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纳手里拿着证据袋去了教堂,找纽伯利神父取回弹壳。他离开两个小时之后,哈罗兰开车出门去上班。卡吕梅的街道上冷清寂静。

昨晚的低温已经破了纪录。镇上居民对万圣节的热情肯定要经受严峻的考验了。住户前院的路灯柱围着一圈装饰性的玉米秆——枯叶在风中飒飒作响。几乎每一家的走廊上都放了一个雕刻好了的南瓜灯。每个南瓜都往里缩着身子,像是吸入了太多的冷空气。

现在他们县已经有24个小时没有出现离奇死亡了。办公室前面的媒体车辆如同小偷般一夜之间消失得干干净净,这样一来外面的街道反倒显得空旷冷清。

该死的贪心鬼,他心里想着,先骂媒体;当他下车之后又骂这冷得出奇的天气;当他走向办公室,每走一步脑袋就一阵猛疼的时候,他又开始咒骂起自己的愚蠢。他发誓以后再也不会喝这么多酒了,当然喽,他每次喝多的时候都会发这种誓。

他终于走到自己桌前坐了下来。往恶心想吐的胃里灌了第3杯咖啡之后,他签署了放在桌上的一堆薪水支票,然后让调度打电话给莎伦·穆埃勒,让她结束巡逻任务回办公室来。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他的宿醉和互联网陪伴着他一起等着她的到来。

她像一阵风一样卷了进来,带进一股新鲜空气和清新的香皂气味——这些跟她腰带上叮当作响的手铐和胳膊底下的手枪有些格格不入。她从头上抓下帽子,短发上带起了一圈静电,很多头发立了起来,使得整个人看上去很兴奋的样子。

“关上门。”

“我真喜欢听你这么说,”她在他桌子对面坐下来,满怀期待地看着他,“公事还是私事?”

“当然是公事。”

“因为如果是私事的话,我把窗帘也拉上。”

哈罗兰缓缓地朝着她眨了眨眼睛。今天早上就算眨眼也会引起头痛。

“昨天晚上,克雷恩费兹的案子有了些突破。”

“我知道。我在外面遇到博纳了。他把事情告诉我了。你需要些什么?从一个拿了威斯康辛大学的狗屁心理学学位的小毛孩子那里了解一些有关双性人的进一步资料?”

哈罗兰叹了口气,很好奇为什么女人总会牢牢记住你说过的每一句蠢话,一字不落地。

“我想我已经因为这个向你道过歉了。”

“是吗?我怎么不记得?”

他真是搞不懂她。她明明是在责怪他,这个他知道。但是她却分明还在微笑——这跟她闻起来像香皂看上去却像武士一样说不通。他歪了歪脑袋,好像换个视角就能为他提供新的想法,但是他的头疼立刻转移到了脑袋的那一侧,因为这种愚蠢的想法而严厉惩罚了他。

“你到底想不想做?”

“想。”

“那好。克雷恩费兹夫妇——那个时候他们的名字还是布拉德福德——在亚特兰大住了4年。在他们的孩子出生之后——”

“你怎么跟博纳一个样!每个不超过20岁的人你们都会叫人家小孩。你们又称这个人为‘这个孩子’,好像他或者她或者它就是基督似的。你们有什么约定吗?”

“没有合适的代词难道我们就会搞错吗?”

“别这么轻率。这很严肃。”

哈罗兰瞪着她,等着自己能够跟上她的思路——跟不上她的思路那是不足为奇的。小孩,孩子——这有什么要紧的?“我想给你分配个任务,而你却在质疑我的语义学。你能不能安静个半分钟,好让我告诉你我想让你做什么?”

莎伦只是看着他。

“能不能?”

她还是一言不发继续看着他,他终于明白了。她已经在保持安静了。上帝,她可真够气人的。

“好。我们再回到亚特兰大去。在他们的孩子/小孩/小淘气出生之后……”

她一侧的嘴角扭动了一下。

“……克雷恩费兹夫妇搬到了纽约,在那里住了12年。小孩总得去上学,对吧?”他将一摞刚刚打印出来的资料推到她面前,“这是纽约城里所有注册学校的名单,公立私立都有。去找出正确的那个。”

他往后靠了靠,等着预料之中的火山爆发。他不知道名单上到底有多少学校——至少也得有几百所吧——他只知道他的打印机用了多半个小时才将这些资料全部打印完毕。

“电话号码太多了。你可以雇一些临时人员来帮你。如果哪个人找对了学校,我希望你能亲自跟校方谈话。”

她翻看着那一堆资料,对于一个随时都有可能爆发的人来说,她冷静得有些不正常。

“我不需要帮手。”她心不在焉地说。她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走向门口的时候已经翻到了最后几页,“但是你的名单不对。”

“我的名单不对?你什么意思?所有的学校都在这里了。”

她挥挥手止住了他的话头,“别介意。我来做这件事。”

她走出去的时候,博纳正好走进来。迈克考虑着自己或许该安装一架旋转门了。

“我真希望她没有剪头发。”博纳说。

“为什么?”

他一屁股坐进莎伦刚刚腾出来的椅子里,“我不知道。一剪短发感觉她更可怕了。你把学校名单给她了?”

哈罗兰点点头,“总共50多页。她竟然拒绝使用临时工。她以为光凭她自己就能搞定。”

“这也太狂妄了。”

“我知道。我打赌一个小时之内她必定回来请求帮助。”

博纳笑了笑,随即又严肃起来,“子弹壳上没有指纹。”

“我已经猜到了。”

“你伤透了神父的心。为了让他心里好受点,我本想留在那里做弥撒来着,但他老是叫我异教徒。”

“他只是想把你争取过来。”

“那他这种努力充其量也只能说是太隐蔽了。”他用前臂搬了搬自己的肚子,好像那是他抱着的一只大动物。然后他舔了舔手指,开始翻看笔记本。

“我们的小伙子们昨天还是做了不少事情的。周日方圆100英里内的机场没有任何包租记录。本地汽车旅馆里的客人也都不符合要求。大部分是夫妇;还有几个是猎人,但是我们把他们都排除了。我推测凶手是开车来的,杀过人后,又开车离开。但是我们永远无法知道他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尽管希望微乎其微,我还是看了周末全县所有的交通记录,包括我们的和公路巡逻队的,希望能有某个人截住过一名眼神狂乱、浑身是血的超速者,但是没有任何结果。我还把那些没有其他乘客的独自驾驶者的罚单单独拿了出来,以防以后要找他们查证。但是我必须得告诉你,我感觉我们不过是在瞎忙活。”

“打扰一下。”莎伦轻轻敲了敲门框,走了进来。

“改主意了?要增加人手了?”

她从角落里拽过一把椅子放在博纳身边。

“人手?哦,不,当然不是。”她在椅子上坐下来,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笔记本,“我找到了那个孩子的学校。”

哈罗兰看了看手表,然后难以置信地望着她,“那份名单上有好几百所学校,你只用了15分钟就把它们全排除掉了?”

“不是,我只用了5分钟。其余的时间我是在给他们打电话。”博纳和哈罗兰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她有些尴尬地耸耸肩,“我很幸运。”

“幸运?”博纳的两道浓眉都快要挑到额头上去了,“你说这是因为幸运?好吧,女士,你过来摸摸我的头,这样我就可以去买彩票了。”

莎伦咯咯笑了起来,哈罗兰突然意识到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她发出这么温柔的声音,让人禁不住怦然心动。

“我告诉你了,迈克,你给我的名单是错误的,所以我自己做了份名单……那些名单你不想再要了吧?我把它们扔到垃圾桶里了。”

哈罗兰缓缓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没有那么蠢。

“总之,从博纳告诉我的那对恶魔父母的情况推测,他们肯定不会想让孩子离自己太近。这对于我来说就意味着寄宿学校。既然他们如此虔诚,当然还得给孩子选个天主教学校。这样,又得离他们远远的,还又不能出了州,这样他们才能享受本州居民学费和税额优惠。符合这几项条件的学校真的没有几所,信不信由你们。”

她停下来喘了口气,翻开笔记本,“接下来就是我幸运的地方了。没错,名单是不长,但是我打第2个电话的时候就找到了那所学校。”她将笔记本丢在哈罗兰的办公桌上,将正面转向他,好像他真能看懂她写的什么似的。

“这是速记吗?”

她脸上怒容闪现,趴在桌上盯着笔记本,“不是速记。这是普普通通的能让人读得懂的字体,看到没?”她伸出手指指点着自己潦草的笔迹,“纽约州,卡迪夫县,圣克洛斯的圣彼得学校。那是属于芬格湖区的一个小城镇。校长嬷嬷从20世纪60年代开始就在那里工作了,我一提到布拉德福德,她立刻知道我说的是谁。之所以记得这个孩子,是因为这个小孩在那里生活了12年之久,其父母却连一次都没有来过。”她停下来,看着他们两个,声音更加轻柔地说,“一次都没有。”

“上帝。”博纳喃喃自语。然后3个人好长时间没有说话。

“接着往下讲,”最终哈罗兰打破沉默,“你有没有为我们找到一个合适的人称代词?”

莎伦眼睛望着窗外,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他。一个小男孩,名字叫布莱恩。他们把他扔在那里的时候他才5岁。”

哈罗兰等着她从这种糟糕的状态中恢复过来。他知道自己不会等太久的。有一次她曾经对他说过,处理受虐儿童案件的时候,你不能因为同情而停顿下来。这会使你停滞不前,效率低下。两秒钟之后她再次看向他,棕色的眼睛重又变得锐利有神,但是他想自己或许更喜欢她的另一面。

“校方知道他是个两性人吗?”他问道。

“当然不是布拉德福德夫妇告诉他们的,但是在他第一次体检的时候他们就发现了。校长嬷嬷,那个说起话来温文尔雅的老贱人说这是‘畸变’……对不起,我老是忘记你是个天主教徒。”

“堕落的天主教徒。”

“随便你是什么。总之,他们把他丢在那里的时候是把他当成一个男孩的,所以他们也把他当做男孩对待。就她所知,医生和其他几位修女是少数的几名知情者。”

“什么?这所学校有私人淋浴间吗?一人一间房?”博纳问道。

莎伦悲伤地笑了笑,“两性人一般是不会在他们的同龄人面前脱掉裤子的,尤其是身体外观比较明显的时候,显然他就属于这种情况。”她拿回笔记本,翻了几页,“他的父母从此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也从来没有打过电话。他们送他上学的那一天已经把学费全部付清。那个小孩,独来独往,这点是肯定的,但是他非常聪明。16岁时拿到了高中毕业证,然后他就消失了。几年之后校方收到了一份申请,要求出具他的成绩单。除此之外,他们再也没有见过他,也没有听说过他的消息。”

哈罗兰深呼一口气,靠在椅背上,“成绩单是寄到哪里去的?”

莎伦笑了笑,“寄往佐治亚州的亚特兰大。有意思吧?又回到了他出生的地方。但是校长嬷嬷还说了一些更让我感兴趣的事情。”她停下来,笑得像个掌握了秘密的小孩子——她肯定是故意的,哈罗兰心想。

“你想让我求你吗?”

“太想了。”

博纳大笑,“快点说,你还知道什么?”

莎伦深吸了一口气,喜形于色地说:“校长嬷嬷说,她在这所学校任职的这么多年里,他们以前从来没有接到过执法单位的电话,今天上午竟然一下子接到了两个,这难道不奇怪吗?”

哈罗兰皱着眉头问道:“你的,还有谁的?”

“明尼阿波利斯警察局。”

“她有没有告诉你他们为什么打电话?”

“是关于电脑和电子邮件地址,她只肯告诉我这么多。这些该死的修女认为自己每次开口就跟人签订了保密协议。她说如果我们想知道更多的话,可以自己去问明尼阿波利斯警方。”她从本子上撕下一页纸递给哈罗兰,“这是打电话的那个人的姓名和电话。或许不会有什么收获,但是这事也太蹊跷了。让我感觉很不好。”

“这是什么警探?这名字怎么念?”

“马戈齐。里奥·马戈齐警探。”

“这个H是什么意思?”

莎伦朝他微微笑着,“杀人案。”

第一时间更新《致命游戏》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