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重新坐回奥迪车,载着二姐返回庄园。老四驾驶面包车紧紧跟在后面,郭小兵是个守规矩的司机,我总是在黄灯闪烁时加大油门冲过路口,他则是按部就班的等待绿色信号灯。为防止郭小兵做小动作,我特意将两车的间距控制在六七个车位,通过车内的倒车镜可以清楚地看见他只是安分守己的驾车,没耍任何手段。

回程途中,叶秀珍向我确认老四是否收买了律师。我把在吊机上的细节叙述一遍,二姐没再发表意见。从她反感的表情我可以察觉,二姐不想原谅郭小兵所犯的过错,此刻我如果提出取消老四的考核资格,她一定双手赞成。可我什么也不说,只管专心开车。

回到庄园已接近中午十二点。两辆车停在原先的车位上,就好像它们从未离开过。大概是心理因素所致,发生命案后,眼前的庄园似乎变得阴森可怖,周围的空气也弥漫着血的气息。

按照我的计划,见到张爵明后就和他谈条件,让他再汇点钱到我的户头。开出的金额不可太多,依我看,十五万刚刚合适。过分贪心的话,他会怀疑我要跑路。对他来说,我还有利用价值,所以想必他会答应汇款的事。拿到这笔钱后,我付给小雯的那笔账就基本持平了,跟着我会见机行事,寻找时机弄更多的钱,同时对付这个张爵明。

庄园的门没有上锁,叶秀珍一推便开。

整个庄园一片死寂。会客厅没人,我上到二楼,瞅了瞅命案现场。玻璃被清理干净,尸体也被抬去了别处。雷宇国办公室附近,躺着一只死老鼠,这只灰色的小耗子四脚朝天,不知从哪儿溜进来的。

当我们正要进自己房间时,张爵明叫住了大家。老张表情沉闷,让我大感意外的是,墨镜下方竟出现了两行清泪。

“呃,那里有只死老鼠。”郭小兵对他说。

我上前询问保镖:“什么事?”

老张低着头,毫无底气地说:“雷先生刚刚过世,你们去看父亲最后一眼吧。”

兄妹三人互看一眼,每个人都蒙了。这件事发生得太突然,不过对于雷宇国这种情况而言,又是情理之中的事。

叶秀珍问:“什么时候走的?”

“十分钟前。”

跟着保镖来到雷宇国的卧房,我的心情变得极其复杂。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本以为有足够的时间拟定捞钱的计划,没想到却忽略了雷宇国的病情。这样一来,我的命运又掌握在别人手中。

卧室内,杨利民捶胸顿足的在那里哭号,不明情况的人还以为死者是他管家的老伴。床上的雷宇国已经停止呼吸和心跳,大夫拆开一包医用棉花,然后戴上橡胶手套,将棉花塞在死者的鼻孔、双耳和肛门这些地方,防止遗体内有体液溢出。

房间内的气氛十分压抑。管家哭得死去活来,张爵明低着头站在床边默哀,郭小兵满面愁容,不知如何是好。叶秀珍到底是个女人,她和生父只见过一面,二者之间完全不存在父女之情,可她却也落下了热泪。在这样的局面下,我能做的也只有同大家一样表示默哀。

这时,我不由想到“善恶终有报”这句话。在迫害了众多女佣和私生子之后,这个富豪最终得到了应有的报应。我仿佛看见一群可怜的冤魂围在他的床边,吸食雷宇国阳气的场面。雷宇国那张脸异常恐怖,就像电影中的外星人那样可怕,这些受到迫害的冤魂在雷宇国临终时也没给他留个人样。

大夫拔下死者手背的吊针,小声对保镖说:“可以了。”

张爵明点点头,转向我和郭小兵这边,“帮雷先生换件衣服,然后抬到隔壁的房间。叶小姐,请你回避一下。”说完,他拿起衣柜里的一套深黑色的礼服,交到我手里。

老张利索地脱去死者的衣服,雷宇国的肋骨紧贴着表皮,几乎暴露在外的样子。我的心头就涌上一阵酸水,如果吃了早饭的话,恐怕现在就吐出来了。保镖托着雷先生的后背,要求老四为父亲穿上衬衫,郭小兵皱着眉头笨拙地给死者套上袖子,系上有金边的纽扣时,保镖已经为雷宇国穿好了裤子,随后套上了我手里的礼服。

老四抓着双脚,我和保镖托起雷宇国的腰。死者那根犹如动物利爪的手掌在摆动中碰到了我的身体,这让我毛骨悚然。他的身体很轻,稍用力就会把骨头碰碎。在保镖的带领下,我们抱着百亿富豪的遗体进入那间忏悔室,杨利民连哭带嚷地跟了过来。

“小心,注意他的手。”大夫提醒道。

死者被顺利放进白色棺材,遗体上方的耶稣张开双臂,像是要把雷宇国带上天堂一样。叶秀珍趴在棺材旁,装出依依不舍的模样,老四也趁机跪下为父亲磕头。杨利民瘫软地靠在长椅上,连续的哭喊使他的体力透支,现在已经泣不成声了。

大夫对保镖说:“那么,我就先走了。晚上八点去我那儿拿死亡证明书。”

“我送你。”老张跟了过去。

一般来说,遇到这种事,别人都会推辞,让主人留步才对。然而,这位医生却点点头,接受张爵明的陪同。这个小细节引起我的注意,我决定跟上前瞧个究竟。

我俯身在老四耳边说:“盯着点老杨,别让他出什么事。我去趟洗手间,马上就来。”

站在楼梯往下看,保镖正送大夫出门。我冲进杨利民的房间,站在窗边细瞧。这里头果然有猫腻,张爵明拿出一张现金支票交给大夫,我赶紧去摸望远镜想看具体金额,可惜医生出手很快,瞬间就收起了支票。两人进行了一番对话,由于窗户紧闭,我很难听清他们在说什么,只是听到大夫说了一句“放心”,老张点点头看上去很满意。跟着,保镖就指着白色面包车,寓意那辆车现在属于医生了。张爵明有什么资格送车?难道雷宇国死后这里由他做主不成?

目送医生驾车离去,张爵明拿出手机。我壮着胆子轻轻推开窗户,总算可以听见他的声音了。

他说道:“医生那里已经搞定……嗯,我知道……不用赶,他自己会走……今晚就解决……现在不行,绝对不行……没有‘如果’,你只管照我说的做。”在他挂上电话后,我快速跑向楼梯,若无其事地返回忏悔室。

当保镖回来时,我已跪在富豪遗体面前。他又装出心情沉重的模样,站在我们身旁,将下巴贴在胸前,假惺惺地陪我们一起为雷宇国默哀。

我不知道老张的葫芦里还卖着什么药,但肯定不会是好事。我唯一清楚的是,律师、大夫都已被他收买,张爵明已经掌控目前的大局。

“按照遗嘱上的条文,你们会在两天后拿到遗产。”张爵明打破沉默。他恢复了原有的声调,“刘振国、方志凯以及童润洁接连死去,雷先生现存子女共计四人,去掉潘少强这个杀人凶手,有资格领取遗产的只有你们三个,即,叶秀珍、郭小兵、雷可华。你们每人可以在雷先生的流动资金中领取大约四十六亿,至于这栋庄园以及赌场的所属人,将通过明天的考核揭晓。”

我注意到郭小兵倍感焦急,此时此刻,老四多想有人站出来提议平分这两处固定资产。叶秀珍微微把头低下,在谈到钱的问题时,这女人总是选择沉默。

“各位有什么问题吗?”老张问。

“我有话要说。”杨利民扶着长椅的靠背艰难地站起来。管家的声音非常脆弱,就像害了什么大病似的。他还没把嗓子里的痰清干净就迫切地说:“我……有件事想告诉你们。”他停下深吸一口气,然后环顾四周的布局,像个海外归来的老华侨一样,追忆着他在这里度过的日日夜夜。这次停顿的时间很长,足有五分钟之久。中途没人追问,也没人发出任何声响。杨利民提了提鼻梁上的眼镜,终于把话说完。他带着感慨的腔调说:“我曾经做出过承诺,我要服侍老爷一辈子,直到他死的那天我会离开这座庄园。”他把眼镜摘下,双眼紧闭,长长地叹了口气,“我该走了。”

我的耳边回响起张爵明的那通电话里的对白“不用赶,他自己会走”,答案出来了,这个“他”指的就是杨利民。说实在的,我不得不佩服老杨的气魄,他把“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这句话诠释得非常完美。一个可以说得出做得到的人,令我敬佩。不过,话又说回来,管家肯定从雷宇国身上捞了不少好处,替一个百亿富翁打工,这几率比凭自己的实力考上公务员还要渺小,换了谁,我想都不会错过。张爵明和老杨共事了不少个年头,这小老头的性格,保镖已经了如指掌,所以张爵明断定老杨自己会走也并不奇怪。

“为什么要走?”叶秀珍上前一步,“我知道你对这庄园有很深的感情,你可以留下。”

“是啊,老杨。”郭小兵也走到管家身边,“留下吧。”

我不知说什么好,但总得说点话。面对这种场面,我该站在哪一边?

张爵明解开了我的苦恼,他说:“老杨能理解你们的好意,可是我希望各位也为他考虑考虑,他岁数也不小了,总该找个地方享享清福。”

我顺着保镖的话说:“老杨累了,也该好好休息了。”

杨利民瘪着嘴,嘴角向上翘起。从他的角度来看,他当然想留在这儿,可他这年纪的确撑不了多久,何况这屋子要是真缺管家,大家也会请个比他更年轻的人。片刻后,他点点头,识相地重复刚才说的话:“我该走了。”

管家下楼进他的屋子收拾了一番,我们也帮了忙。这期间,我发现二姐和老四整理衣物的动作很麻利,这与刚才他们好心劝留的态度截然不同。我不得不承认,通过这场游戏,我深深地感觉到,人类有多么的虚伪。

保镖从车库开出一辆银色的劳斯莱斯,这车还没上牌,可能是刚出产的车。老杨把通讯录交给张爵明,之后跟他拥抱道别。三位矮个厨师也跟着凑起了热闹,每个人都和杨利民拥抱,每人都祝他一路平安。临别前,老杨依依不舍地再次仰望着面前的豪宅,最后钻入车内发动汽车。

管家前脚刚离开,保镖就后脚跟上。他站在进入庄园的第三道大门中间,郑重其事地对我们说:“我很快也会离开,不过不是现在。这两天我会安排律师和简单的葬礼,等各位拿到遗产后我就会跟大家说再见。我要提醒各位,你们现在就是庄园的主人,这儿属于你们每个人。”

“怎么都要走?”老四自言自语地说。

这个郭小兵真是个没见识的土包子,让我来告诉你,这就叫“一朝天子一朝臣”。这就是现实,世界就是这么残酷。不过,有些事二姐和老四还蒙在鼓里,张爵明绝对不会离开,滚出去的人只会是我们。

“我们自由了?”叶秀珍居然笑了起来,我不知道这女人是不是疯了。戏总得演全套才像话,又何况她的老爹刚死。

可能意识到自己没说清楚,她立刻补充道,“我是说,我们可以随意进出这里了吗?”

我斜视了她一眼。这话说的,她一直都是自由之身,谁也没监禁她。哦,不是那么回事。这些天她一直被金钱监禁着,这也是为什么每个私生子都不离开庄园的原因,每个人利用庄园提供的条件适应这样的生活,每个人都渴望在第一时间拿到遗产。

“当然可以。”张爵明对她说,“不过现在不行,因为明天要考核。”

“我可否现在回去,然后明天再过来?”她请示道。

“律师的时间有限,要是你迟到的话可没有补考的机会。”

“刘律师明天什么时候来?”

“我不确定。”张爵明的回答真是狡猾。

“打电话问问他。”二姐仍不死心。

“他很忙。叶小姐,如果你对考核有了十足的把握,我个人建议你还是留下做一个孝子,替父亲守灵一晚。”张爵明的最后半句话把每个人都留下了。

无奈之下,叶秀珍只好返回豪宅,我和老四也快步跟上。原先午餐早已准备好,可是雷宇国突然病逝,厨师们不得不放下手头的工作集体为豪宅的前任主人送别,桌上的饭菜都凉了。

二姐表示她没胃口,钻进卧室开始认真复习,准备迎接明天的考核。老四则坐在餐桌前手拿刀叉,在他看来,考核对他来说已经不再重要,四十六亿在他眼里已经是个庞大的数字了。保镖给我使了个眼色,我立即找了个借口走出餐厅。

“怎么?”我谨慎地看着张爵明。之前他在电话里提到“今晚就解决”,我猜测又有某个人会死于非命了,所以特意与他保持了一定的距离。谈话一开始,他就问到了郭小兵的情况,我把早上的所见所闻再次复述一遍,他看上去很满意。

见四下无人,张爵明开门见山地对我说:“你的任务已经完成,游戏结束。龙天翼先生,你可以走了。”

走?看来他要杀的人不是我。

“可是老三还没……”

“这一切已经与你无关,不是你的事最好别管。”说着,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现金支票,“这是事前说好的三十万,吃了午饭你可以在

车库挑辆车,然后立刻离开。”

“呃……”

“过一阵子,等老板把这里的事都解决后就会把五亿汇给你。”

如此轻松就能拿五亿,真有这么好的事?我已经目睹了张爵明杀人,他这么轻松就让我走了?但是在五亿之前,我已经拿到老板前后支付的五十万,这可是货真价实的钱。如果说张爵明连续救我两次,是因为我有利用价值的话,那么现在的我对他来说又有何用?我已经不再是雷可华了,而是前任保险公司业务员龙天翼,他为什么不对我下手?再者说,他们凭什么相信我在未来不会透露整件事?此外,今晚就要解决的人又会是谁?现在二姐和老四都以为连续杀人案的凶手是潘少强,杀了老三的话,这条线就不再有存在的价值。难道张爵要对另外两个人下手?二选一的话,这个猎物又会是谁?

我的脑子有点乱,在我傻在原地的时候,张爵明早已不知所踪。

这顿饭我一口没吃。既然心里没底,就不能随便再吃这里的东西。郭小兵还在饭桌前大口地品尝菜肴,雷宇国的离世早被他抛在脑后。我独自回到卧室,希望能对雷可华未来的计划猜出点头绪。

拾起早上放在地毯上的床头灯,我忽然发现灯座底部粘着什么东西。那是个小指指甲盖大小的黑色圆形物体,物体边缘裸露着一截很短的黑线。它与灯座的底部颜色完全不搭,这东西引起了我的好奇,我深信绝不是床头灯的配套产品,它一定另有来头。

皱着眉头用指甲轻轻把它挑开,仔细放在掌心端详,这玩意儿竟是窃听器!我在雷可华给我的资料里见过这东西的图片,在广州一带的非法商贩那里可以买到。是谁放在这里的?

我的记忆细胞开始活跃。昨晚我与管家聊天,回房间就撞上了张爵明,是他在那时候放入的吧?老张怕我耍花样,所以特意监视我的举动。嗯,这是最好的解释。除了他,还有谁会做这种事?等等,按照张爵明的说辞,刘振国的尸体上也有窃听器,这二者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我将窃听器贴回原位离开房间,转而走向刘振国那间卧室。由于这里的门只能从里面反锁,既然老大已经被害,自然可以轻松推门而入。拿起那盏床头灯,底部也有同款的窃听器,出门,分别闯进老三、老五和七妹的卧室,进屋直接对灯下手。让我意外的是,每个房间的灯座下方都粘有同样的窃听装置。

毫无疑问,肯定是张爵明干的,这事错不了。他在大家来庄园之前就做好准备工作,目的是为了监视私生子里的每一个人。哼,老张口口声声要我相信他,这简直就是扯淡!想到这里,我不禁怀疑手机里也装有跟踪系统,还好我委托小雯另买了一部手机,等我离开庄园他再想找我,恐怕没那么容易了。

来到豪宅的车库,每辆车上都插着钥匙,我选了辆黑色的桑塔纳3000,相比那些名牌好车,只有便宜货才不会惹人注意。走吧,趁老张没改变主意之前,先去某间旅馆躲一阵子再说。

我刚系上安全带,手机就响了,是郭小兵打来的。接听吗?我已经与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随他去吧。等等,万一他看见我进车库怎么办?还是接吧,问起我的去向,只需随便找个借口应付两句就好。

“什么事?”我问道。

“可华,出大事了!”他的声音听上去充满恐慌,“快去报警,张爵明杀人了!”

“保镖杀人?”我知道张爵明要动手,可没想到他的行动会这么快。

“刚才我想去厨房给二姐拿点心,结果发现那三个厨师被杀了。当我回来想告诉二姐的时候,发现张爵明拖着她往地下室走。”电话那头传来房门被踹开的声音,老四对着电话大喊,“不要管我,你快去报警,快……”通讯中断,手机里出现的只剩下间断作响的忙音。

拿出望远镜对准郭小兵的卧室,保镖拿出一把很特殊的枪,这东西我在电影里见过,大概是麻醉枪。张爵明扣动扳机,药水刺入老四体内,郭小兵没做任何挣扎就倒了下去。老张弯腰从地上拾起老四那部被损坏的手机,狠狠地砸在地上,然后扛起老四就走出房间。看来郭小兵在保镖进门时,就把手机丢在地上用脚踩烂。他这么做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不让对方知道他打电话给谁,他是在保护我的安全。

我揪住头发,得赶紧想个办法才行。突如其来的变化来得太快,为了防止老张找到我,在电话挂断时,我立刻关上手机,同时把这部可能装有跟踪器的产品随手丢在车库。

事到如今,我终于明白,张爵明根本没打算安排任何考核。只杀三个人根本是空口奇谈,他的目标是让雷可华变成最后的七分之一生还者,这场游戏的最终目的已经揭晓。

摆在我面前只有两条路:第一,放手不干涉任何事,独自逃命;第二,在张爵明下手前去救二姐和老四。保镖既然用了麻醉枪,就没打算现在处死二姐和老四。现在去救人或许还有机会,晚了他们的阴谋就彻底得逞。

我该怎么办?救人还是自保?

短暂的思考后,我仍没做出抉择。

脑海中浮现郭小兵那张憨厚的笑脸,老四虽犯过错却不是个坏人,他从来没有谋财害命的念头。最后关头,老四踩坏手机,完全是为了保护我,他不应该死。刘振国、方志凯这样的人才是死有余辜,老四不该这么短命。

我不再多想,深吸一口气,再次返回庄园。

从窗户进入厨房,地上躺着三个厨师的尸体,他们之间的距离并不远。通过尸体的位置来看,张爵明下手出奇的快,这三人还没做出反应就已命丧黄泉了。

我猫着腰轻轻推开厨房的门,通往地下室的门被打开,张爵明的所在位置我不清楚,但通过他正和某人通电话的声音来判断,应该在楼梯那里。事不宜迟,我快速闪进地下室。还没站定,我就傻了眼,这是地下室吗?这根本就是乱坟岗!

刘振国的尸体压住童润洁幼小的躯体,无头的老五躺在昏迷的郭小兵身边,而老五的头颅则摆放在叶秀珍左手的方向。我赶紧上前探查二姐的脉搏,心跳微弱,看来她也中了麻醉枪。

再看看周围,四周的墙壁和天花板均属防火材料,角落里还放了三桶汽油。张爵明要烧死他们,保镖想要毁尸灭迹!

“嗯……”发出声响的是潘少强,这浑蛋竟然还没死。他的四肢依旧被自己的皮带捆绑,嘴里塞了一团脏兮兮的破布条。从老三脸上的肿块来看,囚禁在地下室的这段时间没少被保镖痛扁。

“嘘。”我把食指摆在嘴边,让他别出声。他意会了我的用意,微弱地点点头。

头顶传来一阵脚步声。天啊,保镖回来了。

“嗯,嗯!”老三扬着下巴,给我暗示着什么。

离他不远的地方有一个较大的铁箱,箱底放着一些常见的修理工具。我顾不上会被工具割伤的危险,毫不犹豫地钻进箱子,同时迅速关上顶盖。当我做完这件事的时候,张爵明刚好回到地下室。

透过铁箱上的小窟窿,我清楚地看见老张大气不喘地拖来三位厨师的尸体,保镖把他们丢在一边,脸上充满了杀气。接着,他从一个铁架上取出两根铁链,分别把二姐和老四绑在架子上,最后还不忘给铁链加上两把锁。跟着,他的视线转向倒在地上的老三,恶狠狠地说道:“等晚上回来就送你上路!”

潘少强也用野兽般的目光对着他。这个老三真是不识时务,再有怨气也别在这个时候充好汉啊。

不出所料,张爵明对其一阵拳打脚踢。意料之外的是,保镖仍不泄恨,张爵明竟举起藏着我的大铁箱砸向潘少强。我吓得不敢出声,双手死死地从里面扣住铁箱的盖子,铁箱摔下的同时,原本堆放在脚边的榔头和扳手全部垂直落下,重重地砸在我的脑袋上。我只觉得一阵剧痛,跟着两眼发黑便晕了过去。

睁开双眼,我好不容易恢复了知觉,晕死前的那股剧痛再次向我袭来。我顺着疼痛的地方摸去,一根五公分长的钢钉像挂水的吊针一样,扎进了我左边的小腿肚子。我牙关紧咬,拔出钢钉,与此同时,外面的潘少强正使劲踢箱子。这样的重击都没事,没想到他体格虽单薄,抗击打能力却很强。

我推开铁箱,看了看仍处在昏迷状态的二姐和老四。一瘸一拐地走向潘少强,把他口中的布条拿开。

“快,帮我解开绳子。”

我提出了条件,“救你可以,但你得帮我把他们也送走。”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空管他们?”

“那你自己解决吧。”我从工具箱内拿出沾血的榔头,砸开链条上的两把锁。

见此情形,潘少强赶紧说:“好好好,我答应你就是。”

“我背着二姐,你负责老四。”刚把叶秀珍从地上抱起,额头的鲜血就滴在她的衣服上。我赶紧把她放下,拿出手机,通过屏幕的反光来观察自己的伤势。头上有道大口子,不过伤口不深,应该没有大碍。

“我哪有力气背他。”潘少强抱怨,“你磨蹭什么?快帮我解开!”

“别废话,让你背你就背!”我看着还剩半条命的老三说。

事实上,要是他的身体状况良好,我也没胆用这种口吻同他对话。替他解开皮带后,老三照着我的吩咐,艰难地背起郭小兵。上了台阶,我一脚踹开地下室的门。我抱着二姐,喘着粗气,通过厨房走向车库,老三紧紧跟在后面。

外面天色已黑,寒风肆虐。我的胳膊开始酸疼,怀里的叶秀珍毫无反应,宛如酣睡中的婴儿。

进入车库后,我吃惊地发现这里每辆车的钥匙都被拿走。不用说,一定是张爵明干的。再看潘少强,老三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出他那款老掉牙的手机,做了开机的动作。

看着手机上的时间,已经晚上八点了。

我问道:“你要报警吗?”

他没理会我,而是拨了个号码。大概担心通话被我听到,老三特意跑到离我较远的地方选择通话。他的声音很小,起初我只能听见阵阵袭来的风声,在挂上电话后,他又打了另一通,这次我隐约听见潘少强说:“够胆就来找我……好,老子等着你!”

潘少强打完电话后,坐进一辆黑色别克轿车的驾驶室。像电影里的偷车贼那样,他从方向盘下方拉出两根线,搭在一起后,轿车便被发动。

老三关上车门,对我说:“来,先把他们抬进车。”

“慢着。”我提出自己的计划,“事到如今,我们必须联手对付张爵明。”

他用轻蔑的眼神看了看我,命令道:“把他们抬进来!”

两个昏迷的人被放在黑色别克轿车的后座。关上车门,在我刚想进前排座位的时候,潘少强就飞快地驾驶别克车离去。

“操!”我真是有眼无珠,竟会相信这种人渣!

这下可怎么办?我完全不懂偷车,究竟该接哪两根线?二姐落在老三手上,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事。现在是分秒必争的时刻,我不能再耽搁下去了。对了,这里有卡丁车!豪宅内的卡丁车装配了250CC的汽油发动机,最高时速可达一百六十公里左右,在速度上我不会输给老三。

脚上的伤口已经被寒风吹得麻木。我跑向卡丁车赛场,从架子上拿过一副头盔扣在脑袋上,然后跳上一辆卡丁车快速往潘少强逃跑的方向追去。

不到两分钟,我就看见了前方的车尾灯。车型不是黑色别克,而是……奥迪R8!我被迫松开油门放慢车速,以免被前方的张爵明发现。我想保镖肯定关着车窗,否则一定可以听见卡丁车发出的噪音。通往高速通路的拐弯处,我见到了别克车的身影,毫无疑问,张爵明正在追击潘少强。这个潘少强真是个神经质,竟会打电话让保镖来抓他。

见他们已经甩开我一段距离,我才加大油门追赶。

上了高速之后,卡丁车的车速已经达到每小时一百二十公里。可是这车底盘离地面仅有四厘米,而且车手完全暴露在外,所以实际感觉到的速度至少有两百多公里。为了安全起见,我只能贴着高速公路最右侧的安全区驾驶卡丁赛车。逆风行驶的感觉非常糟,扑面而来的每阵强风像是万根钢针,疯狂地刺痛着我的身体。

过路的司机纷纷往我这里看,似乎瞧见了千年难遇的奇观。有些人拿出DV开始拍摄我这位“史上最牛的司机”,有些无聊的驾驶员则是通过轿车的喇叭为我呐喊助威。好在我戴了头盔,谁也无法识别我的身份。

别克轿车冲过收费站的栏杆,奥迪车在后面紧随其后。在收费站的缓冲带前,我放慢了车速,收费员的下巴张得很大,两只眼睛迷惘的看着我向车道驶来。钻过栏杆之前,我下意识的冲他伸出左手中指。我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个无聊的手势,但我确实这么做了。

离开高速公路,路面的状况不太理想。卡丁车的底盘磨损严重,估计没多久这车就得报废。

本以为老三肯定会往人多的地方行驶,没想到他特意把车头转向郊区。那里人烟稀少,因此我必须保持更高的警觉,以免被保镖发现。潘少强的车开过了一座小桥,在一个十字路口,过来一辆长尾货车,别克轿车紧贴货车边,奥迪R8加速上前,货车司机、潘少强、张爵明占据了所有三条车道。

保镖猛打方向盘,将别克车夹在奥迪与货车之间。货车司机见状立即踩了刹车,反应神速的张爵明也跟着刹车。最后一个踩刹车的是我,再不刹车我就撞上货车的尾巴了。为防止保镖注意我,我不得不贴在货车的右后方,减速行驶。

突然,货车司机打了方向,别克轿车像离弦之箭冲向前方,张爵明猛踩油门快速追上。在第二个十字路口,货车转向右边,两辆轿车继续向前行驶。老张再次猛打方向盘,别克轿车侧翻在路边的稻田内,一场追击战终于宣告结束。

我见右边有条土路,于是将车停在了那里,躲在暗处,拿出望远镜借着月光观察。

保镖下车踹开司机位置的车窗,随后打开后门,抱出二姐和老四,放在奥迪车的后备箱里。这时,他打开了军用电筒,对着别克车附近的稻田仔细观察了一阵,又蹲下身瞧了瞧车底下方,最后回头看了看没走多远的那辆货车。做完这些,他重新跳上奥迪R8再次追击。

在望远镜的视野里,老张很快赶上了货车,他把车横向停在货车面前勒令司机停车。货车司机本想撞过去,可是我听见了两声枪响。保镖开枪了!

张爵明空放了两枪,货车司机才变得老实起来。老张打开车门让其下车,司机举着双手乖乖就擒。令我震惊的是,那个司机不是别人,而是潘少强!我的表情比起之前看到的收费员好不了多少,我的嘴巴张成“O”形,迟迟没有闭上。

潘少强穿着另一件衣服下车,他一副痛苦的模样,主动向张爵明下跪,乞求对方能饶他不死。保镖用枪顶住他的脑袋,毫不含糊地扣动扳机。张爵明完全没有多看尸体一眼,老张返回跑车扬长而去。

我摘下头盔,跑向翻在稻田的别克车。挡风玻璃全部开裂,而副驾驶的车窗被打开,车内的小型灭火器倒在司机那个位置,一把安全车锁牢牢地固定在方向盘上,使其动弹不得。我明白了,方才潘少强一定固定了方向盘和油门,打开右侧车窗站在货车的车门边。张爵明无法看见车内的情形,别克车黑色的车窗帮老三做了掩护。等货车司机控制方向的时候,保镖眼里只有那辆别克车,按照常理很有可能忽略货车。然后货车司机再趁机逃跑,交换潘少强来开车?不对,我当时就在货车右后方,司机跳车逃跑的时候我没理由瞧不见。

我重新整理了思绪,有没有可能货车司机没有跑,而是被潘少强打晕?嗯,这样就合乎逻辑了。老三换上司机的衣服,摆脱老张的追击,在他刚把司机的衣服穿在身上时,张爵明追了上来,所以他只好下车。这样说来的话,至少司机还有得救,去看看货车司机怎样了。

开着卡丁车去货车位置。接近货车时,我闻到一股浓烈的汽油味,莫非我的车漏油?伸长脑袋往车内查看。活见鬼了,里面空无一人!往装货的地方看,同样空无一物。

司机去哪了?难道没有司机,从头到尾都是潘少强在开货车?这怎么可能!这一路过来,别克车可是会转弯的啊。莫非在潘少强停下货车的时候,司机已经逃命去了?不对,货车右侧的车门紧闭,逃命的人还有空关车门?

别想了,二姐和老四怕是救不回来了,想也白想,各自认命吧。我驾驶卡丁车离开现场,下一个目的地将是那间“为民旅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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