀绝。从科尔多瓦的哈里发国到西欧各国,周围各国的官员和使臣在拜占庭来来去去,纷纷在君士坦丁堡会聚一堂,在这里,他们为皇帝广博的学识和他宫廷的辉煌所深深折服。他们自由徜徉在华丽的宫殿——十九榻大殿之中。在会见客人时斜卧在卧榻上进餐是古罗马时代的时髦习俗,他们无比惊奇地目睹金灿灿的盘碟盛满水果,似乎要一直高高堆到天花板。宫廷中的储水设施则采用巧妙的手段隐藏起来,小型喷泉和瀑布倾泻出的是葡萄酒,顺着纹饰精美的雕像和廊柱流淌不息,城市内的主要广场上安置着一只自动时钟,这可谓是整个帝国的最高杰作。然而,最令人震撼不已的还是皇帝本人。君士坦丁七世堪称一位卓越的艺术家和作家,他的学识气度令来访的基辅罗斯女公爵奥尔加深深折服,她选择了皈依基督,并且将东正教的种子播撒在自己的土地上,这片土地日后成了第三罗马。

如今,唯一令皇帝烦恼不已的事情只剩下他的儿子罗曼努斯二世。949年,这位年轻人选择了非常不相称的恋爱对象,与一位客栈老板的女儿,美貌惊人的斯巴达女性狄奥法诺坠入爱河。两人的关系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讲都完全不相称,但或许是因为自己的一生都压抑地活在罗曼努斯·利卡潘努斯的掌控之中,君士坦丁七世说服了自己不要在儿子身上重蹈覆辙。他庄重地对自己发下不干预其中的誓言,而是选择袖手旁观,罗曼努斯二世最终与狄奥法诺成婚,狄奥法诺也顺利地进入自己梦寐以求的权势家族。九年之后,狄奥法诺生下了一个儿子,这对欣喜的夫妇为儿子取名巴西尔,这个名字也是为了纪念马其顿王朝的开创者。在那些风云动荡的岁月中,整个皇室家族的未来似乎已经高枕无忧。一年之后,君士坦丁七世因为热病而逝世,无论是神圣清泉的治愈之水还是来自高山极顶修道院的圣水,都无法治愈他的症状,整个帝国陷入了一片悲痛之中,皇帝的权力传递到了他的儿子罗曼努斯二世手中。

虽然相比政事,这位志得意满的新皇帝显然更热衷于打猎,并且凡事都受他的妻子掌控,但他也并非完全缺乏智慧,他从不干涉手下的将领,因此帝国的光复之路依然在继续前进。因为罗曼努斯二世沉迷享乐,国家政策都由他最亲近的顾问,一位颇具才干的宦官约瑟夫·布林加斯一手包办。这位宫廷大臣颇具政治手腕,国家的艺术领域继续繁荣发展,君士坦丁堡学院迎来了大批新的教师资源,经济也呈现出欣欣向荣的景象。罗曼努斯祖父颁布的土地法给予农民阶级更多的保护,这是数世纪以来前所未有的政策,商人将印度和中国的财富源源不断地运往君士坦丁堡繁忙的市场。帝国如今国富民强、和平安定,罗曼努斯二世或者不如说他的妻子狄奥法诺皇后断定,此时正是帝国需要展现力量的时刻。

最能反映帝国曾经黑暗时代的铁证无疑是克里特岛的归属。在一个世纪前帝国最为孱弱的岁月中,这座岛屿落入了一队阿拉伯海盗的手中,这些海盗刚刚在公元826年被一位愤怒的哈里发彻底赶出埃及。一座如此重要的岛屿,自从公元前69年就正式归属于罗马帝国的领土,被一群强盗掠夺蹂躏,这无疑是帝国荣耀无法容忍的屈辱。这座曾经富庶的岛屿如今成为海盗的巢穴,令整个地中海东部地区不得安宁,但每一次尝试收复的战役最终都彻底失败。君士坦丁七世在逝世前为重新出征谋划已久,如今罗曼努斯二世需要做的不过是寻找一位合适的将领率军出征。他所要做的选择可谓再容易不过,纵观整个都城,所有人都只会齐齐说出唯一的一个名字。此时帝国港口已经集结了307艘战舰组成的舰队,并有将近8000名士兵整装待发,皇帝召见尼斯福鲁斯·福卡斯,令他务必全力维护拜占庭帝国的荣耀。

克里特岛的防御工事十分牢固,但尼斯福鲁斯完全忽视了虎视眈眈的阿拉伯大军,他派出了自己的海上部队——拥有可怕战斗力的挪威战士,他们恐怖的双刃战斧足以将敌人的盔甲和骨头一起劈开。在率兵登陆海岸追击四散奔逃的敌人之后,尼斯福鲁斯在克里特岛主要城市干地亚停驻,开始了长达九个月的围攻战。秋天过去之后,史上最为严酷的寒冬到来了,对于干地亚城的居民而言,这个冬天十分难熬,对于军营帐篷里的士兵而言,则是更为巨大的灾难。严重的食物短缺让这种困境雪上加霜,让大部分人都感到濒临崩溃,但尼斯福鲁斯总能够在军队中鼓舞士气,他每天都在营地巡视,用自己不屈不挠的斗志激励所有人。同时,阿拉伯军队的士气因为他们出城搜寻粮草时遭到的一次次伏击而日益瓦解,当尼斯福鲁斯将割下的敌方头颅抛进城中时,阿拉伯军队的士气遭到了更为沉重的打击。

当春天到来时,精疲力竭的守城一方再也无力继续作战,拜占庭策划突击进城,重新夺回了被海盗占据整整一个世纪之久的城池。得胜的将军起航回到君士坦丁堡,他在竞技场中得到了最为热烈的欢迎,以及整个帝国对他的感谢。帝国的荣耀已经光复。在被阿拉伯人占领135年之后,克里特岛重新回到了帝国的怀抱。

东线的拜占庭军队此时也赢得了一场至关重要的胜利。当大批帝国军队前往克里特岛作战之时,叙利亚埃米尔赛义夫·道莱最后一次试图通过突袭小亚细亚赢得军事上的制衡地位。利奥·福卡斯——尼斯福鲁斯的兄弟,东线守卫军的指挥者,决定放任对方自由掠夺,同时己方军队埋伏在塔尔苏斯山中,以期在对方回程的路上发动伏击。11月月初,赛义夫果然出现在大军的最前方,后面跟随着大批基督徒俘虏。虽然赛义夫本人设计躲过了这次伏击,但他的大军却被彻底击溃,不久之前用来捆绑基督徒俘虏的绳索此时再次发挥了作用,不过捆绑的对象却换成了赛义夫自己的士兵。

当匆忙逃离的埃米尔回到他位于阿勒颇的华丽宫殿时,尼斯福鲁斯已经从克里特岛返回,他的兄弟利奥和侄子齐米斯基斯也和他同行,他们展开了新的攻势。在经过叙利亚和北部美索不达米亚地区的路上,他们占领了55座要塞,这个数字是十分惊人的,之后才到达了阿勒颇的城门之下。赛义夫走投无路,试图用临时拼凑的军队守卫城市,但当约翰·齐米斯基斯将他驱逐时,尼斯福鲁斯将他的宫殿彻底焚毁,并围困住整座城市。仅仅三天的攻城战之后,阿勒颇全面沦陷,拜占庭军队进入城内,这是自从希拉克略时代以来从未有过的壮举。然而,这位撒拉逊人的苍白死神却尚未收复帝国失去的国土。他决意让他的对手彻底落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在洗劫阿勒颇之后,他不紧不慢地回到卡帕多西亚,跟随他的是2000匹骆驼和1500头骡子,背上都驮满了不计其数的战利品。当他班师回朝之后,却听到了令人震惊的消息:年仅24岁的罗曼努斯二世去世了,谣言中说谋杀的罪魁祸首正是他的妻子狄奥法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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