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比·普雷斯科特的房车比普通房车宽一倍,非常惹眼。巴肯尼亚公司出品的科尔款,凯瑟琳·丹斯心想。大约十五米长,八米宽,褐色车身,白色装饰。

房车就是移动的房屋,但眼前的房车底部堆满煤渣砖,表明它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车。周围的黄土地面已经干裂,草坪早就消失不见,只有绣球花和黄杨木长得茂盛。

人不多。除了警察之外,就是一群骑着脚踏车或者踩着滑板的小孩,还有几个老头老太在看热闹。成年人要么不感兴趣,要么不想惹是非。这里可不是普通的生活区。房车只有鲍比一个人住。根据TJ,的调查,鲍比·普雷斯科特没有结婚,一直单身。

现在是下午一点整,太阳停在天空的角度正是九月该有的角度,可依然散发出七月流火的威力。

两辆弗马联合治安办公室的巡逻车停在前面,丹斯绕过它们,把尼桑探索者开进停车场,然后下了车。总探长马迪根和丹尼斯·哈鲁图恩站在一起,向孩子问话。好吧,刚才正在问话,现在都盯着她看。

大胡子警官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他的上司说:“啊,凯瑟琳。”脸上连装出来的假笑都没有,只有一层薄薄的怒气——冲她来的,也可能是气自己没能耐一脚把州调查局的探员踢走,还得装出一副客气的样子。她有种感觉,马迪根对她的出现感到惊讶——大概原本以为她看不上小城警察,已经离开了。

没那么容易。

丹尼斯·哈鲁图恩表情严肃地看着她。真不知道他有没有下载《你的影子》,听听里面的歌词。可能没有。他用一只指甲盖捋了捋胡子,接着问话去了。她想起在会展中心他就是这副不慌不忙的样子。他也非常警觉,时常查看四周,似乎爱德文就躲在附近,还拿着枪。

她倒并不这样认为。有偷窥癖的疑犯,比如跟踪狂,总会让人神经紧张。这些人享受偷窥的乐趣。

P.K.马迪根继续说:“你没来得及询问目击证人。”

“不,我问了。恐怕没什么有用的信息。我问过艾丽西娅,凯莉的私人助理,泰·斯洛克姆以及所有的工作人员。达瑟·摩根——”

“谁?”

“她的保镖。”

“噢……昨天看到的大块头?”

“是的。会展中心有一个保安,另外还有两名工作人员,年纪大的是电工,另一个是木匠,负责维修乐器。根据工会的规定,他们当时都应该在场。我已经询问过他们。保安说三扇门都是打开的。这并不反常。没有演出的时候,总会有人找他开前门,开边门,开后门,他很烦,所以通常把门都打开。没有人看见架子那里有陌生人,别的地方也没有。”

“三个小时问完了所有的目击者?”

确切地说,是八分钟。其余的时间一直在研究鲍比的生活习惯:在附近的国家公园打猎(目前没有线索),和朋友逛吉他行和广播电台(同上,无线索),在塔楼区的同一家餐厅吃饭,灌下无数杯咖啡(也无线索)。

最后找到他的住处。

所以,她过来了。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问道:“你们的犯罪现场勘查小组在会展中心有收获吗?”

对方沉默片刻。“收集了不少痕迹,目前没有结论。”

又一辆弗马联合治安办公室的警车开进来——是克丽丝泰尔·史丹宁。她把车停在丹斯的尼桑车后面,走了过来,不安地四下张望。

这种类型的犯罪就是这样。你不知道跟踪狂藏身何处。也许在千里之外,也许就在你窗前。

史丹宁想向上司汇报情况,但丹斯在场,她不好开口,除非得到允许。汗流浃背的马迪根忍不住了,他不耐烦地问:“查过电话了?”

“伯灵格姆的便利店,现金。店里没有录像,所以他才选这家店。”

这些情况丹斯全部告诉过他。

史丹宁又说:“头儿,你说得对,他一共买了四部电话。”

丹斯没有想到这个问题,T.J.也没查到。

马迪根叹气:“这家伙会再下手。”

她心想,这反证了她的“远见”。

丹斯想起来《你的影子》有四段歌词。四个对象?或许不止这首歌,凯莉写过很多歌。

“我记下了号码和序列号。”

追踪一部手机需要号码以及手机的电子序列号。

“我们应该把那几部手机都废掉。”马迪根说,“他就必须在这里买一部,更容易追踪。”

丹斯心想,目前还不能确定爱德文就是疑犯,但她没有说话。

“肯定的。”史丹宁警探一只耳朵上钉着三只耳钉,另一只耳垂上挂着一只摇来晃去的银环,鼻子上还有一个小洞,估计下班之后那里也会挂上鼻环。

丹斯说:“如果是我,就不这么做,因为我们不确定他的下一个目标。但我会追踪手机。只要他用,我们就能定位。”

马迪根沉默片刻,然后瞟了克丽丝泰尔·史丹宁一眼。“去办吧。”

“我找谁——?”

“打电话给通讯部的雷德曼,他会办的。”

马路对面有动静,是一辆停在稀疏草坪上的普通房车。一个胖女人站在水泥台阶上抽烟。她肩膀晒脱了皮,脸上有很多雀斑,穿一件白色紧身背心裙,裙边沾着紫一块红一块的污迹。她目光警惕地看着马路对面的人。

马迪根让史丹宁协助哈鲁图恩继续调查,他自己走到路肩,等两辆皮卡开走之后,他穿过马路,朝胖女人那里走去。丹斯跟了上去。

探长回头瞥了她一眼,她依然紧跟着。

女人迟疑着走过来迎接他们,双方在信箱旁相遇。她的嗓音粗嘎。“我听到新闻了。我是说鲍比的事。真不敢相信。”她又快速重复了一遍,“新闻上播的,我听新闻说的。”发音有点拖沓。

无辜者通常表现得比罪犯还慌乱。

“你好,女士,我是马迪根警探,这位是丹斯女士。”

她没有纠正他。

“您的姓名?”

“塔比·纳伊史密斯·塔巴莎。鲍比从来不惹麻烦,不吸毒,不喝酒,就是喜欢音乐。只有一次因为聚会被投诉过,有点吵。真不敢相信他死了。是怎么回事?新闻上没有说。”

“女士,我们不能确定死因,现在还不能。”

“是黑帮吗?”

“我说过了,还不能确定。”

“他是很好的人,真的。他带托尼,我的大儿子,看过他收藏的那些名贵吉他。他说有一把吉他是米克·贾格尔以前弹过的。鲍比的老爸和贾格尔,还有甲壳虫乐队都一起工作过。都是他自己说的,我们也不知道,你们知道吗?托尼可兴奋了。”

“最近这里有没有来过陌生人?”

“没有,警官。”

“他和别人有过冲突吗,吵过架吗,买卖毒品吗?”

“没有哦。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都没看到陌生人,没看到。”

“你确定?”

“是的,警官。”她掐灭手上的香烟,又点了一根。丹斯发现门口的地上有很多烟蒂,她至少有不在家里抽烟的好习惯——为了不影响孩子。她继续说:“从我家看不清他家。”她指了指自己房车正面的窗户,窗外的树枝遮挡了视线。“我一直催着老托尼剪掉那些树枝,他就是不动。”

她冲着丹斯一笑。

男人嘛……

“你丈夫会不会看见什么?”

“他不在家。他是卡车司机。出门三天了,不对,是四天。”

“那好吧,女士,谢谢你。”

“应该的,警官。会有葬礼什么的吗?”

“不好说,再见,祝您愉快。”马迪根大步走回鲍比的房车,丹斯没有走。胖女人走回房车去看孩子,她跟了上去。

“不好意思。”

“嗯哼?”

“我能再问几个问题吗?”

“对不起,我得回去照看孩子。”

“几个孩子呀?”

“什么?”

“孩子呀?”

“噢,四个。”

“我有两个孩子。”

塔巴莎笑了。“我听过一种说法,收益递减。我不太明白它的意思,不过我想两个孩子就是收益最好的时候,是吧?生十个也可以,但可能一个不如一个。”

也许胖女人说“收益递减”有别的含义,丹斯还是赞同地笑了。“两个孩子对我来说正好。”

“不过你有工作的。”

话虽简单,意味深长。塔巴莎接着说:“该说的刚才我都说了。”她打量着丹斯苗条的体形,漂亮的牛仔裤,还有酒红色边框的墨镜。

她们生活在完全不同的世界。

我有工作。

“我让谢里尔和安妮特照看小的。”女人一边说一边快步往回走,肥胖的身躯毫不影响她的速度。她狠狠吸了一口香烟,然后停下来,小心地把烟头踩灭。加利福尼亚树木茂密,这里的烟民相当谨慎。

“就一两个问题。”

“孩子要是哭起来……”

“我帮忙哄你儿子。”

“是女儿。”

“叫什么名字?”

“凯特琳。”

“真好听,我女儿叫麦琪。”

这时,两人来到房车的纱门前。塔巴莎透过灰蒙蒙的纱门向里看,丹斯只能看到一些玩具:塑料三轮车,城堡,娃娃家,海盗宝藏箱。里面很暗,不过很清凉。电视机开着,播放着千年不结束的肥皂剧。

塔巴莎扬起眉毛。

“再跟我说说鲍比。”

丹斯继续询问塔巴莎是基于一条非常重要的人体动作学分析原则:主动原则。当一个人回答完问题之后又主动给出另一个问题的答案,而这个问题是他自己设想的问题,那么此人通常有撒谎或回避的嫌疑。

她刚才说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都没有看见陌生人。

为什么她一定要提今天早上?她不需要这么说,除非她有所隐瞒。

丹斯摘下墨镜。

“我真的要去照看孩子。”

“塔巴莎,今天早上你在鲍比的房车里看见了什么?”

“什么也没看见,”她立即回答。

有效地解读证人和疑犯的行为语言需要与对方进行长期的交流——几天,最好是几个星期。开始时绝口不提案件,只提问与生活相关的问题,所有的问题都存在正确答案,目的在于建立被调查者的行为底线,即说真话时的行为举止,然后再提问与案件相关的问题,将被调查者回答这些问题时的表现与行为底线作比对,如有偏移,则表示有撒谎的可能。

不过,即便没有可资参考的行为底线,像凯瑟琳·丹斯这样经验丰富的探员也可以通过一些基本原则判断对方是否说谎。塔巴莎的语调比之前说话时略有提高,这是紧张的表现。

她朝鲍比的房车瞥了一眼,马迪根和他手下的警员站在车前,狠狠盯着丹斯。她假装没看见,继续平静地发问:“再多给我们一些信息,这样对大家都好。”

对大家都好……

也包括你。

至少她没有哭。通常在这个阶段,在丹斯挑明疑犯或证人说谎之后,很多女性,还有相当多的男性,会开始哭。她得再花上一个小时让他们相信说谎并非意味着他们人格低下,只是因为害怕,或者担心家人的安危,或者出于其他理由。塔巴莎没有任何反应,只是若有所思地皱紧两道浓眉,似乎在考虑说实话会不会给孩子带来危险。

丹斯判断她就要说实话了。

“我们一定会确保你们的安全,这是件大案子。”

女人压低了声音,这是女人之间的谈话,这是成年人之间的谈话。“你当然这么说,说得轻松。”

“我保证。”

这是母亲之间的谈话。

足足十秒钟过去了。“今天上午是有人在房车里。”

“能描述一下吗?”

“我没看到脸。角度原因,你知道,从窗户那里只能看见人,胸口到肩膀。就像,呃,剪影。衣服也没看见。就这些,我发誓。”

这三个字通常意味着谎言,但也有可能是真话,丹斯选择了后者。“哪一扇窗户?”

“前面那一扇,看见了吗?”她用手指了指。窗户是水平的,60公分高,90公分宽。

“你出来抽烟的时候看到有人?”

“我一直打算戒烟,我能戒掉的。担心体重嘛。戒烟的时候都会突然发胖。我一直在试。真的不想再长肉了。老托尼总在说我胖。他自己一点也不胖,他可是百威先生的体型。”

“什么时间?”

“11点,11点半。”

“你看

见车子了吗?那人什么时候离开的?”

“没看见。”

丹斯猛然惊觉马迪根不再恶狠狠地盯着她,他已经转身,就快走到鲍比的房车门口。

“谢谢你,塔巴莎。去看孩子吧。”

“我要作证吗?”

丹斯大步流星地走回房车,她回头喊道:“我们会保护你的,我保证!警探!不能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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