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毒在拜占庭帝国算不上是头号新闻,皇后狄奥法诺也以野心勃勃而著称,但杀死自己的丈夫对于这样一个充满智慧的女人而言,确实是十分荒唐的举动。罗曼努斯的死(她本人必定对此心知肚明)对她而言是一场灾难。他们的儿子巴西尔二世已经登上皇位,但他此时年仅6岁,近年来的帝国历史已经十分深刻地证明,对于一位年轻的正统继承人而言,野心勃勃的僭越者是多么危险。

因为丈夫已经去世,狄奥法诺迫切需要为儿子巴西尔二世寻找一位保护者,她秘密写信给尼斯福鲁斯·福卡斯,请求他返回君士坦丁堡。这位伟大的将军如今无疑是帝国上下最具声望的人物,他在军事上的地位绝对无人匹敌。他所撰写的关于战术策略的兵书在领兵作战方面被奉为经典,在数世纪之后依然被人引用来对抗阿拉伯军队的进攻。然而,拜占庭宫廷内部却对他的卑微出身和粗鲁举止嗤之以鼻,十分恐惧皇后会选择这样一个人作为自己的依靠。反对的声音不久便甚嚣尘上,其中的核心人物便是首席宫廷大臣约瑟夫·布林加斯,在罗曼努斯统治时期,他便巧妙地居于幕后,将权力攫取至自己手中,他完全无意让一位“乡下将军”取代自己的地位。约瑟夫·布林加斯决定阻挠尼斯福鲁斯进入君士坦丁堡,因此颁布了一道法令,禁止他回归都城,并且将城门紧闭。

显然,布林加斯这次的做法可谓是完全过火。尼斯福鲁斯是一位极富名望的将领,终其一生都在为拜占庭四处征战,一位诡计多端的宫廷大臣颁布的法令根本无法让所有民众信服。暴民纷纷涌上街头,大声疾呼要求放这位将军进城,惊恐的宫廷大臣被迫屈服。布林加斯不顾一切地想要将尼斯福鲁斯置于死地,因此谋划将他暗杀,但这位将军的名望再一次拯救了他。当他进入圣索非亚大教堂时,他敏锐地感到了不祥的风吹草动,因此便大声宣布自己的性命受到了威胁。牧首匆忙召集元老院,众位成员在集会的民众面前发誓,不会暗中采取任何行动。布林加斯别无选择,只得恼火地接受了这一安排。尼斯福鲁斯最终确保了自己的人身安全,便离开都城到安纳托利亚整顿当地的军队。

约瑟夫·布林加斯此时已经彻底走投无路。他对这位皮肤黝黑的将军的厌恶已经是尽人皆知,他明白一旦尼斯福鲁斯领兵归来并登基称帝,自己就会面临灭顶之灾。他如今唯一能依靠的途径便是写信给约翰·齐米斯基斯,提出如果他背叛自己的叔父,便让他当上皇帝。布林加斯自己的失势已成定局,但至少他要和尼斯福鲁斯·福卡斯斗个鱼死网破,两败俱伤。

然而这位宦官却完全没有料到,齐米斯基斯直接将这封背叛的信函交给了自己的叔父。对这位将军而言,此时此刻再没有任何理由犹豫不决了。第二天拂晓时分,在一场追忆罗马帝国诞生岁月的典礼上,他手下的士兵将他举在盾牌之上,齐声高呼拥立尼斯福鲁斯为皇帝。然后他们拔营前进,进军君士坦丁堡,但当大军到达博斯普鲁斯海峡亚洲领域一侧时,他们发现两个意料之外的麻烦正等待着他们。第一个麻烦便是心怀恶意的布林加斯,他将尼斯福鲁斯的家人包括他八旬高龄的老父亲投入了监牢。第二个,也是更为糟糕的麻烦是这位宫廷大臣已经把所有的船只,从最为简陋的小渔船到最庞大的战舰,全部调离了岸边。

愤怒的尼斯福鲁斯没有办法让自己的大军渡过狭窄的海峡水域,只能原地停驻,静观事态发展。然而好运气来得很快,设计困住他的宫廷大臣很快便遇上了大麻烦。尼斯福鲁斯的兄弟利奥设法从导水渠逃出了君士坦丁堡,他80岁的老父亲也想方设法摆脱了布林加斯的控制,躲进了圣索非亚大教堂的避难所。当众叛亲离的宫廷大臣的卫队到达,试图抓住这位老人时,群众愤怒的情绪彻底爆发了。他们抓住一切手边能抓起的东西,包括砖头、石块,以及被拆毁的教堂长凳,如潮水一般涌到街道上,开始与帝国的卫队搏斗。宫廷大臣手下的部队被迫退到拥挤的街道上勉强抵抗,直到一位妇女从最近的房顶抛下一只目标准确的花盆——正砸到卫队长的头上,当场就叫他一命呜呼。

接下来的三天,都城陷入了愤怒的混战,在混战的过程中布林加斯完全失去了对整座城市的控制权。混乱之中,罗曼努斯·利卡潘努斯一世的一位名为巴西尔的私生子控制了帝国的舰队,他率领舰队去迎回了等待许久的尼斯福鲁斯。目睹着这位伟大的将军骑着雪白的高头大马,穿过都城的金色大门,身披最为精美的金色铠甲,人群的愤怒情绪瞬间消逝了,取而代之的是狂热的喜悦之情。他们欢送尼斯福鲁斯进入圣索非亚大教堂,目睹着他下马,跪在高高的圣坛之下,由牧首亲自为他戴上了皇冠。

拜占庭的新皇帝可谓是有史以来帝国皇位最为实至名归的赢家之一,他似乎生来就具备领袖风范。他已经年过五旬,但仍然精力充沛,在过去的九年中,他一直拥有帝国军队的最高指挥权,生平便是下达命令,然后攫取胜利果实。虽然生来缺乏些许迷人气质,对朝臣下令时也是疾言厉色,对任何不入眼的人都是嗤之以鼻、大加指责,但如今的帝国需要的是一只强硬有力的手掌来掌控船舵,此时此刻再也没有比这位皇帝更加合适的人选了。虽然生性暴躁,举止粗鲁,行为也十分无礼,但尼斯福鲁斯却在人民中拥有极高的威望,皇后狄奥法诺也十分欢迎他担任自己儿子的保护人。

然而他们的关系不得不说有些令人尴尬。长期以来,尼斯福鲁斯都是一位十分严格的禁欲主义者,对年仅22岁,对喜爱纵情作乐的狄奥法诺而言绝非合适的人选,但他不久便无可救药地坠入了爱河,完全忘记了自己曾经发下的洁身自好的誓言,不到一个月便向狄奥法诺提出求婚。不论是否真的爱他,狄奥法诺都十分乐意地接受了,自己退居幕后,将皇权让位给了尼斯福鲁斯。

然而,婚姻幸福也无法为君士坦丁堡的皇帝带来太多喜悦。他总是乐于四处征战,并且四方的边境还存在太多敌人,此时此刻绝不能放松警惕。哈里发帝国如今的衰落令人鼓舞,正是扩大己方优势的良机。这一年年初,尼斯福鲁斯便派出自己杰出的侄子约翰·齐米斯基斯进入叙利亚,这位年轻人也取得了堪称典范的胜利。尼斯福鲁斯等不及加入战局,便集结大军,通过点燃烽火作为信号,告知侄子自己即将与他会合,仅仅几小时之内便率大军前进至塔尔苏斯山脉地区。他们的第一个目标便是阿勒颇年老体衰的埃米尔,这个大敌数十年来都在不断侵扰帝国疆土。穆斯林军队一看到帝国规模庞大的军队向他们袭来,便试图议和,但尼斯福鲁斯却无视了对方提出的进贡要求,长驱直入进军奇里乞亚,征服塔尔苏斯。同年夏天,帝国军队将阿拉伯人彻底驱逐出塞浦路斯。两年之后,尼斯福鲁斯将阿勒颇城彻底攻陷,将曾经盛极一时的酋长国降为拜占庭的臣属。

皇帝志得意满地回到都城,此时他的声望达到了鼎盛,帝国的力量和威势也大大增强。他轻松击败了那些曾经在东部与他为敌的对手,清楚明了地宣告了拜占庭帝国绝非随意受人欺压的弱者。然而拜占庭帝国不幸处于四面受敌的境地,曾经让尼斯福鲁斯在东线无往不胜的优秀品质却让他在西部大大受挫,并且引发了一场灾难。如果是对付伊斯兰敌人,那么只有死战到底才是唯一出路,对于尼斯福鲁斯个人的本性而言,这也是上佳之选。然而当问题涉及帝国西部繁杂的基督教力量时,缺乏适当策略就成了十分致命的弱点。当德意志皇帝奥托一世派出的外交使节错误地称呼他为希腊人的国王时,尼斯福鲁斯愤怒地将他们扔进监牢,此举险些让两个帝国之间燃起战火。更为糟糕的是,当保加利亚的彼得一世派出的使臣到达君士坦丁堡,要求他们按传统缴纳岁贡时,尼斯福鲁斯满腹狐疑地询问他们是否把自己当作是需要向“鄙陋”之人缴纳岁贡的奴仆,然后赏给他们一顿耳光,让他们滚回野蛮人国王那里去。尼斯福鲁斯宣称:“告诉你们的国王,很快我会亲自赐予你们最合适的贡品。”

皇帝立即召集大军,完全无视保加利亚国王愤怒的抗议。保加利亚边境的数座要塞都遭到了猛烈的进攻,但尼斯福鲁斯看到保加利亚境内茂密的林地和崎岖的沟壑,决定三思而后行。在这样的地势内部率军深入极易遭到伏击;他尚且有其他的方法来惩罚傲慢的保加利亚人,不必让自己的军队以身犯险。尼斯福鲁斯派出使臣携带大量黄金,到达基辅罗斯国,贿赂对方为自己作战。

基辅罗斯国拥有维京血统的王子斯维亚托斯拉夫一世迫不及待地率领自己的部族围攻边境,将保加利亚军队打败,俘虏了国王彼得,并且将两万抵抗军以酷刑钉死。然而拜占庭却遇上了新的麻烦,这场轻而易举的胜利让罗斯人胃口大开,斯维亚托斯拉夫的贪婪目光不久便盯上了拜占庭帝国的领土。尼斯福鲁斯大怒,自己的策略击败了弱小的敌人,却带来了更大、更可怕的祸害;但此时此刻他意识到不论自己如何挽回,事情都已经太迟了。

不论如何,尼斯福鲁斯此时此刻被教会内部的纷争转移了注意力。他很久以前便意识到教会内部不断膨胀的世俗权欲之心(在拜占庭土地上四处征战时,很难忽视教会规模巨大、来路不明的财富),围绕他的密友修道士阿萨内修斯的纷争也令尼斯福鲁斯意识到他必须立即展开行动。尼斯福鲁斯对牧首感到极端愤怒,因为对方曾经拒绝将为抵抗穆斯林力量而牺牲的战士们封为神圣的殉道者,因此贯彻了自己一贯雷厉风行的作风,颁布了一系列十分彻底的法令。修道院的财富不断膨胀,而他们长久以来拒绝按照国家规定缴纳税款,教会内部腐败的风气日益盛行。任何退伍军人(或其他人)被禁止将自己的土地捐献给教会以供其积累财富。曾经发下毕生清贫的誓言的修道士们理应遵循自己先辈的生活作风,居住在荒僻之地简朴的修道院内,彻底远离俗世生活的纷扰喧嚣,而不是居住在华丽的屋舍,四壁布满精美至极的壁画,或是在大批农奴辛苦劳作的葡萄园和田地里肆意享乐。皇帝派出了他忠诚的朋友阿萨内修斯前往希腊捐赠了一所修道院,位于阿索斯山的山麓地带,以作为修道士生活的模范。除此之外,皇帝规定此地由君士坦丁堡牧首独立自治,拥有直接与皇帝对话的权力。

在国内事务基本尘埃落定之后,尼斯福鲁斯再次于公元968年开始了东征。这一次他的目标是将曾经试图占据亚美尼亚的穆斯林力量彻底清剿。他率军到达亚美尼亚小镇曼奇克特,将酋长国彻底消灭,解放了整个行省。之后,他南下进入叙利亚,轻易占据了两座重要城市埃米萨和埃德萨,969年,他计划重新收复安条克——叙利亚的古代都城,也是基督教会五大主要教区之一。自从希拉克略的统治时代以来,尚未有任何一位皇帝踏足此处,尼斯福鲁斯——“引领胜利之人”——正是命定收复这座城市的王者。他目睹南方的形式,认为应首先进军圣城耶路撒冷,但此时适于作战的季节即将结束,一场饥荒令拜占庭和阿拉伯双方都陷入困境。在12年光辉的胜利之后,尼斯福鲁斯并不介意将征服耶路撒冷之日再次延迟一年。春天总会到来,而他也确实需要稍作休息。他令大军掉转方向,这位皇帝疲惫地,同时志得意满地,回到了他的都城。

虽然取得了无数胜利,但尼斯福鲁斯此时的声望却日益下滑。除了他生来粗暴野蛮的个性,他对于教会财富的打击也令他与教会的关系严重受挫,同时多年来为四处征战所收取的高昂赋税也已经让他失去了民众的支持。他可恶的兄弟利奥曾经试图在饥荒时期哄抬小麦的价格,而且现在人们普遍相信他正在密谋暗杀狄奥法诺年幼的儿子巴西尔和君士坦丁。皇帝本人虽然没有卷入这些事务当中,他却并没有采取措施惩罚自己的兄弟,这也就进一步损害了他的声誉。食物的价格一再上涨,当年的收成也十分惨淡,令他越发成为众矢之的(虽然后者并非他本人的过失),尼斯福鲁斯如今成了人民公敌。此时他得知一个预言,自己会在大皇宫死于一位都城市民之手,因此他建造了一堵巨大的高墙,将皇宫与城市隔绝开来,自己则隐藏其中。当他冒险走上街头时,则不得不勇敢地面对铺天盖地的指责,甚至偶尔有砖头石块向他砸来(虽然投得并不是那么准确)。尼斯福鲁斯试图缓和紧张局势,因此在竞技场策划了一场模拟对战,但谣言传说他将在此地大规模屠杀平民,闪着寒光的出鞘利剑也令民众感到恐惧,四散奔逃,仅剩下几百名观众拥进场内观战。完全不出所料,尼斯福鲁斯抓住一切机会逃避都城内部的紧张氛围,但这样的举动又为他带来了一个更加可怕的大敌,他在战场上碰到的任何一位敌手与之相比都望尘莫及。

他的妻子狄奥法诺现年28岁,她已经忍受一位作风朴素、长期征战的丈夫很久了,此时她疯狂地爱上了丈夫的侄子约翰·齐米斯基斯。这位相貌英俊的年轻将领拥有她丈夫缺乏的一切品质。约翰器宇轩昂、头脑聪慧,拥有灿烂的金发和锐利的碧眼,为人高尚且魅力

十足,没有一个女人能够抵抗如此迷人的男人——尤其是这位孤独已久、与世隔绝的皇后。当约翰因为热病而暂时退居幕后休养时,狄奥法诺抓住这一良机,强迫她的丈夫将他召回君士坦丁堡。在黑暗的遮掩之下,这对狂热的爱人在皇后的侧殿里相会了,他们策划出了拜占庭历史上最邪恶的谋杀事件之一。

在一个酷寒的夜晚,还有15天圣诞节就将来临,阴谋者开始了行动。暗杀者悄悄潜入宫殿内部,伪装成女性,被狄奥法诺隐藏在几间废弃的宫室中,等待黑夜的降临。在午夜到来之前,约翰来到此处,坐在一个篮子中,经由绳索进入了高墙之后的宫廷,此时天空下起了大雪。暗杀者们手执利剑,潜入宫廷的寝宫内,破门而入,发现皇帝的床上空无一人。这些人发现自己已经遭到背叛,因此十分恐慌,其中几位密谋者试图从高处的阳台跃下,落到大海之中。正当其他人四散奔逃时,一名叛变的宦官指出了沉睡中的皇帝的位置。他(像往常一样)躺在地板上的一张豹皮之上,正四肢伸展陷入梦乡。

暗杀者们猛冲过来,将尼斯福鲁斯弄醒,当他试图起身时,杀手们拔出剑在他的脸上猛刺。皇帝困惑不已,向后倒在了他床铺四周的圣像之上,他的脸上布满了鲜血。尼斯福鲁斯试图摇晃着站起身,在地板上跌跌撞撞地前行,然后摔倒在齐米斯基斯的眼前,后者正一边痛骂这个流血不止的人,一边狠狠地扯掉他的胡须。此时尼斯福鲁斯几乎已经神志不清,他乞求圣母马利亚,希望得到宽恕,但这只是令周围的暗杀者们更为恼火。他们用剑柄打碎了皇帝的下颚,敲掉了他的牙齿,用各种酷刑折磨他,直到约翰最终下令用一柄锤子结束了他的性命。

在砍下尼斯福鲁斯的头颅之后,这些暗杀者将这具支离破碎的尸体的其他部分扔出了窗外。当其中的一个杀手手执割下的头颅,从宫廷各处跑过,以此恐吓帝国卫队之时,其他人则在大雪铺满的街道上四处奔走,高呼着暴君已经被推翻。而约翰本人则紧急赶到帝国的正殿内,穿上了只有国王才能穿戴的紫色长靴。看到他穿着帝国皇权的象征,任何反抗都瞬间化为乌有。帝国卫队放下了他们的刀剑,顺从地跪在新皇帝的面前,高声拥护齐米斯基斯登基成为罗马帝国的新主人。

次日,当尼斯福鲁斯失去头颅的尸体被安置在圣使徒教堂之内时,宫廷重新恢复了礼仪规范。对于一个始终忠实治理国家的人而言,这样的结局是十分耻辱的,虽然都城内没有多少人真心为他哀悼,他的美名依然会由子孙后代流传下去。他传奇的一生鼓舞着一代又一代的拜占庭和保加利亚文人骚客,他们会在边关的史诗中为他的开疆拓土而歌颂。教会为他行了宣福礼,阿索斯圣山修道院的修道士们也始终将尼斯福鲁斯尊为自己的创始人。那些拜谒他陵墓的人隐蔽在帝国陵墓的某个僻静角落,感受到这位伟大的战士皇帝的一生已经由他精美石棺上镌刻的铭文做出了最好的总结。铭文上写道:尼斯福鲁斯·福卡斯,你已经征服了全部,却败于一个女人之手。

铭文中谈到的这位女性此时正在尽职尽责地扮演着一位悲伤遗孀的角色,但如今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皇帝因何身亡,在10世纪的拜占庭,人们对待这样一对邪恶夫妇的典型态度便是将全部罪恶都压到狄奥法诺一人肩上。自然,皇后绝非清白无辜,但她并非大众所认为的那样,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蛇蝎毒妇。狄奥法诺深深爱着约翰无法自拔,又无比迫切地想要保护自己的儿子巴西尔二世,当她所爱的爱人突然不明不白地将她赶出皇宫,任她孤独地踏上流放之路后,她便深深地动摇了。牧首已经将一切彻底挑明,若是齐米斯基斯想要登上皇位,他必须首先和大众唾弃的狄奥法诺彻底断绝关系,这位野心勃勃的年轻人没有丝毫犹豫地欣然接受了。

令人大吃一惊的是,虽然登上权力顶峰靠的是最为野蛮暴力、违背伦常的方式,约翰的登基仪式却平静非常,并未出现暴民骚乱,也未曾有激烈抗议。自然,这是因为他曾经明确宣布,发动暴乱必定只有死路一条,但大部分驯服的都城人民确实从心底里对他们这位魅力非凡的新皇帝颇有好感。他曾经因为慷慨而闻名,获得这个好名声是因为他无私地将自己的巨额财富分给穷人,作为一种赎罪行为。当他假意处死了两个同谋,作为暗杀尼斯福鲁斯的替罪羔羊时,大部分都城人民认为这一事件应当就此偃旗息鼓。

诚然,世上也有约翰·齐米斯基斯无法抵抗的事物。他跟随自己的叔父学习了战争的艺术,既学到了尼斯福鲁斯的英勇气度,同时也具有极富感染力的火热激情,令每一个遇到他的人都为之倾倒。如今帝国仿佛拥有了新的活力,人人充满一种志得意满的精神,相信那个坏脾气惹人厌的皇帝已经成为过去,这位具备雄才伟略的新皇帝将会彻底取代他的位置。那些唯一反对拜占庭皇位更迭的人便是福卡斯家族成员,但他们的态度与其说是出于个人情感,不如说是出于一种责任感。尼斯福鲁斯的侄子巴达斯·福卡斯义不容辞地举起了反抗的旗帜,但他的行动却未能得到广泛的支持,当齐米斯基斯的挚友巴达斯·斯凯勒鲁斯率领大军赶到时,福卡斯平静地被俘虏,然后被流放到了一个风光秀丽的爱琴海小岛。

当他的下属为了维护他的统治而四处搜寻反叛者的踪迹时,皇帝正忙于率领大军清理他的前任留在巴尔干地区的烂摊子。罗斯国如今越发傲慢自大,并且蠢蠢欲动,他们入侵拜占庭疆域的企图已经昭然若揭。当他们听闻齐米斯基斯正在整顿军队时,提醒他说:“不必为此提早烦恼,我们很快就会来到你的城门前。”

如果罗斯国人想要的仅仅是战争,约翰·齐米斯基斯一世完全乐于接受。他率领一支四万人的大军浩浩荡荡地前进,在靠近保加利亚都城附近的地方发现了一支罗斯人的先头部队,并采取奇袭战术,将其彻底消灭,之后围困了这座城市。在用希腊火密集攻城的短短几天之后,拜占庭军队浩浩荡荡地冲入城内,将被罗斯人俘虏的保加利亚国王解救。斯维亚托斯拉夫火冒三丈,迅速召集了一支大军,但数月之后约翰同样采用奇袭战术攻击了对方,消灭了罗斯国四万大军,使战场化作一片血海。斯维亚托斯拉夫受此大辱,只得从保加利亚的领土仓皇率残部撤退,最后一次洗劫了这座城市。然而和平并没有持续太久。保加利亚始终是拜占庭的心腹大患,自从几代之前残酷的克鲁姆突然来袭之时起便是如此,约翰意图将这一大患彻底终结。一年内皇帝率兵征服了若干主要城市,正式吞并了保加利亚,彻底终结了克鲁姆的王朝。西保加利亚则依然维持着脆弱的独立状态,由当地总督的四个儿子共同管理,他们被称为“伯爵之子”,但却处境危险,并且兵力孱弱,约翰为他们安排了合适的位置,然后自己开始着手处理东部的事务。

假若齐米斯基斯彻底结束了对保加利亚的征服,帝国毫无疑问会迎来光明前景,但皇帝此时却深深苦恼于来自叙利亚的报告。埃及的法蒂玛王朝,目前最为危险的穆斯林敌对势力,此时因为阿拔斯哈里发势力瓦解而留下了巨大的权力真空,如今正对帝国边境造成巨大威胁。在轻松击败前来进攻的一支拜占庭军队后,他们在公元972年秋天围困安条克,并计划吞并叙利亚全境。自然,此时拜占庭的利剑又一次指向了撒拉逊敌人。

约翰·齐米斯基斯一世留下元老院主席(同样巴西尔·利卡潘努斯也曾令尼斯福鲁斯·福卡斯执掌权力)帮助自己暂理帝国事务,之后于公元974年年初率军踏出金色大门,开始了征程。他胯下骑着一匹剽悍的白色战马,身上精美的盔甲闪闪发光,身后是他的“常胜军”列队,这位皇帝正式打响了拜占庭漫长历史上最为伟大的战役之一。他由今日伊拉克的北部出发,迫使惊恐万分的摩苏尔埃米尔缴纳数量巨大的岁贡,将第二强大的酋长国降为附庸国。齐米斯基斯随后不费吹灰之力便占据了毫无防御的巴格达,然后南下进军叙利亚,法蒂玛王朝的大军正围攻安条克城,听闻拜占庭大军压境,马上陷入了恐慌。但约翰并没有命令大军上场杀敌,而是坐视他的敌人暂时退兵,而后率军抵达地中海沿岸。他凭借一己之力攻克了叙利亚和巴勒斯坦的众多城市。巴贝克、贝鲁特和大马士革纷纷城门大开,海岸城市太巴列、阿卡、该撒利亚和的黎波里则献上了数额巨大的进贡。没有任何据点或要塞能够阻挡帝国军队前进的步伐——300年漫长的停滞之后,拜占庭的雄鹰已经重新翱翔天际,并且绝不轻易偃旗息鼓。在胜利进军拿撒勒这座千年之前耶稣基督的童年故乡之后,齐米斯基斯又短途前进来到他泊山,爬上山麓,拜谒耶稣显圣容之地。像他的前任尼斯福鲁斯·福卡斯一样,约翰也同样考虑发兵耶路撒冷,但又放弃了这个想法。他的主要目标是削弱法蒂玛的势力,并不是为帝国进一步扩大版图。当收复圣城的适当时机到来之时,他将重新回到这里,但这不是当务之急。做出了这个重大决定之后,他便率领自己战无不胜的军队掉转方向,踏上了荣耀的归途。

若是皇帝进一步前进,将耶路撒冷收复,重新置于东正教的掌控之下,他便能够完成巴勒斯坦东方基督徒的伟大梦想。然而,他们徒劳地等待了一个多世纪,帝国的力量并未成功,直到西方发起的十字军东征将这座圣城重新纳入了基督教世界的版图。

975年秋天,拜占庭仍然一路高奏凯歌,约翰·齐米斯基斯暂时中止了他的征战,回到了都城,他有十足的把握,自己已经让整个帝国的力量空前强大,达到了近四个世纪以来的鼎盛。无论如何,帝国的敌人已经四散溃逃,没有任何对手能够在帝国强大力量的蹂躏之下幸存。

君士坦丁堡的辉煌胜利只遇到了一个不快的插曲。当皇帝调查自己挥师经过的广大土地的归属之时,他得到的众多答案没有任何不同——属于宫廷大臣巴西尔·利卡潘努斯。齐米斯基斯在限制贵族攫取土地的政策上并不像他的前任那样勤勉,但这极度膨胀的财富依然令皇帝勃然大怒,他刚刚回到都城,便展开了全面的调查。这位宫廷大臣感到极度恐慌,担心事情败露,便采取了自己此时此刻唯一能想到的对策。他以最高的热情欢迎皇帝凯旋,然后将毒药放进了他的食物之中。几天之内,毒药便发挥了作用。约翰·齐米斯基斯也像他的叔父和“叛教者”尤利安一样,在自己统治的全盛时期死于非命。圣城的基督徒感到十分痛苦,似乎他们已经被弃于不顾,在遥远的开罗,法蒂玛王族正为皇帝驾崩的消息而欢欣鼓舞。这位伟大的征服者彻底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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