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姆迪父亲的独木舟还在水边停放着,和英国殿下的大炮及英国人的坟墓遥遥相望。纳姆迪蹬过混浊的泥水,走到独木舟跟前,给它调整好方向,然后敏捷地爬到上面,用篙轻轻一点,船进了水里。枪声离他越来越远。

两岸的森林异常安静。纳姆迪顺流而下,经过岸边的另一个村庄时,看到了烧焦的墙壁和卷曲的黑铁皮屋顶。看来是刚刚经过了一场浩劫。几只孤独的羊在游荡,码头支离破碎,厚木板像碎裂的肋骨。水上漂过一只硕鼠,肚子涨得鼓鼓的,眼窝空洞。据说那些没有后代的灵魂到另一个世界之后就住在死人村里。死人村是不是就像这个样子?一片充满了迷路的灵魂的墓地。

纳姆迪留意着任何生命的迹象,留意着有没有需要帮助的人。但是没有,只有山羊和寂静。再往前去,红树林和小河纵横交错,有些地方几乎和独木舟一样宽。他划进其中一条小溪,小心翼翼地躲避着垂下来的枝枝蔓蔓,同时也留意着那些密密匝匝的树丛,有时会有蛇从上面掉下来。

纳姆迪停下来擦汗时,听到了某种动静,是一种很微弱的声音,似乎在敲打着某种信号。声音一开始听起来像是从水下传来的,以至于让纳姆迪误以为是水神在给他发送信号。但是他很快发现它不是来自水下,而是来自对面。因为受到红树林的阻隔,声音沿着水面传过来:啪、啪、啪,沉闷而空洞。

和直升机发出的声音很像,但是节奏要慢得多。又像是用杵和臼捣木薯,但是音色里有太多的金属质感。

纳姆迪用篙撑着独木舟钻出了盘根错节的茂密红树林,轻轻绕过两个河湾,把篙换成了桨。划了几下之后,小船进入了一股湍急的水流中,那里躺着一条管道,一半没入水中,呈现出暗淡的金属绿。

啪、啪。

纳姆迪顺着蛇一样的管道向前划着,那种奇怪的声音变得更大了。当船绕过又一个河湾之后,一个集油站出现在他的视野中。纳姆迪几乎是瞬间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他飞快地划桨,试图倒退回去,但是急流却紧紧裹挟着小船,把它向前推。这里的水对于竿来说太深了,纳姆迪试图把独木舟往树林边靠。如果能划到红树林边上,他就能把船停下来,然后掉头溜掉。但是来不及了,他们已经看到了他。

他们一共有四个人,都是年轻人,驾着一艘快艇。他们把快艇停放在管道旁边,轮流挥动大锤,用力敲打着管道上一个用来填塞焊缝的凿子。他们的光脊背上挂着汗珠。船舱里准备好了空桶和油罐。

其中一个年轻人的肩上扛着一支老式单栓步枪。他看到纳姆迪时,对伙伴们吹了一声口哨,示意他们停下来。他从肩上取下步枪,笨拙地举着,瞄准这个不速之客。

纳姆迪正在吃力地向后摆桨,和急流搏斗着。

“你要是逃跑,我们也能追上你!”拿步枪的人用伊乔语喊道。

他们有一艘快艇,而纳姆迪有的只是独木舟,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纳姆迪停止努力,当独木舟向他们身边漂去时,他举起一只手。“你们好!”他笑着喊道,“我只是想捕鱼,没有别的目的。”

拿枪的人放下枪管,仔细打量了纳姆迪一番,“我认识你。”

他也是一个曾被石油公司雇用的年轻人。纳姆迪在伯尼岛见过他。

“没错,”年轻人换成了英语,笑得很开心,“我认识你。”

纳姆迪也笑了。但是年轻人的笑容突然消失,被另一种接近嘲讽的表情所取代,“当你洋洋得意地乘着快艇四处游荡时,我却在打扫厕所。”他扭头对伙伴们说,“我干的是打扫卫生的活儿,而这个家伙却睡舒适的床,做机械师的工作。”他用充血的眼睛愤怒地看着纳姆迪,“快滚开,不然我要了你的命。”

纳姆迪赶紧向后划桨,拼命想尽快逃离,但是急流反而把独木舟推得更近了。

“快走开!”年轻人尖叫着,把一颗子弹塞进枪膛,向后一拉枪栓,对着距离纳姆迪仅一尺之遥的水面扫射过去。枪声回荡在红树林里。

然后,再然后……水流终于给他放行了。

不管刚才是什么鬼在捉弄纳姆迪,现在终于放了他。他掉转独木舟,向伫立在水边的红树林划去。他希望从那里能划到上游去,然后逃跑。

锤击声又响了起来。纳姆迪回头看看那些躬着的脊背和管道上的凿子,还有在伯尼岛上遇见的那个年轻人。这一切都是一场梦吗?伯尼岛也是一场梦吗?他想着那个年轻人曾经清洗过的无数马桶,想着锤子和砧板——然后他停了下来。

纳姆迪的独木舟在水中打了个漩,再一次向快艇的方向漂去。

那些人停止敲击,不解地看着他。但是没等他们再次开枪,纳姆迪说:“你们这样做不对。”

他们正在锤打一条焊缝,但是管道是双层管。两层管上的焊缝是错开的。“即使你砸穿了这一层,下面还有一条钢质的管道,再大的锤子也砸不开它,钢锯也锯不开。你不能像从树上采棕榈酒那样从管道里采油。”

从伯尼岛来的那个年轻人眯着眼睛瞅着他,“你怎么知道?”

纳姆迪笑了,“我干过机修工作,你还记得吧?你必须找到主要的管汇,”他顺着管线指着上游说,“最近的管汇在那里,找到管汇,你就找到了薄弱点。”

其他人都怀疑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说的话是真是假,“管汇?”

纳姆迪点点头,“如果你顺着这条管道向前去,就会找到一个接合点,是几条支线的汇合处,也就是管汇。它外表看起来很坚固,但其实只是一些铆钉和螺栓,任何螺栓都能被破坏掉,但是至今没有人把它作为目标,因此他们也没有采取保护措施——不像泵站。找到管汇后,很容易就能把它拆散。砸开外面的盒子后,再转动阀门以改变油流动的方向,这样你就可以得到油了。石油公司要花几天甚至几周时间才能找到问题所在。”纳姆迪瞅了瞅他们堆在甲板上的空桶和油罐,“你们还需要更多的容器,这些远远不够。”

拿枪的年轻人眯着发红的眼睛望着他,“谢谢。”这就是《男孩变成吸血蚊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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