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尤里卧室的沙发上,双手抓住两侧的垫子——又软又厚的垫子,浅褐色的布料。外面响起一阵警笛声,有几辆警车,警笛声此起彼伏,像刺耳的交响曲。还有闪光灯,灯光在墙上打上图案,像蓝色和绯红色的斑点在舞蹈。我看着这幅图案,因为不这样我就会看盖在彼得身体上的布。我做不到。

奥马尔在我身边,离得很近但又保持着一点儿距离。我能感觉到他正看着我,他和屋里其他特工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这时有很多特工都挤了进来。他们有的做标记,有的拍照,漫无目标地乱转,交谈着,时不时偷偷看我。

我想奥马尔在等我先开口说话,而我也在等他先开口。等着他向我宣读疑犯的权利。我深切感觉到别在腰带里的折叠打印文件,可让我在牢狱中度过余生的证据。

“我给你拿点儿什么喝的吧?”他终于开口说,“水?”

我摇了摇头,眼睛仍盯着墙上的灯光。我正尝试着捋清发生的一切,想要想通前因后果。我有纸质的证据,彼得已经毁掉了备份。尤里死了,他也无法指控我。而且彼得承担了我的罪责——插入U盘。

“你知道,我们得谈谈这件事。”奥马尔说,他的声音很温柔。

我点了点头,脑子开始转了起来。他是以朋友或同事的身份问我这个问题,还是把我看成嫌犯?我可以假装刚发现马特是潜伏间谍,假装是尤里告诉我的,让联邦调查局调查这件事。这样有机会矫正之前的错,告发马特,做我最开始就应该做的事。他会理解的,从一开始他就要我这么做的。

卢克明天就会死。但是如果我不插入那个U盘,他们就会对卢克下手。我完全不知道谁在威胁他,也不能告诉联邦调查局,那样就只能将所有事和盘托出,我自己也难幸免。卢克深处这样的险境,我不能进监狱。我不信任调查局能够找到威胁他的人,不可能及时找到。

“能先告诉我你为什么在这儿吗?”奥马尔追问道。

我扭头看向别处,下意识地看向彼得。奥马尔顺着我的目光看去,然后点了点头,好似我已经回答了他的问题。“之前那一天打来电话的是他吗?”

我一直盯着彼得,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我需要一个逻辑严密的故事,能讲清楚发生的一切。我需要时间思量,但是我已经没有时间了。

“还是尤里?”

我眨了眨眼睛。怎样说才合情合理?那个电话的事情该怎么和他讲?我挣扎着回忆起来。有人牵涉其中……对我很重要的一个人。

“薇薇安。”奥马尔说,他的声音很温柔,甚至有些甜腻。“我就不该给你那些信息,至少应该先了解发生的事情。”

“没事的。”我结结巴巴地说。他都知道些什么?那天我都告诉过他什么?

“我应该相信自己的直觉,应该能想到你需要那些信息的原因。”他摇了摇头。

“你帮了我一个忙。”

他扭开头,看向彼得。他的面容扭曲,透着悲伤。彼得也是他的朋友,不是吗?“你试图帮助他。”他说。他是在陈述,而不是疑问。

我咽了口唾沫。现在。我需要说点儿什么。“他是我的导师。我的朋友。”

“我知道。但同时也是个叛徒。”

我点了点头,眼泪即将流下来,情绪已经难以自抑。

“我们早就开始监控他,怀疑他是内鬼。我们看着他进了屋,然后听到枪声……我们进来之前,他都说了些什么?他解释过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凯瑟琳。”我说,“他们利用凯瑟琳。”我只哽咽着说出这几个字。以后有的是时间解释。这是我想要解释的,需要解释的。彼得不是个坏人。他们利用了他,操控了他,利用了世上对他最重要的东西。

“他们总能抓住你最脆弱的点。”他嘟哝着。

我听着警笛的呜咽。“他从一开始就想把事情弄好。他确实也一直努力地在做。”我打了个冷战。他确实把事情弄好了,不是吗?至少为我铺好了路。他担下了我最大的罪责,重启服务器的罪责;隐藏起马特的身份;甚至找回我删除的四张照片,那些使我很愧疚的隐藏起来的照片。

那四张照片,那个U盘,我在口袋外面拍了拍,感觉U盘还在口袋里。我伸手从里面拿了出来,递给奥马尔。“他给了我这个,说尤里手下的潜伏间谍就在里面。”

奥马尔死死地盯着U盘。他有些犹豫,然后从我手中接了过去,转身叫来一位同事。几分钟之后,我们身前的桌上就摆了一台笔记本电脑,奥马尔把U盘插了进去。我看着照片出现在屏幕上——红色头发的女人,戴圆框眼镜的男人,还有其他两个人。我删除的四张照片都在这里。马特的不在。

“四个?”我听到另外一位特工说:“只有四个?”

“奇怪。”奥马尔嘟哝着,“应该是五个才对啊?”他看了看我。

我对着屏幕眨了眨眼,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我隐约听到特工的对话,谈着四个还是五个的重要意义,探讨着为什么是四个的理论——一个潜伏间谍死了。或者退休了。这个项目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充满活力。

我能感觉到奥马尔正看着我,久久地注视着我,令我高度警惕。

其他人还在聊着,讨论着,最后一名特工走过来,拿起笔记本电脑,带着离开了。其他特工也都纷纷离去。

“今天你就先回家吧。”奥马尔说。他压低了声音,“明天,薇薇安,你得把一切都告诉我。一切。你明白了吗?”

明天。卢克明天就会死。我点了点头,因为这时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他又靠近了些,仔细观察着我的眼神。“我知道你还有些事情没有说出来。”

我回到家的时候依然颤抖得厉害,脑中不停地回荡着枪声。我还回想着彼得的面容,他道歉的时候,举起枪的时候,瘫倒在地的时候。但最重要的是,我耳边一直回荡着尤里的话,威胁我儿子的话。

我走进房门的时候,马特正在前厅,看到他在我们的家我觉得很突兀。这样的感觉很不对,就好似他不属于这里一样。我停了下来,我们互相盯着对方,都没有说话,都没有任何动作。

“彼得让你走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走?”他终于开口说。

“我不能。”我回想起当时的场景,特工冲了进去,我转身看到他已经不见了。我四处搜寻着他。为什么他独自离开了,没有等我。

“我以为你就在我身后。我逃出门外之后,才意识到你还在里面……我吓坏了。”他说的是真话,但眼神里却没有太多情绪,“里面发生了什么?”

我摇了摇头。此时此地,有太多要告诉你的。

“你还好吗?”他的语气平静,好像根本不在乎似的。我忽然明白过来:他在怪我。他杀了人,因此怪我。他对我怒火中烧。

“是的。”

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我正准备说些什么,却听到埃拉的声音。“妈咪回家啦!”她高声喊着,蹦蹦跳跳地来到门厅,跑过来,抱住我的腿。我伸出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头,然后蹲下去,给了她一个吻。我抬头看到卢克有些犹豫,于是放开埃拉,走了过去,给了他一个拥抱。我内心倍感宽慰,谢天谢地他还好。

这时尤里的话在我脑中闪过,我把他抱得更紧了。

我走进家庭娱乐房。爸爸坐在沙发上,妈妈坐在地上,挣扎着准备站起来。她面前摆着一座庞杂的乐高玩具城。“噢,宝贝,你回家啦。”她一脸关切地说,“真不敢相信你工作了一夜。他们经常让你这样工作吗?这可不健康,像这样整夜工作。”

“不经常。”我说。

“而且卢克生病还有各种事情。”她一边继续说着,一边摇着头。我瞥了卢克一眼,他垂着头。然后又看向厨房里的马特,他微微耸了耸肩,躲开了我的目光。我猜他们应该是撒了谎,应该的吧?他们总要跟我父母说些理由,比如卢克为什么提前放学。这一刻略显尴尬,我们都站在那里,互相看着。

“好吧。”我妈妈最后开口说,“现在马特也回来了,我们就不用再打扰你们了。”她对着马特笑了笑,我爸爸坐在沙发上看着他,脸上自然没有什么笑容。如果他认为有人伤害了我,他从来都不会轻易原谅。

我看向马特,但是他还没有看我。他们不能离开,暂时还不能离开。“其实,”我说,“如果你们能再待一段时间……”妈妈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爸爸的表情更加难看。两人都看着马特,好像他随时会跑掉一样。“如果你们不能的话,我也理解。我知道你们有工作要做——”

“我们当然可以留下。”妈妈说,“随你要求,宝贝。”我又看向马特。没事的,这件事可以解决。所有这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不过,爸爸和我需要多拿几件干净衣服。要不我们今晚一起回夏洛茨维尔,明早再回来。”

“你们可以在这儿洗衣服。”我说。

她没有理会我的话。“还有家里的房子。我们得回去检查一下房子。”她想给我一些个人空间,是不是?

“如果你想回的话,就回吧。”我说。我没有力气去争辩。而且,如果他们离开的话,马特和我交流起来也更方便一些。

过了一会儿,他们就离开了,家里又只剩下我们六个人。他们走后我锁上门,查看了其他门窗的锁。我拉上百叶窗的时候,听到厨房里马特的声音。“我们今晚吃什么,小公主?”他的语调轻快,但我能听出来他声音很空洞。

“芝士通心粉。”传来埃拉的声音。

“晚饭?”马特说。一阵沉默之后,我抬头看向厨房。她正使劲儿点着头,咧着嘴笑起来。

马特又看向卢克。“伙计,你觉得呢?”

卢克抬头看向我,好像在等我说不。看我一直没说话,他立刻转向马特,耸了耸肩,嘴角向上一扬。“当然可以。”

“那就吃芝士通心粉啦。”马特说着,伸手从碗柜里拿出了一口锅。他的声音里透着不悦,我希望孩子们没有注意到,他说:“为什么不呢?”

“加豆子吗?”埃拉欢快地说,像在讨价还价。我们午饭吃芝士通心粉的时候总要配一份豆子。

“我们不要豆子。”卢克责备说,他刻意压低了声音,“他都已经答应了。”

埃拉的小眉头一皱。“哦。”

凯莱布闹腾起来,我把他放在高脚婴儿椅上,在他的盘子里放了几片薄饼干。蔡斯看见了,也闹了起来,朝我伸出了胳膊,胖胖的手指张开。我把他抱起,放到他的椅子上,身前也放下几片饼干。

卢克和埃拉去了家庭娱乐房,我看着马特站在烤炉旁。他背对着我,安静地站着。我又不是杀手。我回想着他的这句话。可是他变成了一个杀手,而且要怪我逼他落到这样的境地。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我问。我看到他站住了,但并没有转身,也没有说一个字。

看他这个样子,我更加绝望,更加无助了。如果马特根本不愿看到我,不愿和我说话,我该怎样解决对卢克的威胁?我怎么会离失去一切如此之近?

“我没有要你这么做。”我轻声说。

他突然转过身,手里拿着一把木勺。“对于你想要的结果,你不是表达得很清楚了吗?”

“我想要什么?”这不公平,他不能把这一切都怪到我身上。他听到尤里是怎么说埃拉的了。

他又放低了声音。“如果我不这么做,你就不会信任我。”

“我为什么应该信任你?”我爆发了。声音很大,孩子们都听到了。卢克和埃拉在家庭娱乐房里安静了下来,停下了手中的游戏。

“妈咪?”埃拉用试探的口气说道,“爸爸?不要吵架好不好?”

马特和我交换了眼神。然后他摇了摇头,转身对着烤炉。我们都没有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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