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文德拉站起来时,身子疲惫地微微晃了一下。昨天夜里,他一直绞尽脑汁地思考发言的内容,对他来说,这已经变成了一场噩梦。过去,律师界的道德规范似乎一直很清楚:每一个当事人都有权委托辩护人为其辩护,辩护人的职责就是为他提供辩护。但在以前,他从来没有为受到如此严重指控,而且应当受谴责的人辩护过。这一周对他来说至关重要——第一次进行谋杀辩护,下周,他的婚礼就要举行——可是一想到自己要讲的话,可能会救了那个他认为道义上应该为谢莉·沃尔特斯之死负责的男人的命,他内心就充满了恐惧。

道义上如此,或许法律上也是如此。这就是他整夜绞尽脑汁要克服的两难境地。谢莉被下了迷奸药,是不是就不可能自杀了,还是说,仅仅是不太可能?赛文德拉对此并不了解。他推测,这要视情况而定,包括剂量强度、她的身高体重,以及她服药时距离死亡的准确时间。如果那位该死的病理医生工作到位,在血液中发现药物痕迹的话,所有这些应该已经都在法庭上辩论过了。但是,他没有发现;所以,赛文德拉因为知道委托人的秘密而无比烦恼,但由于对委托人具有保密责任,又不允许他透露这个秘密。他陷入了困境,只能在陪审团面前为委托人辩护,希望他们智慧过人。现在,他站起来面对他们——两位年长的女性、四位中年男子、两个挺着啤酒肚的人、四个剃着光头的年轻男子,两个神情茫然的女孩,一个在悄悄嚼着口香糖——开始讲话了。

他严肃地告诉陪审团,只有他们排除所有合理怀疑,坚信大卫·基德有罪时,才能定罪。否则,就必须宣告他无罪。他解释说,那些瘀伤可能是大卫采取急救措施时,由于动作笨拙造成的;刀上的指纹可能是大卫发现浴缸旁边的刀后捡起时留下的,他撒谎可能是因为感到恐慌和悲伤。他重申了自己的推测,认为谢莉首先是试探着割了自己的左手腕,然后用更大的力气刺入右手腕,造成了致命伤。他已经不再认为这种看法有什么巧妙和过人之处。连自己嘴里说出来的话,他都觉得有一股怪味。

但他还要继续阐述更有力的论点。“既然帕特尔先生改变了主意,那么控方就完全败诉了。动脉被刺穿后,她在浴缸里存活的时间超过了二十分钟,这明显是不合理的。”

“所以,对控方提出的全部四点证据——瘀伤、指纹、割伤和时间——都存在另外一种解释,都有疑问。而这些疑问必然对被告有利。”

他迅速看了一眼陪审员们,他们中有几个人看上去相当赞同他的观点,这让他感到惊慌。现在,这苦差事中真正残忍的部分来了。他能感觉到谢莉家人的几双眼睛盯着他的后脑勺。他想,这就是我们获取高薪的原因,必须清晰地说出极其令人讨厌的事情。为了钱而撒谎。

“好了,诸位陪审员,如果这不是谋杀,就只存在另外一种可能性,对吗?这一定是自杀。但谢莉·沃尔特斯是一个健康的年轻女子,今后的人生道路还很长,她为什么会做出这么可怕的事情呢?说这些话我心里也不好受,但这也有另外一种解释。如果你们认同的话,这种解释根本不会指向谋杀。”

“这是一出爱情悲剧。谢莉·沃尔特斯在大学第一年里遇到了大卫·基德,并爱上了他。”他回头瞥了一眼,厌恶地打量着被告席里的委托人。“你们都看到基德先生了,你们可能不太喜欢他,甚至可能会像纽比夫人那样,觉得基德先生是个怪物——一个冷酷、自私的性侵者。你们也许没错。但那并不能证明他就是凶手。”

他翻阅着精神病医生的证词,坚持强调谢莉遭受到的压力,一方面来自她的母亲,一方面来自大卫·基德。另外,也介绍了她发现他和另一个女孩上床这件事情。

“难道你们不认为,这些事情足以让任何人疯掉吗?当然,也足以诱发抑郁症。而事实似乎正是如此。在她去世前一周,她很开心,情绪高昂——可是很不幸,这是她疾病的症状。她告诉她的母亲,她再也不会见大卫了,可她却自己去了大卫的公寓。”

“那么,她为什么要去呢?去取她的东西——睡衣、内衣、紧身衣、书本和杂志?当然不是。这似乎很明显,不是吗?这些只是借口。她的朋友们提议和她一起去,可她拒绝了。她之所以单独前往,是因为想再次见到男朋友。尽管基德先生一再背叛她,但谢莉仍然或多或少地爱着他。她多少有些不相信,他会像人们说的那么坏。她在希望和绝望之间徘徊。”

赛文德拉停顿了一下,喝了一小口水。他想,这次讲话进展相当顺利,也让人郁闷。要是他不知道他做过的事该有多好,他几乎连自己都要信以为真了。

“那么,她到了那里发生了什么事?嗯,我们都知道,他们吵架了。接着,据他说,他给她倒了杯酒,然后,他们做爱了。诸位,坦白地说,我们只知道基德先生对此事的说法。他说这是爱的表现,是和解。哦,或许是吧。又或者,对她来说,不是那么愿意。我们无从知晓。”

萨拉和法官吃惊地盯着他。赛文德拉觉得,在不背叛委托人的前提下,这是他所能给出的最明显的暗示了,他看到,律师们都注意到了这点。萨拉心想,赛文德拉认为这是强奸。但是,大卫没有被指控强奸,只是被指控谋杀。

赛文德拉接着说,“遗憾的是,实际上没人愿意相信这个年轻女孩是自杀的,对吗?因为自杀不是我们想要看到的结果。但我们必须面对,诸位陪审员。因为,虽然很遗憾,但要理解事情的发生过程其实很容易。”

“谢莉犹豫不决地去了公寓——既打算离开,又希望留下。当天下午的某一时刻,她一定看透了一些事情。我们可能永远不会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他这样说着,沮丧地看了一眼萨拉和法官。“但是,我们可以想象,她没有做出更好的判断,允许他与自己发生了关系,接着——也许在他完事之后——他说了某些话或者做了某件事,让她觉得他不是恋人,而是淫棍,这个男人除了利用她来满足性欲,再没别的了。她不慎陷入他的圈套。她感到羞耻、震惊,也憎恶自己。”

他抬头看了看旁听席,看到谢莉的姐姐米兰达,她正在专心倾听。他想,这可能是真的。这几乎是合理的。但愿她当时没有晕晕乎乎,动弹不得。

“谢莉单独待在浴缸里,被突然而来的强烈的自我厌恶感击倒,于是决定自杀,难道没有这样的可能吗?这种感觉,再加上她患的严重抑郁症?在这种强烈情绪的支配下,她认为,唯一的出路就是自杀,来逃避这个让自己家人憎恶的自私而又残忍的男人,虽然这个男人并没有企图要杀害她。”

穿运动服的那个女孩频频点头,但她点头的次数越多,赛文德拉越不喜欢她,也不喜欢坚持听他讲话的任何其他陪审员。他想说,还有另一种推测,这种推测非常合乎情理,是纽比夫人所提出的,这种推测得到另一个证据的证实,但这个证据除他之外,无人知晓。他给她服了迷奸药,这个混蛋,后来,在她迷迷糊糊之际,杀死了她。

“所以,她去厨房找到一把菜刀带回浴缸,迅疾而毅然决然地在双手手腕上割了两刀。她坐在浴缸里,任由鲜血流淌,好让自己尽量毫无痛苦地迅速死去。血流出她的身体后,她的头也滑进了水里。”

“接着,基德先生回来发现了她。他打开浴室门,看到这个可怕的景象,他的女朋友浸在血水里。他说,她还活着,于是他拨打了999,然后不顾一切地试着抢救她。”

“请记住,你们是否喜欢他,与是否相信他无罪并没有关系。你们可能会觉得,如果是他迫使她自杀的话,他需要承担一些道德责任。但这并不能说明他犯有谋杀罪。毕竟,他的动机是什么?”

他不需要任何动机,赛文德拉痛苦地想。他是个变态狂——曾被指控强奸和绑架。陪审团应该知道这些。但他们不会知道,他们什么重要的事情都不知道。

“有什么原因会让他杀死谢莉呢?纽比夫人说,是为了控制她。好吧,也许她是对的。也许,他真的是她所描述的那种恶魔。”赛文德拉最后喝了一口水,手微微颤抖。“这该由你们决定,不是我。但是,至少谢莉自杀的动机很清楚。我恳请你们予以考虑。”

赛文德拉慢慢坐了下来,避开萨拉的眼神。他悲哀地想,这是迄今为止,我经受过的最严峻的考验。如果成功了,我的职业声誉会得到提高,而那个混蛋就会被无罪释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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