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郊工地的停车场停着两辆警车和一辆救护车。警车中走出一位中年男子,从外表来看这位警官至少年过半百,但他的实际年龄只有四十一岁。他叫赵英宝,是本市刑警队刚调来的队长,赵队长平日里为人随和,办事认真,但凡管辖区域发生刑事案件,他总会以最短的时间来到犯罪现场。倘若遇到普通的民事纠纷,赵队长也会用公正客观的态度解决问题,是个真心为百姓做事的好警察。

烂尾楼在晚上显得更加阴森,停车场周围的警察开始着手清理现场的血迹。老赵径直走向救护车的位置,他打开装有尸体的裹尸袋,眼前出现一具男尸,尸体嘴部的两颗门牙戳穿了上嘴唇,暴露在外。再看另一具,死者是一名脑浆崩裂的长发女性,一对眼球卡在鼻梁中间,模样惨不忍睹。

“半年内已经死了八个人。”一位年轻的刑警仰望着阴蒙蒙的九层烂尾楼,在那里自言自语。

另一位同事提醒,“好像是九个人,之前已经死了七个。”

“这栋房子还没拆呢?”老赵站在两人面前,很随意地说,“拆迁办公室的人都是吃干饭的吗?”

“我们调查了一下。这附近五公里的范围属于三个区的交界点,所以没有一个家单位愿意出面解决。”

队长哼了一声,坦率地说:“既然如此,他们就没资格收取这一带纳税人的税钱。”

一名个头较矮的小警员从旁边的超市走出。他站在赵队长跟前,叙述调查的结果。

“晚上七点,超市的李女士来这儿值班。说来也巧,通常超市六点钟就关门了,值班的条例是超市老板今天才定的。这期间她都在盘点货架,做完盘点工作,李女士就关灯回到躺椅上戴着耳机开始休息,音乐声开得很大,李女士说这是她的习惯,大约半小时后她听见了一声炸雷,当时她也没在意,反而把音乐开得更响了。几小时后,她去外面透气,结果发现停车场有两具坠楼的尸体。见到尸体她就想报警,可她出门比较急,手机落家里了。于是,她想去旁边的学校借电话,可是学校的大门紧锁,传达室根本没人。她决定返回超市先把门关上,随后骑电动车去报警。从报警到返回现场大约用了半小时的时间,在此期间,是否有人路过,她就不清楚了。”

“炸雷?今晚打雷了?”

“没有。”

队长瞅了一眼工地,伸手指了指,“晚上那里有人吗?”

“李女士说今晚有个工友过生日,民工全部进城庆祝了。”

“就是这些?”

“我们初步检查了尸体,这对男女的骨头都散了架,死因确定为高空坠落。”

“你的意思是,确认他们是这栋烂尾楼上跳下来的?”

“队长,”小警员漠然地看着新任上司,“这不是明摆的事吗?近半年在这儿自杀的人不在少数,这事你也知道。”

“我不清楚你们过去的头头都是怎么办案的,但现在由我做主。所以请你记住,在没有调查之前,别那么早下结论。”

“谢谢队长指导,以后我们会注意的。”

小警员虽不太乐意,但仍就自己的草率结论向队长弯腰致歉。当他把头抬起时,发现队长正指着烂尾楼的最高层,“这里光线不太好,那上面是不是站了一个人?让他小心点,我可不希望部下在办案时有什么闪失。”

警员顺着队长的手指望去。仅过了两秒,小警察就慌了神,“队长,他不是我们的人!我们的弟兄都在这儿呢!”

听了这话,刚准备往工地走的赵英宝止步不前,他迅速转身回望烂尾楼顶层,同时细声细语地对身边的部下说:“太危险了。快,派几个弟兄上去,这里交给我。”

说完,队长就跑向警车,用警用扩音器说道:“上面的人,请你别做傻事。”

“自己人,自己人!”救护车的方向跑来一名急救人员,“警官,他是我亲戚的朋友,《环球新闻报》的记者。他来这里本想搜集百亿富豪的新闻,但没什么进展。正巧出了这个案子,我就受亲戚的委托带他过来了。”

“我不管谁的亲戚,谁的朋友。”赵英宝认真地说:“如果你不知道,我现在就告诉你。命案现场不经允许,任何外人不得介入。”

“警官,他真的是自己人。哎哟,叫什么来着,你一打岔我还给忘了。”说着,急救人员在一旁苦思冥想。

“队长。”先前的那位部下又走了过来,“那人好像在用手电筒发信号。”

说话间,地面所有警察都仰望上空。顶层出现一束灯光,光线在三道较长时间的停留和三道短促的闪烁之间来回变换。

“摩斯密码?不太像。”警员自语,“摩斯密码的SOS好像是三短三长再三短,他这个是……”

“国际通用的灯语,同样是求助信号。”队长随意挑选两位部下,“你们上去看看,顺便把那人带下来。”

赵英宝迈着大步进入工地。夜间的高空吊机就像一根通往天宫的立柱,两边的简易房内传来老鼠啃木料的声音,捆绑牢固的钢材原封不动地紧挨建筑的外墙。队长打着警用电筒在地面周围绕了一圈,跟着又爬到建筑的最高层,仔细检查可能出现的痕迹,结果一无所获。这也排除了他脑中的初步设想。起初,他认为两位死者的自杀也许是假象,只要有人从工地楼上将两人丢下,再将尸体转移到停车场即可。既然这种假设被否定,没有收获的赵队长只得原路折回。

当他正往工地出口走出时,某样东西绊了他一下,队长身体向前踉跄了几步,回过身查看。原来有块钢板的一端翘了起来,这东西的出现引起了他的兴趣,在手电筒的帮助下,赵英宝确认钢板弯曲的痕迹出自今天。现在问题来了,如果是施工时出现的弯曲,钢板一定不会放在路中间,这会给民工带来施工上的不便。可是晚上这群民工都在市区替工友过生日,这么一来,晚上还有谁会潜入工地呢?这对警方来说是个不可忽视的问题。

“头儿,记者发现个问题。”矮个子警员站在工地门口迎接队长,“他在烂尾楼顶层没有任何多余的脚印。也就是说,这两个人可能不是从那栋楼坠落的。”

赵英宝看着被他们带下的那位记者。那人正站在停车场一处昏暗的角落,手里玩转着一款ZIPPO打火机,似乎在等待主持大局的人出现。从身形来看,此人体魄健壮,身高至少超过一米八,这样的先天条件使赵队长下意识地认为,他在当记者之前是名运动健将。

在小警员的陪同下,赵队长走向记者,并从兜里拿出警官证,对暗处的记者说道:“我是负责此案的赵英宝,请问你怎么称呼?”

卡丁车被我丢弃在稻田。我徒步走了五公里,在一间公共厕所清洗了头部的血口,因为天气较冷的缘故,渗出的血液已被控制。我将前额的头发垂下,正好可以挡住那道伤口。出门后,我又走了几个路口,才拦下一部计程车。

我打车来到“为民旅馆”,旅馆的广告还在外面挂着——标准间,每晚八十元。

推开玻璃门,前台的服务员是个上了岁数的大妈,她正托着下巴在那里发呆。见我来了,大妈立刻有了精神。

“先生住店吗?”

“有人替我订了房间,雷可华,请你查一查。”

听说不是新进的客人,大妈的脸色马上变得阴暗。她拿出放在抽屉里的本子,手指上舔了口水,一页一页地翻找。“雷可华?有的,在这里。今天下午一点半预订的房间。”她核对了我的假身份证,递上房间钥匙,“302号房间,上楼左手最里面那间。”说完,她坐回椅子盯着大门看,期待有下一名客人入住。

看着手中的钥匙,我就猜到标准间有多糟。好点的旅馆、酒店都用钥匙卡,只有档次低的小旅店才用钥匙开门。这里没有电梯,我只好拖着麻木的双腿一层层地爬楼梯。在通往三楼的楼梯口,有个白发老者与我迎面而来,下楼的他盯着我的脸看,我把头低下用头发遮住伤口,没有理睬。

上了三楼,这里冷冷清清,看上去没什么人气。

来到302号门前,打开里面的电灯,一股霉味把我推出门外。屏住呼吸重新进门,推开窗户通风的同时,我看了看屋内的环境。屋内只有一张床、一个油漆脱落的衣柜、一张写字桌上放着一台21寸的电视机,连洗手间也没有,这地方也太差劲了,别说八十块了,就是五十块一晚我都嫌多。

我从电视机下方的桌子底下拿出两个水瓶,打开瓶盖瞧了瞧,水瓶内飘着几根头发和一些灰尘。我想起跟踪叶秀珍时路过此地的场景,当时我还嘲笑这地方,没想到自己现在却在这儿避难,真是莫大的讽刺。

好在这里有空调,否则晚上非冻死不可。我拿起已经看不清按键的遥控器,摸索着开机。空调发出类似老鼠啃木头的声音,这声音停留了大约三分钟,最后,空调终于启动了。让我没想到的是,启动之后,空调的噪音更大。

脱去穿了好几天的西装,我打开衣柜,里面有一个很大的旅行包,是小雯留下的。拉开拉链,随便拨弄一番,里面全都是廉价的方便面和压缩面包。小雯真是没良心,难道她就不能买些高档的蛋糕吗?再往里翻,摸出一个手机充电器。我伸手在衣柜底部摸索,撕下被胶带粘住的手机,这是款已经被淘汰的彩屏手机,没有红外、摄像和蓝牙功能,只能打电话、发短信。一想到花十几万就买了这堆破烂玩意儿,我只能摇头苦笑。

给手机充电的时候,我坐在床边,回忆着今天发生的事。

白天我还在想如何多弄点钱,还在计划如何对付保镖,没想到张爵明已经大开杀戒。我倒没后悔玩这场游戏,五亿看来没什么指望了,但毕竟我拿到了三十万,明天得找个机会领这笔钱。我叹了口气,究竟要在这里躲到何时?说实话,我也没底。等雷可华拿到全部的遗产后,他会放过对我的追捕吗?我摇摇头,抛开这些令我厌烦的杂念。

看着窗外,黑夜已经将我与现实世界完全隔离。

我又叹了口气,用香烟来麻醉自己。

一根烟结束后,我想起高速公路的那段追逐。会不会有相关的新闻报道?我打开电视,里面正在放本地新闻。通常这个时段只是重播晚间新闻,看来那段新闻得等到明天才行了。不知道张爵明会不会看到这则新闻,不过就算他看见了也没关系,我现在的藏身之所绝对安全。他怎么也不可能猜到,我拿了三十万后会住这种地方。

我随便看了几条新闻,某条路施工时挖掘机挖断水管、一初中女生因失恋而卧轨、一对农村小夫妻感情破裂的故事、两个艺术家在大街玩行为艺术、两辆汽车发生爆炸。

汽车爆炸?我凑到电视机前,关注起这则新闻。

镜头里的轿车面目全非,爆炸引起的大火把车辆烧成了空壳。

现场记者拿着话筒说:“据目击者称,这是一辆劳斯莱斯轿车,在行进过程中突然爆炸,司机当场死亡,目前事故还在调查中。”

导播切换了画面,另一辆马自达面包车也被大火包围。

“操!”我从床上弹起。

绝对是杨利民和那个医生!绝对错不了!张爵明下手可真够狠的,连共事多年的老杨和医生都没放过。

唉,他们如此心狠手辣,等雷可华在拿到遗产后,肯定会花大价钱要我的命。这间旅馆只是我一时的避难所,往后可怎么办?

我垂下头,无助地看着脚下的地面。报警的话对我也不利,我属于间接的帮凶,更何况对手有巨资,随便拿点零头就能收买任何人。有了,不如先拿三十万去外地,我虽没什么本事,但随便找份保险公司的工作还不算大问题。

拿起西装,我将那张支票放在衬衫口袋里。我把西装丢回床头的时候,里面滑出一个记事本,这是我在保险公司记事用的小本,没想到它一直被我带在身上。看着上面的记录,我的心头涌上一丝酸楚,要不是张爵明死盯着我,我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我随手往后翻了翻,一张折好的字条落在床上。

“什么东西?”我自语道。

打开字条,上面写着一个手机号码。我想起来了,这是端木雪儿的电话,她还为号码的事与我闹过别扭。打给雪儿诉苦吗?不可以,她的哥哥是警察,要是让对方知道的话,我也避不开牢狱之灾。而且,张爵明杀人不眨眼,要是雪儿牵涉进来,她就被我连累了。不行,说什么也不可以打给她。

我躺在床上干着急,这一夜对我来说异常漫长。

11月22日

可能是精神过于疲劳的缘故,早上十点半我才起床。在公共洗手间简单漱洗了一下,我就走出房间。我尽量往人多的地方走,这样不易被对手发现。我在地摊上买了围巾和口罩,又在超市挑了件便宜的冬装,就往银行走。

三十万很快就被转入我仅存的那张银行卡里。我的心情并没

因此变得舒畅,反而更加沉重。

中午,我在一家卖盒饭的摊点对付着吃了午饭。盒饭非常难吃,这对刚刚适应山珍海味的我来说无疑是种折磨,我咀嚼着不到火候的米饭,硬生生地往喉咙里吞。

后面的时间该如何打发,关于这点我早已想过。电影院是最好的去处,我买了三张不同时间的电影票,A厅的看完立刻去B厅,然后是C厅,同一部电影我看了三遍。这是我期待已久的电影,可是这三遍我都没仔细看,而是把注意力放在身边的人身上。晚上,我在街边找了家烧烤摊随便吃了一点。最后,在下班的高峰期,我顺着人潮涌进地铁,回到旅馆。

一天就这么下来了。后面几天,我得躲在房间里足不出户。

拎着水瓶去打水,我感觉仿佛回到了校园生活,不过这里显然没有校园那么轻松。重新上楼的时候,我又碰到昨天撞见的那个白发老头。他住在我斜对面的305房间,奇怪的是,这老头依然用昨天的眼光注视着我,就好像他在哪里见过我似的。

有那么几秒钟,我突发奇想,该不会他就是我的亲生父亲吧?要是的话倒也好,可是这很离谱啊,我父亲哪来这么大岁数?难不成,他是我爷爷?

老头问道:“小伙子,你是不是……”

“不是。”我撂下这句话,关上房门。

这种地方鱼龙混杂,什么类型的人都有。保不齐这老头就是个算命的骗子,他想找我搭话,无非就是想说点难听的话,把我的情绪钩上来之后,他就开始向我收钱。我这年纪如果外出打工的话,肯定不会住旅馆。我也不是出差的职员,因为昨天上楼我什么行李也没带,所以按照逻辑来说,他必定会问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这类骗子我遇见过,专门用双关语来套别人,“遇到什么事情”这句话看似简单,其实里面大有名堂。试问,有几个人没遇到过事情呢?

晚上没吃饱,我只好用开水泡面。

一大碗香喷喷的番茄牛肉面下肚后,我寻找垃圾桶。这旅馆连个垃圾桶也没有,难道让客人把垃圾扔在地上不成?

端着吃空的面碗走到公共洗手间,那个老头从厕所里走出,正在水池边洗手。我不想和他一起回去,所以没有尿意的我假装站在小便池撒尿。让我费解的是,这个白发老者竟然观察我。这人有毛病吧?可能是精神病,不然好好的看人家小便干什么。

“你有完没完?”我指责道。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发现……”

老头的话还没说完,我突然感到胸口一阵剧痛,跟着四肢疲软。怎么了?这种情况难道是……没等我做出反应,一口鲜血喷在墙壁上。血液顺着小便池的瓷砖往下流。老头见状,连忙拿起水池边的拖把把血液擦拭干净。

“你中毒了!”这是老头的声音。

我只感觉四肢无力,一句话也答不上来。怎么会这样?张爵明不是已经给我打过强心针了吗?难道毒药又起作用了?为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面前的老人托着我的身体,把我背进了他的房间。看见墙壁上挂着人体穴位图,我这才恍然大悟,这老头不是骗子,他是个老中医。我紧紧抓着他的手,想要说点什么却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老中医摆摆手,“别说话。调整你的呼吸,什么都不要想,就当一切没有发生过。轻轻吸气,张开嘴,再轻轻吐出来。对,就是这样。”

在我做这个简单的肺部运动时,老人触碰着我的脉搏。他翻起我的眼皮瞧了瞧瞳孔,又摁动我的下巴看了看舌苔。过了近半个小时,他说道:“我怀疑你中了慢性毒药,需要调理。你暂无大碍,我去给你倒杯水。”

一口热水下肚后,精神稳定许多。老人放下边缘沾有血液的杯子,拿了块干净的毛巾为我擦拭嘴边的血渍。他说:“你别担心,因为我本身是个没有营业执照的游医,所以不会报警。小伙子,我建议你最好还是去趟医院,你这种情况不适宜耽搁。”

“可以给我开点中药调理一下吗?”我的状况逐渐恢复过来。

“得对症下药才行,我不知道你中的是什么毒。”

我只清楚那天晚上有人在玻璃杯里下毒,这件事只有某个神秘的凶手知道,关于毒药的种类我不可能了解。身旁的老中医问了我几个简单的问题,他想通过这样的对话猜出一二。我当然不会透露庄园的事情,所以他问了也白问。面前的老人还在喋喋不休地向我提问,我深怕透露与庄园有关的事情,于是岔开话题,问他:“你怎么看出我中毒的?”

“你的气色不对。”他的回答对我来说很朦胧。

在第一次吐血后,我也曾照过镜子,没发现自己的脸色有什么变化,恐怕只有资历很深的医生才能看出所谓的气色吧。

“你是游医?”

“是的。”

“为什么不办个营业执照,找个安稳的地方行医呢?”

“没路子。我也没多少钱,开间诊所很贵。”他叹息道,“我也不是什么医科大学的高才生,年纪又这么大了,没有医院愿意要我。”

他的苦衷我能理解。国内就是这样,“能者上庸者下”这种事很难落实在社会底层人员的头上。那些在中医院上班的大夫,未必比这老头有本事。不过仔细想来,这就是整个社会的生存法则,老头想混口饭吃,只能适应这样的法则,适者才能生存。

“小伙子,我明天早上就得退房。我看现在时候还早,不如我陪你去趟医院吧?”他很爱管闲事,不过这种闲事搁在我身上就成了要事。

“好的,麻烦老先生了。”

“不麻烦。”老人用他的慈目与我对视。

我们打车去附近的医院,挂号买病历都不需要身份证。进了内科室,我谎称在外地某个近郊旅游时闻到一种气体,不确定是什么。老中医知道我有难言之隐,于是心照不宣地帮我圆谎。替我看病的大夫看上去三十出头,他连想都没想就让我去抽血和胸透,完了以后还让我做CT,按照医生的说法,这是为了让医生更好地替病人确诊。多年没看病的我本以为大夫很有职业道德,谁料排我后面的几个看感冒、发烧的病人也都是这种套路,我这才恍然大悟,大夫只不过在变着法儿向病人收钱。

血液检验报告很快就出来了,我的中毒原因与苯甲酸钠有着直接的关系。经医生解释我才知道,苯甲酸钠是一种化学分析试剂,通常用于内服液体药剂的防腐剂,有防止变质发酸、延长保质期的效果。一般来说,误食微量的苯甲酸钠不会对身体造成太大的影响,可是过量的话,会对人体的肝脏造成损害。

在交流过程中,医生提到一条很关键的线索。苯甲酸钠与维生素C在软性饮料中会产生化学反应,从而形成致癌物质苯。大夫让我回忆吐血之前是否食用过维生素C。这还用回忆吗?第一次吐血前喝了鲜橙汁,橙汁内有丰富的维生素C,而今晚吐血前又吃了番茄牛肉面,添加番茄酱的酱包也含有维生素C。至此,吐血的缘故总算找到。

那个神秘的投毒者知道当天庄园的晚餐有橙汁,所以在其中一个杯子里放了苯甲酸钠,目的就是让中毒者在无形之中患上癌症。我刚刚接受全面的身体检查,体内没发现癌细胞。

医生说这是个奇迹,我血液内的苯甲酸钠已经超过正常人的接受范围,看来对我下手的人可能早有预谋。我虽命不该绝,可仍然心有余悸。投毒者会是谁?通常使用毒药杀人的都是女性,莫非下毒者是七妹和二姐当中的一人?

我在医院打完吊针,已经接近十二点了。这期间,老先生一直陪在我身旁。回旅馆的时候,我才知道他姓白,是江苏苏北一个小县城的人。

来到“为民旅馆”三楼的走廊,白大爷对我说:“明天再去趟医院就没事了。这些天别吃方便面,含维生素C的食物更要注意。我明早六点的火车,小伙子,我希望你以后能好好地照顾自己。”

“真是太感谢你了,白大爷。”我向他深深鞠躬,以表谢意。

次日早上,我去医院打完最后两瓶吊针。中午,在“净恩寺”吃了碗便宜的斋面,我坐公交车回旅馆继续避难。

推开“为民旅馆”的玻璃门,坐在前台的老女人立刻注视我。她的眼神很特别,好像见到了外星人似的。我没在意这个细节,踏上回房的楼梯。经过二楼时,有位服务员也用同样的眼神盯着我看。不同的两个人却用相同的目光看我,这不由让我产生疑惑。

上到三楼。两位外地客人刚见到我就站住了。其中一个在与我擦肩之后,对同伴说:“像,太像了。”

同伴则用简单的鼻音回答他。

“像什么?”我转身问道。

“像富翁啊!”

“什么富翁?”我紧张起来。

“你回房间看电视。”

我闯入302房,砰的一声关上房门,打开电视。虽然在走廊只跑了五六步,但我的心跳却出奇的快。

本地电视台的画面很快出现。女主持人对面摆着一个连线的大屏幕,里面坐着一位年过半百的男嘉宾,嘉宾下方打出一行字幕:“顾林伟,雷宇国前任秘书。”

“雷宇国”这个名字的出现,立刻引起我的关注。

主持人说:“就是说,雷宇国先生因为那笔生意差点倾家荡产?”

我之前没看,自然不知道他们指的是哪笔生意。

顾林伟手舞足蹈地说:“不是‘差点’,应该说已经倾家荡产了。其实做生意都是这样,有赚就有赔。那次期货失败后,雷先生欠了纽约六家银行几十亿的美金。当时那批和他一起做建材生意的老板都是这样。你可能不知道,那段时间,纽约的百货大楼上站的都是老板,每天都有身价百万、千万、亿万的富翁跳楼。”

主持人问:“有那么惨吗?”

“美国就是这样啊,竞争非常的激烈。今天你是大老板,明天你可能就是个穷光蛋。这不是欠一万、两万的事情,是几十亿美金啊,你想想看。”

主持人:“我们刚才已经知道,雷先生在上世纪90年代曾因美国的金融危机发了大财。那么在后来遇到同样的危机时,雷先生是怎么渡过这个难关的呢?”

前任秘书:“他很会拉拢人心,这就是我最佩服他的地方!巨额欠款没有摧毁他的意志,在有些老板选择跳楼自杀后,雷先生把这帮老板手下的精英全拽到自己门下,他给了这些人两倍的工资,同时还跟他们签了一个协议。这个协议的具体内容我并不清楚,但是后期与雷先生喝茶的时候,他向我简单透露过。大概的意思就是说只要帮他跨过这道槛,每个人都有一笔很可观的酬劳。”

主持人:“可是当时他已经没有钱了,银行还会再借钱给他吗?”

“雷先生平时出手很大方,那些银行家得到了不少实惠。还有就是,比如慈善基金、环境保护这样的公益活动,雷先生捐钱之后都会顺便挂上这些银行家的名字。所以当他需要帮助的时候,总会有朋友站出来拉他一把。所以我刚才说,他在感情方面可能是个弱者,但在做生意上绝对是一流的强者。”

主持人:“好的。谢谢顾先生,让我们更深地了解百亿富豪雷宇国的传奇故事。接下来,让我们把镜头转到新闻发布会的现场。”

镜头切换。画面里出现一张盖着白布的长桌,桌上放着鲜花和一个麦克风,后面的背景上挂着雷宇国年轻时的照片。摄像师将镜头转向左边,跟踪拍摄雷宇国的继承人。出现在画面中的只有三个人,戴着墨镜的张爵明、外表斯文的刘律师以及雷可华。

雷可华拍了拍话筒,坐下之后开始做自我介绍。

“各位来宾,大家好。由于我的大姐和二哥有事在身,所以由我来做雷氏继承人的代表。”他说完后,台下的闪光灯开始拼命闪烁。雷可华说得真好听,哪来的大姐和二哥?我怀疑二姐、老四已经不在人间了。

雷可华接着说:“首先做一下自我介绍。我是一个孤儿,小的时候在孤儿院长大,没人愿意收养我,所以很小就懂得什么叫‘世态炎凉’。可能是天资浅薄的关系,我做事笨手笨脚的,自然没什么朋友。在认父之前,我在‘星运’保险公司上班。差点忘了,我的本名叫龙天翼,以后会不会改姓‘雷’还不太好说……”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星运保险公司?龙天翼!

我脸色难看地扑向电视机,眼睛紧贴电视屏幕。

不可能,这太荒谬了!他叫龙天翼,那我叫什么?是我听错了,肯定是我听错了!

后来雷可华说了什么,我完全没听进去。下面是记者提问的时间,记者都称他为“龙先生”,我就确定自己的耳朵没问题。

骗子!他是个骗子!我才是龙天翼!

等等,如果他称自己为龙天翼的话,那就是说……真正的遗产继承者应该是我!

我紧张极了,这种感觉前所未有。我不是雷可华的替身,我才是雷宇国的儿子!这个叫雷可华的家伙是我的替身!我才是最后的那七分之一!

不,我只有雷可华的身份证,而龙天翼的身份证在他那里。

我跌坐在冰冷的地上,痛苦地抱着脑袋,做着最后徒劳的思想斗争。

游戏结束了。我为了五亿卖命扮演一个原本就属于自己的角色,结果只得到五十万,可我应该有两百多亿才对。

我输了,雷可华成了最后的大赢家。

经过这场家族的生死战,到头来我得到了什么?我没有工作,我有的只是最后三十万的存款。他们会来找我,而我已经陷入了难以逃脱的苦海。

谁来救救我?

谁会来救我?

雪儿!端木雪儿是唯一相信我的人!我赶紧找出那张写有号码的字条,快速拨通电话。

“喂?”雪儿的声音很温柔。

“雪儿,是我。”我捂着脸,一副没脸见人的苦相。

“龙哥?”她听出了我的声音,“你还好吧?你怎么了?龙哥,龙哥你没事吧?”

端木雪儿的听筒内,出现我放声大哭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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