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上午,陆鑫一直坐在电脑前搜索着所有与琦美整形美容医院“人造韩国巨星金振贤打造工程”相关的报道,仅发布会现场的照片就收罗了二十多张,其中包括十二张古越的正面、侧面以及上半身的特写照片,还有一些古越和金振贤两人的对比照片,从照片上来看,古越的五官轮廓与金振贤果然颇有几分相似。

新闻报道说,古越今年三十二岁,是S市科技城一家电脑销售公司的老板,但是他从小酷爱唱歌,由于他的身高、外形和相貌都酷似韩国影视歌三星金振贤,他便主动找到琦美整形美容医院,希望通过整形手术雕琢出一张更为完美的“明星脸”,以实现自己多年以来的“明星梦”。

陆鑫一边看着报道,一边暗自叹气,一个原本长相英俊,事业小有成就的男人,为什么偏偏去追求什么华而不实的明星梦,难道通过手术刀把自己的脸变成别人的面容,真的就那么有成就感吗?

她正思忖着,陈睦走到了她的身后,问道:“怎么样?舒静妍手机里的那张照片找到了吗?”

“没有。”陆鑫有些沮丧地摇了摇头。

“奇怪,琦美整形美容医院办公室的电脑里,发布会当天的照片上百张,舒静妍为什么偏偏从电脑屏幕上拍下了这张照片,而且现在,这张照片又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到底是谁删除了照片?他删除照片的目的又是什么?”陈睦蹙眉说道。

“据办公室主任吴昕婷说,舒静妍、夏荑凝还有他们医院的董事长聂雯都先后察看过那些照片,看来,删除照片的人就是她们三人其中的一个。”

“关于这件事,我问过夏荑凝,她说她察看那些照片是为了从中挑出钟伟霆的照片,然后把它们拷贝在硬盘里留作纪念,吴昕婷也说了,夏荑凝那天的确是带着硬盘去的。所以,夏荑凝的嫌疑基本可以排除。”

“我觉得那张照片就是舒静妍删除的。”陆鑫语气肯定地分析道,“不然怎么会那么巧,她用手机翻拍了那张照片后,照片就不翼而飞了!”

“可是……还有聂雯呢?你不觉得她一个堂堂的董事长亲自去察看那些照片,行为也很可疑吗?”陈睦的神情若有所思。

“不觉得。”陆鑫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董事长怎么了?她就不能关注一下自己医院举办的活动吗?我看到网络上关于这件事的报道铺天盖地的,其中也包括一些报纸、杂志等平面媒体的新闻,应该说是一次大手笔的宣传,请了那么多的媒体记者,估计也没少花银子。”

陈睦觉得陆鑫的分析不无道理,可是舒静妍为什么要删除那张照片呢?这其中的因果关系一时间他还无法想通。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这张照片里一定暗藏着什么难以猜透的玄机。只是,照片看似无奇,背后的玄机到底是什么呢?

陈睦在电脑前坐了下来,他仔细地察看着陆鑫在网络上收罗的那些照片,与舒静妍手机里的照片进行着对比,一张张地翻过,终于,他紧皱的眉头霍然舒展开来。

“陆鑫,快帮我找一根这部手机的数据线!”陈睦的声音透着难以抑制的兴奋。

“这部手机的数据线?我在搜查现场的时候就带回来了,应该还在证物袋里。”陆鑫回答道。

“那太好了,快去拿!”

数据线拿到手后,陈睦将舒静妍手机里的照片导入了电脑,随后打开图片,点击鼠标将图像放大、再放大,当图像与实物近乎等大的时候,他的目光定格在了古越的右手上,这时,他清晰地看到,古越手背中间的位置有一颗红色的朱砂痣。

“天哪!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陆鑫被电脑屏幕上的图像惊得目瞪口呆,“陈队,你怎么会知道他的手背上有颗朱砂痣的?”

“我当然不知道他的手背上会有什么,但是通过照片对比我发现,所有的照片中,只有这一张照片拍到了古越的右手背,所以我就猜到了这张照片里所暗藏的玄机就在他的右手背上。经过验证,果不其然,他的手背上竟然有一颗朱砂痣,而且这颗痣的面积还不小,直径至少有五六毫米。”

“这样看来,舒静妍早就知道古越的右手背上有这颗朱砂痣了,所以她才专挑这张照片拍摄下来的。可是我还是不明白,这颗朱砂痣对舒静妍来说,到底有什么特殊的意义?”此时,陆鑫仍觉满头雾水。

“到底有什么意义?”陈睦一字一板地说道,“这颗朱砂痣的意义太重大了,在某种情况下,我们可以通过它来辨认一个人的身份!”

其实,陈睦已经对古越的身份有所怀疑。按照他先前的推测,钟伟霆很可能是杀害毁容男尸的凶手,而毁容男尸的真实身份则是他的一名患者。那么,这名患者到底是谁?钟伟霆杀害他的原因又是什么?案发后,钟伟霆又一直藏匿在什么地方?这些问题一直困扰着陈睦,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昨天晚上,他的家里发生了一件事情,突然使他茅塞顿开!

“陆鑫,我知道你仍然对整件事情感到很迷惑,在昨晚之前,我也一样迷惑,但是我相信,如果我把一件事情讲给你听,你就会豁然开朗了!”陈睦轻笑了两声,卖了个关子说道。

“什么事情啊?”陆鑫歪着头问道。

“是这样的,昨天早上,你嫂子起床时发现自己的一只耳钉不见了,是左耳的耳钉,可是我晚上回家时却发现她的左耳上戴着耳钉,而这时,她右耳的耳钉却不见了。”

陈睦说得津津有味,而陆鑫却深深地凝起了眉头,她不明白这件事到底跟案情有什么关联。

“我问你嫂子,这是怎么回事,她的回答是这样的:由于左耳的耳钉丢失了,她早上急着上班,来不及寻找,便把右耳的耳钉也摘了下来,随手放在了床头柜上,结果晚上回到家,当她再次看到那只耳钉时,误以为是那只丢失的耳钉,就下意识地把它戴在了左耳上。”

“你的意思是,那只左耳的耳钉并没有找到,只是嫂子误把右耳的耳钉戴在了左耳上?”

“没错,我们来打个比喻,古越好比那只丢失的耳钉,而钟伟霆就是那只从右耳换到左耳的耳钉!”

“我明白了!”陆鑫恍然大悟地说道,“古越就是那具毁容男尸,他被充当了钟伟霆的替身;而钟伟霆则一直藏身于琦美整形美容医院,充当着古越的替身!”

“是的,舒静妍之前就认识古越,她一定知道古越的右手背上有颗朱砂痣,她也是根据这颗朱砂痣识破了这个秘密,所以她才会找到那张照片,并且用手机拍摄下来,而这张照片就是揭穿钟伟霆真实身份的唯一证据!”

“既然这样,那舒静妍为什么还要删除电脑里的那张照片呢?”

“这个问题我也没有想清楚。”陈睦思忖道,“或者,照片并不是她删掉的,删除照片的另有其人。”

“这么说,除了舒静妍,还有一个人也发现了这个关于朱砂痣的秘密!而这个人是担心秘密被揭穿,才删除照片的。”

“没错。”

“陈队,你说这个人会不会是穆依依?”陆鑫加快语速说道,“穆依依是跟钟伟霆关系最密切的人,而且整件事情她都了如指掌,甚至一直都参与其中,如果她发现古越的右手背上有颗朱砂痣,她一定会想办法删掉那张照片的。”

“不排除这种可能。”陈睦点头表示认同。

“不过,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舒静妍还是把这个证据留了下来,只要医院里那个冒牌的古越右手背上没有那颗朱砂痣,我们就可以当场揭穿他的身份了!”

“不,现在还不是揭穿他的时候。”陈睦慎重地说道,“我们目前掌握的证据不足,那张照片的清晰度也不够,如果他坚决否认古越的右手背上有颗朱砂痣,我们就变得被动了。所以现在,当务之急就是找到更多证明他不是古越的证据,这件事我已经派杜警官去办了。”

话音刚落,杜警官迈着急切的脚步走进了刑侦队办公室。他把手里的记录本丢在办公桌上,一副心气不顺的模样。

“发生什么事了?”陈睦蹙眉问道。

“都是假的。科技城电脑销售公司老板的身份是假的,我已经去调查过了,根本就没有这个人,而且,他的身份证经过验证也是假的。想不到这家伙在做整容手术前,还杜撰了一个假身份,甚至还做了假身份证。”

“假的?那这么说,他根本就不叫古越了!”陆鑫看了看杜警官,又看了看陈睦,感叹道,“这个案子真是越来越复杂了!”

“看来,钟伟霆对这一切早有预谋。”陈睦眉头深锁,再次陷入沉思。

“整件事情岂止跟钟伟霆一个人有关,古越的主刀医生并不是钟伟霆,而是他们的院长英擎。”

陈睦原本猜测,钟伟霆杀害古越,是由于他在手术台上发生状况,导致手术失败,为了不让自己身败名裂,为了掩盖自己的失误,他采取了极端的处理方式,通过杀人毁尸,设下了这个匪夷所思的迷局。不过现在看来,这场谋杀背后的原因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如果钟伟霆不是早有预谋要杀害古越,为何古越在参加“人造韩国巨星金振贤打造工程”发布会的时候,就使用了一个虚假的身份呢?而且,古越的主刀医生是英院长,连院长都牵涉进来了,案情就更加蹊跷了。

下午2点钟,陈睦接到了静语咖啡屋老板娘葛静的电话,她的声音很焦急,还略带着哭腔,原因是——她的女儿龚晓莹失踪了。

二十分钟后,陈睦赶到了静语咖啡屋,此时,店里没有客人,只有葛静和肖黎坐在靠近门口的椅子上,葛静的眼圈红红的,显然是刚刚哭过。肖黎则拍着她的肩膀,轻声安慰着。

“怎么回事?龚晓莹是什么时候不见的?”陈睦走到近前,询问道。

“陈警官,你来了!”葛静闻声忙站起身来,由于刚哭过,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

这时,陈睦意外地发现,葛静的身材十分高挑。前几次见到她时,她一直都站在吧台后面,所以陈睦并没有留意到她的身高,这次,葛静就站在他的面前,他发觉她的身高与身材均不亚于模特。

“我今天早上起床时,晓莹就不见了!当时只有6点钟,她一个小女孩,那么早会去哪儿呢?”葛静的脸上布满了焦虑的神色。

“龚晓莹平时上学吗?”陈睦问道。

“上。”葛静解释道,“因为她患有自闭症,不能像正常孩子那样接受教育,我和志强商量后便把她送到了启智小学,那所学校是专门针对自闭症和智障儿童而设立的,晓莹这几年一直在那里上学。”

“那么,学校那边你问过了吗?”

“问过了,老师说晓莹没有去学校。”

“龚晓莹有没有特别喜欢去的地方?那些地方你都找过了吗?”

“找过了,都找过了,所有她可能去的地方我都找过了!”葛静摇着头,情绪十分激动。

“龚晓莹失踪前,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陈睦继续问道。

“没……没有。”葛静的回答显然有些迟疑。

陈睦觉察到葛静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于是郑重地说道:“希望你能够跟我说实话,这样我们警方才可以帮你。”

“好吧!”葛静犹豫了一下,低声说道,“昨天,我公公和婆婆来过。”

“哦?他们说了些什么吗?”

“他们……他们想把晓莹带回溪柳镇,我不同意,但是他们的态度很坚决,为此,我们之间还发生了争吵。”

“那龚晓莹的意愿呢?她愿意跟爷爷奶奶回溪柳镇吗?”

“晓莹当然不愿意了!”葛静的情绪激动起来,“这几年来,晓莹一直都跟我生活在一起,她已经习惯了由我来照顾她,如果离开我,她一定会受不了的!”

这几年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龚晓莹今年已经十四岁了,而葛静却说这几年来,晓莹一直跟她生活在一起,那么在这之前,龚晓莹又跟谁生活在一起呢?想到这儿,陈睦疑惑地问道:“龚晓莹小的时候,没有跟你生活在一起吗?”

“这……”听到这句话,葛静的脸上突然掠过一抹尴尬之色,“陈警官,实不相瞒,我其实是晓莹的继母。”

“继母?”陈睦惊疑地睁大了双眼。

葛静继续解释道:“在晓莹两岁的时候,她的生母就因地中海贫血症去世了,我是在她七岁的时候和她爸爸结婚的。因为她是个患有自闭症的孩子,起初她非常排斥我,但是时间久了,她知道我关心她、对她好,跟我的关系就越来越亲近了……”

葛静的声音哽咽着,嘴唇不住地颤抖,眼泪在她的眼圈里来回地打转,却终究没有落下来。陈睦看得出,龚晓莹虽然不是葛静的亲生女儿,但葛静对她的感情却是发自内心的,也许,在长达七年的时间里,她们之间的感情早已升华为一种亲情——一种超越血缘关系的亲情。

正在这个时候

,葛静的婆婆王玉香打来了电话,她带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葛静的公公龚庆良失踪了!

原来,昨晚离开葛静的家时,天色已经不早了,他们没能赶上回溪柳镇的末班车,只好在附近找了一家旅馆住下来。今天早上6点半左右,龚庆良出去买香烟,结果离开旅馆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手机也一直处于关机状态。

王玉香在旅馆里苦等了一上午,也不见老伴儿回来,心急如焚的她便跑到邻近的派出所去报案,不过由于龚庆良失踪时间未满二十四小时,民警告知她不能立案,她只好无功而返。

回到旅馆后,她又等了一个多小时,龚庆良依旧音信全无。王玉香预感到事情不妙,龚庆良可能出事了,可是她在S市人生地不熟,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了,只好打电话向葛静求助。然而,她万万没有想到,龚晓莹也失踪了!

爷爷和孙女居然同时失踪了,难道他们两个人在一起?可是,龚庆良为什么要一直关机呢?如果他跟龚晓莹在一起,为什么没有通知王玉香呢?

根据王玉香所提供的地址,陈睦来到了那家名为“客之家”的旅馆。

旅馆门前的监控录像显示,龚庆良在早晨6点37分走出了旅馆,出门后向左手边的方向走去。据王玉香讲述,龚庆良出门前说去买香烟,陈睦由此推测,他应该去了距旅馆五十米左右的一家烟酒超市。

陈睦随后来到那家烟酒超市,调出了早晨的监控录像,6点39分时龚庆良果然出现在了超市里,他买了一盒红塔山,便匆匆离去了。烟酒超市门前的监控录像显示,龚庆良走出超市没多远,一名身着黑衣的中年女人便走上前去与他搭话,那名女子身材高挑,留着一头深棕色的鬈发,戴着一副宽大的太阳镜,眉毛和眼睛都掩藏在镜片下,无法看清此人的全貌。

龚庆良与那名女子在超市门口逗留了约两分钟的时间,其间两人一直在进行着对话,而后,他们一同朝旅馆相反的方向走去。

陈睦没有在监控录像里找寻到龚晓莹的身影,却意外地发现了那名黑衣女子。录像表明,龚庆良是与此人一同离去的。这件事看起来很是蹊跷,龚庆良是溪柳镇人,据他的妻子王玉香描述,他在S市应该没有什么熟人才对,那名女子主动与他搭话,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呢?而且,龚庆良与她一同离开后,手机便关机了,人也不知去向。龚晓莹究竟有没有跟他在一起呢?

陈睦正思忖着,他的手机响了起来,是刑侦队办公室的号码。

“陈队,出事了,刚才接到报案,城南郊外的柱云山发生了命案,死者是一名五十多岁的男性,案发地点在山间的小木屋里。”杜警官急切的声音自话筒中传来。

“好,我现在马上过去。”

时间不容耽搁,陈睦只好暂将龚庆良失踪一事放下,驱车赶往柱云山。

他将车子停在山脚下,沿着弯曲的山路走了上去,在荆棘密布的丛林中搜寻了半天,才终于找到了那间小木屋。小木屋的位置十分隐蔽,周围没有外墙跟栅栏,只有繁茂的大树与疯长的野草,屋子的外观看上去残破不堪,似乎已经荒废很多年了。

屋子外面没有人,安静得让人感到窒息。此时,刑侦队与技术科的人员应该还在赶来的途中,陈睦是第一个赶到凶案现场的。

他踩着地上枯黄的野草,一步步地朝小木屋走去,心头突然浮上一种异样的感觉。当了十几年的刑警,破获了无数起凶杀案,勘察过各种各样的凶案现场,可是这间小木屋却带给他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也许是陈腐,也许是诡异,也许是——死寂。

凶手为什么要选择在这个地方杀人?是因为这里隐秘吗?原因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更让他感到疑惑的是,如此隐秘的凶杀现场,报案者是如何发现这起命案的呢?

小木屋的门虚掩着,轻轻一拉便开了,与此同时,一股陈腐发霉的味道冲进了他的鼻腔。

映入眼帘的是一间厨房,水泥砌成的灶台上安放着两口大铁锅,锅盖已经不知去向,旁边还放着几个调料瓶。从厚厚的灰尘与满眼的蜘蛛网可以看得出,这间屋子的确荒废很久了。

在进入木屋之前,陈睦先对门口的地面进行了仔细勘察,由于地上的灰尘很厚,上面散乱的鞋印清晰可见,经过辨认,可以确定这些鞋印是由三个人留下的:一个男人、两个女人,或者是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和一个少年。

穿过厨房,一股压抑的气氛扑面而来,因为,他知道死者正躺在里面。

余晖透过布满灰尘与污物的窗子射进屋子里,光线显得异常昏暗。

靠近窗子的位置有一张单人床,上面铺着一个破旧的棕草垫,垫子上同样落满了厚厚的灰尘。

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正一动不动地躺在床边的地面上,身体已经僵直,想必他就是报案人发现的那名死者,看上去,他的死亡时间已超过两个小时。现场没有留下作案的凶器,不过从死者脖子上的勒痕判断,死因应为机械性窒息。

出乎意料的是,昏暗的墙角处,另一具“尸体”正蜷缩在那里,她脸色苍白如纸、双眼瞳孔散大,眼神中充满了无尽的恐惧与绝望,她身材瘦弱娇小,看上去不过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凶手为何如此心狠手辣,连一个手无寸铁的少女都不肯放过!

少女的半张脸掩藏在交叉的手臂后面,不过陈睦还是通过那双似曾相识的眼睛认出了她,那个十四岁的自闭症少女——龚晓莹。

为什么偏偏是她?陈睦的心像是被人狠狠地拽了一下,涌上一股莫名的痛感。

正当他沉思之际,龚晓莹却突然“死而复生”,她缓缓地抬起头来,惶恐而茫然的目光落在了陈睦的脸上。

原来,龚晓莹并没有被杀害,她只是由于惊吓过度,导致意识短时丧失。

“龚晓莹,你怎么会在这里?”为了防止她的情绪再次受到影响,陈睦刻意压低声音问道。

龚晓莹依旧茫然地盯着陈睦的脸,目光看上去有些呆滞,少了几分恐惧,却又多了几分迷惑。

“晓莹,你不要怕。我是警察叔叔,几天前去过你妈妈的咖啡屋,还记得我吗?”陈睦试图唤醒她的记忆。

龚晓莹微微地点了点头,眼神中闪过一丝信任,转瞬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陈睦再次看向地上的死者,想必他就是龚晓莹的爷爷龚庆良。事实正如他所料想的,龚晓莹果然跟龚庆良在一起。可是,为什么凶手杀害了龚庆良,而龚晓莹却毫发无损?难道是凶手良心未泯,不忍心对她下手?

是的,她还只是个十四岁的孩子,而且患有自闭症,如果凶手还有良知的话,他是会选择放过她的。

那么,刚才报警的人又是谁呢?看龚晓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她似乎已经丧失了语言能力,报警的人会是她吗?

“晓莹,是你报的警吗?”陈睦例行地问道。

龚晓莹摇了摇头,依旧面无表情。

看样子,报警的人不可能是她,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已经把她吓坏了。

“晓莹,能不能告诉叔叔,地上的这个人是你的什么人?”

听到陈睦的这句问话,龚晓莹犹如一尊复苏的雕像,沉睡的灵魂突然被唤醒。转瞬间,她的眸子里噙满泪水,一颗颗地滚落下来,滴在自己的手背上。

看着她瘦弱的身躯在黑暗的角落里无力地颤抖着,陈睦的心里涌上一阵难过,他走到她的身旁,安抚着她剧烈起伏的后背,“晓莹,没事了。放心,叔叔会保护你的!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你可以说出来了。”

“那个人……是我爷爷。”龚晓莹终于开了口。

“嗯。那你和爷爷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我看到爷爷跟那个女人上了车,我很好奇,叫了出租车跟在他们后面,后来就上了山,再后来,就到了这里。”

事情果然不出所料,龚庆良的确是被监控录像中的那名黑衣女子带到这里的,而且,现场留下的痕迹表明,她应该就是杀害龚庆良的凶手!

“晓莹,你爷爷是怎么死的?你看到凶手了吗?是不是那个带你爷爷来这里的女人?”陈睦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龚晓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

莫非,龚晓莹并没有看到她爷爷被杀时的情景,她来到小木屋的时候,龚庆良已经被杀了,而且凶手也已经离开了凶案现场,因此,龚晓莹才没有受到凶手的伤害?不过,打电话报警的人究竟是谁呢?陈睦思来想去,再次回到了这个问题上。

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刑侦队的同事终于来了。

赵法医对龚庆良的尸体进行了初步检验,判定其死亡时间为上午9点钟左右,死因系机械性窒息,作案凶器为直径一厘米的绳索。

警方在现场采集到了三个人的鞋印,经比对,其中两个是龚庆良与龚晓莹的,第三个印迹初步断定是凶手留下的,以印迹的大小与形态特征来判断,凶手确为女性。

龚庆良双脚附近的地面上有鞋底擦过的划痕,表明他遇害时曾有过挣扎,不过奇怪的是,现场并无明显的打斗痕迹。

“你们是几点钟接到报案的?报案的人是谁?”陈睦趁着技术科的同事正忙于拍照、取证,便将杜警官叫到了一旁。

“下午3点25分,报案的是一名女性,来电显示的号码我查过了,是柱云山附近的一个公用电话亭。”

“女性?公用电话亭?”陈睦蹙起眉头思索着,“她有没有说是如何发现凶案现场的?”

“没有。她只说城南郊外柱云山的小木屋里发生了命案,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被杀了,说罢便挂断了电话。”杜警官的脸上同样疑惑重重。

“公用电话亭附近有没有监控摄像头?”

“我们来时已经查过了,没有。”

“奇怪,这个人的身份真是够诡异的了。这间小木屋如此破败,平常应该不会有人‘光顾’才对,这个报案的人究竟是怎么发现这起命案的呢?而且,室内与房屋周围的地面上,只发现了龚庆良、龚晓莹与凶手三个人的鞋印!”

“更奇怪的是,她还偏偏选择了一个公用电话亭来报案,这都什么年代了,手机早就普及了,她这样做,摆明了就是不想让我们找到她。”

“那么,从声音上判断,她的年龄大概有多大?”陈睦平静地问道。

“四十多岁吧!”

四十多岁?那家烟酒超市监控录像里出现的黑衣女子,年龄看上去也在四十岁左右,可是陈睦已经将她认定为杀害龚庆良的凶手,凶手作案后会自己跑去报案吗?这个问题倒是值得推敲。

回到公安局后,龚晓莹再次变得一言不发,也许,身边突然冒出了这么多的警察,使她刚刚产生的一丝信任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一个六岁就患上自闭症的女孩儿,这么多年以来,她的思想与灵魂一直禁锢在一个封闭的世界里,没有人能够帮助她走出过去的阴影,而现实中所发生的种种却使她的心理创伤不断加剧,父亲意外身故、爷爷惨遭杀害,这一切的一切,无疑会将她脆弱的心灵推向一个更加绝望的深渊!

此时,她趴在公安局的办公桌上,神情疲惫、幽怨、迷茫,犹如一只受伤的小刺猬,渴望得到帮助,却又时刻保持着警惕,拒绝任何人向她靠近。

十分钟、二十分钟、半小时……

龚晓莹就这样沉默着、静止着,直到她的母亲葛静进入刑侦队办公室。

见到葛静,龚晓莹没有像其他孩子那样迫不及待地扑入母亲的怀抱,可是她的眼神中却充满着信任与依赖,当她微微颤抖的身体依偎在葛静的胸膛里,她的泪水终于肆无忌惮地流了下来。

“妈妈。”龚晓莹轻声呢喃着,像个咿呀学语的婴儿。

“好了,都过去了,别难过了。”葛静抚摸着她的后背,安慰道。

“妈妈——”龚晓莹依然低声啜泣着。

见此情形,杜警官走上前试探着问道:“晓莹,现在可以接受警察叔叔的问话了吗?”

“先别打扰她。”陈睦悄悄地把杜警官拉到了一旁,低声说道。

直到龚晓莹的情绪完全稳定下来,陈睦才打开笔录本,坐到了办公桌的对面。

“晓莹,你说是一个女人带着你爷爷去那个山间小木屋的,对不对?”陈睦开始了他的问询。

“对。”龚晓莹下意识地握紧葛静的手,然后配合地点了点头。

“那个女人穿着什么颜色的衣服,你还记得吗?”

“黑色。”

“好。那么,杀害你爷爷的凶手是不是她?”

听到这句问话,龚晓莹表情木然地看着陈睦,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是她?”陈睦惊疑地问道。

“我不知道。”龚晓莹低声说

“不知道?你爷爷被杀的时候你不在现场吗?还是凶手的样貌你没有看清楚?”

“我……我在现场,那个凶手好残忍、好可怕,他好残忍、好可怕……”龚晓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嘴唇也在不住地颤抖。

“那么,你还记得凶手的样貌吗?他有什么特征吗?”

“样貌?我说不上来!他……他是个光头。”

“光头?”

听到这两个字,陈睦的心里突然咯噔一下,他的第一反应是——凶手应该是个男人!可是,那个带龚庆良上山的女人又是谁呢?难道,她只负责把龚庆良带上山,而凶手则早就埋伏在山间的小木屋里,但是如果这样的话,凶案现场应该留下四个人的痕迹,为什么只搜查到三个人的呢?

陈睦正陷入沉思,耳边却突然传来了陆鑫的声音,“晓莹,你说那个凶手是个光头?”

“嗯。”龚晓莹点头表示肯定。

“那他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

“不知道。”龚晓莹再次摇头。

“不知道?”陆鑫的心里有些恼火,龚晓莹已经十四岁了,居然连凶手是男是女都判断不出来。不过转念一想,她原本就不同于正常的孩子,今天又在凶案现场受到了过度的惊吓,现在这种状态,也是性格使然。

刚才,龚晓莹说到凶手是个光头,是这句话勾起了陆鑫的兴趣。因为,几天前她在灵安墓地里见到的那个黑衣女子同样是个光头,当时她的手中握着一根绳索,正欲将地上晕倒的女人置于死地,不过穆依依与陆鑫的突然出现却使她的计划未能得逞。

陆鑫在追捕她的过程中,曾经与她近在咫尺,只可惜她当时戴着口罩,陆鑫并没有看到她的样貌,不过她记得那个女人的眼睛很漂亮,如潭水般乌黑、深邃,且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忧郁。这让陆鑫觉得,她应该有着一张美丽标致的脸庞,只是想不出原因,她为什么偏偏是个光头呢?

“晓莹,你再仔细想想,那个凶手除了是个光头,还有什么其他的特征吗?”陆鑫思索了一下,继续问道。

“特征、特征、特征……”龚晓莹反复默念着这两个字,突然间,她像是忆起了什么,双眼陡然放大,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眼神中布满惊恐之色,仿佛凶手就站在她的面前,大约持续了十秒钟,她出于本能似的双手抱头,身体开始颤抖,脸庞连同嘴角也出现了微小的变形。

酝酿了许久,她才缓缓地张开嘴唇,梦呓般说道:“对!朱砂痣……我看到了……他的手上有颗红色的朱砂痣!”

朱砂痣!听到这三个字,陈睦和陆鑫下意识地相视了一眼,他们同时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震惊之色。因为就在今天上午,陈睦从那张古越的照片上发现了他右手背上的朱砂痣,而此时龚晓莹却说,杀害龚庆良的凶手手上也有颗朱砂痣,天底下居然会有这样的巧合,着实令人惊叹!

他们正思忖着,龚晓莹继续说道:“不仅是朱砂痣,他的手上还有……还有好多血,他拿着尖刀对准我,刀上同样有好多血,好多血……”

“血?”陈睦如堕五里雾中,龚庆良是被绳索勒死的,凶案现场并未发现血迹,凶手的手上又怎么会有血呢?而且,她还说凶手的刀上有很多血,难道凶手除了绳索,还准备了另一种凶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想到这儿,陈睦问道:“晓莹,你先别急,仔细回忆一下,凶手的手上怎么会有血的?”

“他……他拿着一把尖刀,狠狠地刺向静宜姐的身体,然后血就流了出来,我看到静宜姐躺在地上,浑身都是血……浑身都是血!静宜姐死了,她死了!”龚晓莹痛苦地抓着头发,仿佛要将指甲嵌入头皮一般,此时,她浑身抖如筛糠,嘶哑的声音透着歇斯底里。

“够了!”葛静的声音爆发似的响起,“请你们不要再逼她了,她还只是个孩子!”

刑侦队办公室霎时安静下来,大家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

葛静说得没错,龚晓莹还只是个孩子。

可是他们只想到自己是警察,因急于破案,他们的确没有顾及到龚晓莹的感受,再这样不停地追问下去,也许真的会把她逼向崩溃的边缘。此刻的她,似乎已近崩溃,整个身体蜷缩在椅子上,头埋在手臂里,不敢正视眼前的一切,仿佛每个人都有着狰狞的面目与锋利的爪牙,随时都可能扑向她,将她撕成碎片。

龚晓莹并没有做错什么,她只是个无辜的受害者。现在是,八年前也是。

从她的话语里,陈睦听得出,八年前的那场凶杀案又在她的脑海中浮现出来,也许,它就像一颗毒瘤,深埋在她的记忆里,无论时间过去多久也无法抹去。而今天所发生的事情,则使她再次陷入幼年时的阴影和恐惧当中!

“好了,今天就到这儿吧!”沉默了半晌,陈睦率先打破了寂静,“葛女士,带龚晓莹回家休息吧!她太累了。”

其实,刑侦队的警察们又何尝不累呢?这段时间以来,S市凶案频发,而且每宗案子都真相难解、疑点重重,从元宵节到现在,他们几乎一天也没有休息过。

陆鑫正准备趴在办公桌上打个盹,刑警小王却带着龚庆良光顾的那家烟酒超市的监控录像回到了办公室,她也只好打起精神继续奋战。

电脑屏幕上很快出现了那名黑衣女子的身影,看得出她事先早有防备,所以摄像头只拍到了她的侧身,而且她还刻意戴了一副宽大的太阳镜,将眉毛和眼睛都掩藏起来。

几天前,陆鑫在灵安墓地里见到的那名黑衣女子虽戴着口罩,不过陆鑫却对她的眼睛记忆深刻,她坚信只要再次见到那双眼睛,她有很大的把握可以认出她。可是监控录像里的这名女子却偏偏用太阳镜遮住了眼睛,这让陆鑫的心里倍感纠结。

于是,将录像反复播放了很多遍,陆鑫仍无法确认这个女人与墓地里出现的那个光头女人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

“怎么样?是墓地里的那个光头女人吗?”陈睦低声问道。

陆鑫表情无奈地摇了摇头,“因为看不到她的眼睛,很难辨认。不过从身高和体态上来看,相似度很高。”

“哦。”陈睦平静地转移话题,“既然这样,这个案子暂且放一放,我们继续探讨钟伟霆的案子。”

“是啊!钟伟霆的案子真是越来越复杂了。龚晓莹刚才说,凶手的手上有颗朱砂痣,对照她后面所说的话,她当时所指的凶手应该不是杀害龚庆良的凶手,而是八年前奸杀她邻居姐姐的凶手,也就是那个在逃犯——胡克。”陆鑫分析道。

“没错,你说得很对。”停顿了片刻,陈睦若有所思地说道,“事情已经逐渐趋于明朗化了,古越的右手背上有颗朱砂痣,而胡克的手上同样也有颗朱砂痣。根据龚晓莹的描述,胡克是用长着朱砂痣的那只手握刀的,除非他是个左撇子,不然那只手定然也是右手!”

“古越、古越?”陆鑫突然恍然大悟地拍了一下脑门,“‘古’字加上‘月’字不就是‘胡’字吗?杜警官已经查明了,古越的身份是假的,那么他的名字自然也是假的……其实我们早该想到了,古越就是在外潜逃了八年的胡克。”

“他究竟是不是胡克,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

“好,我马上去查。”

陆鑫很快从公安部的互联网上调出了胡克的个人信息,然而,当他的照片出现在电脑屏幕上时,陆鑫却瞬间惊呆了——那是一张俊美且稚气未脱的脸,漆黑的瞳孔里闪着柔和的光。

如果不是看到照片下方的文字说明,陆鑫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将照片上的男子与那个奸杀花季少女的恶魔联系到一起的。

为什么许多天使的面孔下,都隐藏着一颗魔鬼的心?也许天使与魔鬼,是不能够以外表来区分的。胡克就是一个典型的案例。

他的通缉信息很详尽,包括性别、民族、出生日期、身份证号码、户籍地等基本信息,以及身高、身体标记的相关描述,同时还附有简要的案情介绍。

“资料显示,胡克出生于1976年,今年应该是三十五岁,身高一百七十四厘米,身材偏瘦,右侧肩膀有一枚老鹰图案的文身,右手背上有一颗黄豆大小的朱砂痣。”陆鑫向陈睦转述道。

“文身?胡克的右侧肩膀上有文身?”陈睦惊疑地问道。

“是的,资料上是这样写的。”

“可那具毁容男尸的身上并无文身啊!”

“洗掉了呗!现在科技这么发达,可以文当然也可以洗啊!这是正常的。胡克是通缉犯,怎么会把文身留在身上去惹人注目呢?”

“没错,文身是可以洗掉,不过他的身高也与毁容男尸不相符。毁容男尸的身高是一百七十六厘米,而胡克的身高却只有一百七十四厘米。”

“陈队,你今天是怎么了?”陆鑫耸肩道,“通缉信息有时会存在一些小误差的,再说,两厘米的误差也不算什么的。”

“案情是怎样记载的?”

“与葛静所说的基本如出一辙,2003年10月23日,胡克趁着邻居夫妇不在家,独自闯入邻居家,对十七岁的少女舒静宜进行施暴,并在事后用一把剔骨刀残忍地将其杀害。”

“等等……”陈睦突然止住了陆鑫,“你说那名被奸杀的少女叫什么名字?”

“舒静宜。”

“舒静宜?这个名字听起来好耳熟!”

“是啊!当然耳熟了,与琦美整形美容医院煤气中毒而死的那名护士舒静妍只有一字之差。”

“舒静妍,舒静宜?她们两人的名字如此相似,会不会是姐妹?”陈睦凝望着窗外渐渐漆黑的夜色,幽幽地自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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