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哔哔!”她绕着房间转了几圈,终于让轮椅停在他的床边。她对他嫣然一笑,腻着嗓音说道:“本产品有多项优点。电动方向盘、精工椅垫、动力轮胎,还省燃料。没错。先生,把你的钱投资在这宝贝上绝对划算。”她的观众可不觉得有趣。事实上,亚当深锁的眉头表示出极度的不悦。“你宁愿看另一种机型?”

“把那个鬼东西丢出去。”

“什么?我还以为你会雀跃万分呢!”

“我不在乎你怎么想。我绝不会羞辱自己,挣扎着下床,只是坐进我不想坐的轮椅。医生说我在床上就很有进展,这对我来说就够了。”

“哦,我怀疑你会。”她从椅子中跳起来,俯在他身上。“你愿意下半辈子都躺在床上?”

“如果必要。”

她顽固地摇头。“也许你已经准备放弃,我可没有。”

“关你什么事?”

“你是我的病人。”

“所以?”

“所以,在你可以抵抗得了我之前,你就在我的掌握中。”

“你是什么意思?”

她没有回答他,只是走到门口猛地推开房门。“彼得!请你上来。”她平空嚷起来的方式非常不淑女。几秒后,楼梯上就传来彼得那双小脚上楼的踢踏声。

“什么事,莱娜小姐?”

“帮我把文先生弄进轮椅,然后将旅行车开到前门。”

“我们要出去?”

“对啦!我们要出去。他也是。”她的头向后点点,指着亚当。

他的脸色铁青,下颚紧绷。“我哪里都不去。”

“是啦,是啦,你窝在这里像古代的印地安人和大象到深山里去等死一样。你喜欢自怨自艾地躺在这里,让这一身漂亮的肌肉就此萎缩。”她戳戳他的胸膛。“我可不让你得逞。”

“你不能强迫我做我不想做的事。”

“没错,我不能。但在你打定主意不干之前,我有东西要让你看看。”

“我不知道你的计划,但绝对行不通。”

“哦,行不通?”她对他抛了个笑容,但是随即变脸。“你等着瞧!”她走向床。“好啦,彼得,我抬他的头,你抬他的脚。”

她站在亚当身后,逼得他向前弯。两只手臂穿过他的腋下,她稳稳地抱住他的上身,双手扣紧在他的胸前。

他奋力挣扎,扭动他的臂膀。“省省力气吧!文大爷,我应付过比你重一百磅的人。”

“放手,你这恶婆娘!”他试着掰开她的手指,但是不能得逞。

“如果你不安静下来,我就要用强迫的手段。”她警告他。“我会把你的手臂绑在身上。准备好了吗,彼得?”

“你混蛋,不要!”亚当狂吼,但是她已经将他的身体抬离床沿,放进轮椅里。虽然彼得不想介身其中,却明了这么做的必要性。他听从了莱娜的指示,同时将亚当的脚放置在踏板上。

亚当立刻抓紧轮椅扶手,将自己撑起来。这套把戏莱娜可是一清二楚。他还没来得及把自己弄出轮椅外,她上前一步站在他面前。

“想都别想试一下。我会把你绑在椅子里,我发誓。现在我们出去兜风,要不要体面的去全在你。”

死盯着她的黑眸带着一看就懂的憎恨,这是他这个阶段的治疗里正常的现象。莱娜尽量不予理会,不加以还击。但在这一刻,她觉得很想赏他一耳光。“彼得,将旅行车开过来。”

彼得感激不尽地匆忙逃走。莱娜站在轮椅后面,松掉煞车,推着向前。他们毫无困难地到达升降梯。那是她那天稍早很高兴地发现到的,但是因为亚当的身高和体重,她遭遇一些困难才将轮子抬过门槛。他们到达前门时,正好彼得也将那辆配置特殊装备的旅行车驶了过来。她将轮椅推到固定位置,放好煞车。

“难道你不好奇我们要去哪里?”她问,瞧着亚当充满敌意的脸庞。千斤顶将轮椅升起送进了旅行车。

他的反应是一个国际公认的轻蔑表情。

“想来是回答了我的问题。”她将轮椅在旅行车内固定好,自己也爬了进去。“告诉你,柏医生安排了这辆旅行车。只要需要,你随时可以用它。也许你想要给他一封谢函。”

亚当只是将头扭到一边,不感兴趣地瞪着窗外。彼得坐在厚厚的椅垫上以补其身材的不足,并发动引擎。莱娜告诉他行经方向,如果亚当私下猜测她正带他去什么地方,脸上却一点也看不出迹象。

一直到车子驶过中心的大门后,亚当才露出一些情绪或者说兴趣。当他看到那个不起眼的招牌上的名称时,他霍然扭头,无言地要求她解释。

“没错,亚当,这里是半身不遂或是四肢麻痹者的复健中心。若不是你这么有钱,供得起私人看护,这里可能就是你定居的地方。开慢一点,彼得,我要他看这个。”

“看那边。”她说,隔着挡风玻璃向外指。“有两队人正在赛篮球。我相信他们之中没有任何人自愿坐轮椅,他们宁愿能驰骋在球场。但是至少他们还在笑,享受美好的时代,从悲剧的状况中求取最好。”

“请暂停,彼得。”彼得照她的要求停了下来。“那里有座游泳池,亚当。看看那些孩子。他们快乐得像正常的儿童在游泳池里一样,只是他们并不正常,他们非常特殊。”她的眼中噙着泪光。“特殊在他们要进到泳池都不容易,遑论在里面游泳。他们不能踏上潜水跳板,一跃而下。他们也不能俯身低冲,或是潜入水底。”

她情绪激动得说不下去,示意彼得再度前进。来到一处十字路口,他们停下车,等着一位护士推动她半身不遂的病人过街而去。那位年轻的病人正为了护士说的什么话而展露笑颜。

“仔细看看她,亚当。你们的情况非常相像,可是有两点不一样。第一,她在笑,不是自怨自艾。第二,她的麻痹是永久性的。”莱娜伸开手臂挥向整个中心。“没错,这里的每个人这一辈子都得坐轮椅,但他们对于这种活动能力都很感激。”

她猛地抹掉滚下脸颊的热泪。“你怎么可以……在你拥有再度行走、过正常生活的绝佳机会时,怎么可以如此的麻木不仁?”她全身颤抖,凌厉的目光瞪着亚当,她的声音绷得紧紧的。“带我们回家,彼得。”

回家的路既长又岑寂得可怕。

第二天早上,她一直等到确定亚当已经吃过早餐、刮过胡子后才走进他的房间。昨天黄昏回来后,她将他安置回床,立刻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带他去复健中心虽然有一点和职业道德抵触,但她一点也不后悔;他需要这种震撼性治疗。她也不应该整夜丢下他,但她还是这么做了。她怕自己一旦碰到文亚当,就会身不由己地想掐死他。

现在她在他卧室的门槛踌躇,不知道是否必须躲避飞弹的袭击。但是事实上,他看到她时并没有将正在喝着咖啡的杯子扔过来,只是放在床头柜上。“早。”

“早。”她回答道。“睡得好吗?”

“清晨三点左右抽了几次筋。”

“对不起,你应该叫我的。”

他耸耸肩。“我用吊环改变了姿势,就不抽筋了。”

“严不严重?”

“像是发疯的野马。”

“在小腿的部位?”

“大部分是大腿后面。”

“你应该吃颗止痛药。”

“不吃也过得去。”他瞟一眼突出被单下的脚趾。她聪明的决定保持沉默,让他选择话题。沉默半晌后他抬头问道:“你昨天怎么没踢我屁股?”

“在它满是脓疤的时候?你一定认为我是个怪物。”

他的嘴角扬起一丝苦笑,但是他的眼神中没有任何兴奋的神采。“我表现得像是十足的驴蛋。”

“你不会听到我的反对声浪。”

“你怎么……”他犹豫半晌地清清喉咙。“你怎么知道那所复健中心的?”

“柏医生告诉我的。他建议我这里有空时,可以考虑花点时间在那里。志愿军非常缺乏,他们的人手一直不足。”

“我有这幢房子好几年了,却从来不知道那里有座复健中心。”他说着,心不在焉地看向窗外。

莱娜觉察出眼前就要有个忧郁症的病例。带他去复健中心已经充分传达她的想法,但她不愿过分强调它,现阶段他最不需要的就是沮丧。

“昨天我摆你一道实在够恶劣,”她告诉他。“所以如果你肯原谅我昨天的行为,我也就原谅你表现得像是驴蛋,好吗?另外,如果你没有表现得像是驴蛋,我就会认为你不正常。所有的病人,尤其是年轻力壮,运动健将型的男人,都会先经过驴蛋期。”

“因为他们害怕永远不能再活跃。”

“第一也是最关切的问题。”她说,并开怀地大笑。

“相当合理的关切,难道你不认为?”

“当然。”她犹豫地回答。“但是今天你不必担心那个。今天你要担心的是如何自行坐进轮椅。”

“不可能。”他说,沮丧地摇头。“我绝不可能办到。”

“当然你能。不要多久你就会在屋子里到处溜达了,幸好这幢房子的建筑师想到要设个升降梯。”

“你又是怎么知道电梯的?它应该是个秘密。是彼得告诉你的吗?”

“不是,我到处侦察时发现的。”

“你还发现了些什么?”

“你收藏的白兰地和搜集的春宫电影。”

“你喝了白兰地?”

“一、两吋。”

“味道不错?”

“甘霖。”

“看过任何电影?”

“讨厌、恶心还有嫌恶。”

“一话不必三说。”

“但却惹眼,简单而易懂。”

他大声嘘她。“你看过多少部后才决定它们是讨厌的、恶心,等等。”

“四部。”他放声大笑。她自卫地说道:“我必须设法打发时间呀,昨晚我睡不着。”

“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我的病人今早会让我分心,偷懒不肯下床,我是想设计出防止的方法。”

“成功没有?”

“显然是没有。”

他们同声笑开了,两人都惊讶地发现他们的唇枪舌战有多愉快。

莱娜摆出职业的态度。“想来我必须做个役使奴隶的恶主人了。”他呻吟一声。“得了吧!尽量坐直。”

“就算我坐进了轮椅,也不能走到哪里去。”

“彼得正在楼下招呼一位木匠,他正在替所有的门槛搭置临时的斜坡,完成后你整幢房子都可以去。”

“赞。”

“你要不要做?”她两手插腰地面对他,T恤上的啤酒广告紧绷在胸脯上。

亚当迅速地捕捉到这片美景。“我爱透你生气的模样。”

“这不算什么,你应该看看我热情的时候。”

他的眼睛带着一丝讶异地睁大,接着半眯下来,柔声说道:“我倒想看看。”

“你当然想。”她咕哝着,对他露出允诺的微笑,但是紧接着就翻了脸。“可是今天不成。”

“那你就该更小心一点。”

“小心?”

“我可以看到你乳头的轮廓。”

莱娜的小腹猛地翻搅起来,但是她试着装出不为所动的模样。“看它们能够帮你下床?”

“可能,我们不妨一试。”

亚当伸手要抓她的衣摆,莱娜挥开他的手。“对不起,这不在今天早上的行事表上。”

曾经对莱娜毛手毛脚的男人,从马路上的建筑工人到医院的外科医生一应俱全。不像是含羞草,她能够应付得了他们任何一个。她很少忙乱狼狈,这一次却差一点就要如此了。

男性病患常用粗鄙的言行来引起医院女性职员震惊的反应。像小孩一样,他们想要知道胡闹到什么程度才会受到惩罚。

但是亚当并不像是个孩子,他说的话也不像是童稚之声。他的眼中甚至没有那种多数病人想要刺激她时的淘气眼神,他的表情和声音绝对严肃。有那么老天不容的一瞬间,莱娜真想拉过他的手来放在自己的胸脯上。她必须摇晃她金色的头颅才能撇开那种诱惑。

“我们现在能不能办正事了?”她用权威的声调问着。

“当然。”

他咧开的嘴角告诉他他的心思仍旧在享乐上,而不是正事上。但是这一点她不久就可以修正过来。“你的双头肌如何?”

“很好。为什么要问?”

“好好享受一番。明天晚上这个时候,它们就会酸痛不堪。你必须靠这些肌肉撑起自己离开床,然后坐进轮椅。”

他猛然挺起身。“懂。”

“等等,大牌。”她笑着将手搁在他肩头,轻轻按他躺

回枕头上。“这是有技巧的。”

“那就指点我。”他命令她,傲慢的声调能够激得饭店经理立刻行动,邋遢的客房女佣涕泗横流。

他费了几乎半个小时坐进轮椅。到后来,他们两人都筋疲力尽,气喘吁吁。“我不确定这么努力是否值得。”他抬眼瞧她,一绺头发掉到他汗湿的眉头。

莱娜反射性地伸出手将头发拂回原位。“会值得的,我保证,这只是第一次。记得你第一次滑雪的样子?打赌那时你说过‘我不确定这么努力是否值得’。”

他咧开大嘴笑着点头。“我想是在第三天的训练课程后我才不那么说的。我做过的运动中第一次就值回票价的就是性,花了我一个半钟头才说服戴奥莉同意一路到底。”

“我很奇怪没花你更久的时间,听起来她像是个真正的势利眼,会坚持到底的。”

“非常势利眼,但是那时候我要的不是她的个性。”

“她是你青春时期性欲的玩物。”

他笑开来。“认罪,但是奥莉也不是想着我的个性。”

“这永垂不朽的事件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在我高中一年级,放感恩节假的时候。”

“从那时起,性爱就一直是你的运动项目之一?”

他回过头瞟她一眼。“当然,你不也是这样?”

“当然。”他们的目光交缠,很久之后莱娜才说道:“嘿,既然你坐进了轮椅,要不要到处逛逛?”

“好。”他向后靠着坐稳。看到她并不打算推他前进,他期望地抬眼瞧她。“怎么啦?”

“如果你认为我会将空闲时间花在当你的司机上面,文先生,你就该再想想。”

“一天一千块的代价,我叫你飞你就该展翅飞翔。”

“你查过了?”

“当然。”

她很高兴他对他的生意又有了兴趣,以至于打电话到本土查询她的贯用。但是她却对他大皱其眉,仿佛受了侮辱。“我是个自由业者,并不是你手下的一名仆佣,一生的唯一目标就是让凶恶的大老板高兴。”她顽固地双手抱胸。

他看到她显然不肯让步,咆哮道:“这个鬼东西怎么操作?”

“我还以为你永远不会问呢!”她得意洋洋地说。

他们在走廊上练习,不久他就习惯了独立操作轮椅。“不坏嘛。”他展开笑颜。“我看过那些人,你知道的,坐在轮椅上赛马拉松、飙车之类的。”

“拜托,现在还不要试,至少再过一、两天。”她调侃他。“泰德偶尔会用摩托车飙车,孩子们都喜欢。莉莎则急疯了。”

“泰德有辆机车?”

“和他的型不符,是不是?”

“他人很好。”

“的确,我很高兴他找到我姊姊,反之亦然。”

“他们看起来很幸福。”

“他们是宝一对,有时候也会让人恶心;但这就是莉莎想要也需要的——有人爱,被人爱。泰德是最完美的选择。”她意味深长地斜睇亚当。“比你好。”

“我?”

“有一阵子我还以为你在追我姊姊。我甚至鼓励她在两位男士中选定之前,先好好乐上一乐。”

“我追求的是她职业上的才华。”

“记得有个黄昏你出现在她门前,手上拿束玫瑰,活像个来求婚的花花公子。”

“那天晚上你烤焦了饼干。莉莎后来告诉我了。”他看到她的嘴惊讶地张开,解释道:“那个晚上是个不吉利的开始,我记得泰德和我送给她的花都相同。”

“我记得麦特把这一点抖出来,可让我笑痛了肚子。我很好奇如果泰德那时不在那里虎视眈眈会有什么结果?”

“你是指莉莎和我?没事。我是说除了现有的情形,什么也不会发生。我们仍旧会是生意上的伙伴,别无其他。别误会我,莉莎是个漂亮的女人,我一直很能享受她的陪伴;但是我知道她的希望和需要,也知道自己不合适。”

“做丈夫,她孩子的父亲。那种场面不适合你,嗯?”

“不比你更适合。”

“爱和性都是娱乐。”

“没错。”他简短地回答,接着深长地凝视她。“对吗?”

“哦,的确,绝对正确。喂,目的地到了。”她边说边接手控制轮椅,推着它停在床边。“现在,要让你躺回床上,只要将刚才的程序颠倒就可以了。”

他大声呻吟。“你说我们必须再来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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