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女王御用律师莉莲·巴金妮好好讽刺了约翰·韦格弗一顿。

“探长,由于你找回遗失了的珍·奥斯汀小姐的信函,今天报上都大事称颂你。报纸把你的大名与福尔摩斯、马波小姐等人并提。你怎么会想到这个令人快乐的发现呢?套用奥斯汀小姐本人的用词,是因为先前研究的结果?还是一时冲动所致?引导你到信函藏匿处的到底是理智还是情感?”

韦格弗皱了皱眉说:“恐怕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像你这么灵敏的男人,竟然听不懂这话,实在令人惊讶。让我换个方式讲好了,是谁向你密报的?”

韦格弗有如拳击手般地,身子向后晃。

“我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我猜想一定有人密报,否则昨天早上你不会突然心血来潮下令搜房子。”

“没错,不是心血来潮。”

“那么……”

韦格弗用舌尖慢慢舔绕着唇。经过一段停顿之后,巴金妮太太说:“你明白我这次的问题吗?”

“明白。”

“那你就一定要回答才行。”

“有人打电话来——”他轻轻说。

“大声点,探长。”

“前天晚上有人打电话到巴斯总局,我们还来不及问对方姓名他便挂断了。”

“所以,是有人密报没错。但昨天你的供词里却没有提到。”

“当时我不认为有必要提到这一点。”

“很高兴听你这样说,我当时实在也没有把你看做是渴求名望的人。现在我们都知道有个密报的人,我这样说对吗?”

“对。”巴金妮太太走到一边,两手放在后面。

“让我们接着考虑另外一点。昨天你告诉大家这个惊人的消息时,我们是不是理当推论——但我们却没有那样做——被告狄卓克生太太拿了那两封信,并且藏在她的梳妆台?”

“我只是单纯报告我的发现而已。”韦格弗防卫地说。

“那么,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们了,你发现信函时惊不惊讶呢?毕竟,在前一次的搜查中,你已经彻底搜过了。”

“我昨天解释过了,在我们第一次搜查时,一定忽略了——”

“噢,探长,不要小看自己。你有没有想过,可能有人在最近潜进屋内把信函藏在那里?”

韦格弗把目光投向检方所坐的那张桌子,但没有人提供任何协助。

“我不认为有这个可能,那房子一直都锁着。”

“那么,假如告诉你,房子后面的起居室的框格窗最近曾被人撬开,但铜扣仍照样用螺丝固定成原来的样子,你听了会吃惊吗?”

“真的吗?”倒霉的韦格弗说。

“这是我获得的讯息。韦格弗先生,你是一名警探,我建议你调查一下。我们大家对你的发现,以及发现后的推断,将十分感兴趣。我们很诚恳地认可你昨天的供词,不过,恳求法庭宽容,我要大胆地说,那段供词带有骄傲及偏见的色彩。庭上,我问完了。”

法官看起来有点感到好笑的样子,他上身前倾,下巴靠在右手上。

“约伯爵士?”

检方席的桌子上,一阵纸张急急翻动的声音,更显出他们的困惑。

“庭上,以目前的情况,我们提议就探长的直接证据来质询。”

“那就照你建议的进行。”

接下去的一小时又五十分钟是一段较不具伤害的“演习”——一连串繁琐的警方调查摘要报告。先回头从秋谷湖发现尸体讲起,再慢慢谈到德纳被起诉为止,约伯爵士很有技巧地一步一步重建一点:韦格弗是个可靠的证人。

值得称赞的是,韦格弗的证词经得起挑战。他说话又恢复了先前的自信,而且当他回答时还执意面对着陪审团,他的话简明直率。他不再迟疑。他一定已经察觉戴蒙在公众席中注视着他。不过,对于第一阶段由戴蒙负责的调查,他的回忆倒是无可挑剔——湖边搜索、迟迟不能指认死者身分、电视和报纸频频要求最新发展的消息、最后贾克曼教授才出面指认尸体等等。约伯爵士引导他讲述前往约翰布莱登宅邸的过程、与贾克曼的约谈、与美国学者强克博士的越洋电话访谈(强克寄来的宣誓书由检方存档)。韦格弗又说明警方如何查询伦敦大学学院、法国航空,以确定贾克曼的不在场证明;还说明调查重点如何转移到德纳这边。

“你们去找她约谈时发生了什么事?”

“她从屋子后面逃跑。我追出去,但她驾着宾士车跑走了。后来,在离房子不远的一条小路上,她的车子跟另一辆车子迎面相撞,是轻微的碰撞。”

“她受伤了吗?”

“没有,先生。”

“她有没有承认当时企图躲警察?”

“她自己是说:‘我当时试图逃跑。’”

整个早上,如此这般进行着。这样集中了整个过程的案件,听者不可能产生什么合理的怀疑。约伯爵士无一遗漏,他引导韦格弗讲述与德纳的约谈,并以事实证明,她起初坚称已无更多事情可以奉告,而实际上却不然。他于是设计让她自己坦露,终于促使她承认在凶案发生的当天早上,她曾前往贾克曼家,看见婕若尔汀陈尸在床。最后,韦格弗表示,等法医化验所的报告出来,证实尸体曾置于德纳的车子的行李厢以后,他才在德纳的律师面前正式控告德纳谋杀罪。

约伯爵士总结直接证据的质询时,已是十二点五十分。法庭散会午餐。经过了一早上痛苦的考验之后,脸色灰白的德纳由法警带回囚房。

她的律师席斯东,在公众席的楼梯底下等候戴蒙下来。

“你有没有几分钟时间?巴金妮太太想跟你谈谈。”

“她的记忆力惊人,”戴蒙评道。“六个月前,她曾在这个法庭诘问我。”

两位律师邀请戴蒙与他们一同到对街吃午餐。

卸除了法庭内的律师假发和袍子,莉莲·巴金妮成了这高级酒吧里的台柱。她先喝一口高脚杯内无甜味的雪利酒,再抽一口夹在拇指和食指之间的香烟。

“老天,瞧瞧老螯子今天早上的成绩,”她说。“他运用的战术是让韦格弗讲久一点,这样陪审团就会忘记信函那个败笔。不用怕,我会负责提醒他们。”她抓住戴蒙的袖子。“彼得老兄,这件事算我欠你了。你喝的是什么呀?”

“柳橙汁,”戴蒙说着,拍拍他头上的绷带。

她把一张十镑钞票推给席东斯。

“行行好,替自己买杯饮料,我是指啤酒什么的,并看看他们有什么吃的。”

桌边只剩她和戴蒙两个人时,她说:“我要敲敲你的脑袋。”

“非这样不可的话,请轻一点。”

“下午我要诘问约翰·韦格弗,我打定主意要问得简短而且有力,但我一定不能遗漏任何事情。证据里头最弱的地方在哪里?”

“假如我是你的话,就不会费心去注意最弱的地方。”戴蒙告诉她。“朝强处问吧。”

“行李厢内的尸体吗?”

“对,假如你没有提议见这次面,我是计划偷偷告诉席东斯。”

“啊,你知道一些事情?”

“我不会讲得那么自信,尤其是在脑部动了手术之后。我不晓得那些灰色的细胞可信度有多高,但他们确实是加班赶工出来的。”

对于就将披露的那些事,他并非真欲减损其重要性。他享受这一刻的心情,与享受法庭即将出现的大轰动是一样的。莉莲·巴金妮这个人,除了待人热络以外,脑筋也不失精明。她必能理解这件事情的重要性,也一定会明白它的意义:灭灭那些穿白外套男人的威风。

“快讲出你的重点,亲爱的,时间宝贵。”

“假如我推断没有错的话,有一个细节,一个重要的细节,你需要与你的委托人确认一下,她恐怕不晓得那一点的重要性。”

“老兄,以她现在的心情,她没有办法明白任何事情的重要性,但我很愿意一试。”

“请她回想一下,她带马修去约翰布莱登宅邸那个早上,他们看见一个金发男人走出屋子。”

“那个毒贩安迪·卡文崔?”

“是的。她在笔录中告诉我,当时感觉他很眼熟,但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我认为我们可以刺激一下她的记忆,问她是不是见过他在游泳。”

“游泳?你最好再说明一下,你这个神秘兮兮的老家伙。”

韦格弗再度进入证人席时,看起来面有忧色。理由很明白:他职业威信的重建,全赖约伯·马各爵士了。莉莲·巴金妮诘问时,绝不会手下留情的。然而,公众席中的彼得戴蒙,此时却怀着宽恕的心。午餐时,他向巴金妮太太讲的最后几句话是:“韦格弗不是个坏侦探,他虽然错了,但却不是坏,你不需要彻底击败他。”

她现在站在前面了。

“探长,我不会拖延很久。你已将你的调查做了详尽说明,但你却没有提到已故的婕若尔汀·贾克曼太太是个古柯硷吸食者。你是不是认为为这件事与本案无关?”

“吸毒的事直到最近才为警方所注意。”韦格弗流畅地讲出来,显然他事先想过这个问题。

“但它对本案没有影响吗?”

“没错。”

“那是你的判断。”她转身面向陪审团,并将眼睛向上转动,好像表示对警察的绝望,然后快速转身面向韦格弗。“另外有件事我想澄清一下,这件事与被告狄卓克生的侦讯有关。她是在十月十日星期二由前探长戴蒙与你一同带往巴斯总局接受问话的,对吗?你可以查对一下你的摘要,我希望弄清楚这件事。”

韦格弗拿出记事本,拇指顺着记事项目滑过去。

“没错,十月十日。”

“她被拘留过夜,对吗?”

“是的。”

“十月十一日,她的车子被送去检验?”

“是的,但是有经过她的允许。”

“没错,你们处理狄卓克生的行为不可能有错误。我相信你甚至曾通知她的雇主巴库先生,她那天早上不能开车载他。”

“没错,我通知了。”韦格弗谨慎地同意。

“我想表示的是,你做事十分细心周到。”巴金妮太太赞美他。

这当儿,韦格弗清楚地看到一个机会。

“是,但我那样做是另有原因的,我想向她的雇主巴库先生查证,被告在凶案发生当天有没有上班。结果得知她那天没有上班。”

他瞥一眼约伯爵士,博得一个感谢的点头,感谢他在这段诘问中得了一分。

“你和巴库先生通电话的时间是几点?”巴金妮太太问。

“晚上八点至九点之间。”

“十月十日晚上?”

“是的。”

“谢谢你,探长。”

全法庭的人都愣了一下,才会意到巴金妮已经结束诘问了。整个问答时间不到两分钟。

韦格弗和每个人一样困惑。

法官问检方是否有意再质问。他们不要。韦格弗被告知离开证人席。约伯爵士和他的成员再度陷入困惑,他们那桌一阵混乱。

“你要传唤另一位证人吗?”法官问。

“马上要传了,庭上。”约伯爵士说着,纸张散落地面。

证人是史坦利·巴库,他特地为此次的露面穿了一套三件式的淡灰色西装,打着一条管理人讲习会的领带。扣眼上平日的那朵玫瑰花苞不见了,可能晓得这是个严肃的场合吧。一进入证人席,他立刻戴上半片式的老花眼镜,宣读誓词,强调他给人一板一眼的印象。他微斜着的头和两肩,表现出他的重要。

约伯爵士的下属,与他相较之下,气势可就差多了,而且他不幸生了一副尖嗓子,看来注定会一辈子当人家的下属。他被分派到这个不吃力的任务:证实宾士车是监禁者所持有的。

“她是我们真酿麦酒公司的司机。”史坦利说明道。

“夜间她也拥有那辆车?”

“是的,上班以外的时间,她可以私下使用那辆车,只要把路程记在里程记录簿中即可。”

“所有路程都有记录?”

“我刚才是这么说的。”

“巴库先生,根据你的了解,除了狄卓克生太太以外,有没有别人曾开过那辆车?”

“一个也没有。我们提供她车子时,是全新的。”

“里程记录簿,放在车内吗?”

“这是规定。我们每个月底检查,把里程数记入我们的总帐内。”

“你晓不晓得那车子送去检验时,记录簿不在车内?”

“这件事我听说了。我们在公司内找了一遍,只是为了以防万一。但一如我所预料的,并没有找到。德纳十月一日把记录簿

拿回去,它应该在车内才对。我相信她也是这样告诉警方的。”巴库先生望望德纳,以求确认,而她确实点了点头。他于是慷慨地补充道:“我希望这一点能写进记录里:她是我的员工当中很敬业的一位。”

“我们答应你的请求。”

莉莲·巴金妮起身质询时,她的举止没有任何一点暗示说这个质询不是一个稀松平常的质询。

“巴库先生,你说你是真酿麦酒公司的董事长,但你还有几个其他事业的股份,对不对?”

“我不认为你需要知道这件事。我是多家文具店及其他零售店的供应商,供应新奇的产品。我同时是数家娱乐事业的董事。”

“新奇的产品?”

“玩具、圣诞炮竹、魔术盒等等各式各样的产品……”

“我猜是进口的吧?”

“唔,是的。”巴库回答的样子,显示他比较有兴趣谈别的事。

“从远东进口的?”

“大部分。”

法官也不耐烦了,于是两手垂在席上,背部僵硬地靠着有软垫的椅背。

莉莲·巴金妮丝毫没有让步。

“那些玩具是否包括从台湾进口的迷你泰迪熊?”

“那当然。”

“去年夏天你要求狄卓克生太太从南安普敦的码头接运了一批货。”

“没错。”

“我相信她曾告诉你,回程的路上,她被两名便衣警察拦下来,他们搜了那几个装泰迪熊的纸箱。是这样吗?”

“她是这么告诉我的。”

法官倾身向前,打断道:“巴金妮太太,我不太明白这些问题切不切题。”

“这件事与本案有直接关连,庭上,我马上会证明。巴库先生,你显然是个——事实上一点也没错——饱经世故的人,你一定早就看穿警察会对这批远东进口的玩具有兴趣,所以叫一名公司司机去码头接运。”

“它们是清白的,”巴库被侮辱了似地说。“泰迪熊是为供慈善活动使用,运到长渠馆送给小朋友。”

“那是后来才安排的,”巴金妮太太承认。“但在那些警察看来,显然会怀疑你是在进口毒品。”

约伯爵士跳起来打断道:“庭上,我无法相信我的耳朵。这太过分了,明显攻击证人的名誉。巴库先生的证词没有任何一点该当承受这种人格暗杀。”

“两方律师请到法官席前面。”法官指示他们。

戴蒙在公众席中极力想偷听前面的热烈争论。假如这位法官偏坦检方的话,巴金妮便不可能进行接下去的任务。在被告席中,德纳紧张地重新夹一夹头发。虽然看不大出她是否全然理解这刻的重要性,但她确实感到法庭内的紧张压力。

经过将近十分钟的争论,两方律师重回各自座位。约伯爵士胀红了脸,莉连·巴金妮则平静依旧。

“抱歉,巴库先生,耽误了时间,”她又开始质询。“庭上要求我赶快问重点,我会照办。安东·卡文崔,人称安迪的,是不是你的朋友?”

巴库两手抓着证人席位的边缘。

“我认识一个叫这名字的人,假如这是你所问的问题的话。”

“我要问的比这还多。你有没有在家招待过他?”

“唔,有。”

“他至少在你家的游泳池游过一次泳?”

“是的。”

“不用说,你已听说他目前因数项罪嫌被拘禁,其中一项与供应古柯硷有关。”

“我在报上看到一些报导。”

巴库实在难以置信。现在要与可憎的朋友保持距离已经太慢了。

“你知不知道,有人坚称安迪·卡文崔供应古柯硷给已故的贾克曼太太?”

巴库沉默不语。

“说呀,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对不对?”莉莲·巴金妮试探道。

“既然这样,为什么还问我?”巴库说。

“那你为何不承认?”她反击回去。“我们愈来愈接近事实了,对不对?你宣誓过说出实情的,巴库先生。我推断你当时已被警方怀疑是违法禁品的进口商。我的委托人在你的要求下,去南安普敦载运泰迪熊,那只是一个假动作,一种转移注意的策略,对不对?有趣的是,她那天完成任务回到你家时,你正在招待几名客人,其中一位是安迪·卡文崔。”

约伯爵士起身抗议说卡文崔尚在审判中还未定案,所以这种毁谤是一种误导。巴金妮太太于是收回最后一句评断。

“但你同意我说的是事实吧?”她再度对巴库施压。

“这整件事与本案无关,”他虚弱地说。“我到这里是来谈车子的。”

“很好,就让我们来谈车子好了。狄卓克生太太加入真酿麦酒公司时,你购买的宾士一九〇E·二六是自排车,当时你为公司买了两辆同一款式的车,对不对?”巴金妮太太微笑道。

“是的。”

“一辆你个人使用,而另一辆让狄卓克生太太开?”

“是的。”

“好。”她向巴库微笑,但他没有报以微笑。“我想请教你这两辆车子的使用情况,特别是九月十一日星期一和十月十日星期二这两天,我这样讲,你清楚吗?前一个时间是贾克曼太太遇害的日子,我们已经听你说狄卓克生太太那天没有上班,那么,可以想见,那天你是自己开车外出办事的吧?”

“是的。”

“另外,十月十日星期二以后,你就没有司机了,因为那一天是狄卓克生太太被警方带去侦讯的日子。你什么时候获知这件事?”

“我记不起来。”

“韦格弗探长已经作证,说他在十月十日当天晚上八点至九点之间打电话通知你。”

“那就对了。”巴库耸肩道。

“但我坚持得到一个比较明确的答案,你记得有人打电话给你吗?”

“好吧,是那个晚上的某个时候,我没有看表。”

“你要知道,这件事很重要,因为警方延迟大约十二小时,才把狄卓克生太太所开的宾士车送去检验,所以她的车子放在她家外面大约十二个小时。我们现在已经知道,等警方去取车时,不可能的事发生了。法医透过基因特征学证明婕若尔汀·贾克曼的尸体曾放在那辆车的行李厢内。我说这是不可能的事,因为狄卓克生太太告诉我那是不可能的,而我相信她的话。”

巴库一动也不动地瞪着前方,有如一名禁卫兵被中士教练大声吼骂那般。而实际上,莉莲·巴金妮的声音,连提高一分贝也没有。

彼得·戴蒙对这种质询技巧非常满意。为了聆听自己的推断由代理人讲出来,他密切注意这位辩护律师吐出来的每一个字。

“我告诉你吧,这件不可能的事只能这样解释:你接获韦格弗探长的电话以后,决定误导警方,转移他们对你的怀疑。因为是你,不是吗?巴库先生,是谁把婕若尔汀·贾克曼的尸体运送到秋谷湖的?”

没有人抗议,巴库也没有任何反应。一阵震惊的好奇攫住了执法人员,巴金妮太太继续说:“九月十一日夜晚,你开车到秋谷湖,车子行李厢内装了女尸。一个月后,你一听说德纳·狄卓克生被警方拘留过夜,立刻想到一个办法,让警方确认他们的怀疑——狄卓克生是凶手。她那辆车的备用钥匙在你们公司里,你于是开车到凌孔丘,也就是她那辆车子停放的地方,你打开行李厢,取下织布衬垫。”

巴库的眼睛瞟向陪审团那边,仿佛在寻找是否有人对此一说抱持怀疑,但与他相接的目光,都不是让人感到鼓舞的。

“你在听吗,巴库?你把织布衬垫取下来,把自己车子行李厢的衬垫——曾把尸体放在上面的那块衬垫——放进另一辆车内铺好。你否认吗?”

由于彼得·戴蒙完全认同此一质问,以至于大声接口道:“说呀!”一讲完,连忙用手掩住嘴巴。巴库则说:“你完全错怪我了,我没有杀婕若尔汀·贾克曼,上帝为证,我没有杀她。”

“是你把她丢进秋谷湖的。”

他迟疑不语。

“是你把她丢进秋谷湖的。”巴金妮太太坚称。

这一来成了意志上的较劲。

巴库环视法庭,被告席内德纳的手指按着喉咙。

“你否认吗?”莉莲·巴金妮问。

他投降了。

“对,是我,是我把她丢进秋谷湖的。”当一阵耳语自法庭四周传来,打破紧绷的压力时,他大声补充道:“但我没有杀她。”

巴金妮太太皱起眉头,举起一只手覆盖脸孔,再任由手指滑到下巴,做出不解的神态。

“巴库先生,你得帮一下忙。你现在所宣称的,即使不是不可置信,也是很奇怪的。让我们弄清楚,九月十一日夜晚,你开车载贾克曼太太的尸体到秋谷湖,把尸体丢入湖中,但你没有杀她。你坚持说你没有杀她?”

“对。”

“为什么?为什么有这么违反常理的行为?”

他沉默不语。

“巴库先生,你一定要解释,假如你要我们相信你,你一定要解释。”

他的嘴巴依旧紧闭。

“我们换个方式说吧。你没有杀她,但你晓得她被谋杀吗?”巴金妮说。

“不晓得,”巴库从压抑中解脱道:“重点在这里。”

“好,我慢慢了解了,你发现她时,她已经死了,是不是?”

“对。”

“你不晓得她被谋杀,对不对?”

“对。”

“你以为她吸毒过量而死?”

“对——我是说,不。”巴库瞪大眼睛环顾四周,他被诱入陷阱了,他清楚这一点。

莉莲·巴金妮不带一丝讽刺地说:“你说对,但意思是不,到底是哪一个?我代替你说好了,你的同伙安迪·卡文崔从你这里取得古柯硷,再供应婕若尔汀·贾克曼。你是进口商,而他是毒贩,我说得对吗?”

约伯爵士跳了起来,但法官示意他坐下。

“你最好考虑你的处境,巴库先生。”莉莲巴金妮说。“现在否认你涉及贩毒已经太迟了。你否认的话,等于摆明了自己可能是凶嫌,你选择哪一个?”

巴库在证人席中略微动了动,重重叹口气,才滚落一串话来。

“事实是这样的:九月,安迪有事去了苏格兰,正如你说的,他是贾克曼太太的供应商。经由连系,我获知贾克曼太太需要货,她抱怨找不到安迪,而且大发脾气,扬言要揭发我们,所以我星期一赶紧去看她。”

“九月十一日星期一?”

“是的。”

“时间呢?”

“差不多是午餐时间。我在前门按铃没有人回应,所以绕到屋后,厨房门开着。有吸毒习惯的人对这种事大都不谨慎。我大声喊,依旧没有回应,所以就上楼去看看。她已陈尸在床。我可以告诉你,发现她那个样子,我也吓呆了。我当时以为她是吸食过量。他们说,古柯硷和海洛英一样,都会致死。我明白,等医师解剖时,我会有大麻烦,所以决定把她的尸体移走。这就是我做的事。我把她扛下楼,放进车内,当晚把她丢进湖中。”他闭上眼睛,又补充说:“我当时希望,事情能够就这样结束。”

“那么,珍·奥斯汀的信函呢?”

“两封信塞在她睡衣的胸前,大概是她藏起来的。我以为那一定是她打算出售后买古柯硷的,所以就把它们留了下来。我当时甚至看也没看,一直到后来。”

“尸体被人在湖面发现以后呢?”

“我真的很担心,但报纸一个字也没提到毒品的事,而是说她窒息身亡。我看了报纸,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事——移走一具被谋杀的尸体。接下来就是警方逮捕德纳——我的司机。我实在不喜欢事情变成这样,因为我可能因而变成从犯。所以,诚如你刚才说的,碰到机会时,我便把衬垫调换了。我这样做只是为了掩护自己。我当时是想,反正德纳已经笨得把她杀死了,我这样做并不会加重她应得的处罚。”

“车子的里程记录簿呢?”

“我当然把它烧了。”

“当然?”

“哦,每一次旅程都有记录,假如警方看到了,就会发现她的车子并没有用来载运尸体,对不对?”

“而你则改了你车子里的那本记录簿?”

他点头说:“如果你比记录落后的话,这是很容易改的。”

说完,史坦利·巴库像只被利叉刺入的野牛般,全身虚弱无力。

但巴金妮已经准备好另外一个问题。

“让我们改谈别件同样令法庭注意的事情。我想,你一听说卡文崔被捕,便设法潜入狄卓克生的空房子,把两封信贴在她的梳妆台里,做为另一个转移注意的东西。”

巴库迟疑未答。

“你为什么这样做?”巴金妮太太温和地说,仿佛他已经承认了。

巴库稍微低下眼睛。

“想再降低风险。我担心透了毒品的事会在这次审判中曝光,果然,在第一天就曝光了。我得把大家的兴趣转回到信函上,所以我打电话给警方,要他们去狄卓克生家找看看。直到今天以前,我一直以为德纳是有罪的。假如不是的话,我绝对不会这样做的。我讲得够完整了吧?”

“比我期待的还要完整。”法官讽刺道。“检方打算再询问吗?”

约伯回绝,并说:“庭上,根据我们刚刚听完的证词,我们也不必再传唤其他证人了。”

“检方终止起诉了?”

“是的,庭上。”

楼上公众席内,彼得·戴蒙靠回椅背,心中感到疲惫不堪。

莉莲·巴金妮再度起身。

“庭上,我建议,就刚才检方的答复看来,此案还不足以提交陪审团。”

法官同意,于是指示陪审团判德纳·狄卓克生无罪。德纳掩面啜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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