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晴和的日子,阳光绚丽,气爽怡人,虽然已接近了初秋,草木的翠绿渐褪,瞬眼间即会变成焦黄。但是在这样的晨间,还是予人充满了希望。

田野的形容憔悴,头发是蓬乱的,两眼深陷,悒悒地举步在马路上行走,似乎这可爱的天气与他完全无关。昨夜汽车谋杀的恐怖仍在脑际,回返家中后,由于精神上的苦恼,并没有睡眠,他替桑同白赶了两篇文章,等到文章脱稿时,晨曦已露。但离上班的时间尚早,他干脆不乘汽车,慢慢蹓躂,准备步行到“圣蒙”慈善会去。顺便呼吸一点新鲜空气。

由于气候的和畅,予人以清新的感觉,上学的孩子们,上班的公务员,以及用劳力换饭吃的人们……触目所及,差不多尽是朝气蓬勃,带着欢乐的脸色,而只有田野,是独一无二的,悒悒寡欢,闷闷不乐。

来到“圣蒙”慈善会,也许是时间过早的关系,大门是打开了,工役正在门前打扫。

田野走进办公厅,他以为他是唯一早到的人了,坐落在办事桌上,取出昨夜所写的文章,准备重新看一遍,加以删改,等到桑同白来到之时,就可以交卷了。

岂料他忽听得桑同白的办公室内,有丝丝的声响传出,似乎有人在内,刚好工役送上新泡的热茶。他便问:“谁在里面……?”

“桑先生!”工役答。

“奇怪,他比我来得更早!”田野说。

“不!桑先生昨天晚上就一直在这里,没有回去过!”

工役说完,就走开了,田野莫明地起了一种惭愧的感觉,桑同白的年纪这样大了,斗志仍然不减,为了要援救“圣蒙”的危机,他竟彻夜不眠。

这个老好人是谁要陷害他呢?是谁要和他作对呢?是谁要倾覆“圣蒙”呢?

田野惭愧,他曾立誓要帮助“圣蒙”,要帮助桑同白父女解救危局,要查出贾子德杀案的真相,但是已过了许多时日,他做了些什么呢?他来到房门上扣门。

“进来!”桑同白苍老而沉重的声音。

田野推门进内,只见这须发花白,脸目慈祥的老人,愁郁地安坐在沙发上,他的两眼深陷,充分流露出他的疲倦与颓唐。以两人的脸色而说,那正好成正比例。

“你为什么来得这样早?”桑同白有神无气地说。他在整理档案文件,一叠叠凌乱的纸片,堆叠得各处皆是。

“我替你赶好两篇文章,特意送来了!”田野怀着脆弱的心情说:“还有什么事情,我可以帮忙的吗?……”

桑同白摇着头,指着那些凌乱的文件说:“到现在,我才发现有人在我的档案上胡乱涂改,一两天之内,董事会即要来查帐,实在使我忙不过来,但是这些事情,除了在我的脑筋里有记忆以外,没有谁能够帮我的忙的……。”

“谁做出这种卑劣的事情呢?”田野略露出愤满。

“我以前曾告诉你,我开除过一个叫潘彼得的职员、也就是这个人,他临走时,做下这种恶劣可恨的事情……”

“那为什么不找他回来?要他负法律上的责任……”

“唉,这个卑耻之徒,早不知走到那儿去了!”桑同白咽了口气,说不尽的嗟吁,似乎自咎有用人不当之责。摇首说:“现在我正怀疑,购买凶手谋杀贾子德的也就是他!”

“不可能吧?被革除了职业,他不至于底下杀人的事情!”

“不!你对‘圣蒙’的详情不懂!潘彼得是董事潘中元的侄子,所以在人事的关系上他有恃无恐,数年来在‘圣蒙’做下了无算贪污不法的事情,报虚帐、盗卖救济品、亏空公款,可说无恶不为,潘中元正是我的政敌,我奈何他不得,贾子德也是董事之一,还是他看不过眼挺身而出,一定坚持着把他革除,就此,他就种下了杀身大祸……”

“难道说潘中元会支持着潘彼得行恶么?”

“我是这样猜想而已,说起潘中元这人,也是伪君子,靠走私起家,发了财,便伪装起道貌岸然,要做慈善事业,他的确捐助了不少的钱给‘圣蒙’,他的目的就想占我这个主持人的位置,但董事会对他并不满意,不肯把‘圣蒙’出的光荣送到他的手里……唉,我说话太多了……事实上这全是我的怀疑而已,现在既未获得证据,也抓不到事实……”

田野即插嘴说:“桑先生大可以放心,我绝对不把你的话泄漏,而且尽可能帮你的忙,把这件谋杀案查个水落石出!”

桑同白苦笑说:“我已经委托了私家侦探,把全案的资料交给他们,由他们查办了!”

倏的,电话的铃声大响,桑向白拿起话筒,问明姓名后,对方说了几句话,桑同白的脸色即告惨白,似乎发生了什么不幸的事情,电话很快便挂断了,桑同白徐徐放下话筒。他堆满绉纹的面色由惨怆而转变为愤懑。

“出了什么意外的事情吗?”田野关切问。

“我委托私家侦探办案……结果,私家侦探的助手昨夜被人谋杀……案情更趋复杂了……”

田野大为惊异,忙说:“你请的那一位私家侦探?”

“司徒森!”桑同白说。

司徒森原是香港警署的探长,退休后自组私家侦探,是非常有名的。

“那末他的助手在什么地方被谋杀?”田野再问。

“……在黄泥涌山道、回教坟的附近,被汽车辗死的……”

刹时,田野毛发悚然,这椿杀案,他也是帮凶,竟没想到是对付桑同白的,这风烛残年的老人,在目前的处境下,四面楚歌,已经够焦头烂额了,还加上了一个魔鬼霍天行助纣为虐,怎能叫他应付得了……

田野感到惭愧,因为他也是帮凶之一。

桑同白咽了一口气,愁绪莫展,继续说:“谁能料想得到了,我们这个是慈善机构,劝人为善,导人做好事,救济贫穷,但在我们的慈善范围以外,却处处有人布上陷阱,处处布有杀机……唉,这个世界……已经不知成何世界了?”他越说,越是感到悲愤,似乎要为这反常的世界痛哭一场。

田野不忍令这位慈祥的老人伤心,加以安慰说:“汽车辗死,也许是意外,香港的车祸原是够多的………”

桑同白摇手说:“怎么会?午夜一点钟,路静人稀,那样宽阔的一条道路,可以容得下四辆汽车行走,而且辗死的是一个身手灵活的侦探,正正的死在路当中,司徒森已经去研究过,证明绝对是谋杀……”

“那个助手三更半夜到黄泥涌道去干什么呢?”

“他找到了线索,去调查谋杀贾子德的凶手生前的事情,可能他已经有了眉目……但是现在,又完全模糊了……”

田野忽的砰然心动,昨天晚上的情形,他还清晰记得,余飞指着那家有灯的屋子,说是那人尚在里面将要出来了,由此推测,那被杀害的私家侦探助手,当就是调查那间屋子了。

现在,桑同白非常感伤他的线索已经失去,假如要帮他的忙的话,何不就到那屋去调查一番,也许对案情发展上有些许帮助,田野想着,便毅然下决心,决意晚间独自到黄泥涌道去,替那死去的私家侦探继续未完成的线索。

这天,田野的心绪非常不宁,因为紧张着晚间单独行动,这是毕生从未有过的事情。

下午,他向桑同白推说要回家去写文章,提前下班,回返公寓后,他在计划,盘算,应该如何的进行?那居住在黄泥涌山道的人,究竟是谁,还没有知道!和他见面时,应该怎样说话?怎样询问……都要考虑,私家侦探的助手,因为去调查那人,而告丧了命,田野起此动机时,心中不免频生恐怖。

田野这样想着,盘算着,竟忘了吃晚饭,香烟却一根一根地抽吸。

入夜的时间,柯大勇忽然来了,他的兴致非常浓厚,要拉田野到九龙金殿舞厅去跳舞。

田野推辞身体不舒适,婉言拒绝了。

恰好沈雁从外面回来,柯大勇便改变了目标,强拉了沈雁就走。

他说:“这是老板的意思,这几天内我们尽量的玩乐,避风头!”

他们走后,田野盘算时间尚早,想提起笔写上一篇文章,以暂时镇压神经上的不安,但一个字也写不出来。这时,已经差不多有八点多钟了。他掷下笔杆,自床底下的旧木箱中找出他的那支“黑牌”手枪,检查过里面的弹药后,插在腰间,匆匆蹓出了公寓。肚子里是空的,因为“职业凶手”在行动之先,多半聚集在天鸟咖啡室,田野也不由自觉地踏了进去。

要了一客快餐,用过之后,又要了一杯咖啡,借收音机播出的音乐又消磨了一段时间,那时钟真像蜗牛的爬动相似,好容易挨到了九点。

他走出了“天鸟”,毅然决意出动。计算他参加了“职业凶手”的组织,也差不多有三五个月的时光,所学到的杀人技术也不少。这次为桑南施父女着想,也应该施展发挥一下了……。

田野没有汽车,他不敢雇用街车,惟恐事后被人发现行迹。他乘电车抵达跑马地。徒步走上黄泥涌山道,而且还尽量走在阴黯的地方以掩蔽身形,一方面谨慎注意,恐防有人跟踪。闪闪缩缩地行走,那段路是相当的遥长,徒步走上去也非常吃力,由于昨夜没有睡眠,精神疲惫,不觉冒出一身热汗。

不一会,已来到昨夜用汽车辗杀私家侦探的地方。田野的心中起了无形的感慨。那一幕血淋淋的惨剧又憧憬脑际。地上已找不到血迹,尸体也不知去向,但毕竟一个人的生命已被褫夺。

田野找着了那条简陋狭窄的街巷,凭他记忆,他可以找出,丁炳荣布置埋伏的所在,沈雁在什么地方,柯大勇……余飞……当他找到了余飞把守的地方时,田野记得余飞曾指着相隔一条巷子的一间陋屋说:“就是那屋子……大概快出来了……”

昨夜的情形,四面幽黑的,只有一间屋子亮着灯,很容易辨认,现在也许是时间过早,大部份的居民尚未入睡,那些方方块块的格窗子透出黄昏的灯光,遍地皆是,也分不出到底是那间屋子了。

田野不知道所找寻的对象姓甚名谁?这样盲目摸索,目标过大,假如把自己的身份面目全暴露了以后,将来万一发生什么意外,麻烦就大了。田野想着,决计再等候一段时间,等夜静之后,再行设法查明究竟是那一间屋子,于是,他重新退出里巷,又踱出那广阔的公路上,这地方所居住的多半是工人苦力贫穷人家,晚间始才休班的很多,不时公路上还可以发现人迹。

田野因为穿着西装,单只在衣饰上目标就很大,他不愿意暴露行迹,翻起西装衣领,尽量回避和行人接触,由小坡上去,到达了昨夜周冲和霍天行停放汽车的所在。

那的确是一处很幽静的地点,前面上去是没有通路的死地,树木丛密。田野找了一块有树影掩蔽的地方坐下,静静地抽吸香烟,晚风柔拂,已显示出秋意。他不希望脑筋里再有什么胡思乱想,这时,他觉得自己非常镇静,并没有临阵畏缩的恐慌,这些胆魄、沉着、毅力,都是经“正义”公司数月训练得来的。

约抽了有三根香烟的时间,看钟点,已将接近十一时了,路上再没有行人,而且住户的灯光也灭了很多。田野便扔下烟蒂,弹去身上的尘垢。慢步由山坡上走下来,又重新向那条黑巷子蹓进去。

再次来到余飞把守的地点,那情形就好得多了,已回复了和昨夜相似的一段幽黑。

田野站在余飞所把守的一座屋檐下,竭力追想余飞所指的那一间屋子,渐渐他的思索已经开朗。忽而下决定性的,越过了当中的十字路口,向一间砖屋旁边的破烂房子走过去。

屋子内的电灯还亮着,玻璃窗上因为糊裱了旧报纸,瞄不到屋子内有什么动静。

他略为踌躇,即毅然举手敲门,竟没有人应门,田野继续敲着,过了良久,仍然静悄悄的,一点声息也没有,似乎是空着,田野正在犹豫,欲暂时离去等候一段时间再回来,蓦的,大门竟忽然打开了。

开门的是一个面目古怪,老态龙钟的妇人。她抬着朦胧昏花的老眼,上下向田野打量了一番,迳自说:“阿蟆还没有回来,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田野猜想,阿蟆可能就是这屋子的主人,而且还可以就是私家侦探馆所需要调查的对象,便说:“他什么时候回来呢?”

“差不多要十二点钟以后……咦?你昨天晚上不是来过吗?怎会不知道呢?”这妇人可能已老得昏懵,她竟把田野误当那私家侦探了,而且那位私家侦探早被人杀害她还漠然不知,可见得完全是废人一个,那叫做阿蟆的人,利用一个这样的老妇人看家,当然别具用心,这个家庭也当然有点古怪。

田野再欲说话时,那妇人已把大门关上了,将田野堵在屋外,他茫然举步,心中笼上了一阵迷离的愁绪,要等到十二点钟,那又是一段相当长的时候。他悒悒行着,由巷子里弯出来,经过了空场,那正是昨夜丁炳荣负责把守的地

方,路前有一个彪形的人影伫立着,似乎在观察田野的动静。

“也许是路人,或附近的居民!”田野心中想,认为还是隐蔽一点好,拉高了衣领,如畏寒畏缩的形状,闪避开那路人,绕道行出空场,但意外地那人却起抬步来跟随在后。

等到田野发现时,那人已追至田野的背后,还伸手重重的在田野的肩头上一拍。

“谁?”田野慌忙回头,把持着手枪作应战的准备。

“田先生,你不认识我,但是我可认识你呢!”那人笑吃吃地说。

“奇怪……你是谁呢……”田野犹疑地说。在黑暗中,他去辨别那人的样貌时更觉模糊。

“我叫阿蟆,和你是同事,‘正义’公司的职员。”

“哦……”

“我和你已经见过许多次面啦,第一次在石板街,那时候你还没有加入‘正义’公司呢!是我把你架持入‘鸿发’仓库的,第二次是在‘鸿发’仓库内,霍天行指你不守条规,周冲为你辩护时,我还帮着呐喊,以后,我们还在‘高升’酒家吃酒呢……”

这样,田野渐渐提醒,这个人的脸貌的确有点相熟。

“相信你是来找我的吧?”陈阿蟆又说。

“对……”田野不能否认:“我想找你谈谈!”

“哈,那真是巧极了,我刚从霍天行处回来,我们也曾提起过你呢?我们正好谈谈,来!找个僻静的地方去!”陈阿蟆把田野带出至公路外面,很意外的,他竟又走上原先田野呆守的地方,也就是昨夜周冲和霍天行隐藏汽车之地。

“这地方很好,我们大可放心谈话——你是否为调查私探的死因而来?”陈阿蟆露出他的精明说:“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

田野默了一默,觉得这家伙绝非善类,便含糊把言语支开,支吾以对说:“你刚由霍天行处回来,他们说我些什么呢?”

陈阿蟆说:“噢!对你大肆抨击,尤其周冲,说你处处都有叛变的图谋,可能帮着‘圣蒙’慈善会向我们倒戈……”

“这就奇了!”田野说:“我和周冲无冤无仇,他为什么老和我过不去?……哦!对了,你知道我们‘正义’公司为什么和‘圣蒙’作对吗?”

“那还不是受人委托!”

“你知道受什么人委托吗?”

“这就不得而知了!”陈阿蟆的目光瞿烁,似乎对田野有什么企图。“我很奇怪田先生为什么要调查这些事情!”

田野便知道他自己的说话更要谨慎小心,陈阿蟆这家伙不大好应付。他掏出香烟,先给陈阿蟆,展开交际手腕,肚子里一面盘算应如何把这个类似地痞流氓的家伙应付过去。

“但是这件案子又为什么牵涉到私家侦探的身上去呢?”田野再说。

“哈——”陈阿蟆豁然而笑:“我是猜想到你查问这个问题!不过我很奇怪,田先生是‘正义’公司的骨干,所谓主要份子,而我呢?仅是外圈眼线,你们做一件案子,拿个一千数百元,数千元不等,而我们挡了头阵,冒了生命危险,一件案子由开始到成功下地,报酬不过一两百元……田先生是主干人员,不明白案情真相,反而来问我,岂非笑话?”他脸部的表情逐渐变得更为阴险。

田野开始有点不安,猜不透陈阿蟆的用意何在,踌躇说:“天底下有许多想不透的事情……尤其‘正义’公司的政策,往往有许多案子,就是故意使当局者迷……”

“那末我可以告诉你,霍天行所以要干掉这私家侦探,第一,是因为他调查贾子德的杀案,舍去了‘圣蒙’慈善会的内部线索不查,而走错了路线,闯进了我们‘正义’的圈子,不得不把他干掉;第二,是向局外的警探人员提出警告,谁闯进我们的圈子即死无葬身之地……”

“但是这又与你有什么相关呢?”

“被警探在教会坟场格杀的刘兴源是我的结拜兄弟,我们常在一块生活,这点线索被私家侦探找到了,所以他们来调查我,我向霍天行请示,霍天行便出了主意,吩咐我伪装是码头苦力,每天十二点以后才回家,命家母约那私家侦探十二点以后来会,布下了罗网,把他除去……”

“原来那老人家是令堂?”

“是的,现在,我所能知道的已经全告诉你了!田先生还有什么疑问吗?”陈阿蟆刹时目露凶光,扔下了烟蒂以险恶的形状说:“假如田先生没有疑问?我倒有问题请教!”

“你有什么问题?……”田野诧异之余,有些惶恐。

“这件案子下地以后,你得多少报酬?”

“你的问题很奇怪?”

“难道你不肯答覆吗?”

“霍天行送我一千五百元。”

“这就不公平了!他给我仅是两百元。难道说我们没有念过书的人就这样的不值钱吗?呸!假如给私家侦探找出了毛病,岂不是我先死吗?”陈阿蟆气忿填胸地说,一面不断地磨拳擦掌:“那末,田先生,你的一千五百元可带在身上吗?”

“我带在身上……又如何……”他更感到莫明其妙。

“别说我‘黑吃黑’,也别说我敲诈勒索,我想向你索取这一千五百元!否则太不公平了!”陈阿蟆说时,向田野摊大了手掌:“因为最近负了赌债累累,实逼不得已!”

田野愕然,怔怔说:“你既然认为不公平,何不向霍天行交涉?”

“不!我有权利向你索取这一千五百元!因为现在我已可以证明你确实有叛变的图谋,有出卖组织的嫌疑!要知道,我假如把这件事情报告霍天行,所得到的代价相信还不止于一千五百元吧?”

“呸!好卑鄙无聊的家伙……”田野勃然大怒。

“任你怎么辱骂?钱我是要的!我调查你不是一天了,你无时无地不在设法想攀倒‘正义’公司!”

“那你为什么不向霍天行告发?”

“时机未熟!——现在可以完全证实了,你跟踪私家侦探的路线,替‘圣蒙’慈善会向我调查,不就是叛逆的证明吗?假如和我交个朋友,那很简单,我吃我的饭,你行你的路,我们各不相犯,只是请你把一千五百元借给我,我负了赌债,必需要在数日之内交还,否则就活不下去,事不得已,还得请你原谅呢?”他完全一派流氓作风。

田野怒不可当,但对这种无赖之流,毕生也没有遭遇过,不知道如何应付是好?他竭力压制自己,千万不能冲动,否则惹出的后果,就无法收拾了。终于忍着气说:“既然是欠了赌债需要用钱,那很好商量,我们大家都是同事,有通财之义,又何需要用威胁方式?这样做,未免太不够漂亮了!”

“那应当由你考虑!”陈阿蟆说。

田野不愿和他扰缠,以为付他一千五百元就可以了事,虽然心有不甘,但却不由自主地把整叠原封未动的钞票掏了出来,交到陈阿蟆手里。

陈阿蟆笑笑,把钞票贴身藏起,复又说:“田先生,我是认钱不认人的,有钱就有朋友,以后你在‘正义’公司所拿的报酬,应送一半给我,大家就平安无事……和气生财!”

这句话却又激起田野的怒火,认为这个无赖未免太过份了,贪得无厌,得寸进尺,绝无人性可言,这一次,不过头一次接触,他便这样贪心,地痞流氓的本性毕露无遗,假如顺从了他以后,将来敲诈勒索无理的要求,真不知道要增加到何种地步呢?

陈阿蟆见田野忿忿然地呆立在那里,更以为他是个懦弱可欺的人,形状更为得意。

“怎么啦?不服气不成?”他奸邪地笑着说:“你放心,我当不至于成为第二懒蛇!”

田野没有回答,他竭力想忍受下去,无奈是双手指头都在扣动,心腔激颤得身体也在抖索,额上热汗阵阵……。

“事实上你对这些小钱并不希罕,你有正当职业,我听说那间‘圣蒙’慈善会很有钱呢!什么有钱的人都肯自动把钱捐送进去,什么人进去,做事都很发财……”陈阿蟆继续说。

田野听得他的意思,似乎他的敲诈对象将要落到“圣蒙”慈善会身上了……

“哼!”陈阿蟆以鼻孔一嗤,又说:“看你的样子,好像有点不舍得钱呢?事实上,你年纪轻轻,要那末多的钱财干吗?朋友之间,有通财之义,今天你有钱,小弟我穷困了,向你借几个钱化化,将来我们交结成朋友,大家可以合作,小弟我发一句狂言,包保你能够发大财……”

他的话尚未说完,田野忽然紧捏着斗大的拳头,一拳照准他的胸膛擂去。跟着疯狂地扑上前,双手紧叉着喉咙,这时,田野再不考虑将会惹出后果如何?狂怒遮掩了他的一切……

陈阿蟆没想到田野会忽然动手,这一下子可吃了亏,喉管被田野死命叉着,呼吸窒息,处在下势。

论个子,陈阿蟆比田野高大,但是平日狂嫖滥赌,把身体弄坏了,仅是外强中乾而已,而且在外面狂妄惯了,仗着外型吓唬人,什么人看见他都要畏避三分,碰着了田野,算是他倒了霉,楞劲发了,就什么都不管的。

陈阿蟆在先的时候,并不把田野放在眼内,到这时候,他才知道田野并不如他想像中的那么懦弱,两条如铜筋铁骨的铁臂叉在他的颈上,人倒下去,落在一堆突起的泥土间,任怎样也挣扎不起来……

田野原没有取陈阿蟆性命之念,不过一时的恼怒掩没了理智,先动手打他一顿以发泄心胸的气怒而已,这时,眼看着陈阿蟆已有吃不消之势,便略为把手松开。让他松过一口气。

“我警告你,你假如以后还是这样欺侮人,我就把你的脖子折断……”田野说。

岂料田野的身子压在陈阿蟆的当儿,陈阿蟆已摸索到他的身上的一管手枪,这时,田野松开手,他得到喘息的机会,即伸手把田野的手枪拔出来了。

“呸!不受抬举的狗东西!你好大的狗胆,敢动手打人……要知道我也不是好惹的人罗……他妈的!……”陈阿蟆把手枪夺到手中,即时就威风起来了。“妈的……现在老子钱也不要你的了,咱们去见霍天行去,我要你好看……”

但是手枪的子弹并没有上膛,田野的肚子里明白。所以并不畏惧,到这时候,他已知道事情无法收拾了,他和陈阿蟆的冤家可能就由此结到底,永远扰缠不清。因为子弹没有上膛,田野有意要看看陈阿蟆究竟意欲如何,因之干脆停下手脚,心中却有盘算,假如陈阿蟆真的要拉枪匣上膛逞凶的话,他即迅速加以打击,以制止他的凶横。由此而偷偷拾起了一块石头在手,作为自卫。

“妈的……你以为我会和懒蛇一样的懦弱无能么?会和懒蛇一样的死得不明不白么?妈的!”陈阿蟆持着手枪骂口不绝。他以为田野呆立不动,就是屈伏在他的铁家伙之下。更是狂妄忘形不断拍着胸脯说:“……妈的!要知道我参加‘正义’公司乃是周冲的介绍!霍天行因为受了你们这种小人的蛊惑,对周冲不信任,所以就把我压制着,迟迟不能出头……”他霍然掏出了田野交给他的钞票一把掷回去,洒得一地皆是,继续叫骂。

“妈的……谁个不知道你和老板娘扎姘头,所以能巩固了地位,专和周冲有关系的人作对……”

田野已渐觉无可忍耐,咬牙切齿说:“你和我作对,何需扯三拉四?侮辱他人名誉……?”

“呸!你还有什么资格称得上讲名誉,吃女人饭,发女人财……”

“我劝你闭上你的狗嘴……”田野激昂地喝止。

“妈的,你神气个屁!现在钱已经还给你了!现在乖乖的跟我走吃!看看到底我变成懒蛇还是你变成懒蛇……”他说着就伸出手要来抓扯田野行走。

“你要带我到那儿去?”

“先去见周冲,然后去见霍天行!让他们来处决你究竟奉谁的命令来调查我……”

“我自己会去,何需你压迫?”

“少废话!快走!”

“假如我不走呢?”

“呸!吃女人饭的都是软骨头!你不肯自动走,我就不客气了!”陈阿蟆抬脚在田野的肚皮上蹬了一脚,竟欲逼他行走。

田野知道无法和他理喻下去,闪身避开,随着冲身上前,举起手上石头死劲向陈阿蟆头上敲下去。

陈阿蟆见田野又要动蛮,吃过刚才的苦头,已知道厉害,忙迎手招架,一面扣攀机枪,但子弹并没有上膛呢。

也许是田野狂怒过度,手劲太猛,陈阿蟆拦架不住,“噗嗤”一声。那碗大的石头已击到他的头上,顿时腥血四溅,田野的脸上手上都沾了血迹。陈阿蟆的手枪脱手落地,身体也徐徐倒下去了。

田野整个人都呆了,他看看瘫躺在地上的陈阿蟆,头已像烂柿子般,也分不出是血是肉。血浆流泻,染遍了他的衣裳。

“不要是……打死人了……”他心中焦急说。一面蹲下身去,用手抚摸陈阿蟆的胸膛,胸膛还在跳,不过很微弱,呼吸是停顿了,也许是

被打闭了气。在这情形下,应从速施救……。

他俯身要把陈阿蟆扶起,但心中又起了踌躇,把他送到那儿去施救呢?送去看医生吗?或送到他家里去?这都不很妥当,假如败落了形迹,被人认识了他的面目,那末将来的后果如何?将无法预料。而且陈阿蟆是个无赖,这一次的仇怨已经结定了,假如把他救活了,他非但不会感恩,而且一定要施以种种不可预料的报复,麻烦一定多,尤其在霍天行和周冲面前,又将怎样解释呢……?田野想着,便凝呆下来,渐渐目露凶光,心中起了谋杀之念,假如把陈阿蟆除去,岂不是永除大患,将来就不会有麻烦了……

他想起了霍天行的话,在行事之先,需要镇静,要消灭一切痕迹,使探案的人无从捉摸……

这时,他的态度表现得非常自然,虽然额上冒着热汗。他不由自主地掏出了香烟,燃着了火,慢慢抽吸。仔细地考虑,应不应该谋杀?用什么方法把陈阿蟆杀死?怎样才能够消灭一切的痕迹……一面,他掏出手帕,把自己的脸,手上的血迹揩抹去,他很小心,手帕不能抛弃,否则那就是给人留下的线索。陈阿蟆掷洒在地上钞票也要拾起来……。

陈阿蟆仍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田野蓦的想起,既然他已失去了抵抗能力,何不就地挖一个坑,把他的头颅移到坑里,用沙土埋上,他的呼吸窒塞,自然就会死去,再用不着什么工具!

对这种卑劣无耻的恶人,给他活埋,并不算罪孽!

田野已有过几次做帮凶的经验,可以镇压得住情绪,很镇静把地上洒落的钞票一张一张完全拾起。

当他准备动手,折断一支树干要挖土坑之时,又抚摸陈阿蟆的胸膛,岂料血脉早已停息,整个人冰冷。嘴巴张裂,眼球翻白,当然不会再有呼吸……,原来早已经死了呢!已用不着他谋杀了。

田野打了个寒噤,掷下树干,这时他又深为后悔,一个人的生命又就此了结。他为帮助“圣蒙”慈善会调查杀案而来,岂料于案情毫无帮助,反而褫夺了一个人的生命……。

人既已死了,后悔也无益处,而且陈阿蟆之死,罪有应得,这亦可谓争取生存,陈阿蟆不给他生存,所以他就取去他的性命……。田野胡思乱想一阵,心中并无恐惧,也没有难过,也许就是做帮凶所给他的经验。尸体已经见得多了,陈阿蟆并没有两样!

这时需要的,是怎样消灭一切的痕迹!他苦思之下,觉得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痕迹留下,泥地上尽是乾土,略有些许足迹,那是免不了的,陈阿蟆穿的是布鞋,他自己穿的是皮鞋,这样凶手和死者的来龙去脉就很分明了,手枪已经收藏起,凶器是一块石头。

田野蓦的灵机一动,反正他已挖好了一个小小的土坑,他便脱下来尸体上的布鞋,连同那块染有血迹的石头一起弃入坑中,掩土埋藏了,再铺上乾砂,使人难以发现地上有挖刨过的痕迹,然后他再绕向草地上落下山去,使下山的足迹隐去,这样,便没有人能知道死者和凶手究竟是谁穿了布鞋,谁穿皮鞋……?

田野临走时,又燃亮了打火机在陈阿蟆尸体的四周照了一遍,认为再也没有什么可疑的痕迹留下,始行离去。他在走落黄泥涌道时,小心翼翼,绝不和任何路人照面接触,尤其有汽车驶过时,故意掩蔽脸孔,不给车灯射着。这时候他的心中并无恐惧,似乎对刚才杀害了一个人,并不感到是一回事。

心中忧郁的还是他的谋杀经验不够,到底有没有可供警探侦查的线索遗下?尤其陈阿蟆家中的那个老太婆,她虽然老眼昏花,田野被误认为警探,警探们会不会就凭这点线索找出他的形状呢?

回返公寓后,并没有什么意外发生,好像一椿杀案很顺利的就完成了,怪不得霍天行挑这门行业为他的发财捷径。

次日,田野刚到“圣蒙”上班,便接到金丽娃打来的电话。她说: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田野一楞,尤其这个心地莫测的恶毒妇人已久久没有和她接触了,恰巧在他杀了一个“同路人”而忽然打电话来,未免有点蹊跷。

“今天是什么日子呢……?”他莫测高深地回答,心情忐忑以为案发了。

“你猜猜看!”金丽娃说。跟着是柔和的笑声。

“是否我的死期将至?”田野壮着胆子说。

“不!是一个星期的末日——周末!”她说。

田野澈然大悟,金丽娃又是要找他郊游了,不过金丽娃已经隔绝很久没有邀他同游了,今天突如其来的约他渡周末,这个女人的心理原是不可预测的,难道又有什么原因吗?

“也许,和陈阿蟆的死因有关。”田野心中想。

“下午两点钟,我在‘蕾梦娜’咖啡馆等你好吗?”金丽娃又说。

在香港的各种社团机构,差不多都是按照洋机关的规矩,星期六下午休假,无需要上班,田野的原意,他已好久没看见桑南施了,自从“圣蒙”年会出了血案以后,她就一直深居简出,也许是伤心过度的关系,也许是帮助桑同白整理档案。田野和她久不见面,又起了关切的思念。趁在星斯六下午休假,他想到桑公馆去,看看桑南施,假如她是忧伤的话,可以略事安慰她一番,假如她是整理档案繁忙,也可以予她些许帮助——而且,三姑娘病的程度如何?在晚间还可以到九龙去看她一次……

“喂!你怎么啦?人死了不成?为什么不回答我的话?”金丽娃竟高声叫嚷了。

田野仍在踌躇,因为金丽娃的突然邀约,有什么原因在内,是无可预料的,又似乎不能不去。“假如没有什么特别原因……我想……”

他话还未完,金丽娃即抢着说:“这样吧!我两点钟在‘蕾梦娜’等你!来不来由你好了!”她很忿慨地,便把电话挂断了。

田野楞楞地放下话筒。旁边的张子宜和姜少芬也望着他出神,由田野的脸色,他们可以知道出了什么难题。

“也许另外女朋友有约会!”姜少芬猜,悄悄地向张子宜耳语。

张子宜自从在那次“圣蒙”年会后,对田野特有好感。以为田野为公事所困,无法分赴女友之约会而感到为难,因为“圣蒙”的董事会要总查帐,桑同白曾特别关照过每个人都要加班。

“田野,你假如有约会只管去好了,假如有办不通的事情我帮你忙!”他自动趋上来说。

田野笑笑,在他还没有决定应该赴约与否的当儿,张子宜竟提醒了他,似乎是非去不可的。

而且姜少芬也自动趋上来加了一句:“……我们绝对不告诉桑南施就是了……”

下午,时钟刚刚指正两点,田野身不由主地跨进了“蕾梦娜”咖啡室,他在整个咖啡室兜了一转,竟没看见金丽娃的影子。

田野以为他的手表走的太快了,但看看咖啡室墙壁上的挂钟,已指在二时十分,那是更快了。

金丽娃分明说两点钟在此等候田野,而结果田野的人到了,她的人却还未见。

“女人的信用多半是如此的。”田野的心中说。

田野无奈,只好找了一张座位坐下等候,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差不多已接近两点半了,仍还没看见金丽娃驾到。

“也许她生气了,所以不来啦!”田野的心中渐起疑惑,凡性子急的人,都没有等候人的耐心。

究竟金丽娃为什么忽然邀约呢?他的脑海中老盘旋着这个问题,当他的问题还没有得到解答时,金丽娃姗姗而来了。她的脸上,没有喜悦的流露,也没有为她的迟到而感到歉意,似乎很有把握田野一定要到,而且等候是男人的本份。

“走吧!”她并不坐下即说。

“到那儿去?”田野说。“为什么不坐下来喝点东西?”

“跟着我走就是啦!要不然太阳下山就冷了!”

“……于太阳下山有什么关系呢?……”田野怀疑不解的问。

金丽娃不再答他的话,迳自转身即行离去,田野无奈,只有付过台帐,跟随金丽娃走出“蕾梦娜”。

她的脱蓬汽车就停置在咖啡馆的门前,并没有放到停车场去,可见得她早就存心马上要走的。

“今天是属公事抑或私事?是否老板又有新命令了!”田野坐上汽车时又追着问。“周末该和霍天行没有关系吧!”

汽车绕向上坡,朝着山路走,慢慢由摩里臣山道转向黄泥涌山道,正是昨夜田野所走的路线。田野不免心情忐忑,是否陈阿蟆的案发了?金丽娃来找他去治罪,也许霍天行他们早已等候在那儿了……

“周末上坟场去吗?”田野胆怯镇静,故意当作开玩笑似的说。

“我看你今天,好像有点胆怯!”金丽娃说完,即扭开收音机,好像不愿意再听田野的噜苏。

坟场的地带渐渐过去,田野看到私家侦探被辗杀的地点,陈阿蟆尸首的藏处,但汽车并没有停留,越过了山坡,那是至浅水湾的路线。

“现在你当不会怀疑到坟场去吧?”金丽娃忽而说。

已是仲秋时分,虽然充满了阳光,但浅水湾的游人稀落,那一片澄黄的海滩上,不见人迹,但见相接的浪层,随着风势向岸边翻涌……

金丽娃很特别,她一停下车即自动脱下她的裙子。一面说:“我已经替你带来一条游泳裤,在后面的藤箱子内,不知道合不合你穿。”一面,她又开始解开胸前的钮扣,里面露出是鲜红色的……

田野的心胸蓦的起了一阵剧跳,忙避开他的眼睛,翻身伸手到背后的车座,那坐椅上置有一座小型的电池收音机,及野餐藤箧,打开,可看到里面丰美的食物。还有七彩的尼龙游泳裤。

车门推开,金丽娃已落下汽车了,所穿的衣裳完全脱下,就弃在坐椅上,原来,她早把游泳衣穿在里面,是鲜红色的,这时,田野可看到一身均匀洁白的肌肤,与鲜红相衬,分外耀眼,金丽娃的个儿很高,也许是骨格很细,除了娉婷以外,全身上下每一分每一寸,都充分显得丰满,而且游泳衣是紧身的,束得腰儿纤纤,就看她的线条已经是够迷人的了,加上金丽娃已是风韵年华的妇人,既不像桑南施那种黄毛丫头,常常误解风情兼发大小姐脾气,又不像三姑娘那样一坐下来即静如止水……那只能做厨房里的家庭主妇……田野的心跳不止,眼睛却像遭遇了磁力而被吸住了。

“怎么样?”金丽娃张开了玉臂在田野的眼前打了个转,好像泳装表演一样。

田野打了个寒噤,含糊说:“很美……”

“评分多少?”她笑着,像讥讽,又像施展她的媚惑。

“你是女人中的女人!”田野如悬崖勒马地回复了常态,同样取笑回报。

“还有呢?”她继续问。

“你是完整的女人!”

“再还有呢?”

“说明了,你全身上下,每一分每一寸,都是女人!”

金丽娃的嗤笑刹时即转变为叱斥的语气:“别老像呆瓜一样的盯着我,快换你的游泳裤吧!”

“你看着我,叫我怎样换呢?”田野以牙还牙。

于是金丽娃在车尾后取出一件毛巾浴衣,披在肩上,背转了身子,说:“快点吧!”

田野匆匆换上那条尼龙游泳裤,花花绿绿的,自己看看,也有点不大好意思。

“野餐和收音机要不要带?”

“哟!你才是男人中的男人!完整的男人呢,全身上下每一分每一寸都是男人呢!”金丽娃竟以相同的语气回报,说完后即吃吃笑个不绝。等到笑完之后,她即说:“当然要带啦!呆瓜!”

“当什么叫我呆瓜呢?”田野一手提着收音机,一手提起野餐藤箧。

金丽娃已飞快地迳自奔走,落下沙滩去,她奔走的动作,姿态和身段都是完全成熟,足以诱惑异性迷离的。田野不由自主地也加快了足步追在后面,即仿如一对追逐着的怀春情侣。

海风迎面吹着。寒凛凛,穿着衣裳还不觉得怎样,但袒开了胸脯,却知道不是游泳的季节了。

金丽娃已到沙滩上,田野正好在她的大腿前跪下。

“嗯,多可爱的阳光,好久没有这样享受了……”金丽娃感叹,竟放软了身体,在沙滩上躺下。

阳光确是艳丽的,金辉布满了整个晴空,沙滩上好像有金砂闪耀,和金丽娃艳红色的泳衣相映,更显得她的玉腿妩媚,逗动了田野的心坎。

她的脸上,泛起一阵桃红,由于阳光耀眼,她的星眸半张。这时,仿如一幅美人春睡图了。

田野形态有点尴尬,他的眼睛不敢老在金丽娃身上逗留,他要找些事情做,以摆脱自己的色情窘态。扭开了收音机,找到了流行歌曲的波长。音乐是悠扬的,夹着风声,时远时近,面对着碧绿的海水,浪层追逐,柳树招舞,不时,又有海鸥掠空而过……充满了恋爱的情调……。

“我当不能再做第二个周

冲,——”田野心中说,老在警惕自己。

打开野餐藤箧。有一幅华丽的餐布,田野把它铺在金丽娃的身旁。再取出藤箧内的食物。有罐头啤酒。牛油、面包、沙拉、香肠、沙甸鱼、卤牛肉、苹果……噢,那简直太多了,足够供三四个人野餐呢。

金丽娃忽然说话:“我就是去购买这些食物,所以迟到了,你怎能怪我?”

“我并没有怪你!”田野支吾以对。“我只是奇怪而已!”

“有什么事情值得你奇怪呢?”

“我们已经好久不在一起了,可不是吗?”一面,他把罐头啤酒开开,递了一瓶给金丽娃。

“我病了一个星期?不是吗?”

“但是在‘圣蒙’年会的晚上,我已看见你精神健旺!”

“噢,”她莹莹而笑。“那时候我的病仍还没有好!不过霍天行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勉强支持着,为他做事而已……”

田野啜着啤酒。他已可以找到话题了。“我记得你说过,你已经证实了霍天行确实是杀害你父母的凶手,难道说,你并不恨他吗?还肯死心塌地去为他做事吗?”

“唔——”她的眼眸闪露了光彩。“恨是恨;爱是爱!恨是无形的,刹时就可以过去,爱是永恒的,永远存在,而且,我的父母为富不仁,以天理来说,他们是应当死于非命的!他们之死,绝对没有人同情,后代人也不会为他们报仇,我之所以悲伤,是念在他们养育之恩,而且,霍天行和我青梅竹马,先是同情,由同情而真心相爱,我不知我做的对不对,杀他们的,却是我所爱的人,是仇?是怨?怎样也分不清,我就是这样矛盾的生活着……来吧!不要谈我的事情,我们游泳去!”她翻身跃起,抛下毛巾浴衣,即放开脚步,向涌着浪潮的海水奔走去。显然,金丽娃是不愿被人道及她的伤心事,这是她的弱点,田野却觉得大可以利用。这时候,他只有放下啤酒,追在金丽娃的背后。

海水寒凉刺骨,这不是游泳的季节。尤其海浪旋卷而来,冲到晒暖了太阳的皮肤上,更如跌入了冰箱一样。

金丽娃已钻入碧涛之中,迎着波浪,直泳出去,她的身手毕竟不凡,仿如一条美人鱼一样,像她这样的女子,终日混迹在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之中,尤其那身白嫩,似乎历年不见阳光的皮肤,怎会有这样好的游泳身手?这个女人处处都使人无可捉摸。

田野当然不能示弱,他原是体坛健将,又是习惯在冰天雪地里作户外活动的北方人,即展开手脚,冲过盖头压顶的波涛,追随在金丽娃之后,海水真如冰箱一样,浑身的热力很快的就化为零度,牙齿在打战,皮肤也有点抖悚,渐渐好像要僵硬麻木。田野倏的又起了怀疑,他怀疑金丽娃可能布置了手下,准备在海水之中谋杀他,因之两只眼不时注意附近的礁石,暗起警惕……

但金丽娃好像并不如此,她直向海外泳出去,水中不时有尖出水面的礁石,由于波浪的冲涌,四周绕上了花白的泡沫,点缀在碧绿之中,分外娇媚。

越过那些地方,渐渐只能看到一线无尽止的水平线,与云天相接,夕阳刚好在云中映着红光,海天一片红霞,金光闪闪,这大自然的景彩,占有了整个天地。只能在水中探出头的两个人,更觉得自己的渺小。田野已贴身追到了金丽娃的背后,她这样的游泳,态度迹近有点疯狂,也许又受到了什么刺激了吧。

看她的手脚,已不如原先的那样的矫健,大概是已经疲乏了,回首后顾,已离岸约有千码,假如再游出去,遇着抽筋,或气力不足,那是非常危险的事……她想自溺么?

田野便双手攀住了她的纤腰,制止她继续前进说:“不要再游出去了,否则你没有力气游回去啦。”

金丽娃转过身来,双手攀住了田野的膊胳,歇过口气说:“你这样怕死么?”自然,她细滑的肌肤也和田野接触,但这时,冰冷的海水,已把田野的感觉麻木,他只知道她贴在他的身上就是了。

“不是这样说,游泳是一种游戏而已,在游戏上牺牲,那是太没有意义了,你今天的心情不是很愉快吗?”

金丽娃笑了笑,她的脸色苍白,涂满了口红的唇儿,也现出发紫,这是过份寒冷所致。

“假如,现在我就没有力气游回去的话你将怎样呢?”她说着,又似开玩笑,又似当真的。

田野不免急起来,假若金丽娃的确存心自溺。他自己也筋疲力尽,实在没有办法可以把她弄回岸去。

“你现在已经是个慈善家了,存心救人,当然不会忍心看见我在这里溺毙了……”她又说。连牙齿也开始在打颤了。

“别说笑话了,回岸去吧!假如力气不够,搭在我的背上!”田野说。

“救人,应出于自愿,要不然,耶稣基督,也不会背负十字架了!”金丽娃撅着嘴说,说完即调头领先回岸游去。

田野始终摸不透她的用心,漠然地牢牢跟随在旁,跟着金丽娃的手脚已经迟慢,软柔无力的,似乎随时都会沉下去。倏的,她已呛了一口水,这是气力不足,疲乏所致,不断地咳嗽。田野忙接近她的身旁,因为隔于男女道德的观念,还不敢触抚她的玉体,轻轻搀起她的膊胳说:“来,搭着我的肩膀吧!……我带你回去,你气力不够了……”

金丽娃娇嗔说:“我没到想死的时候,无论在怎样的环境,我死不了……,我的手叉在你的颈上,你不怕我谋杀你吗……”她又挣扎开田野的搀扶,用自己的余力继续游泳。

“霍天行真行,把你的性格陶冶成他的一样。”田野说。

金乌西坠,已接近了黄昏,阳光已逐渐为山峰掩去,金丽娃既不肯示弱,借田野的助力帮助她游回岸去。——在游出来的时候,原是乘着兴致,水虽寒冷,但活力充沛,现在游回去,既已筋疲力尽,加上水温的寒冷使身手活动失去灵活,眼看着远远的一线海岸,老是保持着原来的距离,海浪是撅漾着的,好像把他们绕在急流的漩涡之中,无法推进……。

金丽娃又呛水了,咳嗽不止,不时还沉下水去,抬不起头来,田野看见情形不对,知道继续游下去,绝不是事,便不再徵金丽娃的同意,强把她僵呆的手拉起,搭到自己的肩头上……金丽娃也许的确过度疲困的关系,不再逞强,也不再拒绝,很顺利地,轻轻将双手搭在田野的两肩,两脚仍继续用力推进。

这样,田野便奋起动作,鼓足力量和寒冷的巨浪搏斗,渐渐,他们已越过了湍急的水流,可以看到海岸已经近了。

“由这样看来,你还是不愿意看见我溺毙的……”金丽娃喘息着在说话。

田野也渐觉得支持不住,不敢再和她说无谓话,动作渐渐慢下,估计海岸的距离,要保存余力,支持到岸上去。同时,肚子里不断埋怨,金丽娃这神经质的女人,在自讨苦吃,而且,还牵连他受苦不浅。渐渐近岸了,金丽娃好像昏迷,干脆偎枕到田野背脊上,田野的动作更是困难了,但人到了这种阶段,有争取生存的欲望支持着,是可以奋力挣扎到底的。

脚已可以触到沙滩,同时,夕阳已坠下山去。

田野顿觉得疲乏不已,气喘不息,他知道已脱离了危险,忙走上前数步,即把金丽娃自背后兜回来。行出水,顿觉得浑身温暖。但海风袭到沾了水湿的皮肤,直如刀割一般。

金丽娃吃吃发着痴笑,像酒醉般昏迷。带着娇憨之态,田野把她搂在怀里,喘着气不能说话。

金丽娃似乎疲惫过度,已无法走路了,海风吹袭着,两个人俱在抖索。这样下去,是很容易着凉害病的,田野再不忌讳,一手搂腰,挺起她的玉腿,把她抱上沙滩,慢慢走回摆置野餐之处。

金丽娃埋首贴在他的胸脯,像熟睡了一般,田野轻轻把她放下,她就直条条躺在沙滩上,玉体横陈,尤其那双嫩白细滑的玉腿,又吸引了田野的视线。

为了避免心存非份之想,他取起了毛巾浴衣,替金丽娃连身盖上。

“请替我擦去腿上的水好吗?”倏的,金丽娃星眸半张,娇媚地说,一面,又伸出手来,示意请求田野递给她罐头啤酒。

田野踌躇着,酒给递过去了,执着手巾浴衣的手却迟疑不敢动作。这心里怪异的神秘妇人,似乎尽情施展她的媚惑,向田野挑逗,为的是什么呢?玩弄么?有什么特别的要求么……?

因为田野迟疑,她忽的竟抬起了腿,伸到田野面前。田野不得不为她服务了。双手触到她的肌肤时,心腔也随之起了一阵剧烈的跳荡,刚才海水的寒冷,使他的肌肉骨骼好像完全凝结麻木,现在血液循流,阵阵热潮,连细胞都在跳动,早把寒气完全驱走……

金丽娃似乎常用牛奶沐浴的,要不然,她的腿怎会那样的嫩滑,细如凝脂,田野除了替她揩抹水湿以外,还自动的替她抚揉,藉以循环血液,及藉以满足他的双手。金丽娃起了笑声,痒酥酥的,也许是田野抚揉的部位不对,所以她起了酸软的笑声。田野又呆住了,以为自己有什么失仪的地方。

一面,她解下了游泳衣的背带,那很危险的,游泳衣随时就会跌下,尤其那饱满的胸脯上就逐渐露出一道深深的乳壕。她一手揣着泳衣掩上乳壕,另一只玉手却伸出来给田野揩抹,一只手抹完后,用同样的方式换出另一只手。完后,又翻转了身子让田野替她揩抹袒露的背脊。事实上她背上的水湿已乾,沾上砂粒,需用手把它拂去……。等到她回返身子时,田野的情火已被挑逗得无法压制,情不自禁地,突然像饥虎擒羊般扑下,去吻金丽娃的樱唇。

“嚓——”刹时响了一记清脆的耳光声响。

田野被打,抚着五根热辣辣指痕的脸颊,脸孔胀得通红,他羞愧无以名状,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冲动,孟浪,更不明白金丽娃究竟意欲何为?

金丽娃脸上毫无怒容,平静的,向田野注视,忽而起了笑意,她轻抬起了双手,搭在田野的胸脯上,渐渐上伸,滑上脖子,蓦的十只玉指紧揪着了田野的头发,自动凑上唇儿,是她吻田野了,吻得火热……。她倒下去了,揪着头发的手仍不放,唇儿仍互相贴着,田野变成压在她的身上。紧紧的搂抱,两人的情火都在燃烧……。

这一吻,夕阳已完全坠下山峰,连带着羞畏浑茫的霞光也逐渐失散,天色已经昏黯,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

金丽娃捧起了田野的脸颊:“你该满足了吧?”她柔声说。

“你刚才为什么打我呢?”田野如痴如醉,已完全迷离。

“一个女人的抵抗力量就只有这么多……”她重新凑上唇去,这一吻更是长久。“我打你是告诉你,以前我对周冲会怎么样,证明我的人不是那末简单……”她摆开了田野的脖子说。

“那末,你对我算是特别优厚了……”

“刚才,你救了我的性命,就应该得到报酬!”她推开了田野,取起了罐头啤酒,开始慢慢的吮吸。形状愉快而得意。

田野仍缠恋不舍,他的手仍留在金丽娃玉臂上轻轻抚揉。“难道说,你对我一点爱意都没有?”他漠然说。

“别忘了我是个有夫之妇!”金丽娃站起来了,汪汪的水眼,霎霎的泛着异彩,撅着唇儿在笑,笑得那样荡漾。“你当会害怕,人家会批评你,批评我,飞短流长吧?”

田野忽的一把将金丽娃揪住,往怀里一带,这动作非常鲁莽,也因为用力太猛,金丽娃踉跄跌倒,仰天躺在沙滩上。田野真有点疯狂,扑上去抢吻,吻得热情奔放……

金丽娃像在生气了,她软了身子,静悄悄的躺着,动也不动,似乎有任由田野摆布之意。

田野渐觉得自己的举动过份粗暴失仪,悒悒地抬起了头,带着羞惭向金丽娃凝视……

这尤物,也静静的,像毫无感情的动物一样平静,既无恼怒又没有忧伤的表情,使田野困惑。

她确是个可人儿,美丽、娇媚、热情、丰满……没有一点不是充满了诞惑的,但田野自问,即算这样,也无足以使他那末疯狂,为什么会那样冲动呢?那样鲁莽呢?随着,他冒出一身冷汗。

“你这算是爱吗?”金丽娃忽而说,仍保持了平淡冷静。“记得我们初认识时,你很恨我!为什么突然转变呢?使我不懂!难道说,你的恨当中,带着妒意,又充满爱情么?或者是,想玩弄我一番,以解消你心头的积恨?对么?假如是真的话?那末我就很悲哀了……”

田野垂首无语,似乎为他的失仪非常后悔。

金丽娃时起了被田野打翻的罐头啤酒,又在他的身旁坐下,继续自言自语:“事实上我很爱惜你的才干,以及你的为人,在我们‘正义’公司之中,像你这样能知情达理的人,可说根本没有,也许以前,我曾有对你不礼貌的地方,但那是我的尊严,又是霍天行的尊严,做一个团体的领袖人物就需要恩感兼施,要不然,随时即会被瓦解的可能……假如‘正义’公司内的职员,每个人都像周冲一

样的话,那就完了,我现在逐渐明白,像丁炳荣那样的人,忠心耿耿,在一个团体里实属难得,周冲是可恨,你是可怕……”她侃侃说个不绝,又啜了一口啤酒,酒尽了;她又取出田野所有的一罐。

“你认为我可怕么?”田野渐回复了常态,极其冷静地说。

“可怕并非指‘正义’公司而言,是指你,及指我!”金丽娃复又在沙滩上躺下,双手翻起,搂在脖子上。“因为你的心理不正常,而我又对你有好感,这是非常容易犯罪的,要知道,我不希望你变成第二个周冲,周冲有野心,他冀图霸占‘正义’公司的一切,霍天行的一切,而你呢,也逐渐可能和周冲走上同样的道路……”

“那你可错看我了,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是希望领导他人,一种是被他人领导,我却是中间的一种,不希望领导人,也不愿被人领导!”田野说。

“这正如你所说的,世界上有两种女人,一种是事一而终,一种是人尽可夫,假如站在中间的话,那末就是除了事一而终外,还要带上一个情夫,你认为我是属于那一种呢?”

“我对你无法捉摸!”

“我是不希望有情夫的人——”金丽娃说时,似有感慨:“要不然,周冲也不会对我如此愤恨了……虽然,我曾常常的这样想,我和霍天行的结合太不适合,我的性情爱动,爱生活在灯红酒绿的场合中,但霍天行身体上有缺陷,不能满足我的要求,我为遵守我事一而终的意志,所以克制自己的感情,忍受这种痛苦已经多年了……”

“你有把握能忍受下去吗?”田野接过她的啤酒自饮。

“……假如,没有你这种男子挑逗诱惑的话,我有把握!”

“那你还不能算一个忠心的妻子!”

“在现今的世纪里,已没有忠心不忠心那种封建思想,夫妻的情感,是建筑在相对的信任上面,因为霍天行的私生活严肃,而且对我极度信任,当然我也不忍做出有什么对他不起的事情,就凭这一点,我就有把握,控制自己的感情不外泄……”

“那是很危险的,要知道,依靠高压控制来操纵一切事物时,随时随地都有崩溃的可能!”

金丽娃微微而笑,向田野注视了良久又说:“到现在为止,我已完全明白,你倒是道道地地的一位多情种子,你很容易冲动,尤其对恋爱更是盲目,任何女人,只要略有姿色,和你稍为接近,你就会由情感变为情爱,让我来数说你吧!最初的时候,你和三姑娘打得火热,在后,发现千金小姐桑南施,即大肆追求,在我的估计中,也许你以为一登龙门身价十倍,便把三姑娘摈弃了,事实上在恋爱上并无需要分出地位和身份的界限,女人终归是女人,爱上一个妓女和一个大家闺秀并没有分别,但是爱上一个有夫之妇就完全不同了!”

这几句话把田野说得脸红耳赤。金丽娃对他的批评虽然略有偏差,但是到目前为止,他也的确在盲目中摸索,这种恋爱的方式是最危险不过的。

“也许,你听信了谣言——”金丽娃继续说:“以为我是个浪漫不羁的荡妇。什么范恩泉,周冲,都曾经和我有暧昧,事实上这些都是霍天行的对头用以打击霍天行最狠毒的利器,就凭这点,我常认为霍天行是非常孤立的,所以更应当为他明哲保身,给他最大助力,周冲是个心理变态的人,他常以风流自赏,以为我对他垂青,但是他没弄清楚我的立场,只要是对霍天行肯效力的人,我都同样对他有好感。”

田野弄得越是尴尬,他站起来。似乎不愿意听下去:“天已经晚了,一阵比一阵寒冷,我们也该走了!”

“不必畏羞,我说话向来是坦率、至诚的,有一句说一句,而且这地方,只有你我二人,正好给我们毫无顾忌的谈话呢,说真的话,我很喜欢和你单独相处!”她又把田野拖下:“而且我们的野餐还没有用过,岂不可惜?”

在那幽黑的海滩上,这时可说是绝对没有其他的游人了,只听得浪潮澎湃,风声萧萧。

金丽娃又扭开了收音机,还在藤箧里取出一只玻璃制的猫头鹰乾电池电灯,掣亮了之后,发出昏昏朦胧的灯光,在这种情形之下野餐,倒确是另有一番情趣。金丽娃似乎早有了准备。

“我每在心情烦恼的时候,就要找一个伴,到那些花天酒地挥金如土的场所中,尽情嬉乐……有时候,又独个儿带了这些东西到这种清幽的地方来,自己作一番享受,面对这种景色,我会把心中的紊烦完全涤除,常会感觉到自己处在宇宙间的渺小,与世相争的雄心即告消灭……”

“但我相信那是短暂的,当你回返市区后,野心又油然而生,对吗?”田野说。

“当然,但我向有自信,一个人在什么环境时过什么样的生活,今天我确没有把握能邀请到你出来和我同游,所以我又为自己独游作了一番准备,我可以告诉你,像这样的野外野餐,和别人还是第一次!”

“这是心理不正常的人,才会有的现象——一个人在幽静的夜里,独自呆留在这种地方,是相当危险的,而且,你又长得这样美艳……”

“嗨!我才不怕什么登徒子呢!”金丽娃豁然而笑。她抽开了藤箧在底下霍然拔出一支手枪。“我的丈夫,干的是杀人的职业,难道说我还会怕什么宵小之徒么?”她掷下了手枪。也许是已经感到饥饿,取出牛油涂面包,又请田野替她开了沙丁鱼罐头,啤酒,一面继续说:“有一次就是这样,差不多已经快十点钟了,我还是独个留在这里,同样的穿着游泳衣,来一个登徒子,他窥觑了很久,以为我仅是个单身的女人好欺侮,便上来和我搭讪,我什么话也不说突然取出手枪照他的脚便射了一枪,吓得他连爬带滚便逃走了。”说时脸露得意之色。

“那末刚才,你为什么不用枪打我呢?”田野取笑说。

“女人看见了你,抵抗力就消失掉一半,手枪也没有用了!”她说。

这种方式野餐,田野渐感到兴趣,可以毫不拘束,甚至于还可以躺在沙滩上嚼吃。就是对进了风向,感到有点寒冷不大习惯。

金丽娃有毛巾衣披着,倒无所谓,而且酒量也特别的好,喝了两三罐啤酒,毫不觉得怎样。在后,她还干脆依偎到田野身上,像渡蜜月的新婚夫妇,在海滩上欣赏海景……。

看看钟点,已将接近九时了,这顿“野晚餐”也算非常的丰富,非常的有情调。

啤酒也喝完了,不过,以金丽娃的酒量来说。那几听啤酒等于白开水一样,毫不刺激。

“走吧!我们去跳舞去!周末还没有渡过呢!”她忽而懒洋洋地说,似乎有趁兴疯狂一番之意。

田野本来早就想走了,在这种时间,环境,吃野餐,除了疯狂者以外,相信谁也不会这样做的,听金丽娃这末说,便匆匆忙忙收拾东西,特别那支手枪,替她插还钉在藤箧底的枪套里。

金丽娃递起双手,让田野把她自地上拉起来。田野已能控制自己,不再有失仪的举动。

汽车仍停放在公路旁边。

金丽娃说:“让我们先把游泳衣换去吧!我在车厢里面换,你在车厢外面换,好在黑幽幽的,谁也看不见谁!”她跳进了车厢,以浴巾披着肩头,就开始动作,首先拉下了肩头的背带……。

田野对这作风大胆,心理怪异的尤物已有恐惧,他取起了自己的衣裳,并不依照金丽娃的嘱咐,就在车厢外面更换,便匆匆的回奔到沙滩,躲在一堆树丛中,把衣裳更换过。

金丽娃早在等候了,穿着原先的衣裳,那游泳衣便弃在车厢后座的皮椅上。

田野蓦的起了一种下意识的感觉。丽娃在来的时候,里面是穿着游泳衣,现在游泳衣弃去,岂不是里面一点内衣都没有么?不由得心中又起了一阵战悚的跳荡。

“我们到‘金殿’舞厅去跳舞好吗?”在开动汽车时,金丽娃笑着说:“今天是周末,你的原意大概是要和老相好聚聚,但全被我耽误了!”

“说那里话,我并没有什么老相好……而且三姑娘病了,并不在舞厅里……”

“那要不要去探病呢?”

“不!今晚陪你去跳舞,明晚我去探病也是一样!”

金丽娃一笑,便不再说话,脸上又回复了没有欢乐没有忧愁的平静,忽而踏满油门,汽车的速度瞬时如飞,车厢内很暗,田野虽再看不到她洁白的两条腿,但心腔的跳荡却一阵比一阵激烈。

她俩还是来到丽池花园,这“高等华人”的场所。仆欧在前面领着路,给他们找寻座位。

“记得我们在这里吵过架吗?吵得脸红耳赤的!”金丽娃忽而指着一张座位说话,那是在一丛树荫底下的,非常雅静。“可惜早被人占领了!”

田野舒了口气说:“我只记得你说出你和霍天行的故事!”

仆欧替他们找好座位后,金丽娃趁着兴致,大开香槟酒,她一连干了几杯。

“为什么今天的兴致这样好?”田野说。

“我很为你高兴!”她答。

“这很使我费解呢!”

“记得我们第一次在这里渡周末时——那时候,你心中充满了忧郁,老在怀念,准备随时随地脱离我们的公司,现在却不然了……”

“怎见得呢?”

“现在我觉得你好像关心慈善会的前途,以及怎样帮助桑同白父女……比关心你自己,更为重要!”

田野又起了踌躇,到底他无法捉摸金丽娃的心绪及用意。无形中,又憧憬起陈阿蟆的事情。

“不过,当中有一段时期,你损失很大,你知道吗?”

“我会有什么损失呢?”

“霍天行在未到澳门之先,曾有意交给你很多的权限,但是后来又把此意打消!这就是你的损失!”

“我不爱争权夺利,对于权限毫无所谓,而且,在我眼光中‘正义’公司并无前途可言!……”

“不过,你曾提出议案反对盲目行事,希望在行事之先,能知道整个事实的真相,不是吗?”金丽娃说时,又斟满了两杯酒,举杯和田野对饮。“霍天行很想这样做!这就是所谓的权限了……”她摇了摇头:“但后来为你自己破坏,他把此意打消!譬如说:‘圣蒙’年会的案子,就朦蔽了你!事后,你自己煞费周折去调查案情真相,这不就是你的损失吗?”

田野暗吃一惊,他早料到他的行动是逃不过“正义”公司爪牙的耳目的……。

“后来,在黄泥涌山道对付那私家侦探的行动中,霍天行很注意你的举动,觉得你还是个意志坚决,忠心于责任的人,始才对你恢复了信心!”金丽娃继续说。

“原来,你今天邀我的目的,就是要告诉我这些吗?”田野心中放下了一块大石,忙加以掩饰说。

“呵!”金丽娃荡然一笑,说:“那末我们今天不谈公事好了!”

“不!现在你既提起了头,我就希望把真相弄清楚了!”田野反说:“我倒希望你能把‘圣蒙’血案的真相给我说明白……”

“我也和你同样有坚决的意志,事情决定之后,即不更改反悔,我不说了!”金丽娃说。

“你不是说霍天行对我恢复了信心么?你假如肯给我把真相弄清楚后,就无需我再设法去侦查了!”

“但时机未至,恕我不再谈了!”

“为什么时机未至呢?”

“今天不是周末吗?我们不谈公事——来,我们去跳舞去!”

以后,任凭田野用什么方法,金丽娃也绝口不提,支吾应付,舞曲完后,即放怀豪饮,喝得醉醺醺的,又逢舞必跳,直玩到舞厅打烊……。

田野还没有学驾汽车,金丽娃因酒醉无法驾驶,她逼着田野学习,如何发动,如何上排档,如何驶动,转弯……。田野战战兢兢的把着驾驶盘,轻轻踩着油门,汽车蜗牛般慢慢走,尤其在转弯,或需要换牌档时,他就手忙脚乱,生怕闯了车祸……。

金丽娃非常不满,她说,“唉!男子汉大丈夫,这样怕死……”

忽的,她的高跟皮鞋竟踩到田野的脚背上,踏满了油门,汽车疾走如箭。田野初学驾驶,把握不住这种速度,不免惊惶万状,尤其转弯踩车时,更形尴尬。

金丽娃的态度迹近疯狂,她每遇惊险后,即放荡高笑,有时转弯过急而把她投到田野怀里……有时她高兴起来搂住了田野的脖子去吻田野的脸颊。

好容易算是到了干诺道,汽车在金宅门前停下,田野已是浑身大汗了。金丽娃的狂笑仍不停歇,她摇摇幌幌的走进了那座阴森的大厦。在道别时,还向田野瞟了一个媚眼投了一个飞吻。

田野的惊魂甫定,大铁门已掩上了,汽车仍留在大门之外,大概金丽娃有意让他自己驾车回家吧!

田野擦去热汗,冷静了片刻,燃着一支烟卷,弃下汽车,慢慢由山道上下来。另外召了一送街车,回永乐东街公寓去。他的脑海

凌乱得不可开交,这是一个奇异的周末,而且充满了恐怖和诱惑的周末。

星期日,田野到了正午始才起床,在厨房洗漱之际,沈雁偷隙进来,向他说:“丁炳荣早上来过,今天晚上又有行动,我们九点钟在家中等候……”

田野不乐,因为他的原意,原想在晚间到九龙去看三姑娘的病好了没有,这样一来,又把他的计划阻挠。昨夜和金丽娃同游的情景,犹在脑际,每次和这种神秘的尤物畅游过后,都必定有特别行动,田野不由得又把两件事连在一起。

用过午饭后,他情不自禁地走上坚道,昨天,他本就预备来看桑南施的,现时间全被金丽娃剥夺去。

他按过门铃后,司机江标出来应门。

他对田野表示好感,说:“桑老先生一早就出去了,桑小姐独个儿在家里。”

田野在桑家已算是上宾,可以登堂入室走进客厅,女佣告诉他桑小姐在寝室内。田野便迳自跨进桑南施的闺房。几天不见,桑南施憔悴多了,两眼深陷,楚楚怜人,田野的心头上无形就起了一阵辛酸。

桑南施忙碌得不可开交,帐册、文件、档案、纪录,一堆堆、一叠叠摊得各处皆是,她看见田野,愁郁的脸上便起了一阵苦笑。道:“噢,我累得很!已经两天没有睡觉啦!……”

田野舒了口气,说:“为什么不通知我帮忙呢?”

桑南施摇摇头:“你没有办法帮忙,所有的档案全被潘彼得弄得一塌糊涂,帐册涂的涂,改的改,连我们都搞不清楚,你怎能帮忙呢?”

田野记得桑同白曾经说过,潘彼得是“圣蒙”慈善会的叛逆,仗着他的叔父潘中元是“圣蒙”的董事,无恶不为,无礼、贪污、盗骗样样都干,为圣蒙开除后,没有办交待即逃逸无踪……。

“照目前的情势看,我父亲起码要贴出十五万,才能把帐册整理圆满……”桑南施又说:“但我父亲那来这么多的钱呢?”

“为什么要贴十五万呢?既然发现帐册经过涂改,当然应该追究逃员潘彼得!主持人可以不负责!”田野说。

“唉!潘彼得根本就没有逃到那里去,由他那走私贩毒起家的叔叔潘中元掩护着,故意向我父亲捣蛋,我父亲又是硬脾气的人,从不肯向人低头说话……所以宁可破产赔出十五万……”

田野蓦的暗起杀念,心中想,假如把潘彼得这人找出来,非但可以给桑南施父女报仇,而且还可以给她们申冤……好在“正义”公司以金钱为第一,只要肯出钱,什么事情都可以委托。

“可以把他杀掉……”他喃喃自语说。

“杀谁?”桑南施惶然问。

“不……”田野支吾以对:“我是信口说说,我说潘彼得真该杀!”

桑南施仍在忙着整理文件档案,田野进入“圣蒙”的时日不深,“圣蒙”的内情如何,还没有摸透,的确无法能够帮忙。默坐了片刻,眼看着桑南施忙碌,也自觉无聊,便推说要回家去替桑同白写文章而告辞了。

临别时,桑南施关照他说:“明天董事会到‘圣蒙’查帐,你不要迟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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