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秦思伟回到驻地的时候已经快十点半了,却看见柳国熙带着蒋应羽、李焱、钱浩文,还有牛福来夫妻俩,着急忙慌地正要出门。

“你们总算回来了。”蒋应羽急切地问,“看到谢老没有?”

“我们去山上转了转。谢老不在?”我很纳闷。

“我们回来的时候他不在,手机也扔在桌子上。”柳国熙焦急地说,“福来两口子收拾完屋子去邻居家打牌了。他们出门的时候,老谢正在屋里看电视,没说过要出去。”

“这么晚了,老先生会跑到哪儿去呢?”我感到有些不安。

“他可能出去遛弯儿,自己跑到遗址或者山上去了。”柳国熙说,“大家分头找找吧。”

“柳老师,总得留个人看家吧。”李焱提醒他,“要不您和黎小姐留下?”

“还是你留下陪柳老师看家吧。”我说,“要搜山的话,最好从村里多找一些人手。还有,得多带几个手电筒。山里一点光亮都没有,黑得一塌糊涂。”

牛福来从村里叫了十个村民帮忙。我们在山脚下兵分三路,蒋应羽和钱浩文带三个人去遗址搜索;我和秦思伟带三个人沿着山的西麓寻找;牛福来夫妇和其他人则沿着相对平缓的北坡搜寻,和我们在山顶汇合。可是天黑林密,除了自己手上的电筒发出的一点光亮所及之处,其他地方就看不清楚了。我们的人手不够,分散开来,谁也顾不上谁,只能一路向上攀爬,还要随时提防杂草荆棘划伤手和脸。谢汝辉有可能跑到这鬼地方来吗?我心想:不大可能吧,除非他活腻了。

爬到山顶,我已经出了一身的汗,被山风一吹,凉飕飕的浑身发抖。不大一会儿,秦思伟和其他人也陆续上来了。可是谁也没看到谢汝辉的影子。

“我看还是回去吧。”秦思伟喘着粗气,“这深更半夜的,什么也看不见。再说,就谢老那体格,根本就爬不了山。”

“说不定老先生只是四处转转,现在早已经回去了。”一个小伙子靠在大树上气喘吁吁地说,“歇一会儿吧,我一步也走不动了。”

“休息一会儿,我们从北坡下去,那边路好走。”秦思伟擦着汗,“不知道蒋应羽他们那边怎么样了。”

“他们比我们好哇,平地,至少不累哇。”牛福来坐在石头上捶着自己的腿。

“福来,你媳妇呢?”秦思伟清点人数,发现少了一个。

“还没到半山腰,她就踩在石头缝里崴了脚。”牛福来撇着嘴,“女人就是不中用。我让她别乱跑,找块石头坐下等我们回去接她。”

“我们赶快走吧,荒郊野地的,别让她等太久。”我招呼大家再坚持一下,借着手电筒的微光,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山下走去。

下到半山腰附近,我看到前面不远处有几簇手电光,还有人在七嘴八舌地交谈。走近一看,是蒋应羽他们。在遗址没有找到谢汝辉的踪迹,他们打算上山找我们,碰巧在半山腰遇到了沈秀凤。

“怎么样?”钱浩文期待地问。我只是疲惫地摇了摇头。

此时已经过了凌晨一点,旷野上飘着淡淡的雾气,所有人都又累又困,这么找下去也不是办法。商量了半天,最后决定先回村子休息。秦思伟和我商量,回到驻地马上打电话报警。等旗里的警察来了,再请村干部帮忙,多叫一些村民来扩大搜索的范围。

村子里静悄悄的,一路上大家都不说话。回到驻地,我恨不得马上钻进被窝,好好睡一觉。可是,推开紧闭的院门,我们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前院堂屋的门大敞四开。借着从屋里透出的灯光,可以看见门口有一个人,脸朝下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秦思伟跑过去,用手电一照,竟然是柳国熙。

“这……这……”蒋应羽吓得小脸煞白,好像要晕倒的样子。我赶快冲过去扶他,却一不小心被地上一个土坷垃绊了个跟头,膝盖结结实实磕在了地上。我狼狈地爬起来,问秦思伟:“柳老师怎么样了?”

秦思伟伸手探了探柳国熙的脉搏:“没事,他只是晕倒了。你没事吧?”

“没事,被一个土坷垃绊了一下。”

钱浩文战战兢兢地左顾右盼,“李焱呢?李焱去哪儿啦?”牛福来夫妇紧紧靠在一起,已经说不出话来。

“你们先把柳老师抬进屋里去。”秦思伟站起来,“我去后院看看。”

蒋应羽和钱浩文笨手笨脚地把柳国熙抬进了堂屋。屋子里非常整洁,除了炕头的毡垫被翻开,看不出有任何被人翻动过的痕迹。不过,屋子里究竟少了什么,大家已经心照不宣了。

“他不会有事吧?”牛福来惴惴不安地盯着昏迷不醒的柳国熙,“万一有个什么好歹,我可赔不起呀。”

我脑子里一时有些混乱。谢汝辉还没找到,柳国熙又出事了,还有李焱,他跑到哪儿去了?该不会……正在瞎琢磨时,门被踢开了,秦思伟抱着昏迷不醒的李焱跑进来,大喊着:“快来帮我一把!”众人这才反应过来,七手八脚地把李焱也安置到炕上。

“怎么回事?”我问秦思伟。

“在后院找到的。”他四下环顾,“这边怎么样?”

“你说呢?袭击这师徒二人还能是为什么呀。”我叹气。

秦思伟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向我使了个眼色,转身走了出去。我跟着他来到后院。这里有两间南房,院东头是一个堆满农用工具的棚子,靠近西边院墙的地方有一个显然已经废弃的磨盘,上面晾晒着红薯干。

“李焱就倒在这里。”秦思伟用手电晃了晃磨盘附近,弯腰抄起一根有我小臂那么粗的木棒,“这个丢在他身边,应该就是凶器。”

“还是赶快报警吧。”我蹲下来,借着手电的光束检查着磨盘周围,“看样子有人早就盯上了玉猪龙,搞不好谢汝辉也出事了。”

“我已经打过一一〇啦。但是这里地处偏僻,路又不好走,敖汉旗公安局的同事们至少要三个小时以后才能赶过来。我看指望不上他们了。”

我爬上磨盘。院墙并不高,从这里探出头可以看见外面是一条三四米宽的土路,墙外有一棵矮树。理论上,可以攀着矮树从外面翻进来。

“思伟,醒啦!”蒋应羽跑过来,“醒啦,柳老师他们醒啦!”

柳国熙和李焱并没有受很重的伤,只是受了惊吓,又发现丢了玉猪龙,精神有些萎靡。好在对于遭到袭击这件事,两个人的记忆倒还清楚。

“你们走了以后,大概……有半个多小时吧。”柳国熙不停地揉着后脑勺,“李焱听到外面有响动,好像是有人潜进后院来了。”

“我听见后院有声音。”李焱补充道,“就让柳老师待在屋里,我去查看一下。结果刚到后院,不知从哪里忽地跳出来一个人,迎面给了我一棍子。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在屋里等了十多分钟,可是外面一点动静也没有。喊李焱,他也不回答。”柳国熙继续说,“我有点慌了,怕他出事,所以想去看个究竟。结果我前脚刚一跨出门,后脑勺就不知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李焱,你看清楚打你的人没有?”秦思伟问道。

李焱缓缓地摇摇头:“后院一点灯光都没有。他脸上还蒙着东西。我……我都不知道他是从什么地方蹿出来的。”

“对方蒙着脸?”

“嗯,脸上灰蒙蒙一片,好像……好像是丝袜?”李焱皱着眉,“我也不知道。我都快给吓死了,真没看清楚。”

“高矮胖瘦你应该有印象吧?”

“他……偏瘦,个子……不高,跟我差不多吧。”

“柳老师,你们有没有听到大门开关的声音?”我问柳国熙。

“没有,我啥都没听到。”柳国熙有点懊恼,“我当时满脑子都是老谢会不会出事。还是李焱提醒我,好像有人进了后院。”

“前院……没什么动静。”李焱说,“大门的轴锈了,开关的声音很大,我们不可能听不到。”

“这下可完了,他肯定早就带着玉猪龙跑了。”柳国熙捶着自己的大腿,“我回去可怎么向所里交代啊。”

“您先别着急。我已经通知了敖汉旗的同事,他们会尽快赶过来。”秦思伟安慰了他几句。

折腾了大半夜,我们都感到饥肠辘辘。秦思伟请沈秀凤给大家做点消夜吃,可是她被吓坏了,无论如何都不敢一个人去厨房,磨叽了半天,才在牛福来的陪伴下很不情愿地去了。

这时候,我才觉得自己左腿的膝盖火辣辣地疼。卷起裤腿在灯下一照,磕青了一大片。蒋应羽说要热敷,秦思伟说必须冰镇不然会肿起来。两个人争执不下。钱浩文在他的背包里翻了半晌,找出一种包装极其简单的膏药,执意要我贴上。

“我前几天也被那个土坷垃绊了一下,差点摔个嘴啃泥。”柳国熙告诉我,“这膏药是一个老中医给浩文的。我们常年在野外,磕磕碰碰就靠它了。”

这不知名的膏药还真管用,贴上十分钟,腿就不疼了。屋里有些沉闷,我走到院中透透气。夜深了,风冷得刺骨,恐怕只有我们这一伙人还难以入睡吧。前院东侧的厨房中传来烧火做饭的叮当声,微弱的月光照在院中停的两辆车上——我们的车和考古所的一辆起亚狮跑,有一种冰冷的感觉。

“真够冷的,这地方一定用不着买冰箱。”秦思伟叼着香烟走了过来,“你有没有发现,这事好像不太对劲儿。”

“当然不对劲儿。从堂屋里的情况看,袭击者知道玉猪龙藏在哪儿。而且,从袭击的过程看,他是从后院翻墙进来,先在后院打倒了李焱,然后躲在门后,等柳国熙出来的时候再将他击晕。所以,他应该很清楚院子里只有两个人。下手时间也选择得恰到好处,肯定不会是外面的人。”

“柳国熙收起玉猪龙的时候,除了我们,只有谢汝辉和李焱在场。”秦思伟靠在车子上,“不过,钱浩文虽然不在场,但是他肯定知道玉猪龙藏在毡子底下。现在看来,基本上可以排除的是蒋应羽、牛福来和沈秀凤。”他突然发出一声轻呼,“哎呀,该不会是……谢汝辉?他故意失踪引我们去寻找,然后潜进院子……”

“调虎离山?那老先生多大岁数了,怎么可能是二十出头的李焱的对手。再说,就他那身子骨,翻墙进院?亏你想得出来。”

“那还能有谁呢?”秦思伟思索着,“钱浩文?不可能,他跟咱们一起去找谢汝辉了,没有作案时间。”

“其实,也没那么复杂。”我拍拍咕咕叫的肚子,冲厨房喊道,“福来大哥,做啥好吃的呢?”

牛福来探出头:“吃臊子面哇。马上就煮好啦。”

“饭做好了?”李焱扶着门框走出来。

“还没好。”秦思伟走过去,“你怎么起来了?”

“去上厕所。”他捂着右额上的肿块。

“要我陪你去吗?”

“不用,不用。”李焱摆摆手,步履蹒跚地晃进了厕所。

“真无聊。”我在院子里漫不经心地溜达着,也晃到了厕所门口附近。不大一会儿工夫,李焱提着裤子低头钻了出来。我猛地跳到他面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啊呀!”李焱吓得大喊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堂屋里的蒋应羽和柳国熙闻声冲了出来,“怎么回事?出什么事啦?”厨房里的牛福来夫妇也惊慌失措地跑出来看个究竟。秦思伟张大嘴巴盯着我,可能是以为我饿昏了头,竟然搞这种恶作剧。

“没事,没事。”我忍住笑,“我不过是想做个实验而已。”

“你干什么!”李焱狼狈地爬起来,怒不可遏地对我喊道,“快把我吓死了!”

“我只是想知道,人在突然受到正面攻击时的真实反应。”我安慰似的拍拍他的肩,“事实证明,你会大喊大叫。而且,屋子里的人肯定能听到。”

“你疯啦!”他咬牙切齿地大吼,“深更半夜,冷不丁一个人跳到你面前,不喊才怪!”

“是啊,不喊才怪。”我慢悠悠地说,“可是早些时候你在后院受到攻击的时候,为什么柳老师一点动静都没听到呢?”

在场的人都愣住了。还是秦思伟反应得快:“柳老师,您当时确实什么也没听到吗?”

“没……没有啊。”柳国熙结结巴巴地说,“真的,我……我真的什么也没听到啊!”

“没听到就对啦。”我轻松地说,“还有一个很不寻常的问题你们发现没有?李焱的伤在右额角上。”

“有什么不寻常的。”李焱捂着脑袋。其他人面面相觑,看来没明白。

“他是面对面被攻击的,所以袭击者是个左撇子。”我转向秦思伟,“思伟,没错吧?”

“对!左撇子!”秦思伟打了个响指。

“左撇子……怎么啦?”蒋应羽傻傻地问,“人早都

跑了,知道他是左撇子还是右撇子有什么用。”

“不,不可能是外面的人干的。”秦思伟坚定地说,“堂屋里只有炕上的毡子被翻过,说明这个人知道玉猪龙就藏在那儿。所以,这次袭击根本就是监守自盗。”

“天哪!”柳国熙紧张地环视周围,“左撇子……谁是左撇子?”

“我们这群人里没有左撇子。”我说,“我早就注意过了。”

“可你刚才说……袭击柳老师他们的是左撇子。”秦思伟也糊涂了。

“我说的是,如果李焱是受到正面攻击,那么对方是左撇子。但是,另一种情况同样也可以造成他右额的伤——他敲肿了自己的脑袋!所以,在所谓的攻击发生的时候,柳老师才没有听到一点动静——是李焱躲在门后袭击了柳老师,盗走玉猪龙,然后为了逃避嫌疑,给咱们演了一出苦肉计。”

“原来——”秦思伟突然对我大喊,“小心!”

他话音未落,一个凉冰冰的东西已架在了我的脖子上。李焱一直站在我身后,见事情不妙就先下手为强了。我还真没想到,他身上会带着一把弹簧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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