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我冲了个凉水澡,煮了一盘番茄肉酱蝴蝶面填饱肚子,又躺在沙发上打了个盹,总算是赶走了暑气和倦意。窗外的阳光更毒了,还好我有先见之明,买了一大桶哈根达斯的冰激凌冻在冰箱里。抱着冰激凌看电视、上网,时不时吃上两口,感觉心情也没那么烦躁了。

秦思伟的保密工作非常成功,八卦新闻传得最快的互联网上居然连一条关于魏平青被害的消息都没有,估计是被强行屏蔽了。网络上关于魏平青的词条倒是不少,不过都是一些生平简介和科研成果集锦。如果只看这些东西,他还真称得上是个年轻有为、前途无量的学者。

傍晚六点多钟,秦思伟左手拎着一个大纸口袋,右手拎着个大购物袋进了门。

“累死我啦。”他喘着粗气,把购物袋丢在餐桌上,“买了好多好吃的东西,晚上可以大吃一顿。”

我看了看购物袋里的内容,挺丰富的,五花肉、瘦肉馅、牛腩、酸豆角、油豆腐皮,还有茭白、菜心、荷兰豆。

“买这么多,你到底想吃哪一样?”我翻看着林林总总的食材。

“我觉得你上次炖的那个腐皮五花肉超好吃,但是后来看到牛腩就想到了酥牛肉。”他咧着大嘴,“然后我又看到了酸豆角,觉得酸豆角炒肉末也非常好吃……哎呀,你想吃什么就做什么,反正你做什么我都爱吃。”

“服了你。”我把牛腩和茭白、菜心拿出来,其他没用的都塞进冰箱,“你心情不错啊,案子破了?”

“发现了一些眉目。”他挽起袖子帮我洗菜,“我带来一些东西,一会儿你看看就明白了。”

“什么东西?”我瞥了一眼放在桌子底下的纸袋,里面似乎是一摞记事本。

“魏平青的日记,在他家找到的。”秦思伟把洗好的菜放在水槽上沥干,“他从二〇〇一年参加工作以后就开始记日记。我下午粗略地翻了翻,太刺激啦。”

“怎么刺激?”我把洗好的牛肉倒进锅里翻炒,“他提到过诬陷樊荣的事吗?”

“何止那件事。”秦思伟擦干净手走进客厅,从纸袋里拿出三个皮面的日记本,翻开来,“这是二〇〇七年的一本,里面写了他如何制造索贿事件,把仇斌赶下台的经过。还有,这两本是二〇〇八年和今年的,写了他炮制抄袭门和陷害樊荣的事情。

“这个魏平青心理不正常。”秦思伟把日记本丢到桌上,“从他的日记里可以看出,他对周围的人有一种奇怪的仇视。仇斌原来其实挺器重他,把很多重要项目都交给他做,但是魏平青认为这是因为仇斌没本事,所以要利用自己。还有樊荣,他其实一直很关照魏平青,帮过他很多忙。但是在魏平青眼里,樊荣不过是在炫耀自己书香门第的出身和关系网,是瞧不起他的表现。”

“不会吧,对他好反而有罪了。”我把炒好的牛肉和调料一起倒进高压锅。

“不信你自己来看。”

“算了,看这种东西会吃不下饭的。”我回到客厅,开了一瓶可乐,“这种人,还是敬而远之的好。那他和吴景义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说来奇怪,我们找到的魏平青的日记里,没有二〇〇五和二〇〇六年的两本。”秦思伟给自己倒了杯冰水,“下午周鹏带人又去找了一遍,还是没找到。”他喝了口水,接着说,“我查了一下吴景义的背景。他是山东烟台人,二〇〇五年从吉林财贸学院调入工大经济学院。”

“据魏大刚回忆,吴景义打魏平青是二〇〇六年冬天的事。”我说,“怎么会这么巧,从吴景义来到经济学院到他和魏平青之间的矛盾激化,就是二〇〇五和二〇〇六两年间的事情。偏偏就那两本日记不见了。”

“恐怕不是巧合。”秦思伟说,“我下午又和经济学院的胡院长和孙书记谈了谈,总算说服他们和我们合作了。但是他们对于吴景义和魏平青之间的事情也毫不知情。我又和应用经济系的老师、学生分别聊了聊,吴景义打魏平青的时候,有一个陈丹老师也在场,当时他是有事去找魏平青,正好赶上那一幕。据陈老师讲,那件事他一直觉得非常奇怪,一来魏平青和吴景义平时看起来就是很普通的同事,没什么私人交往;二来魏平青息事宁人的态度不符合他的个性。但是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恩怨,谁也不知道。”

“不会吧,一点线索都没有?”我不相信这世界上还有不透风的墙。

“只有一件事,从时间上看,似乎勉强能扯上关系。”秦思伟说,“不过多半也是我瞎猜。”

“什么叫似乎勉强?”

“是这样,我查了吴景义的档案,发现他在二〇〇六年十一月办理了离婚,正好是在他殴打魏平青之前。所以我想,会不会和这个有关?”

“他离婚,打魏平青做什么?”

“这个就不好说了。”秦思伟傻笑着,“我开始还以为魏平青是第三者,这样一来,他不让报警也就说得通了。”

“但是真要有这种事,恐怕早就传开了吧?”

“是啊,吴景义的前妻也是工大的职工,在校医院工作。据我了解的情况,她和吴景义离婚后不到一年就经人介绍再婚了,目前生活得很好。所以说魏平青是第三者这种假设不成立。”

“不过说到婚姻……魏平青一直是独身,对吧?”

“嗯,听说他上大学的时候有过一个女朋友,后来那女孩儿去英国读书了。魏平青工作以后,很多同事都要给他介绍,但是他都拒绝了,说是要等女朋友回国。”

“哟,还是个痴情种子嘛。让自视甚高的魏教授等这么多年,那女孩儿一定很优秀了?”

“这个就没人知道了。”秦思伟摇头晃脑地说,“经济学院的同事们都知道魏平青有个女友在国外,但是没人见过那女孩儿,连照片都没见过。至于她的背景,就更没人知道了。有人甚至猜测,也许根本就没有这么个女孩儿,只是魏平青编出来骗人的。我们今天搜查他家的时候,也没有找到任何他女友的照片、书信之类的东西,他的日记里也没有提及女朋友的事情。看来,这个女友百分之九十是他编出来的。”

“编这种事对他有什么好处呢?”我觉得我理解不了魏平青的思维,“有一个在国外的女朋友很有面子?”

“谁知道。反正现在人都没了,他那个女友是确有其人还是子虚乌有也就不重要了。”秦思伟朝厨房送去期待的一瞥,“牛肉什么时候能焖好?我好饿呀。”

“还得等几分钟。”我丢给他一袋薯片,“你先吃两口这个吧,怎么饿成这个样子?”

“中午没吃饭嘛。”他嚼着薯片,“局长今天下令,要我一周之内破案。明天一大早还要去追那匿名信的事。”

“电子邮箱的注册信息应该不难查。”

“那个发送匿名信的邮箱在昨天晚上十一点前后被注销了。”秦思伟说,“服务商答应帮我查一下他们备份的资料。”

“写匿名信的人是想让魏平青当众出丑,应该不是凶手。”

“这个很难说吧。”他强词夺理,“或许他先写了匿名信,后来又觉得这样还是不够解气,于是动了杀人的念头。”

我懒得听他漏洞百出的长篇大论,径直去厨房炒菜了。秦思伟却穷追不舍道:“哎,你跑什么,我还没说完呢!”

“牛肉焖好了,该炒菜了。”

“这个我会,我来炒,你进屋歇着吧。”他抢过我手里的围裙。

很快,香喷喷的饭菜上了桌。秦思伟是真的饿了,不大一会儿工夫,一斤半牛肉就被他消灭殆尽。

“啊,总算吃饱了。”他心满意足地说,“现在的问题还是吴景义。我查过工大家属区昨天晚上的出入记录。吴景义送樊荣回家的时间是晚上九点五十分,然后他十点过六分开车离开的,在十点三十八分又返回了工大。”

“这个和他自己的说辞正好可以相互印证嘛。”

“但他是昨晚十一点过后才离开的——工大家属区的门晚上十一点就关闭了,所以保安记得非常清楚,吴景义是十一点过后才离开的。也就是说,他在教授公寓待了将近二十分钟。如果按照他的说法,按了一会儿门铃就离开了的话,根本用不了那么长的时间。所以,吴景义在说谎。”

“难道你认定他是凶手?他的动机呢?”

“就是驱使他打魏平青的那件事嘛。”秦思伟说,“必须要弄清楚,到底是什么事。”

“可是那件事已经过去快三年了。”我提醒他,“如果那就是动机,为什么吴景义要等到现在?”

“这……”他答不上来,郁闷地摆摆手,“但是现在所有的疑点都指向吴景义。我想,昨天晚上他送樊荣回家的时候故意把皮包留了下来,然后假装离开后又返回来。回来以后,他敲开了魏平青的家门,将他杀死后清扫了现场,然后离开。还有,他离开的时候拿走了魏平青的两本日记,防止我们看到日记后了解他的杀人动机。”

“吴景义要杀魏平青似乎不用那么麻烦吧。樊荣和魏平青是邻居,吴景义完全可以在离开樊荣家后直接去魏平青那儿将他杀死,何必再回来一趟呢?而且,他只有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行凶之后还要清理现场,恐怕会非常仓促。还有,现场的一尘不染要如何解释呢?”

“这个嘛……”秦思伟思索了很久,突然很兴奋地说,“我想到了,他是想在时间上迷惑我们。他第一次离开樊荣家的时候,就已经将魏平青杀死了。然后他制造了一个回来取包却没有取成的假象,目的其实是清理现场。”

“不用那么大费周折吧,”我哭笑不得,“几次三番跑回现场,万一被人撞到怎么办?而且,如果凶手是吴景义,你认为樊荣又为什么要替他说谎呢?”

“樊荣说谎?”秦思伟好像有些惊讶。

“你真以为他昨天醉得不省人事,在沙发上睡了一晚上?”我笑道,“我们去的时候,他说他刚醒。可是你看他那沙发上堆得满满的,不要说躺一个大活人,就连给我们坐的地方都没有呢。再说,一个烂醉的人还顾得上换睡衣吗?”

“对啊,他穿着睡衣。”秦思伟这才明白过来,“这么说,他也没说实话!”

“对,而且显然他和吴景义对过口供。两个人一唱一和,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难道他们是同谋?”秦思伟又陷入沉思,“这两个人私交不错,而且两个人都和魏平青有仇……”

“只要魏平青剽窃他人学术成果的事被查实,他就会被严肃处理。对于樊荣来说,自己不仅有机会正名,还能得到博导的位子。所以,樊荣会希望魏平青身败名裂,但是他并没有杀魏平青的动机。”

“如果当年魏平青和吴景义的恩怨跟他也有关系呢?或许樊荣和吴景义是为了同一个目的达成的攻守同盟。”

“如果,或许。”我重复着他的话,“不要这么胡乱猜测好不好。现在的证据根本就不支持你所谓的这些推理。”

“什么叫所谓推理啊。”他有点不高兴地说,“我不过是摆出各种可能性而已。”

“那你先回答我两个问题。”我说,“第一,凶手为什么要搬动尸体?第二,他为什么要拿走魏平青的酒具?”

“你又来了。”他打断我,“这些鸡毛蒜皮根本不是重点。我现在最关心的是吴景义和魏平青之间究竟有什么过节。直觉告诉我这里面一定大有文章。”

“直觉?男人的直觉有那么灵吗?”

“你什么意思嘛。”他争辩道,“我做了快十年的刑警,哪些线索是重要的、哪些可以忽略不计,我还能判断吧。”

“你什么时候能拿到发匿名信的电子邮箱的注册信息?”我明智地停止了争论。

“明天早上我去服务商那里取,但是他们也不敢保证一定能查到。”

“我有个建议,或许能帮到你。”

“什么建议?”

“查一下吴景义昨天晚上的手机通话记录。”

“这个不难。”

“还有,明天我想请几个朋友喝下午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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