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伟霆失踪了,整整三天杳无音信。

夏荑凝一遍又一遍地拨打他的手机,却一直处于关机状态;拨通医院的办公电话后,得到的答案是:他从2月19日下班后,就再没去上过班。夏荑凝找遍了所有他可能去的地方,始终没有发现他的踪迹,事实让她濒临绝望,她的丈夫就这样从人间“蒸发”了吗?

彷徨、恐惧、无助包围着她,她别无选择,只好去公安局报警求助,这也许是她最后的希望了!

接待她的是一名二十几岁的年轻警官,他向她询问了钟伟霆的详细信息后,脸上突然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欣喜之色。这让夏荑凝的心里很不舒服,她暗想这到底是什么警察,别人的丈夫失踪了,他居然还显现出这副神色,简直是莫名其妙!

接下来,只见他放下手中的笔,拿起桌上的话机快速按了四下,显然他拨打的是内部的分机号码。

“喂,陈队,你们那宗毁尸案还没找到什么线索吧?那你现在赶紧过来,我这里有一个报失踪案的,我看八九不离十。”

什么?毁尸案!听到这三个字,夏荑凝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钟伟霆只是三天来下落不明,天知道他跟那个倒霉的尸体有什么关联,这不是赤裸裸的诅咒吗?这个警察说话也太不负责任了吧?

“小董,报案的人就是她吗?”

夏荑凝正在心里不满地嘟囔着,一个浑厚的男音突然传进了她的耳朵,她循声望去,一身深蓝色的警服与一张刚毅且棱角分明的脸庞映入眼帘。

“是的,陈队。”姓董的年轻警官回答后,转身向夏荑凝介绍说,“这位是我们刑侦队队长陈睦警官。”

夏荑凝一时间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而眼前的这位陈睦警官似乎也没打算给她摸清头脑的机会,他接过董警官做的笔录,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儿,便开始向夏荑凝发问。

“夏小姐,请问你丈夫在失踪前有没有什么异常的表现?”

“异常表现?”夏荑凝睁大双眼反问道,“你指的是什么样的异常表现?”

“只要是你认为和平常不太一样的表现,就请告诉我。”

“他……在失踪前的那天晚上……”夏荑凝犹豫着要不要把他那晚夜游的事说出来。

“那天晚上怎么了?”陈睦挑眉问道。

“他曾在半夜时起来夜游。”

“夜游?”陈睦下意识地加快了语速,“他在夜游时做了什么?”

“这……”

“他吸烟了,是不是?”

“你怎么会知道?!”夏荑凝的瞳孔陡然放大,内心的惊讶无以言表。

听了夏荑凝的话,陈睦那张刚毅的脸上闪过一丝意外,但旋即又归于平静。他沉吟了片刻,从证物袋里取出一个长方形的黑色物体,问道:“夏小姐,这个东西你认得吗?”

夏荑凝惊异地看着陈睦手中的莫名物体,它的体积十分小巧,身长约五六厘米,宽度不足四厘米,上方中间的位置是一个圆形的凸面,圆心设有针头大小的小孔。这件物体她虽然从未见过,但是从外观判断,应该是摄像机之类的东西。

“是摄像机吧?”夏荑凝的语气充满不确定。

“不错。是微型声控摄像机,这个东西你之前没有见过?”陈睦继续问道。

“没有。”夏荑凝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好,那再请你看一看这段影像。”说着,陈睦打开了摄像机的开关,调试了一番后,屏幕上出现了一个模糊不清的画面。

整个背景黑糊糊的一片,隐约可以看到一个人影正迎着摄像头走过来,与此同时可以听到一阵富有节奏的脚步声。紧接着,传来吱呀声,像是柜门被拉开的声音,然后是一阵摩擦声,摩擦声过后又传来一声清脆的声响,这时一道亮光出现了,照亮了原本漆黑的画面。

不过遗憾的是,摄像头并没有摄到火光的位置,也没有摄到那个人影的正面,出现在屏幕上的只有一个穿着香槟色睡袍的背影,不过此时房间里的景物却清晰可见,浅绿色的墙面,粉紫色的布艺沙发,磨砂质地的玻璃茶几……

这道亮光仅持续了三秒钟左右,整个画面再次陷入了黑暗之中。接下来,脚步声又重新响起,那个人影在摄像头前晃动着,走到沙发前,动作僵硬地坐了下来。这时,漆黑的画面中一道橘红色的暗光不停地闪烁着,一缕缕白色的烟雾依稀可见!

夏荑凝目瞪口呆地盯着摄像机屏幕,内心的紧张与惊讶使她快要窒息,她竭力按捺住狂跳的心脏,让自己慌乱的心绪平静下来。

这时,她看到屏幕右下角的拍摄时间显示:2011年2月18日23:54。

这上面的日期和时间与钟伟霆那晚夜游时的时间完全吻合,夏荑凝可以肯定,这段影像就是那晚所拍摄下来的。可是,究竟是谁拍摄的?又是如何落到警察手中的呢?此刻,她的心中满是疑问。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部摄像机是谁交给你们的?”夏荑凝的目光落在了陈睦的脸上。

“请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我才能够回答你的问题。”陈睦问道,“你能否确定这段影像里的人是你的丈夫钟伟霆?”

“我……我能够确定。”夏荑凝郑重地点了点头,“这段影像与那晚发生的情景一模一样,不会错的。”

“既然这样,”陈睦停顿了一下,说道,“请你做好心理准备。”

“什么?”夏荑凝的心陡然一颤,一种从未有过的惶恐与不安之感袭上心头,“他究竟怎么了?”

“事情是这样的……”陈睦向她讲述了案件的大致经过。

2月20日清晨7点多,警方接到报案称,在月莲湖湖边发现一具毁容男尸。

接警后,陈睦带领刑侦队的警员迅速赶赴现场进行勘察。当时,那具男尸正处于湖边的一个深约半米的土坑之内,上面覆盖着枯黄的杂草,其中部分杂草被发现尸体的目击者扔到了土坑旁边,尸体的形态隐约可见。

经查,该男尸身长一百七十六厘米,尸身平躺于土坑内,全身赤裸,面部、头部以及双手都被硫酸严重烧毁,同时面部被钝器击打致多处骨折,牙齿也被打断数颗,除此之外其颈部留有明显的勒痕,勒痕的宽度为二十三毫米,按此推测,杀人的凶器极可能是领带。经法医鉴定,死者的年龄在三十岁至三十五岁之间,死因系机械性窒息,死亡时间为2月19日晚6点至8点之间。

根据现场遗留的痕迹推断,月莲湖湖边并非案发第一现场,死者是在其他地点被杀、毁尸后,又被移尸到此地的。警方对现场进行了仔细搜查,并未找到任何可以证明死者身份的证件和物品,但是他们在距尸体十米左右的草丛中,发现了一部微型声控摄像机。

摄像机很新,机身上的防伪商标还没有撕下来,看样子是刚买不久的。里面只存储了一段模糊不清的影像,一个黑糊糊的人影出现在画面中,由于光线暗淡,他的样貌无法看清,只能凭着身形轮廓判断其为男性,除此之外,根据那道忽明忽暗的橘红色暗光,以及暗光下隐约可见的白色烟雾,可以推断这名男性正在漆黑的夜晚吸烟。

听完这一切,夏荑凝只觉得大脑一阵剧烈的眩晕,仿佛她的世界瞬间崩塌了一般。

那具不明身份的毁容男尸,真的是自己的丈夫钟伟霆吗?莫非是他遭到了不测,三天以来才音信全无的?如若他与那具男尸毫无关系,那部存储着他夜游时影像的摄像机又怎么会出现在尸体的周围呢?

“陈警官,你能够确定这部摄像机是死者的遗物吗?”夏荑凝神色不安地问道。

夏荑凝的问题正是令陈睦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了他整整两天。

凶手将死者的衣物剥下,面容、指纹用硫酸烧毁,并将牙齿敲断数颗,其目的昭然若揭,无非是为了掩盖死者的身份,既然如此,这部摄像机的出现就显得格外蹊跷。

如果它是死者的遗物,那凶手为什么不将它与其他遗物一同毁掉呢?如果它不是死者的遗物,他们在搜查现场时,为何会循着凶手的足迹找到它呢?假设是有人不小心把它遗失在草丛中的,那机身上应该留有失主的指纹,可是法医已经对摄像机进行了扫描,整个机身上一枚指纹也没有,显然是被人擦拭过的,而且,摄像机的周围只留有凶手一个人的足迹。

种种迹象表明——摄像机的确是凶手放在草丛中的。

至于它是不是死者的遗物,摄像机里存储的影像是不是死者本人,还有凶手刻意将它留在现场的目的,这一切还有待于进一步查证。

现在,夏荑凝证实,影像里的人就是她的丈夫钟伟霆。而且,钟伟霆已经失踪了三天三夜,很显然,这一切并不是巧合,这起失踪案与毁尸案之间有着必然的联系。接下来,他们需要查证的是,死者究竟是不是钟伟霆。

答案在两天后揭晓。

警方在钟伟霆家中的床单及枕头上提取了一些头发及体毛,又从洗手间的毛巾上提取了一些头发。他们将这些毛发装进证物袋带回公安局,与从尸体上采集到的dna样本进行比对,鉴定结果显示完全吻合。

这个结果是在陈睦意料之外的。在他看到法医检验单的前一秒钟,他还在想,凶手这样大费周章地进行毁尸、移尸,又怎么会把死者的遗物留在现场?他这样做的目的显然是故布疑阵,以此来混淆警方的视线。

可是当前已经证实,死者的确是钟伟霆,摄像机影像里的人也是钟伟霆。不过,那段影像模糊不清,大概连凶手也不知道影像中那个人就是钟伟霆,因而才将它丢在抛尸现场,凶手想借助那段诡异的影像扰乱警方的侦查方向。或许,原因就这样简单。

最不愿相信事实的人是夏荑凝,这个消息对她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她做梦也没有想到,刚刚与自己结婚四个多月的丈夫,那个承诺要与自己相守一生的男人,居然就这样与自己阴阳两隔了!可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从极度的悲伤中清醒过来,因为她要为警方提供破案的线索,协助他们尽快找到凶手。

在家里客厅的沙发上,夏荑凝与陈睦警官进行着对话。

当陈睦询问钟伟霆最近有没有跟什么人结怨时,她无力地摇了摇头,她实在想不出钟伟霆与何人产生过恩怨,或是发生过冲突。与他相识两年多以来,她了解他的个性,他为人低调、成熟内敛,做事严谨、毫不张扬,他在整形外科领域工作近十年,技术纯熟、经验丰富,却始终保持着谦逊的态度,从不夸耀自己,也从不谈论别人的是非。

夏荑凝绞尽脑汁也想不通,究竟是什么事让他惹来了杀身之祸?在她回老家过春节的半个月里,又发生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还有那部微型声控摄像机,是钟伟霆专门买来拍摄自己的吗?看来,他已经发现了自己夜游的事。

钟伟霆为什么会夜游?这背后的原因也许与他被害有着直接的关联。

夏荑凝回想起那件深灰色外套上的香水味,不,确切地说,这几天以来,她一刻也不曾忘记那股令她感到窒息的香气。因为,那是穆依依的味道!

在钟伟霆失踪的第二天,夏荑凝曾登录过他的qq,结果在“最近联系人”列表的最上方,赫然出现了“流云”的名字,她认得那是穆依依的昵称,于是迅速查看了消息记录,可是里面却空空如也,所有的记录都被删除了,这件事越加加重了她心中的疑虑。

夏荑凝将这条线索告之警方后,警方即刻请来了技术人员,试图将消息记录进行恢复,可是得出的结论是——电脑硬盘已被格式化,那些消息记录石沉大海,无法找回。

不过,警方通过钟伟霆的手机通信详单很快查出,在他失踪前,最后一个与他通话的人也是他的助理医师——穆依依。

他们的通话时间分别为2月19日8:16至8:18、9:49至9:53、18:15至18:16。其中,前两次通话都是穆依依主动打给钟伟霆的,最后一次通话则是钟伟霆打给穆依依的。

法医的鉴定结果表明,钟伟霆的死亡时间为2月19日晚6点至8点之间,由此可以推断,钟伟霆在与穆依依通话后不久便遇害了,而且他们的通话内容很简短,只有一分钟的时间,假设他们本次通话是为了约定稍后见面的地点,那么在通话结束后他们很可能见过面。如果这个假设成立的话,穆依依便具备了作案的机会。

不过,无论这个假设是否成立,穆依依都难逃以嫌疑人的身份进入警方的视线。可就在这个时候,她竟主动送上门来了!

当夏荑凝打开防盗门的那一刻,一张苍白而疲惫的脸呈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穆依依的眼眶有些凹陷,削尖的瓜子脸又消瘦了一圈,那头原本乌黑柔顺的长发也显得有些凌乱,她的上身穿着乳白色的风衣,右侧的衣袖上戴着一块黑色的孝布。

出于职业敏感,陈睦及另外两名警官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那块孝布上,而穆依依也以疲倦的目光扫视着客厅里的三名警察。

“荑凝姐,我听说钟老师他出事了,是真的吗?”穆依依犹疑了一下,开口问道。

夏荑凝没有作答,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而后转身示意穆依依进来说话。

“难道是真的?钟老师他真的出事了?”穆依依盯着夏荑凝的背影追问道。

“是的。”陈睦替夏荑凝回答道,“我们已经查明,那具毁容男尸就是钟伟霆。”

“啊?!”穆依依发出了一声惊叹,而眼神中却充满着镇定。

当陈睦那句肯定的话语脱口而出时,夏荑凝的心再次被狠狠地触痛了,泪水倏地夺眶而出,顺着雪白的双颊滑落下来。穆依依连忙走上前去,握住她的手安慰道:“荑凝姐,事情已经发生了,你也不要太难过了!”

夏荑凝抬起头,冷冷地看了穆依依一眼,而后将自己的手从她的掌心用力地抽了出来。夏荑凝的表情冷漠得令人感到压抑。

“荑凝姐,你这是……”夏荑凝的动作似乎令穆依依感到意外、费解和陌生,陌生得让她有些害怕!此刻的夏荑凝一定忘记了,她们曾经是最好的姐妹。

其实,穆依依的心里比谁都清楚,她们之间那份纯真的友谊已经不复存在了。因为,她正在一步步地实施着一个计划,而这个计划的成功,必须以牺牲她们的友谊为代价。

“你这是怎么了?”穆依依加重了语气,一字一板地说道,“我才刚下火车,听说你家里出事了,就马上赶过来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是这种态度。”

听到“刚下火车”这四个字,陈睦与身旁的杜警官对视了一眼,他们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疑惑,但是很快又极具默契地点了点头。

“穆小姐。”陈睦突然开口道,“我们可以和你谈谈吗?”

“什么?”穆依依的脸上显现出诧异的神情,“你们是怎么知道我姓穆的?”

“穆小姐,其实我们正打算找你了解一些情况。”陈睦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神秘的笑容。其实他心里在想,夏荑凝刚刚那冷漠而犀利的眼神,分明是一种看到情敌时才会有的眼神,如果情敌不是穆依依,又会是谁呢?

“好吧!”穆依依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唾液,而后在陈睦的对面坐了下来。

“我们已经调查过了,在钟伟霆遇害的当天,也就是2月19日,你曾经与他进行过三次通话,对不对?”陈睦的问话直入主题。

“2月19日?”短暂的思考过后,穆依依点头回答道,“应该没错。”

“你们的通话内容是什么?”

“早上是我给他打电话,约他见面的。”

“哦?”陈睦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意外的惊喜,“你们约在哪里见面的?”

“西湖路的静语咖啡屋。”

“你们见面后谈了些什么?”

“没谈什么,只是随便聊聊。”穆依依对这个问题采取了敷衍的态度。

“哦?方便告诉我都聊了些什么吗?”陈睦逼视着穆依依的眼睛问道,他的眼神有着让人不容拒绝的威严。

“那几天,他心情不太好,我只是以朋友的身份劝了他几句。”

“那到底是什么事让他心情不好呢?”

“这个,我不能说。”穆依依的语气突然变得异常坚定,“我答应过他,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一定替他保守秘密。”

“可是他现在已经遇害了,那个所谓的秘密很可能与他遇害的原因有关,如果你不肯说出实情,就等于在帮凶手掩盖罪行,你明白吗?”

“对不起,我真的不能说。”穆依依依旧摇头,那执著的表情,仿佛在说这件事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好吧!”陈睦知道以穆依依当前的态度,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的,于是他思忖了一下说道,“你再好好考虑考虑吧!”

“那么,后来的两次通话,你又与钟伟霆谈了些什么内容?”杜警官插了一句问道。

“那天,是他先离开咖啡屋的,他走时说要回医院去上班,因为那天他心情不太好,我当时有点担心,大概在他走后半个小时左右,我拨打了他的电话,问他有没有回到医院。”

“那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真的回医院上班了吗?”

“是的,他的确回去了。”穆依依接着说道,“至于最后一个电话,那天我请假回老家,晚上6点10分的火车,他打来电话问我是不是已经坐上了火车。”

“哦?你2月19日晚上坐火车回了老家?”陈睦与杜警官几乎是异口同声。

“是的。”

“回老家有什么事情吗?”

“嗯。那天中午,我接到了邻居打来的电话,说我奶奶病危了,我就急忙买了回老家的火车票,结果……”穆依依突然别过头去,声音哽咽着说,“结果还是晚了一步,没能陪奶奶走完最后一程。”

穆依依垂下眼睑的一瞬间,略显苍白的脸颊上划过两道晶莹的泪痕。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她风衣衣袖上的黑色孝布是为她刚刚去世的奶奶佩戴的。

夏荑凝吃惊地盯着穆依依那张布满泪痕的精致脸庞,它全然失去了以往的神采,憔悴的面容透着无尽的悲伤与落寞。

她知道穆依依从小便失去了父母,只有年迈的奶奶与她相依为命;她了解奶奶去世对穆依依来说是多么沉痛的打击;她能够想象穆依依这几日是在怎样的伤痛欲绝中艰难度过的;她也终于忆起,穆依依曾经是自己最要好的朋友!

而现在呢?当她们同时经历不幸、失去至亲的时候,穆依依选择放下一切来关心她、安慰她,可她又是怎样对待她的呢?除了毫无根据的猜疑,就只剩下无情的冷漠。

她凭什么怀疑她?只因钟伟霆外套上的香水味吗?夏荑凝突然为自己先前的想法及做法感到自责与内疚。

“依依……”夏荑凝的喉咙哽咽着,走上前与穆依依拥抱在了一起。

这下轮到陈睦目瞪口呆了:夏荑凝方才还对穆依依视若仇敌,转眼间又与她亲如姐妹。女人的情绪,还真是变化无常。为避免耽搁时间,他匆匆向夏荑凝告辞,带着两名警员直奔下一个目的地。

车辆行驶的途中,陈睦饶有兴趣地问道:“你们俩怎么看穆依依?觉得她会是凶手吗?”

“至少她有杀人嫌疑。”杜警官一边开车,一边回答道,“不过,杀人、毁尸、移尸这么繁复的‘工程’,不是她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孩子能够独自完成的,而且抛尸现场留下的足迹经鉴定,已确定为男性留下的。假设她真的是凶手,那么,她也一定有帮凶,或者是买凶杀人。”

“哦?那她的杀人动机呢?”陈睦继续问道。

“应该是情杀。”

“情杀?你如何判断她与钟伟霆之间有男女之情呢?只是因为他们联系频繁吗?”

“当然不只是这个原因,钟伟霆在遇害当天还曾约她到咖啡屋见面,并且还向她说了什么‘秘密’,钟伟霆有心事不和自己的老婆讲,反而找她倾诉,试问他们俩会是普通的同事关系吗?”

“这个很难说。”陈睦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头,“的确有些事情不能与自己的家人分享,但是憋在心里又很不舒服,而普通朋友有时却是不错的倾诉对象。而且,关于钟伟霆的这个‘秘密’,也只是穆依依的一面之词,还有待于进一步查证。”

这时,陈睦发现坐在车后座的陆鑫自上车以来一句话也没有说过,这位一向热衷于讨论案情的女警官此刻却出奇的安静,一脸沉思的表情。

“喂,陆鑫,怎么不说说你的想法?”陈睦回过头问道。

“我在想一个问题。”陆鑫凝望着窗外飞快掠过的景物,大脑似乎仍在沉思着。

“什么问题?”陈睦颇感好奇。

“你们不觉得穆依依的奶奶病逝的时间与钟伟霆遇害的时间,接近得太巧合了吗?而且,穆依依说那天中午,她接到了邻居打来的电话,说她奶奶病危了,电话为什么是邻居打来的,而不是她的父母?”

“你的意思是……”

“穆依依很可能没有父母,她是个孤儿。”

“就算她是孤儿怎么了?这与案情有什么关联吗?”杜警官不以为然地说道。

“你别忘了,在我们以往侦破的案件中,有许多当事人都是在残缺家庭中长大的,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孩子性格多半会比较极端,他们的心灵更加脆弱、敏感,也更有可能做出常人无法想象的事情。”

“没错,你分析得有道理,穆依依身上的确有种清冷孤傲的气息,这应该与她的生活境遇有关。”陈睦颔首表示赞同,“那么,你怎么看待她与钟伟霆之间的关系?”

“他们之间的关系目前还不好判断,但是据我观察,穆依依喜欢钟伟霆。”

“哦,怎么说?”陈睦做出洗耳恭听的表情。

“不知你们有没有留意到她对钟伟霆的称呼。”

“她叫他钟老师。”杜警官不忘补充了一句,“她是钟伟霆的助理医师,这样称呼很正常啊!”

“没错,她刚进门的时候是这样称呼的,可是后来呢?在我们与她对话时,她一直称钟伟霆为‘他’,我想,这是一种下意识的称呼,当一个女人与别人提及她喜欢的男人时,她才会下意识地以‘他’来称呼,否则,她应该继续尊称他为钟老师才对。”

“有道理,小陆同志也是女人嘛!所以对这方面的判断,她比我们更有经验,是不是,陈队?”杜警官打趣道。

不知不觉中,车子已经驶入了西湖路,这是一条幽静的小马路,路边没有高楼林立,只有低矮的住宅楼和一些零星的小商铺,而静语咖啡屋就开在这条马路上。

陈睦等三人走进静语咖啡屋时,一名少女突然迎面冲了过来,陆鑫闪躲不及,与她撞了个满怀,少女当即跌倒,她手中的报纸也掉落在地上。

“小妹妹,你没事吧?”陆鑫连忙将她扶起。

少女的手心擦破了,渗出点点血渍,可是她脸上的表情却若无其事,似乎丝毫也没有感觉到疼痛。

“晓莹,快让我看看。哎呀,怎么流血了?”一名穿着工作服的女服务员追了出来,她抓过少女那只擦破的手,急切地说道。

少女似乎并不领情,她面无表情地看了女服务员一眼,然后用力地甩开她的手,蹲下身拾起报纸,径直朝门外走去。

“晓莹,你要去哪啊?晓莹!”女服务员追着她的背影大声地呼喊着,可是少女显然对她的喊声充耳不闻,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陈睦他们同时被少女的举动震住了,她看上去不过才十三四岁的模样,身材娇小而瘦弱,却为何有着如此倔犟的性格?

后来,经过询问他们了解到,那名少女名叫龚晓莹,今年十四岁,是静语咖啡屋老板娘的独生女,从外表看来,她与其他同龄孩子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她性格十分孤僻,从不主动与别人交流,甚至连她的妈妈也很难让她开口讲话,几年前,医生诊断说,她患的是自闭症。

据服务员肖黎描述,龚晓莹平时很少来咖啡屋,每次都是老板娘带她来的,唯独今天例外,她是一个人来的。而且她面容焦急、行色匆忙,见老板娘不在转身就往门外跑。

“她有没有说找你们老板娘有什么事?”陆鑫询问道。

“没有。”肖黎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有些无奈,“一般情况下,她都不肯开口跟我们说话的,无论我们问她什么,她都当做没听见。”

“那么,你们老板娘去哪儿了,你知道吗?”

“不清楚。她早上看完报纸就出去了,到现在一直没回来。”

报纸?陆鑫的大脑突然闪过她刚才与龚晓莹相撞时的情景,她清晰地记得,龚晓莹的手里正握着一张报纸,报纸掉落在地上后,她急忙拾了起来,莫非那张报纸上有什么重要的新闻?她正思忖着,陈睦却已经朝着立在墙角的报刊架走了过去。

他拿过今日的《城市早报》,翻到了本地新闻的版面,凭着精准的眼力与超强的记忆力,他断定龚晓莹掉落在地上的报纸就是这一张。此版的头条新闻标题十分醒目——月莲湖畔毁容男尸身份查明,系我市某整形医院外科医生。这宗毁尸案几天来一直备受媒体关注,几乎每天都会在报纸上看到案情的最新进展,而陈睦也为此多次被媒体记者“围追堵截”。

这篇报道写得很详尽,甚至还刊登了钟伟霆生前的照片。不过,陈睦留意到,整篇报道多次出现了“某整形医院”的字样,琦美整形美容医院的名字并未公之于众。

“肖小姐,你看过这篇报道没有?”陈睦将报纸递给了肖黎。

“哦,是什么报道?”肖黎一头雾水的模样

。她盯着报纸看了一会儿,震惊的表情突然浮上脸庞。只见她下意识地握紧手中的报纸,连手臂上的肌肉也随之绷紧起来。

“肖小姐,有什么发现吗?”陈睦凝视着她的眼睛问道。

“这照片上的人看着……看着有些眼熟。”肖黎的目光仍停留在报纸上,一刻也没有移开。

此时,陈睦可以肯定,肖黎对钟伟霆的照片绝不止是看着眼熟那么简单,否则她的反应不会如此强烈。钟伟霆很可能是静语咖啡屋的常客,肖黎因而对他印象深刻。想到这儿,陈睦说道:“他叫钟伟霆,是一名整形外科医生,据我了解,他是你们这里的常客,你应该认得他。”

“真的是钟先生?!”肖黎握着报纸的右手莫名地颤抖起来。

“看得出,你对他很熟悉。”陈睦的语气充满了肯定。

肖黎闻言后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说道:“其实,我对他并不熟悉,但是老板娘和他很熟,我听说这家咖啡屋能够顺利经营,钟先生还帮了不少忙。他经常会到我们这里喝咖啡,每次他的咖啡都是老板娘亲自为他煮的,而且……”

“而且什么?”陈睦见她欲言又止,连忙追问道。

“晓莹也特别喜欢他,每次见到钟先生,她都显得很开心。晓莹平时很少说话,也很少笑,但是在钟先生面前,我看到她笑了,而且不止一次。”

陈睦闻言后不禁陷入沉思,钟伟霆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男人?温柔美丽的妻子对他情深义重,冷艳清傲的女助理为他芳心暗动,甚至连十四岁的自闭症少女都与他无比亲近……毋庸置疑,他是一个有着非凡魅力与吸引力的男人。而这样的男人,又缘何遭遇杀身之祸呢?

凶手的作案手段如此残忍,如若他毁尸的目的不是为了掩藏钟伟霆的身份,必定是对他恨之入骨,以毁坏尸体来泄愤。那么,凶手的作案动机又是什么呢?是情杀,还是仇杀?

这时,肖黎突然间张大了嘴巴,一副恍然大悟而又无比震惊的表情,“糟了,晓莹她手里的报纸……她会不会也看到这篇新闻了?”

“你的意思是,龚晓莹是看到了这篇报道才来找她妈妈的,对吗?”陆鑫挑眉问道。

“是的,一定是这样的,晓莹她不会无缘无故来咖啡屋的!”肖黎神色焦急地说道,“我得出去找找她,钟先生的事对她打击一定很大,万一她出事怎么办!”

肖黎的反应进一步说明了龚晓莹与钟伟霆之间的确有着非比寻常的关系。

陈睦心中暗想,今天这一趟,意外收获还真是不小。于是,他犹豫了一下,决定指派陆鑫出去寻找龚晓莹,而他与杜警官则留下来继续查案。

“肖小姐,寻找龚晓莹的事你尽管放心,现在我们还需要向你了解一些重要的情况。”说着,陈睦将一张四寸的彩色照片递给了肖黎,“这张照片上的女人,你还有印象吗?”

“她?”肖黎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儿,眼神中似乎夹杂着几分敌意,“她来过我们咖啡屋两次,每次都是钟先生约她来的。”

“哦,那你还记得她来这里的日期吗?”

“让我想想。”肖黎沉思了片刻回答道,“第一次是正月十六的晚上,第二次是正月十七的上午。”

“具体时间还记得吗?”

“第一次大概是晚上6点钟左右,第二次是上午9点钟左右。”

“知道他们都谈了些什么吗?”

“不知道。”肖黎下意识地耸了耸肩膀,“警官,客人的谈话内容,我们是从不偷听的。”

“是吗?”陈睦笑了笑,继续问道,“那么,他们两人的关系看上去怎么样?”

听到这句问话,肖黎脸上的表情突然有些僵硬,她给陈睦一个微笑,“那个女人那么年轻,又那么漂亮,我想钟先生约她,不会只是喝喝咖啡这么简单吧!”

“他们的关系看起来很暧昧?”杜警官有些好奇地问道。

“这个不好说,不过……”肖黎停顿了一下,随后说道,“钟先生之前经常一个人来咖啡屋,他还是第一次约女人来这里。”

“原来是这样。”说着,陈睦伸出手来,打算收回肖黎手中的照片。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照片被另一只突如其来的手夺走了,速度快得令人措手不及。陈睦回头看去,夺走照片的人竟是龚晓莹。原来,她早已不知不觉地来到了他们的身后,而两位敏锐机警的警官,居然丝毫也没有察觉!

照片在龚晓莹的手中瞬间成为碎片,可她仍然不肯善罢甘休,把碎片扔在地下,狠狠地踩下去,一脚、两脚……动作迅猛而连贯,近乎疯狂。

“晓莹,晓莹……你怎么了?冷静点,好吗?”肖黎拉住龚晓莹的手臂,试图让她停下来。

“啊——”龚晓莹发出声嘶力竭的叫喊声,与此同时,她的双脚也更猛烈地向下踩去,仿佛要将地上的碎片通通碾成粉末。

“这可怎么办呀?”肖黎束手无策,只好放开龚晓莹的手臂。

“她经常这样吗?”陈睦蹙起眉头问道。

“没有。我也是第一次看见她这样。”肖黎的表情透着无奈。

“让我来试试吧!”陈睦以低沉而浑厚的声音说道,“晓莹,你能不能告诉警察叔叔,你为什么要撕毁这张照片?”

陈睦的话似乎有些奏效,龚晓莹双脚踩踏的节奏渐渐慢了下来,她抬起头看了陈睦一眼,微微颤抖的嘴唇缓缓张开,从齿缝间艰难地挤出四个字,“我讨厌她!”

“晓莹,你说的是照片上这个女人吗?”陈睦小心翼翼地问道。

龚晓莹没有说话,但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能不能告诉叔叔,你为什么讨厌她呢?”

“她……她抢走我爸爸。”龚晓莹断断续续地回答道。

陈睦听得如堕五里雾中,穆依依怎么会抢走她的爸爸呢?看来,这名自闭症少女的神志也不是很清醒。正当他思忖之际,龚晓莹突然摊开她手中的报纸,凝视着钟伟霆的照片问道:“警察叔叔,我爸爸真的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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