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仲夏的热气,弗雷斯诺9月的夜晚还是相当舒适怡人的。

塔楼区此时安闲宁静,最惹人注目的是奥利弗大街和威尚大街交会处的剧场。这座闻名遐迩的艺术装饰建筑风格的剧场正是低调庄严的塔楼形象(其实此区是因旁边另一个塔楼而得名)。

今晚,人们早早地在墨西哥餐厅或豪华餐厅吃过晚餐,或去参观画廊,或去文身店,或去折扣商店,或去特色糕点屋,又或者去电影院、喜剧酒吧或者社区剧场。这里不是旧金山,住在弗雷斯诺的人们自然也不是为了追求艺术、音乐和文学。人们在这里辛勤工作、养家糊口,逐渐融入当地的文化氛围中。

今晚,男孩子开着斯巴鲁四驱车在街区的马路上晃荡,尽情享受开学前最后几个不必写作业的夜晚。

今晚,女孩子聚集在这里闲聊八卦,偷吸香烟,朝男孩子那边张望,喝着苏打水坐上几个小时,谈谈衣着打扮,谈谈就要来临的新学期。

今晚,凯莉·汤恩到这里来杀一个男人。

她这么做只为了一个人:玛丽一戈登·桑切斯,被爱德文·夏普绑架——不管警察怎么说——的小姑娘。

上帝啊,她怒火攻心了。

凯莉一直想做妈妈,可总是被自己的亲生父亲阻止。在他心目中,事业和家庭不可兼得。

“什么,K.T.,你自己还是个孩子。再等几年,干吗这么着急?”

凯莉听从了他的话,但为人母亲的渴望与日俱增。

一想到玛丽一戈登被人绑架——类似事件今后可能还会发生——哦,不,她无论如何不能接受。

必须除掉爱德文·夏普。

治安官办公室不会做这事。所以凯莉来做,自己一个人完成。

喜欢在一起,喜欢两个人

你我永相伴,生儿育女

心愿无法实现,显而易见

人生大事,我只想做我自己。

她几年前写的歌词,此刻反复在脑海回响。达瑟·摩根把雪佛兰越野车停在奥利弗大街上,让凯莉·汤恩下了车。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座维多利亚风格的礼堂。这座派克礼堂是始建于19世纪的小型剧场和演讲厅。黄铜牌匾上写着:

我们的家乡少女凯莉

在此举办了首场演唱会。

那时她13岁。说首场演唱会并不确切——从9岁开始她便为教堂活动和体育活动献唱。但是第一场在音乐厅举办的演唱会是在这里,同台的还有来自乔治·华盛顿中学少儿合唱团的几个孩子。

“半小时左右。”她告诉达瑟·摩根。

“我就在这里。”他说。眼光立刻开始搜寻街道上是否有爱德文·夏普的行踪或其他威胁。

凯莉拿出礼堂钥匙,悄悄走进昏暗的大厅。下午她联系了管理礼堂的基金会,说自己需要在这里举办演唱会,问能否借钥匙让她看看地方?他们非常乐意,她不得不多次婉拒工作人员要开车送她来礼堂的盛情邀请。时间紧迫,她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礼堂。

昏暗的空间里传来此处特有的吱嘎声和啪啪声,但她丝毫没有被这样的气氛吓倒,这和在会展中心不同,她知道威胁来自何处。

不在包围着她的阴影中。

凯莉径直走向后面的卸货处,打开门走了出去。后面是一条与奥利弗大街平行的街道,她环顾四周。几分钟之后,她看到了,坐在红色别克车里谋杀鲍比、谋杀谢莉未遂、绑架玛丽一戈登和苏埃琳的男人。他的车开过剧场,在红灯前停下。后面跟着一辆治安官办公室警官的车。

糟了,计划中没有这一部分。

爱德文死的时候不能有警察在附近。她该怎么办?放弃计划?这个想法令她抓狂。

别克车打着左转信号灯等待。

警官的车和别克相距一个街区,自作聪明的警员减速左转弯,显然是希望在别克车左拐之后再跟上。

只见爱德文踩下油门,快速右转,进入商业区。她忍俊不禁。他耍了警察。

谢谢你,爱德文。

心愿无法实现,显而易见

人生大事,我只想做我自己。

她走回礼堂后面的杂物房,里面全是落满灰尘的盒子和一卷卷电缆。她打开皮包,戴上一副皮手套,将一把20公分长的切肉刀从硬纸板衬底上解下来。她把刀刃用纸巾包好,再把刀放到牛仔外套衬里的口袋里,刀刃向外。

她又把带来的东西检查了一遍,不,已经是第三遍了。

“我两年前送你的礼物你还留着吗?”

爸爸,你送的礼物我都留着……

凯莉想起星期一在牛仔酒吧爱德文·夏普用点唱机放的歌《我不是牛仔女孩》,其中一句歌词是:

我没有牛仔女孩的帽子遮挡烈日,

我的鞋跟总是很高,我从不佩枪。

这最后一句,对凯莉·汤恩来说,是错的。

爸爸送她的礼物正是一把柯尔特左轮手枪。爸爸在她十几岁的时候买了这把枪给她防身。那时苏埃琳在外上大学,妈妈已经不在了,他自己一天到晚巡回演出,徒劳无功地想拯救日渐衰落的歌唱事业。

她开过几次枪,她不喜欢后座力和噪音,就算戴上耳塞也不行。她对枪曾经的想法是:无聊可笑。

夺取人的性命是她完全无法想象的事情。

她想起两年前她看到一头狼,在家后面的花园里,露出牙齿,发出嘶嘶的声音,狂躁不安。

凯莉毫不犹豫地开枪,一枪打爆狼的脑袋。

现在的爱德文·夏普就是那头狼。

不是人类,是一头疯狼。

她把切肉刀的包装纸和发票撕碎,走进员工洗手间,扔进马桶里冲掉。

是的,下定决心。她紧张得手心冒汗。

那个浑蛋在哪里?他走了吗?

不,他肯定不会走。因为他的女神凯莉半小时前给他打了电话——用在谢莉治疗的医院买的预付费手机,请他来这里见面。爱德文和玛丽一戈登在展览馆给她挑的红杉树毛绒玩具上有一个标牌,爱德文在上面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码,还有三个字“联系我”。

昨天她差点把玩具扔掉,后来还是留下了——在她看到标牌上的电话号码时,今晚的计划已经在脑海中酝酿成形。

站在杂货房门口肮脏的窗户边,她不停地在牛仔裤上擦手。终于,爱德文·夏普出现了。他走路的那种怪异姿势,仿佛世间一切都不在他眼中,仿佛谋杀、绑架对他都无所谓。

他径直走向演唱厅的卸货处,手里拿着照相机,不时地停下、拍照。如果被他拍到,她就必须拿到他的相机,毁掉底片。

千万记住。

凯莉深吸一口气。透过厚厚的牛仔外套,她感觉到口袋里的刀刃。枪,在她的腰间。

不是你,不是他,不是她,也不是他们,

我们都将孤独终老。

责任义务,我一力承担,

所有一切,让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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