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八月十六日(星期二)零点三十分

地点:华厦K

那通电话响的时候,映美正在准备煮咖啡。

区隔出清爽的开放式厨房与宽大的客厅及饭厅的,是一座木制长台。

映美爱死了咖啡。有时一天可喝上十来杯。而且她只喝真正的咖啡。像那种即溶咖啡及罐头咖啡,并不被她承认那是咖啡,还有,如果上了不好喝的咖啡厅,她会气得想放一把火烧掉它。

所以在她和贵传名光彦开始交往,且出入这间房子时,她第一件事就是送他一台咖啡机。她也很讶异,为什么他住在这种高级华厦,家中竟只摆即溶咖啡。

岬映美,二十四岁。在横滨市某电脑软体公司上班。职称上,她是游戏画面设计师,但实质上只负责端茶及整理资料。

生长在长崎的她,高中时随着父亲的调职而全家搬去东京。大学则是在京都某女子大学专攻英美文学。毕业后选在S市上班,离开父母过着独立的生活。

她与贵传名光彦在横滨的池畔酒吧相识,那是今年二月的事了。

最初全然没有那个意思。但是却逐渐地被小一岁的他所吸引——这种心境上的大变化,映美本身也相当地吃惊及不知所措。

怎么会这样呢——她一边如此想,一边又触到藏在光彦心中一种说不出的真挚。第一次在这屋里过夜时,她才意识到那真挚,是他孤独的反射。这使得她不由自主地想尽量陪在他身旁,因为他是那么的孤独……

这次的盂兰盆长假(日人皆藉此回乡祭祖扫墓)好友们都远离东京,不是上山就是下海去舒展筋骨。但爱好旅行的她没加入他们,而陪着不喜旅行的光彦待在这屋里,这也可说是她对现在“男朋友”体贴的实证。

将咖啡豆放入被昵称“罗德”的咖啡机内,押下启动,机器磨碎声卡哩卡哩地高响着。

“啊!你又用手押。”坐在客厅沙发上的光彦看了一下这里,笑着说。

“没办法嘛!好吵喔!忍不住……嘛!”她将手用力压住吵闹的咖啡机,但不管如何用力,还是很吵。不过不押又受不了。虽然是最爱喝咖啡,但磨咖啡豆的声音真不敢领教。

几秒钟的忍耐总算过去了——刚好这时,长台上的电话声响。

“来了来了!”光彦从沙发上起来,走向话筒,“会是谁呢?这种时候。”

站起身的他非常地高,映美也绝非矮,但与他对立而站的话,双眼只能看到他胸膛。

“喂!我是贵传名!”

光彦留着这年头少见的长发。他将刚洗过的湿发鬓用左手拨上耳朵后,耳朵贴上听筒。

“喂喂?那位……”声音突然停住,瘦白的脸颊微微地抽动。

“……”

(是谁打来的?)

光彦的反应,映美敏感地感觉到。

(这种怪异的神情,还是第一次看到。)

“……”

握住听筒的光彦双唇抿成一宇型。电话那方的低微声微弱地传出,映美也忙着竖起了耳朵。

“——嗯?”终于光彦大声地吼,“你要我怎样?”

明显地,他这时说话的语气与平常他对映美与友人时不同。似乎是——对,充满了敌意及憎恨的样子……

“——现在吗?去你那儿?——不是?哪里……喂!你从哪儿打来的?”

敌意与憎恨——能让光彦引起这种情感的人,映美只知道一位。那就是贵传名刚三——也就是光彦的父亲……

“——喔,好——我知道,只是,是真的吧!”

光彦是M市内的TXX大学研究生。硕士课程完了后他预备再往上进修。专攻地球物理学。

刚认识时,他从未提及自己的家人。只是,从他的言行中,略略可觉察到他对自己的家族,感到强烈的自卑感。

映美有一天就忍不住地问他——那是五月初的事吧!来这房子的第三次夜晚。

他那时,不发一语地打开房里的落地窗。然后赤着脚走出阳台,用手招呼映美过来时,他嘴边的表情似乎很自卑地歪斜着。

“那里!”从六楼阳台栏杆稍微探出身,他往右边直指,“那个,就是我整个家族。”

K华厦这栋大楼位于M市的西侧,神奈川县县界的境川这条河旁上。与这条河相对的隔岸,有一座大楼的影子。在微弱的星光下,似乎是浮上黑色的川流般,可依稀地看到蒙蒙的白色水泥墙面。

“‘御玉神照命会’总部大楼——之前我也提到过吧!而我的母亲,就是那里的教祖。她在那上头的神殿中,日夜对着大神珠灵体祈拜。她那‘活神仙’的第一件救命对象,不是别人,好像正是我……”

现在想来,那种说话的口气,对他而言,是对一位生下自己的女性最大的爱情表露。

“关于人们说她所拥有的超能力,我自己是不信。不过,我也不是完全否认宗教,只是,嗯!事情这样就这样了。”

光彦停住话,瞄了一下映美的反应。

(当时,我脸上又是什么表情?)

(我是以什么心情,在听他的话呢?……)

“问题是那个父亲!”口气厌恶的他,眼里很明显地有强烈的敌意及憎恨,“那个无耻的男人。虽说是我的父亲,根本一点血缘关系也没有。我从很小的时候,就一直看不起他……”

之后——大约一个月后,他的母亲贵传名光子惨死……

葬礼完后次日晚,映美被光彦唤到这屋里。当时虽没有在她面前流泪,但光彦苍白着脸,若有所思地道:“是那家伙——杀的……”

那事件的调查,进行到何种情况,报纸上也没报导得很清楚。连一时被注目的有他杀嫌疑之说,结果也没掌握到什么证据。而今报纸及杂志等也没再报导此事……

是那家伙杀的——光彦喃喃地说了好多逼。说什么有不在场证明,一定是捏造的。一定是那家伙杀了母亲,然后伪作为自杀。

那位——他的父亲,贵传名刚三打来的这通电话,是要干什么呢?

“——嗯。教主大人也真是堕落了——好吧!我总是也要和你做个了决。”

(果然没错……)

“——好。再见。”放下话筒,光彦的脸上又冷又硬。他的双眼留置在黑色电话上一会儿,然后看往站在咖啡机前的映美脸。

“对不起,我现在得出去一下。”他道。

“是你父亲打来的?”

“嗯!”

“现在去见他?”

“——嗯,约好了。”

“为什么选在这种时间……”

“对他比较方便吧!”单手置在长台上的光彦的眉紧了上来。

“他从神殿的‘闭关’中偷溜出来,现在正在往横滨途中。教中有规定,照命会的教主是不能走出S市的。不过,他一直拜托我,说有话跟我说。”

“现在去横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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