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斯和凯莉见过五六次面,年轻的明星总是优雅得体。

丹斯从没有见过现在这样蓬头垢面的她。没化妆,披散着长发,双眼因流泪而红肿,不是因为失眠(丹斯知道如何区别两者)。她没有戴隐形眼镜,戴着一副黑色细框眼镜。她泣不成声。

PK.马迪根探长立刻像换了个人似的。对着丹斯的虚假笑容变成了对凯莉深切、真诚的同情。他走下舞台楼梯,拦住凯莉,不让她接近舞台。“凯莉,不,不行,你不该来这里。不需要你到这里来。”

“是鲍比?”

“恐怕是的。”

“他们告诉我……我多希望是他们弄错了。”

冈萨雷斯治安官也走下舞台,搂住凯莉的肩膀。丹斯不禁想,所有的亲朋好友都能享受这样的待遇吗?或者只有明星才有资格?她马上意识到,这种愤世嫉俗的想法不太妥当。凯莉的确是这里的大明星,但此时此刻,她只是一个痛失好友的年轻姑娘。

“很遗憾,凯莉,”冈萨雷斯说,“很遗憾。”

“是他干的!爱德文。肯定是的!去抓他。他的车就停在我家外面。现在就去啊!”

“他什么?”马迪根问。

“他把车停在马路对面自然保护区的停车场里,他就坐在那辆该死的红车里面。”

马迪根皱起眉头,打电话派一名警员去查看情况。

“抓他!”

“我们先看看情况,凯莉。不能说抓就抓。”

“可是灯掉下来了,就是他干的。”

“我们正在调查,”马迪根说。

丹斯看到达瑟·摩根双手抱在胸前,正在舞台后面四处巡视。

“那是什么人?”马迪根看到摩根,不高兴地问。

“是我的保镖,”凯莉抽泣着说。

“哦。”

丹斯又回到舞台上,从边缘向下看。从地面涌上来的焦味更加浓烈,丹斯强忍住恶心,仔细勘查现场。照明灯大约1.8米长,仍在鲍比·普雷斯科特烧焦的尸体上。丹斯了解尸体传达的信息——生与死。她开始验看骨骼。手指骨弯曲,可能是被烧着后正常收缩成拳头姿势,也可能是因为他想用手拖着摔断的身体从舞台边上爬开。头的方向与楼梯相反——如果是为了求救,不应该是这个方向。

“他先摔下来,几分钟之后灯才砸中他,”丹斯对身边的警员说。她特意压低了声音,不让凯莉听见。

“那是什么意思,女士?”警员大约35岁,体格健壮,黑色的胡须异常浓密,一边问一边走过来。他也和马迪根一样晒黑了皮肤,不过他天生就是深色皮肤。他的工作牌上写着,D.哈鲁图恩警探。

她朝舞台下方的乐池点点头。穿着连体工作服的现场勘查人员移开照明灯,开始处理尸体。她说:“他的腿弯曲的方向,还有他的手。你看,他是先摔下舞台,然后灯才砸中他。”

警员默默审视着现场,然后说:“灯挂在上面晃动,然后砸下来。他知道灯要掉,因为他拉着电线。”

但是,电线的接口在舞台上面的插座里,不在乐池里。丹斯和警员同时注意到这一点。鲍比不可能把电线拉下来。她问:“为什么灯会插在墙那里?这样的照明灯应该固定在舞台上方的装置里,电源也在那里。为什么灯一直插在电源上?这也需要调查。”

“交给我吧。”

他立即行动,走下楼梯,安慰了凯莉几句,然后把马迪根拉到一边,向他耳语一番。探长不停地点头,眉头拧成一个疙瘩。“好吧,”他大声说,“舞台也列为犯罪现场,还有昨天灯掉下来的架子。无关人员全部离开。让查尔斯的人过来勘查。妈的,现场几乎全被我们破坏了。”

丹斯心想,哈鲁图恩是不是把这次发现说成自己的功劳呢,也许是的。她不在乎。他们能找到全部有用的证据,才是最重要的。

冈萨雷斯在专心地接电话,手拢在iPhone手机上,以防被人听见。丹斯找到凯莉。她一个人神色凄楚地站着,惊恐地四处张望,然后突然开始说话,语速很快,手不停地挥舞。这让丹斯回忆起听闻丈夫噩耗之后自己的失态。她丈夫是联邦调查局的探员——不是因公殉职,而是因他人没有谨慎驾驶在1号高速公路上出了车祸而死的。

丹斯紧紧地抱住凯莉,问她需要什么,是否需要打电话,是否需要带她回家。凯莉谢过她,表示不需要,她自己会打电话。“哦,凯瑟琳,你能相信吗?我……我不信啊。鲍比。”她的眼神飘向乐池。丹斯以为她要看尸体,正准备拦在她面前,凯莉却转身对马迪根和冈萨雷斯说起昨天的事情,好像有人在这里偷窥她。不是好像,是肯定。

“在哪里?”

凯莉伸手一指。“在那边的走道。艾丽西娅,我的私人助理,也看到了。但我们没有看清楚是谁。”

丹斯说:“告诉他们昨晚的电话。”

不请自来者提供的这条线索至少引起了马迪根的注意。

凯莉战战兢兢地对丹斯说:“上帝啊,你觉得和那有关?”

“什么事?”冈萨雷斯问。

凯莉说起昨晚在车上接到一个电话。有人在电话里播放她最新专辑的同名歌曲《你的影子》。凯莉补充道:“录音质量非常好,接近原音音质。假如闭上眼睛,几乎分辨不出原音还是数码录音。专业人员才有这样的录音设备。”

“或者是变态歌迷,”丹斯提出自己的想法,然后向大家说起T.J.查到的手机信息。听说另一个辖区的警员已经开始调查他的案子,马迪根很不满意,但他还是记下了所有细节。

就在这时,有人从外面进来了,是C.史丹宁警官。

“克丽丝泰尔,”马迪根冷冷地叫住她。

只叫名字……

她说:“头儿,记者来了,他们要求召开新闻发布会——”

“警官,是你负责看守现场,不许任何人进入的吗?”

他没有看丹斯,他不需要。史丹宁替他做了。

她没有直接说对不起。“地方太大,看热闹的人又多,你懂的,当地人,好奇嘛。我一直在劝他们回去。”

“希望如此。就让记者先等着吧。”这一次,他瞟了一眼站在大厅后面的彪悍保镖。

治安官问:“凯莉,你在电话里听到了什么?”

“一段歌词。”

“打电话的人有没有说话?知不知道是男是女?”

“没有,只有歌声。”

冈萨雷斯治安官又接了一个电话,简短的通话之后,挂断了。“戴维斯议员在这里。我得去见他,商谈保安细节……凯莉,遇到这样的事情,我也很难过。”她这话倒是发自肺腑,双手还紧紧地扶在姑娘的肩上。“需要我做的事情,你尽管说。”

接着又看了总探长一眼,似乎在说:必须全力以赴。这案子影响很大,凯莉是我们自己人。绝不能让她出事,绝不能。

治安官向丹斯道别,带着另外两名警员一起走了。

丹斯对马迪根说:“警探,我的专长是审讯及询问。如果有嫌疑对象或目击证人需要我来询问,尽管给我打电话。”她递了一张名片给他。

“我自己会做的。”马迪根答道,“就这样,凯瑟琳。”他把名片往口袋里一塞,就像对待一张用过的纸巾。

“噢,等等,那次讲座,”哈鲁图恩皱着眉头说,“在萨利纳斯。肢体语言对吧?人体动作学。是你主讲的。”

“人体动作学,没错。”

他转向马迪根。“去年我和阿尔贝托一起去的,很有帮助。您非常风趣啊。”

“讲座。”马迪根重复着这个词,“有意思。好啊,是个好消息。我突然想到,凯莉,昨天你看到这里有人?”

“只看到影子,”姑娘回答。

他笑了。“总归是东西的影子,要么是人的影子。凯瑟琳,你能不能询问昨天在这里的工作人员呢?还有会展中心的工作人员,听听他们的说法。”

“警探,我可以做。不过那属于一般调查取证阶段,我肯定凯莉的工作人员和会展中心的人一定会配合。通常在证人或疑犯有说谎倾向或者对重要事实记忆模糊,才会由我主导询问。”

“我当然希望能有机会让你实践你的讲座技巧,凯瑟琳。如果暂时没有的话,你要是能调查一下其他人的情况,会很有用的。当然了,这不是命令。”

讲座技巧……

总探长将了她一军。野狗绕着美食打转,想弄一块鲜美的好肉吃吃,结果人家扔过来一根硬骨头。

“我很乐意,”丹斯答道。她拿出iPhone手机,一个一个记下凯莉全体工作人员的姓名,以及昨天上班的会展中心工作人员的姓名。

法医到了,朝探长走过来,两人密谈了几句。

丹斯对凯莉说:“我先走了。”年轻姑娘双眼迷茫,依然沉浸在悲伤中。丹斯转身走向过道。突然,一个念头闯进脑海。

上帝啊。

她转身回去。“凯莉,昨天晚上电话只放了歌曲的一段,是不是?”

“第一段,还有副歌部分。”

“这一段描述的是音乐厅,”丹斯说。

“嗯,是的吧。讲的是作为公众人物,但是提到了一个地点。”

“我们现在不知道谁是凶手,”丹斯说,“如果是跟踪狂,比如爱德文,我想他还会再下手。”

“哦,凯瑟琳。”凯莉低声惊呼,“再下手?他还会再伤害别人?”

跟踪狂很少会杀人,但根据她多年担任记者、陪审团成员以及警察的经验,丹斯非常清楚,精神失常的人和走投无路的杀人犯一样会实施暴力犯罪。“跟踪狂的基本特征是重复的强迫行为。我认为我们有必要假设他会再打电话,会再杀人。我要监听凯莉的电话。我们还要再看看歌曲的其他段落,找出他的下一个对象以及下手的地点。”

马迪根问:“疑犯的动机是什么?对他有什么好处?”

丹斯回答:“我不知道。有些跟踪狂就是精神病。”

“听起来让人摸不着头脑,”马迪根说。他有些恼怒,大概是因为丹斯的话吓坏了凯莉。

“我认为这很重要。”

“那是你的想法。”总探长接了一个电话,听了几句之后对凯莉说,“巡逻车打回来的。他们巡到你家门口,没有看到他的车,也没有看到他。”

“他在哪儿?他去哪里了?”凯莉慌了。

“他们不知道。”

马迪根看了看手表。他让哈鲁图恩去外面给记者讲讲情况。“除了鲍比的姓名,其他细节一概不提。正在调查中,是一次意外。你知道该怎么说。任何人不得进来。”显然,马迪根认为史丹宁警官没有很好地执行他的指令。

他把丹斯也赶走了。他冷冷地、不耐烦地说:“凯瑟琳,假如你现在就开始调查工作,我将不胜感激。”

丹斯再一次拥抱凯莉,然后和哈鲁图恩一起走向出口。

“哈鲁图恩警探,感谢你向探长汇报了照明灯的事情。”

“你说的有道理。叫我丹尼斯吧。”

“叫我凯瑟琳。”

“我听到了。”好冷的回答。

走到神色警觉的达瑟·摩根身边,两人都向他点头致意。他只是瞟了他俩一眼,就继续专心致志地看着凯莉。

几分钟之后,他们推开了大厅的前门。总算呼吸到了新鲜空气,尽管仍然闷热灼人,丹斯也不在乎了。哈鲁图恩方方正正的脸绷得紧紧的,双肩也起了变化,眼睛盯着门外成堆的记者和新闻采访车。丹斯理解他,他宁愿去黑暗的小巷追踪疑犯,也不愿意面对这样的场景。做公开演讲,对大多数人而言,都是难题。

丹斯放慢脚步,用手机写了一封邮件,然后立即发出。“警探?”

高大的警官停下脚步。他显得有些疑惑,不过可以稍稍推迟些去面对媒体,他反而很乐意。

她说:“我刚刚下载了歌词,凯莉的歌,昨天她在电话里听到的那首。”

他不明白她的话。“我转发了一份到刑事调查部,收件人是你。”

“我?”

“真心希望你能看看第二段歌词。最好所有的歌词都看,但先看第二段。如果歌词让你联想到什么地点,可能被疑犯当作作案地点的,打电话给我。就像第一段里提到的音乐厅的舞台。也许很难联想到具体的地点,如果可以缩小范围,那么下次他再打电话来,我们就有准备了。”

他有些犹豫。“我会向马迪根探长汇报此事。”

丹斯一字一顿地说:“好的,当然。”

哈鲁图恩不再看她,而是盯着门口的记者。“我们总探长的鉴证设施是谷地周边地区最先进的,比贝克尔斯菲市还要好。归

案率和定罪率在本州前十位。”

“看得出来,总探长很有魄力,”她说。

他依然注视着焦灼地等待大新闻的记者。“我知道,你去调查目击证人,他会感谢你的。”

丹斯再次强调:“请你一定要看看歌词。”

大个子警探没有答话,咽了一下口水,拖着脚步走向如饥似渴的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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