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两老两少坐在雷恩安详宁静的花园里那棵宛如穹盖的大橡树底下。

“我们又上来的原因是……佩蒂告诉我,她和这个年轻的家伙几乎就是住在这里了!”巡官愉快地告诉雷恩,“我们有些有趣的新闻要告诉你。”

“新闻?”老绅士耸一耸肩。他看起来无精打来,倦意滔天。然后他软弱地笑一笑,一点点旧时悦耳的活力跃入声音里:“‘将伊丰硕的佳音灌满我的耳朵,那长期荒芜的耳朵。’我相信硕果丰盛?”

巡官咧开嘴,他心情非常愉快:“自己判断吧!”他的手伸进口袋,掏出一只信封,“今天早上意外收到好老头崔奇的电报。”

电报内容说:

进一步侦察汉涅·赛得拉。发现有趣之事,上回电报告诉你赛氏之兄弟威廉去向不知。现发现威康与汉涅为孪生兄弟。威廉已到美国,三月下旬从波多乘船到纽约。遭波多警察通缉,罪名为非法入侵并恶意玻坏法国布雷藏书家私人图书馆,意图偷窃一善本书,法国人因发现威廉割损一本1599年贾格版莎士比亚的《热情的朝圣客》之书皮,惨遭殴打。威廉行为古怪,因收入不凡,又如汉涅身为藏书家,三年前从英国消失前,以假名艾尔斯博士撰写文章。担任善本书拍卖会专家,替百万富翁收藏家购买书籍。最好的顾客为新近过世的汉弗莱爵士。威廉和汉涅都无指纹可察,二人均无特征可考,但威廉与其兄弟容貌神似。若得知威廉·赛得拉,又名艾尔斯博士之去向,告知法国波多警局。祝好,狩猎成功。

“这说明了一切,你们懂吗?”佩辛斯叫道,“身为孪生兄弟,汉涅和威廉一定和花生壳里的花生一样相似。所以大家才会把他们搞混了。”

“是啊!”雷恩轻轻说,“这消息宝贵无比。显然赛得拉是汉涅·赛得拉,艾尔斯博士是赛得拉的兄弟威廉,法国警方的逃犯。”他并拢修长的手指,“但难题还是一样困扰我们。被发现的尸体是谁的?汉涅还是威廉的?”

罗威说:“还有威廉在布雷想要偷走1599年的贾格这件事。雷恩先生,你一定听说这个法国佬皮耶·葛黑维吧!事实上,我去年才拜访过他。”——雷恩点点头——“他是第二本的主人。萨森的是第三本,另一本天知道在哪里。割损书皮?哼。胡说,他在找那份莎士比亚的文件!”

“搞清楚了?小鬼。”巡官调笑说,“这件案子,我已经洗手不干了。但现在开始有些进步了,不是吗?”

“你们想要知道……”佩辛斯忽然开口,手指不经心地抚平衣衫,“谁谋杀了地窖里的人吗?”他们都很惊讶,佩辛斯笑了出来,“喔,我不知道名字。这好像在解几何问题,一堆未知数。但有一件事我敢肯定:凶手就是刀斧手!”

“喔?”罗威倒回草地上。

“我们从老祖父钟的证据可以推测,他午夜时人在书房。十二点二十四分人在楼上卧房——卧房的钟就是证据。谋杀发生的时间是十二点二十六分——就在两分钟之后!凶手挥砍着斧头,被害人的手腕和手表上面深刻锐利的刀痕提供了证据。这些都可以证明。”

“我懂了。”雷恩说着,抬头看着蓝天。

“难道不对吗?”佩辛斯焦躁地问。

但是雷恩没有看她的嘴唇,他好像专心在研究天上一朵形状奇特的白云。

“还有一件事。”罗威清楚地说,“我们在屋子走廊上发现的单眼镜片,证明赛得拉博士显然在屋子内。他是凶手还是被害人呢?我们可以轻易地说他是被害人,因为尸体符合他的特征……”

“除非尸体是艾尔斯博士。”佩辛斯说。

“但是谁放了炸弹?”巡官问。

奎西碎步跑在一个褐色脸穿制服的人前面。

“你是萨姆巡官?”陌生人问。

“对。”

“我是泰里镇鲍林警官派来的。”

“喔,对了。我今天早上打电话给他,告诉他我回来了。”

“他要我告诉你,有人在俄文敦和泰里镇之间的大路上发现一个人,这人有些呆傻。看起来快要饿死的样子。流浪汉的模样,有些疯癫。不肯说出名字,只管叽哩咕噜地说什么一顶蓝帽子。”

“蓝帽子!”

“没错。他们把他送到泰里镇的医院。老大说如果你要见他,赶快去。”

他们看见鲍林在医院的接待室跨着大步走上走下。他热心地和萨姆握手:“好多年没见了!巡官。唉,这事一天比一天混账。要看他吗?”

“还用说嘛!是谁呢?”

“考倒我了。他们刚刚才料理了他。是个粗壮的老家伙,不过瘦得排骨都看得见,饿出来的。”

他们跟着鲍林走下长廊,越来越兴奋。

鲍林打开一扇私人房间的门。一个中年人一动也不动地躺在病床上。床边的椅子上摆着一堆褴褛的脏衣服。他的脸因为瘦削而皱纹深刻,满是狼狈的胡碴儿,眼睛睁开盯着墙壁。

萨姆巡官的下巴差点掉下来,他大吼一声:“唐纳修!”

“这就是失踪的爱尔兰佬吗?”鲍林着急地问。

哲瑞·雷恩先生轻轻地关上房门。他走到床前,弯腰看着老爱尔兰佬。那双眼睛忽然充满痛苦之色,头慢慢转过来。眼睛呆呆地接触雷恩的注视,又转移到巡官的脸上,随即闪耀出认人的亮光。他舔舔嘴唇,低声说:“巡官。”

“你好,”萨姆诚心地说,走到床前,“你这爱发牢骚的老家伙,害我们天南地北地兜圈子打转。你到哪儿去了?出了什么事呢?”

唐纳修憔悴的脸庞泛起一丝红晕,咳了一声才找到声音说话。

“唉,说来话长,”他努力装出笑容,“他们这里用烂管子喂我吃东西。我宁愿拿一条胳膊换一块血淋淋的牛排。你,你怎么找到我的?老大。”

“唐纳修,从你开溜后,我们就在找你。你有力气说话吗?”

“当然了,这是我的荣幸。”唐纳修摸摸满是胡碴儿的脸颊,然后以渐渐恢复力气的声音说出精彩的故事——就在印第安纳州的教师团访问不列颠博物馆的下午,他发现一个留着八字胡的瘦高个子戴着一顶奇特的蓝帽子,偷偷溜出博物馆,腋下夹着东西——看起来像一本书。一向对小偷特别警觉的唐纳修没有时间发出警报,就冲出去追赶那人。他的猎物跳进一辆计程车,唐纳修也跳上车跟踪。这场追逐换了各种交通工具,离开城市来到一间破烂的木造房子,就在泰里镇和俄文敦之间主要公路旁一英里的地方。当一个身穿黑衣的老人离开屋子后,他就跑到阳台上。门铃下有个名牌写着艾尔斯博士。他按了门铃,那个人自己来应门。尽管他摘下帽子和灰色的假八字胡子,唐纳修还是认出他来。原来八字胡子是乔装用的!唐纳修进退两难,因为他没有证据证明那人是个小偷,可能这都是他幻想出来的。然而不见了八字胡子是千真万确的……他没有逮捕的权利,反而接受殷勤的邀请走进屋内。他被带到满是书籍的书房。唐纳修壮起胆子,指控主人从博物馆偷走一本书。

“他胆大包天。”唐纳修眼睛发亮,“承认罪名!然后他说他会全力补偿损失,说他会付钱之类的废话。我拿出烟斗开始抽烟,想我不妨跟他耗下去,等有机会打电话,把他送到最近的警察局。可是我太紧张,把烟斗丢到地上。所以他请我出门,容易得很。我走在巷子,拼命想,忽然脑袋被重重敲了一记,过了好久好久,这就是我所知道的。”

等他醒来,发现自己被绑在漆黑的房间里,嘴巴也塞着布。他当时以为艾尔斯博士跟踪他,攻击他;他认定这个理论,一直到今天为止。他逃出来后,才发现关他的监牢不是艾尔斯博士的房子,而是一处他从没见过的地方。

巡官插嘴问:“你确定吗?当然确定了。艾尔斯博士的房子飞了。继续说吧!唐纳修。”

“我不知道我到底像死猪一样被关了多久。”爱尔兰人神色恢复,看起来舒服多了,“今天礼拜几?喔,都一样。每天有个拿枪的蒙面人来喂我一次。”

“是艾尔斯博士吗?”佩辛斯大声问。

“小姐,不知道,说不准。光线一直很不好,他的声音有些像——说话像英国佬,对了,他就是。我知道那口音,从前在老家见过听过很多这样的人。可恶的家伙,他每次都威胁要折磨我,该死!”

“折磨?”佩辛斯花容失色。

“小姐,都一样,光说不练,从来没动手。他要我告诉他‘文件在哪里’。”唐纳修咯咯地笑,“所以我说:‘你疯啦?’他又多威胁我一些。我不知道他说的文件是什么,你们懂吗?”

“奇怪。”罗威说。

“有几天,他根本没有喂我。”唐纳修抱怨说,“该死,要补一只羊腿才行!”他舔舔嘴巴,继续说这则奇怪的故事。有一次——很久以前,他说,虽然他不知道正确日期或时间是什么时候,他已经无法计算时间了——他听到房子的某个地方传来一阵喧闹。他听到一个很重的身体被拖在地上的声音,显然被丢在附近房间里,然后听到一个人痛苦地呻吟。过了一会儿,他听到门砰地关上。他想用讯号和他的邻居沟通,相信对方也同是落难人,可是他被绑着,嘴巴又被塞住,一切努力沦为枉然。过去三天唐纳修没有进食,也没有看见俘虏他的蒙面人。今天早上,经过几天痛苦的挣扎,他终于挣脱捆绑,使尽全力把门撞开,发现自己身在一个漆黑肮脏臭气冲天的走廊上。他注意听,可是屋子好像被弃置了。他想要寻找落难的同伴,可是门都上了锁,他敲敲打打都没有回音。自己非常虚弱,又怕俘虏他的人回来,就溜出房子,自己逃生了。

萨姆巡官气呼呼地问:“你想你还找得到那个烂地方吗?唐纳修。”

“当然,忘也忘不了的。”

“等一等。”门口一位白衣年轻人抗议说,“这个人还很虚弱。我强烈反对他移动。”

“谁要你批准!”唐纳修大吼,想要重新坐起来,结果唉的一声,又跌回床上,“我不像从前那么勇健了。大夫,再给我几口汤,我就可以替救援队伍带路了。巡官,这又像从前了。”

唐纳修坐上雷恩的车在前头领路,鲍林和一群人坐在另一辆车内,一行人来到他稍早被交通警察发现的地方。萨姆扶着他走出轿车,勇敢的老爱尔兰人站在公路上眨眼观看。

“这边。”他终于决定了,两个人坐回车内。德罗米欧慢慢地开,不到三百英尺的地方,唐纳修吆喝着什么,德罗米欧把车转入一条狭窄的车道。这条小路离艾尔斯的房子不到一英里。

两辆车谨慎地前进。三间房舍在窗外消失,远离道路后,唐纳修忽然大叫:“到了!”

这是一栋老旧的小房子,和棚舍差不多,落寞倾塌宛如考古展示场。四处没有生命的迹象,整个地方都用木板封起来,看起来几年都没有人住过。

鲍林的手下很快就解决了软弱的阻碍。一根老木头当做撞槌,前门像烂核桃壳似的很快被撞开。他们涌进屋子,拔出手枪。屋子里空荡荡,肮脏,除了唐纳修被囚禁的房间,其余都没有布置。他们撞开一扇又一扇的门,最后来到一间乌黑酸臭的小房间,里面有一张铁床,一个脸盆,一张椅子。床上绑着一个人。

他昏迷不醒。

鲍林的手下把他抬到阳光下。他们都瞪着这人扭曲发黄的脸。同样的问题映在每个人眼中。这个污秽挨饿的受害人到底是汉涅还是威廉·赛得拉?唯一确定的,就是一定为二者之一。

唐纳修的工作完毕,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接着倒在巡官怀里。一辆尾随他们的救护车赶紧驶过来,唐纳修被抬上车去。一个实习医生弯腰检查昏迷的英国人软弱的手脚。

“他刚刚才昏倒。绑得太紧,缺乏食物,空气恶劣——普通的虚弱现象。照顾一下就会好了。”

刚被解救的人瘦削的脸颊布满细柔的金色胡碴儿。年轻的大夫给他打了营养针,这人的眼睛欣然打开。但眼神茫然得很,对巡官大吼大叫的问题,他回之以呆滞的眼光,然后又闭上双眼。

“好。”鲍林嘟囔说,“把两人送去医院。我们明天再问这家伙话。”

救护车刚走,一辆车驶过来,一个没戴帽子的年轻人跳下车。结果发现是位记者,他被新闻界喜爱的神秘谣言引来现场。鲍林和萨姆被问得目瞪口呆,有问必答,尽管雷恩拼命使眼色做手势。报纸仍将刊载所有关于艾尔斯博士的事,“法国警察的逃犯”,唐纳修惊险万分的故事,赛得拉孪生兄弟混淆的身份……年轻人带着胜利的笑容匆匆离开。

雷恩冷冷地说:“巡官,那真是判断错误。”

萨姆满脸通红。这时一个人走到鲍林旁边,报告说尽管搜查彻底,房子里没有一丝可以指认掳人嫌犯的线索。

他报告说:“我也打电话给泰里镇,找到房子的主人。他

根本不知道有人住在这里。他说房子已经‘空了’三年。”

两队人马各自沉默地爬上自己的座车。整整过了十分钟之后,高登·罗威才疲倦地说:“谈谈猜谜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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