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时期,直到1900年成立联邦,澳大利亚只是一个地理概念,实际上是沿海六个各有特色的殖民地。在简要地讨论这些殖民地的故事之前,我们先说明它们与一些太平洋岛屿的关系,这种关系为帝国的成长提供了一段有趣的花絮。在澳洲大陆的东北边,隔着托雷斯海峡,就是新几内亚,世界第二大岛,如果我们认为格陵兰岛是世界第一大岛的话。它的面积、位置接近以及被认为蕴藏丰富的自然资源,使得它成为澳大利亚殖民地感兴趣的目标,尤其是那些东部海岸的殖民地。在1860年代和1870年代,几个澳大利亚殖民地曾经试图劝诱英国政府吞并这个岛屿,但未获成功。大致一千二百英里之外的新西兰,对该项计划兴味索然,把目光瞄准了自家门口的其他岛屿。对斐济群岛的经营使英国付出了超出预期的代价。当澳大利亚殖民地坦承自己无力支持、哪怕是分担新几内亚的经营,处于帝国主义收缩时期的英国政府,拒绝采取任何措施进一步扩张太平洋领地。与此同时,澳大利亚急切想为未来争取到自认为在自己的最终势力范围之内的一些其他群岛,例如新赫布里底群岛。

在冗长的讨论以及帝国在扩张太平洋领地所显示出来的延宕中,有大量有趣的地方需要注意。其中一个就是,尽管英国已经拥有了全球四分之一的土地,但它不是一个有时被说成的贪得无厌的土地掠夺者。帝国是从各种各样的地方性缘由、以各种各样的方式零敲碎打地成长起来的,有时乐意扩展,有时极不情愿。实际上,帝国已经有些处于一个大地主的地位,它可能不想望更多的土地,但是发现自己被这里或那里的一些情况所迫,不得不增加自己的财产来保护已经在手的东西。不仅这个因素,还有许多其他因素,例如对有些地方现有贸易的保护,这些土地如果被其他国家兼并,将会对开辟了商贸关系的英国人关上大门,每个情况都不相同,这些都是导致英帝国统治范围广阔的动力因。在扩展中,帝国有时不得不为一部分的利益牺牲另一部分的利益,北美殖民地的失去就是一个经典的例子。

另一个相关的点就是,正如帝国作为一个整体已经被迫扩大,它的组成部分也倾向于成为大帝国中的小帝国。新西兰和澳大利亚就是这种情况,它们培育出了远离帝国其他部分的英国文明,而且不得不以一种戒备的眼光看着外来国家占领了一些据点和殖民地,如果自己没有强大的军事资源,他们可能会遭受来自这些据点和殖民地的攻击。

澳大利亚和新几内亚的情况更是如此。澳大利亚和新西兰的英国人都担心习惯于使自己的属地靠近别国殖民地市场的法国,还有德国,但是宗主国政府并未严肃认真地对待这种威胁。平地一声雷,1884年12月俾斯麦通知英国政府,说德国人占领了新几内亚,很德国的风格。如果说格莱斯顿政府不应感到惊讶,澳大利亚人则是愤怒了。格莱斯顿枉然提醒俾斯麦,这个岛屿的北部一直是为太平洋问题总的解决方案而预留的。俾斯麦承认是有一个“误会”,但坚持保留他所占领的土地,最后英国不得不让步,同意德国人获得北部沿岸,而对于自己拥有与澳大利亚隔海相望的南部沿岸感到满意。

在埃及问题上,格莱斯顿再一次在帝国政策上受挫,而且出于同样的原因。他写信给格兰维尔说:“清除埃及问题解决的障碍,其重要性无论怎么说都不为过。”作为对德国在埃及问题上的友好的回报,以及对抗法国敌意的一部分,德国在随后几年获得了新几内亚的一半领土和在太平洋其他地区可观的殖民扩张。新西兰曾坚持对萨摩亚群岛和汤加群岛的所有权,现在被要求放弃它们,并承认“一个友好大国的合理主张”。尽管有俾斯麦、德皇和希特勒这样的人物,英国历届政府还是天真地信任德国,这是过去两代人的大部分时间里贯穿于英国外交政策的最奇怪的一条主线。

尽管在六个澳大利亚殖民地之间存在地方差异,但是一致性要显著得多,特别是在人烟稀少的西澳大利亚的沙漠中发现了金矿以后,这个殖民地的人口增长如此迅速,以至于到1890年就实现了自治。大体而言,各个殖民地的发展进程基本相似,虽然直到1900年才实现统一。我们无需描述每个殖民地的事务进程,但可以谈及澳大利亚的一般特点。与加拿大和新西兰相比,澳大利亚的一个最显著的特点就是如下事实:一个新的国家,一个仍然以农业、放牧和采矿为主的国家,绝大部分人口聚集在诸如悉尼、墨尔本、布里斯班、阿德莱德等大城市。结果,就拿与新西兰相比,这个国家的政治生活由工业居民而不是由农业居民主导。工会很强大,但是一段时期,当1890年代的大萧条取代了1880年代有点虚假的繁荣之后,调解日益式微,罢工持续不断。我们已经提到过1899年澳大利亚工会声援伦敦码头工人的强烈热情,次年发生了一场几乎遍及全国的大罢工,甚至大牧场里剪羊毛的工人也参与其中。

这段澳大利亚历史上最糟糕的十年,虽然有一些额外的成绩,但总体上是不成功的。数年的干旱,几乎完全崩溃的信用,移民潮停止——部分归因于立法,部分归因于对澳大利亚的机会缺乏信心——在这样的背景下,可能得革命,罢工是没什么用的。忠于国家的天性,使得澳大利亚人自然而然地转向立法途径。到1891年,历来要来得更激进的新南威尔士出现了一个工党,紧接着其他殖民地也纷纷效法。从一开始工党就严格基于阶级划分来发展党组织。劳资冲突十分激烈。在南澳大利亚甚至由一个党员只能是体力劳动者的党来执政。在城市以外的地方,有熟练工人的松散组织。全国性的组织,如由流动的剪羊毛工人组成的“澳大利亚工人联盟”,强烈倾向于降低运动的智力标准,而在英国这种运动是由更理智的劳工派别所发起和控制的。工党最初也是这样组织,以防止成员对党的政策有任何自由讨论,所有成员必须预先保证由领导人来决策。虽然世纪之交,无论是在分散的州还是在后来新成立的联邦,劳动立法在一定程度上是模仿新西兰调解委员会,但澳大利亚的工党往往视野狭隘、拒绝妥协、充满怨恨。它的态度与外国人越来越不愿投资没有一点儿关系,也与1890年代金融和商业的崩溃没有一点儿关系。

联邦最终的故事将在下一章叙述,我们也要推迟讲述这一时期发生在南非的事件,因为它们构成了布尔战争的直接前奏,放在那一联系中也许可以得到更好的理解。然而,当维多利亚女王于1897年隆重庆祝她的钻石禧年时,詹森远征已经发生,人们意识到战争的乌云正在密集。同样的壮观盛典十年前出现过,但是早先狂热的帝国主义和乐观主义已经在某种程度上蒸发了。许多人开始感觉到帝国主义更肮脏的一面,体现在所有国家赤裸裸的争夺之中,一些英国人感觉到,比如在南非,帝国主义正在败坏英帝国的形象。女王已经统治六十年,年老体弱,在位的时日不多了。这个国家本能地感觉到一个时代和一个世纪正在接近尾声,预感到未来将发生什么。要是把下一代人的全部前景给予民众,焦虑会被恐惧所代替,而他们还在忠诚地欢呼憔悴而虚弱的老女王乘着马车缓缓从宫廷到威斯敏斯特大教堂,带领国家进行感恩祈祷。

甚至帝国也显得不如十年前那样统一。帝国会议再一次举行,利用十一个殖民地的总理出席庆典的机会,但是这十年表明,帝国的统一涉及显然不可解决的问题,而不仅是1887年的情感问题。增强联盟凝聚力的三个途径已经讨论了多年,在大会上,主持人殖民事务大臣张伯伦鼓吹他自己的方法,即具有某种形式的中央代表机构的帝国联邦,但殖民地已经变得越来越自豪于他们日益增长的自足和地方自治。他们担心要是建立帝国议会的话,这些会有所削减。这一方法被决议掩盖,决议只是声明“考虑到既有的条件,联合王国与自治殖民地之间目前的政治关系总体令人满意”。

其他统一的手段也一样不成功。第一种是政治手段。第二种是军事手段。从第一帝国的早期时代开始,如何分担帝国防御的成本及其他负担的问题一直悬而未决,今天还是如此。海军部强调有必要建立一支帝国舰队,统一指挥,但后勤保障一定程度上按比例由各殖民地和联合王国承担。只有开普殖民地答应提供一艘一流的战列舰,澳大利亚各殖民地提供一笔小额现金,地方主义和分离主义的情绪太强,没有殖民地答应致力于任何明确的计划。最后,经济手段也没有产生比前两种手段更多的结果。张伯伦关于建立一个帝国关税同盟的想法,多少基于德国的先例,未能激起各殖民地的兴趣,而他们自己的帝国特惠制计划,则引起了太多的困难而无法付诸实施。

然而,帝国会议绝不是失败的。仅仅就加拿大的劳里埃、新西兰的塞登、澳大利亚的里德等人的会晤本身而言,就是帝国发展中的一个重大事件。按照英国通常的行事风格,他们正在摸索自己的路,而不是试图通过决议来建立新制度。然而,一个使帝国会议在未来定期召开而不是凭借钻石禧年这样的特殊事件随机举行的决议,的确大大促进了一项帝国制度的建立;通过这项制度,逐渐地发展出一些手段,大大增进了宗主国政府与殖民地和自治领政府之间的理解。虽然他们拒绝接受任何现成的增强联盟凝聚力的方法,但帝国的统一还在增长,布尔战争和世界大战这样的事件毋庸置疑地证明了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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