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鹤想将车子停在公园内,就在周边道路上打转,但是公园内的三个停车场的车辆,似乎都已塞到入口处,她只好将红色小汽车停在离公园不远的收费停车场。

洼岛和智鹤沿着挂满赞助比赛的报社小旗帜的道路走去,在运动公园入口观看指示图。这是东西向延伸、相当宽广的公园,地点在L市尾端略高的位置,里面有田径场、网球场、游泳池、棒球场等设施,却仍显得很空旷。当中还有草坪、游乐场、花圃、水池和小树林等等。

两旁榉树并排的微暗道路,从入口往里延伸。穿着各色运动衫、运动夹克、运动外套、长裤、短裤等服装的人群陆陆续续经过洼岛二人身边,进入公园内。二人跟在他们后面,时间是八点半。一群身穿浅灰色运动服的年轻人喊着口令从前方跑过来;树荫下有一名穿短裤裸着黝黑双腿的中年男子,正专注地做伸展操;草坪上有一家人铺着报纸席地而坐,嘴巴塞满三明治,很有野餐的气氛。

实际来到这座公园,洼岛才发觉要凭选手编号找出目标,远比昨天想像得还要困难。首先,来这儿的人不只选手而已,参加人数虽说有三千七百人,但加上随行的家人、朋友、老师等,人数便增加了好几成;其次,穿夹克外衣的选手把号码盖住了;有许多选手脱下夹克只穿运动衣,却没有别上号码,大概觉得不好看,比赛开始前才打算别上去吧。

果汁自动贩卖机前面,聚集了四五名年轻女性跑者,全都穿着颜色鲜丽的三原色赛跑装。有人下半身穿着开V字型的粉红色连身裙;有人穿肚脐隐约可见的横条运动衫;也有人穿着透明得几乎可以看到胸部的黄色薄背心,大家仿佛是从海水浴场直接过来,很显眼、刺激,每个人都没有别号码。

大会在田径场看台入口处前面搭帐篷受理报名。今天的项目分成半马拉松、十公里和五公里三种,报名也依项目分别受理。洼岛查看贴在横向长方桌上的布告,发现编号到三百号左右,是属于女子十公里的跑者。

选手们在报名处交出通知单,并向高中女生般的办事员领取大型信封,里面想必装着号码和赛程表。

洼岛向报名处要赛程表,高中女生露出一副被邀请喝咖啡似的困惑表情,走到里面去,一位穿白色衣服的中年男子随即走出,一口回绝道:

“抱歉,赛程表只发给选手。”

智鹤穿红紫色罩衫、琥珀色宽裤,到处东张西望,最后把视线停在穿白色短裤、露出强壮大腿,正在看赛程表的卷发中年男子身上。她走近男子,和他攀谈,男子随即查看自己的赛程表。

“知道了,68号名叫城崎舞。”智鹤走回来,对洼岛说。

“地址呢?”

“只刊载J县而已。”

“十公里的有多少人跑?”

“女子十公里大概有三百八十人左右。起跑时间是十点十分,和男子十公里一起跑。男子、女子合计大概一千八百人。一千八百分之一,机率多少提高了一些。”

登上水泥阶梯,来到田径场的看台,看台上已经人声鼎沸。全员出动的家族、高中生、穿公司制服的一票人……五颜六色的衣服将灰色的水泥看台染成醒目的鲜丽色彩。

洼岛和智鹤搜寻编号68的女性,从横长的看台这端走到那端。女性虽然很多,但看得清号码的却很少,始终找不到目标。这时候有一名女子正要将罩衫从头部脱下,洼岛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她,罩衫下面显现出来的运动背心编号并不是68。

洼岛坐在板凳上,望着运动场的对面,明亮的阳光投射在绿色草地、红色小树林和浮着小船的水池上。网球场有高中女生在比赛,球拍击中球的轻快声响和激动的加油声,从远处遥遥传来。

来到宽阔户外的开放感,在洼岛的心中扩散开来。他深深吸口气,只觉郁积的压力已被新鲜空气给慢慢纾解了。

十点,跑五公里的选手出发之后,播音员呼叫跑十公里的选手集合。原本在跑道外围热身的人,陆续往看台对面跑道的起跑线集合。看台上面的人也纷纷脱下夹克,走了下来。

洼岛二人也跑下阶梯,来到起跑线。

本来在起跑线就排了二十五公尺以上的长列,加上后来的选手,又更加延伸。洼岛拼命注视,但是,从外面不可能看遍所有的号码。

起跑的枪声一响,行列仿佛手风琴被拉开似的,缓缓往起跑线的前方伸展,一直重视伸到跑道的半周,不久即消失在田径场外。

在起跑线后方的跑道上已无选手踪影,只剩下智鹤一个人。

“怎么样?”

洼岛不抱期望地问道。

“没有用。我有一种被耍了的感觉。”

智鹤一副不甘心的表情。

“没关系,还有终点。只要对方没有恶意的话,在终点一定可以找到人。”

“多久会回来?”

“照昨天那本杂志上的说法,女性的话,快一点四十分钟不到,慢一点要一个钟头以上会回来。”

播报员呼叫跑半马拉松的选手集合,这已经无关紧要了,洼岛和智鹤走出田径场,坐在自动贩卖机旁边的板凳上消磨时间。

约过了三十分钟,广播报告男子十公里的领先跑者已经抵达。二人经看台,直接穿越跑道,来到田径场中。一名跑五公里殿后的中年女性跑者,喘着气有点摇晃地跑进最后的跑道。她的后面紧跑着高举膝盖、摆出短跑姿态的男子十公里的领先跑者,很轻易地追过她,跑到终点线。

终点线设在看台下方的主席台前面跑道的右侧。十公里的终点线分成五个跑道,每个跑道上分别配置了一名穿着白色衣服的男性裁判员,和一名穿缝有学校名称的绿色制服的高中女生。

“真担心,我们两个人正在做十人份的事。”

“他们是在计时,我们只是确认号码而已。”

洼岛和智鹤在跑道的终点线外围,等待选手抵达。

不久,继男性跑者之后,女子十公里的领先跑者以约三十八分的时间抵达终点。跑者将长发束在背后,小麦色的双腿闪闪发光,长得很漂亮。她轻快地通过终点线,奔入先抵达的男性跑者怀中。

超过四十分钟后,抵达的跑者突然增加起来。男女人数相当,纷纷涌入五个跑道。

洼岛拼命确认女子的号码。只是,被裁判员或其他跑者挡住,退到角落后,号码便看不到了。视线才要扫过去,下一群人又跑来了。

一过四十五分钟,情况更为严重,选手鱼贯而至,洼岛如果不回转身体,有太多号码根本看不到,他已经没有自信是否能确认所有的号码,不觉后悔应该和智鹤分担的,可是为时已晚。漏掉了一个人。

“有没有看到刚才那个人的号码?穿黑色运动背心的那一个。”洼岛问智鹤。

“我不知道!”智鹤一脸怒色。

“我去追那个人。”

洼岛跟在黑色运动背心后头。那名女子在终点线里侧的帐篷旁坐下来,喝着领到的罐装果汁。号码不是68。

洼岛回到智鹤身边,终点线依然拥挤。

“我漏掉两个人,穿紫色连身泳装式运动服的,和蓝色格子的。拜托。”

智鹤的声音像要哭出来了。

很快就发现紫色连身运动衣,但找不到蓝色格子。洼岛在帐篷四周和看台前面转了一圈后,走回来。

“不行,走掉了。”

“又漏掉三个。戴白帽子的、浅绿色有字母的,还有一个看不清楚。”

智鹤已经气馁了,没有要洼岛去找人。

“算啦,我们被城崎小姐给耍了。我看去说服井川老师,问出她上班的地点或家里,还比较快。”

“等一下,再看看。”

人都到这儿来了,要就此放弃,洼岛可不甘心,而且,抵达终点线的选手人数也逐渐减少了。

“有一个六十几号的跑过去!”智鹤视线盯住终点线叫道。

“什么颜色?”

“上身是白色,下身不知道。”

洼岛往跑过终点线的选手后头追去,很不巧的,白色上衣是最多人穿的运动衣。在跑道上悠哉走着的人、累得蹲在运动场上的人、在帐篷前排队领果汁的人……就是找不到68号选手。

洼岛跑到看台下方的主席台前面,这儿立有白色告示板,上面贴着印表机列印出的田径纪录,包括女子十公里前十名的成绩。

有一名穿天蓝色短裤的选手蹲在告示板前面。上身披着白色夹克,脸色惨绿,正盯着纪录看。侧脸很像男人,但胸部丰满,是如假包换的女人。夹克拉链没拉,里面的运动衣是白色的,但看不到号码。

“怎么了?不舒服吗?”

洼岛以平常对门诊患者的开朗语气和这名女子攀谈。

女子以惊慌的眼神看着洼岛,轻轻叹气,撒掉手上的沙子,然后站起来。

终于看到拉链之间的号码,正是68。

“不舒服透了。真想勒死那些人,要是能跑人前十名一次,我死也甘愿。”

女子的体格像男人身材魁梧,肩膀很宽,黄褐色的腿又粗又长,脸部的肉也很厚,而且泛红,粗犷得像男人,头发剪短,完全没有脂粉气。

“城崎小姐吗?我是岸田的哥哥。”洼岛怯怯地打招呼。

“咦?”城崎倒抽一大口气。

“没想到你真的来了。”

“你不想见我们吗?”

“这是当然的?。什么别人的婚前调查嘛!若是我自己的婚前调查,我就乐意奉陪。”

城崎放松丰腴的脸颊,笑了起来。亲切的皱纹从嘴角拉到耳边。

“能不能等我一下?”

“可以呀。我不会逃的。”

洼岛很高兴地带智鹤过来。由于告示板前面的人越来越多,他们便走上阶梯,把谈话的地点改到看台最里侧、人较少的通路上。

“好吧,你们想问什么?”

城崎靠着栏杆,以沙哑、低沉的声音问道。

“你在高中的时候和神田十和子很熟吗?”

“还算熟吧。在卫生护理科,从J县来的只有十和子和我而已,想不熟也不行。”

“你认识并森良美吗?”

“并森?我不认得姓并森的人。”

“应该是结婚改姓了。我不知道她原来的姓。那你认不认识名叫良美的人?普通科,比你高一个学年。”

“良美、良美……有啦,片田良美!好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真令人怀念。”

“你知道这个人吗?”

“我知道,就是‘ice’嘛!”

“ice?什么意思?”

“随你怎么想喽。ice怎么了?”

“神田也认识良美吗?”

城崎突然表情一沉。

“等一下,这不是婚前调查嘛。十和子做了什么事?”

“的确是婚前调查呀。”

“别骗人了。你不知道十和子和ice以前的关系,也不知道片田良美叫做ice的事。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嘛。看来你只知道ice和十和子是同一所高中毕业而已。为什么婚前调查要知道十年前的事?难道十和子要嫁给亿万富翁吗?”

“倒也不是。”

洼岛有点被城崎的气势慑住了。

“我看哪,八成是十和子又做了什么坏事,ice也牵扯在里面,你们大概是被害者。你们只查到十和子和ice是同一所高中毕业的,其他就一无所知,对不对?”

“能不能告诉我ice是什么意思?”洼岛不理会城崎的话。

“少啰嗦,回答我的话!”城崎一副就要开打的模样。

“没错,你说得没错。”洼岛让步了。

“她做了什么事?”

“我不便说。请告诉我ice的含意。”

“就是冰女嘛。冷静、残酷、漂亮,很容易被她温柔的外表给唬住。”

城崎以不屑的语气说。

智鹤对并森良美的判断是正确的。不过,尽管是已经知道的事,现在被说得这么明白,听起来还是觉得震撼。

看来自己还是没有识人的眼光。

“能不能告诉我神田和良美的关系?”

智鹤从沮丧的洼岛背后冒出这句话。

“真啰嗦,要不要我打电话通知十和子?”

“请便。”智鹤脸色铁青地回道。

要是打电话去就糟了。现在还不想让神田十和子知道。洼岛急忙再拜托城崎。

“别这么做,请告诉我们,我们需要帮忙。”

“你们可真会缠人,我看你们说是兄妹也是骗人的,光看脸孔就知道,而且,你们身上有相同的味道,医院的味道。”

“你说得没错。很抱

歉,我们说谎,不过,我们需要帮忙,这绝不是说谎。请你告诉我们。”

“十和子那家伙到底做了什么事?”

“现在还不能说。”

“骗婚吗?还是比这个还严重?”

“还要严重。”

“如果那么严重,我大嘴巴说了,不就牵扯到里面去了?”

城崎表情忧郁,语气低沉。

“你的话不会被传出去。不管在任何情况,我们都不会提到你的名字。”

“你保证?”

“我保证。就算被逼供也绝对不说。”

不知是否洼岛的保证生效了,城崎片片断断地说出神田十和子和片田良美在高中时代的关系。

内容远超乎洼岛的想像。

片田良美当时是绿铭学园不良帮派的领袖。偷窃、恐吓、私刑、吸胶……那一帮人什么都干。他们很会挑对象下手,且手法高明,即使被举发也不至于遭受毁灭性的打击,一直能苟延残喘。良美高明的地方是,即使用剃刀或棍棒恐吓对方也尽量避免伤害到对方的身体。如果有必要,就拜托查不出彼此关系的男生帮派,彻底修理对方。万一有谁被抓到了,一切罪过由那个人承担,不会查到良美身上来。

帮派的成员几乎都是普通科的学生或毕业生,卫生护理科的学生中只有神田十和子一人参加。依城崎的看法,十和子虽然脑筋不错,但情绪不稳定,有时容易被人牵着走。神田十和子很佩服片田良美。

“良美毕业之后,两人变成什么样?”

“ice是东京人,毕业之后去念设计学校,不过仍然暗地操纵那帮人。后来,报应终于来了,她爸爸把身体弄坏了,要回北陆的乡下休养。她爸爸是卡车司机,妈妈已经过世。ice没有办法,只好跟爸爸回去。这是我们毕业前的事。”

“那神田呢?”

“十和子毕业后,就回J县,到医院上班了。我也是两年前才回到J县的。毕业之后,我都没遇过十和子。”

“我知道了。谢谢你。”洼岛深深点头。

目前可以确定,并森良美和神田十和子是并森行彦事件的共犯,很可惜不能证明最近她们两人有串连。这件事城崎也没办法帮忙。

“ice也到J县来了吗?”城崎边拉拉链边问道。

“嗯。”

“别管十和子,最好多注意ice,那个人……是戴着温柔面具的冷酷魔鬼。”

城崎离去时,留下一句刺耳的话。

洼岛很满意调查的结果。并森行彦事件背后的真相已完全查明。人证和物证都齐全了。和神田十和子摊牌、展开对决的时刻终于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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