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5年前县警长迈克·哈罗兰就现职以来,这并不是金斯福德县发生的第一起凶杀案。威斯康辛州北部农村地区稀稀拉拉地住着几千口人——其中过半数拥有猎用步枪和剥皮快刀——其间还散布着几百家酒吧,最终,有些人开始自相残杀了。就是这么回事。

凶杀案并不是经常发生,并且大部分情况下,这里的人行凶都是会避开头部的:比如酒吧斗殴,家务纠纷,偶尔还会有一些可疑的狩猎意外事故,正如哈里·帕措斯基所说,他之所以透过厨房窗户射杀了自己的母亲,那是因为他还以为她是一头鹿呢。

但是一对老夫妻被射杀在教堂里?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这种毫无意义的邪恶事情本不应该发生在他们这个小镇上——在这里,夜幕降临之后还会有小孩在大街上玩,家家户户都不锁门,拉着粮食的车辆还在沿着主要街道缓缓地驶向饲料厂。妈的,县里一半的人还以为吸大麻就是将自己的肘部放在火上烤呢!smokingajoint意为吸大麻,字面意思亦可理解为“烤关节”。在这里要是想看一场限制级电影,你还得驱车90英里到东南方向的格林海湾。

这次谋杀将改变现有的一切。

清晨6点,哈罗兰到达现场的时候,已经有四五辆值第三班的警车停在了圣卢克教堂的停车场里。

很好,他寻思着。我还留了一辆车在800平方英里的县境内进行公路巡逻呢。他看到汉森法医那辆丑陋的蓝色旅行车夹在两辆警车之间,而在停车场的一个角落,一辆老旧的福特澳洲猎鹰则被黄色犯罪现场警戒线围在了一个不吉利的长方形里。

副警长博纳·卡尔森走出教堂,站在最高一级台阶上等着他,手里还揪着那条永远都没有希望高过他肚脐的皮带。

“博纳,那枪套若是挂得再低点,你再想拔枪恐怕就得跪下了。”

“但是论拔枪我依然会比你快。”博纳咧嘴一笑,他说的倒是实情,“上帝,你起得早了原来是这副丑样子。幸好你不值第三班,否则要吓坏其他队员了。”

“赶紧告诉我你已经把问题解决了,这样我就能回家接着睡觉了。”

“据我分析,是纽伯利神父干的。都40年了,他日复一日地听忏悔、闻焚香,终于有一天,可怜的老家伙精神崩溃了,将子弹射进了他的两个教民的后脑勺。”

“我这就去把你这话学给他听。”

博纳将一双肥大的手插进口袋,呼出一股白气,变得严肃起来,“他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看到。吃过晚饭看着电视就睡着了,直到凌晨5点他看向窗外的时候发现了他们的汽车,才知道克雷恩费兹夫妇在这里。他上前询问他们是否需要帮助时,发现两人已经死亡,于是打了911,就这些。”

“邻居们呢?”

“还在调查中。”

“那你什么看法?”

这并不是随意的一个问题。博纳言谈举止看上去和他的伙伴们没什么两样,但是他的脑袋里装着一些惊人的信息处理芯片。他甚至可以只看一眼犯罪现场,就能为你提供一些信息,而这些信息却是州警察局的那帮家伙凭借精良的设备都永远无法发现的。

他和博纳毕业之后在密尔沃基工作了一年,然后匆匆赶回家乡,迫不及待地穿上了县里的警服。在城里他们见到了太多自己极力想忘却的事情,但同时也学到了很多东西。

博纳鼓着腮帮子,两道浓眉一动一动的像是一对毛毛虫,“实际上,它看上去像是谋杀,并且很像是牧师干的。我不知道。我的本能告诉我这应该是场心理战,但是这似乎又太过明显了。”他推开沉重的木门。

毕生的训练使得哈罗兰的手在经过洗礼盆的时候抽搐了一下,但是只是一下抽搐,一条垂死生命最后的收缩。

纽伯利神父在后排座位上坐着,一动不动,看上去小小的,老态龙钟。哈罗兰顺着走道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抚摸了一下他的肩膀,并且感觉到神父那干爽的指尖轻轻滑过他的手作为回应。

两名副手正沿着一排一排的座位拉起黄色警戒线,好像是对婚礼上那些悬垂的白色缎带的一个可怕的滑稽模仿。另外两人则拿着手电筒趴跪在地板上搜寻线索。

汉森法医侧身蹲在克雷恩费兹夫妇的遗体和前面一排座位之间的空当里,双眼和双手都在忙着检查尸体,明显已达忘我境界。没有人说话。教堂里一片死寂。

哈罗兰绕着现场缓缓地转着圈子,把周围一切都深深地刻在脑海中。不知道哪里有些不对劲,尸体有些不正常——所有这些在他的意识边缘盘旋,但是他却无从下手。

“案发的确切时间大概是在4个小时之前,不会有太大出入,”没等他发问,汉森头也不抬地说道,“到可以搬动他们的时候,我再测一测温度。哈里斯,给我个证据袋。我发现了一根毛发。”

凶手早没影了,哈罗兰寻思着。为了不至于碍手碍脚,他又顺着走道走向纽伯利神父。凶手现在可能已经到了纽约,或者到了加州,或者甚至就在隔壁呢。

“这么说大家都不喜欢他们。”

“我可没这么说,米基。”

“神父,我无意冒犯您,但是在我工作的时候您能不能别叫我米基?”

“抱歉,顺口就这么叫了。”纽伯利笑微微地看着眼前这名男子——在这个世界上,他是自己唯一像父亲爱儿子一样真心实意爱着的一个人。迈克·文森特·哈罗兰长得高大强壮,再加上腰间的配枪和胸前的徽章,整个人显得更加威风凛凛;但是在牧师的眼里,米基仍然是那个小小的辅祭。在这片所有人都长着平庸乏味的黄头发的土地上,只有黑黝黝的他显得那么富有激情。青春期之前,在牧师这个职业还像块磁铁一样吸引着他的那些年里,迈克曾常伴他左右。

“好吧,那么他们有哪些朋友?”

牧师叹了口气,“他们没有朋友。”

“您可真是帮不上忙,神父。”

“是的,我觉得也是。”纽伯利神父紧锁眉头,看着前面拉扯在座位周围的黄色警戒线——此刻它们以约翰和玛丽·克雷恩费兹夫妇为中心环绕起来。汉森正摸索着他的工具袋,其间撞到了约翰·克雷恩费兹,尸体快要倾倒的时候,被他一把抓住了肩膀。纽伯利神父不忍地闭上眼睛。

哈罗兰继续发问:“你说过他们曾想把几位教友驱逐出这个教会,因为他们认为人家是同性恋。我需要这几个人的名单。”

“但是并没有谁把它当回事。我真想不出有谁会因此怀恨在心,毕竟这种指控太荒谬了。”

“如此说来他们中间并没有谁是真正的同性恋?”

纽伯利神父又犹豫了一下,“据我所知,没有。”

“我还是需要这份名单,神父。您为克雷恩费兹夫妇建档了吧?他们有没有些近亲之类的什么人?”

“档案在教堂办公室,但是他们没有家人。”

“没有孩子?”

纽伯利神父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看着裤子膝盖处被磨亮的那块——这充分证明了他是位职业祈祷者——心想这可是个灰色地带;在这个可怕的地方,他对世俗事务以及精神世界两方面所承担的义务发生了激烈冲突。他整理了一下思绪,将可以说的和不可以说的分开来,“我知道他们有个孩子,但是他们不愿意谈他,或者是她。我甚至不知道这个孩子究竟是个儿子还是个女儿。”

“还活着吗?”

“这个我也不清楚。很抱歉。”

“没事。关于他们您还知道什么?”

牧师皱起了眉头,清点着头脑中有关克雷恩费兹夫妇少得可怜的信息。

“当然,在这个年纪,他们已经退休了。我记得两个人都70多岁了。非常虔诚,但是是以他们自己的方式而不是上帝所期望的样子,我很抱歉这样说。他们非常孤独。我感觉他们谁都不相信,包括我在内,并且我认为他们总是很悲伤。我想这种特质在有钱人中应该比较常见吧。”

哈罗兰怀疑地盯着衣着破旧的两具尸体,“家道败落了?”

纽伯利神父摇了摇头,“他们严格按照收入的10%交纳什一税。每年的12月31日他们会送过来一张支票以及一份来自会计的财务报告,以此证明的确是10%——好像我会怀疑似的。”

哈罗兰嘟囔道:“真古怪。”

“他们不是……寻常人。”

“他们有多少钱?”

牧师抬头看着天花板,像是要从那上面找回自己的记忆,“超过700万,我想,但那是去年的数字。现在应该又多出来不少。”

在他们身后,教堂的门被打开,而后又关上,一股寒气涌进走道,随之而来的还有博纳。他在哈罗兰身边停了下来。

“从邻居那里没有得到任何有用信息。州警察局要插手进入这个案子。”他紧盯着哈罗兰的脸,“怎么?你知道什么了?”

“或许是动机。神父告诉我他们身价百万。”

博纳顺着走道望向两人的尸体,“不可能。”

“确切地说,也算不上是动机,迈克,”牧师加入他们的谈话,“除非你们认为我有嫌疑。他们把一切都留给了教会。”

博纳用胳膊肘碰了碰哈罗兰,“我早就告诉过你是牧师干的嘛。”

纽伯利神父几乎面露微笑了,但他及时止住了笑,低声说道:“他们是路德会教友。”

教堂前面,汉森突然站了起来。

“妈的!”他内疚地瞥了纽伯利神父一眼,“对不起,神父。迈克,你要不要过来看看这个?”

汉森开始解那件黑色外套的纽扣。外套里面,玛丽·克雷恩费兹的白色衬衫已经被凝固的红棕色血块浸透了。衣服一打开,血腥味扑面而来。

“她胸部也中枪了吗?”哈罗兰问道。

汉森摇摇头,“除非凶手用的是一门火炮。头部弹孔口径只有0·22英寸,这么小的弹孔根本流不出这么多血。”他解开被血浸透的衬衫,两名上前查看的警官齐齐往后急退一步。

“上帝啊!”其中的一个人喃喃低语,“看上去好像已经被人动手解剖过了。”

玛丽·克雷恩费兹的衬裙和胸衣都被割成了两半,各自翻向一边,露出了从未见过阳光的布满蓝色静脉的皮肤。胸口正中间被划开一道垂直的切口,深得都能看到胸骨。另外一道切口是水平的,因为太深,乳房的下半部分耷拉下来,露出内里的组织。

哈罗兰盯着老妇人的胸口,突然间一种新的莫可名状的恐惧重又攫住了他。

“那不是尸解切口,”他轻声说,“它是个十字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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