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叫到大楼楼顶的神田十和子,默默地俯瞰眼下的街景。星期一午休时刻,太阳高挂,人行道上穿茶色和深蓝色制服的女性特别醒目。挂在楼顶晒衣架上的白色内裤和尿布随风飘扬。

在阳光下,洼岛发觉神田十和子的肤色竟然有点脏。二十天前在咖啡店所看到的褐色性感肌肤,其实黑黑的,看来有些粗糙。尽管装扮和服饰很整齐,总觉得非常不协调。

洼岛走近她身边。

“你认识并森良美吧。”

神田十和子脸颊骤然绷紧,接着慢慢转过头来,以锐利的眼神凝视着洼岛的脸。

“认识呀,她不是死去的患者的太太吗?”

“我不是指这个,而是指你个人的关系。”

“我不懂你的意思。”

“她是你高中的学长吧?”

“喔,那个啊,是呀,不过不同科。”

“你事先知道她先生要动手术吧。”

“正确地说,应该是手术前五天。我已经好几年没看到良美了。并森行彦要在我们这儿动手术,我做梦也没想到他是良美的先生。我到病房做手术前患者查访时,看到良美在他身边,我才知道的。”

“不对吧。你应该更早之前就见过她了。以前,医生就建议并森行彦动手术,良美是不是和你商量之后,才决定在我们医院动手术,然后再说服并森行彦?”

“你说什么?我完全搞不懂。”

“你和良美见了面,哪里都没去吗?”

“去吃饭呀。我们叙叙旧,顺便商量事情。”

“商量什么?”

“这是我们的私事。”神田十和子不客气地说。

洼岛觉得呼吸有点困难,但仍追问道:“你们是不是商量手术的时候,弄成事故的样子,把她先生给杀了?”

神田十和子突然笑起来,而且身体前后摇晃。那是会扰乱神经、令人不快的笑声。

“太荒唐了。我还以为要跟我说什么呢,原来这次是说这些啊?”

“这次?”她背靠着铁栏杆,双手抱胸,露出挖苦的笑容。

“前几天,近田医师打电话给我,我想我跟他还有什么好谈的,原来是谈那件事。你说我因为怨恨近田医师而杀害患者,是不是?”

这句话把洼岛击垮了。没想到近田那么多嘴,洼岛把对近田的怒气当做引线,将积压的愤怒了一口气爆发出来。

“这也是原因吧?不过,良美直接请托,才是这件事的起头。良美和先生处不好,先生工作至上,一点也不在乎她,良美便在外面有了男人。这人就是并森行彦的弟弟拓磨。提出分手对良美不利,先生恐怕不会答应,而且搞不好,还会孑然一身被赶出门。良美想必很焦急,这时候刚好碰到你。你们两人在交谈当中,决定弄成事故的样子将并森行彦害死,对不对?”

洼岛为了让她屈服,故意提高嗓门,但声音逐渐沙哑,听来干干的。

“你是不是疯了?还是想把自己的过失推到别人身上?真是蠢得可以!良美找我谈的是在我们医院动手术安不安全。”

神田十和子把手伸向铁栏杆,傲然挺出白衣底下的胸部,卷曲的侧发迎风飘动。

“噢?那你怎么说?”

“我当然说安全,我毕竟是医院的员工呀。不过,我可大错特错了。要是不在这里动手术,她丈夫也不会死。”

“不对吧?是你杀死他的。你受良美拜托,结果想出使用麻斯隆的方法。良美一定说服并森行彦在你负责管理患者的那天接受手术。”

“你这也算是医生吗?你冷静想想,你说我打麻斯隆杀害患者,就算是吧,那你也是共犯。麻斯隆只是会遏止呼吸的药,只要做人工呼吸,就能救活。如果医生好好跟着便能将患者救活。患者变成植物人,是你急救技术太差;半夜死亡,则是你术后管理低能。我从不认为洼岛医师是庸医,所以不曾想过要用麻斯隆来杀人。我跟这件事毫无关系,全都是你的过失,知道吗?”

“我尽全力了。”

“哦,是吗?那你就把大家都叫来对质吧。我无所谓,反正我只干到这个月底。”

“想逃呀?”

“烦不烦啊?我三个月前就向护理长提出辞呈了。有什么事就到我家找我。我走啦。”

“等一下。”

一股恐怖的疑惑从洼岛心底窜起:不会吧?不,这票人可能干得出来,更何况,当中还有并森良美……那个戴着温柔面具的魔鬼。

“我懂了,不是我的过失,最后杀死并森行彦的人,是并森良美。”

“你胡说什么?你和病房护士抽痰不当,才让痰堵住气管内插管的,光是这一点,你也有责任。”

“本来我也是这么认为。不,应该说本来我也被误导这么认为,用这种方法让我们产生罪恶感,实在卑劣至极。当时,护士们和我都注意不让痰堵住,而且应该不会那么容易堵住的,不过对良美来说,并森行彦非死不可,所以实际的情况是,良美趁护士不在的空当,用手指堵住气管内插管的出口,什么痕迹都没留下来,这是最简单的窒息手段。并森行彦就这样死了。”

“诬蔑别人罪可不轻喔。你根本扭曲事实,病房护士明明说从患者的气管内插管抽出很多痰的……”

“那是被良美骗了。护士一定没有抽出痰,在患者心跳停止的紧急关头,根本没有余裕去观察抽出来的液体是什么样子。当时护士拼命抽出来的东西,一定是水而已。病床旁的小桌子摆有装着清洗用杀菌水的瓶子。良美将那里面的水倒进气管内插管,然后用手指堵住。这方法大概是你教她的吧?患者本来应该白天就死的,不过被我救活了。良美不知该如何是好,便打电话问你该怎办,对不对?”

“真会想像,这样子就把责任推给别人。你有什么证据吗?”

“物证被抽吸器吸掉了,也没有人证。病理解剖也只知道是窒息,的确是完美无瑕的犯罪。”

“没有什么犯罪,有的只是你的过失。”

“手术后你应该和良美见过面了吧?”

“只有一次。我跟她说:如果想向医院请求赔偿,就放手去做。”

“那当然嘛。这对你是切身的问题。一亿元里头你拿多少?五千万?六千万?”

“你真可恶!谁会相信你的话?有证据就拿出来!”

神田十和子满脸轻蔑地辱骂洼岛。

“我有你犯罪的证据:三路活塞。”

“三路活塞?”她以不屑的语气说。“那请你拿去交给警察吧。我不在乎。”

说完便离开铁栏杆,一副谈话到此为止的样子。洼岛抓住她的手想制止她,但被她用力甩开了。

神田十和子快步走到顶楼出口,却又回过头来。

“那是你的过失。你平常那么威风地在下指令,这时候就应该负责任,把责任推到我身上,这是最没品的作法!”

声调充满令人毛骨悚然的愤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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