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罗米欧愉快地暗自咒骂交通警察,把黑色的林肯轿车转离第五大道。他熟练地闪避车辆组成的迷宫,把车带到第六大道上,停在红绿灯旁边休息。

哲瑞·雷恩先生沉默地坐在车子后座,用一张边缘锋利的黄纸轻拍着嘴唇。他已经看了打在纸上的文字十多遍,眉头紧皱。这是一封电报,日期是“6月21日——午夜12点零6分。”电报是在清晨送达威彻斯特的哈姆雷特山庄。

“萨姆这时候寄电报给我,真奇怪。”老人想不通,“三更半夜的!他从来不曾这样子……紧急事件?不可能是……”

德罗米欧弯身去按喇叭。一辆车和另一辆车在街角纠缠不清,两辆车像斗牛一样不肯相让,后面挤满了车子,简直惨不忍睹。雷恩看看,后面的混乱一直蔓延到第五大道,于是往前弯腰,拍拍德罗米欧的耳朵。

他说:“我看剩下的路,我还是走着好了,只有一条街。你就在萨姆巡官办公室附近等我。”

他下了车,手里仍然拿着电报。然后小心翼翼地放进外套的口袋里,往百老汇大道的方向走去。

他发现萨姆侦探社此时一片混乱。白朗黛小姐坐在前厅,好像也被感染。她紧张地坐着,悲伤不安地瞪着佩辛斯。佩辛斯在栏杆后面走来走去,好像发火的士官长,咬着嘴唇,急切地猛着墙上的时钟。

一听到开门声,她跳了起来,白朗黛小姐轻声尖叫了一下。

佩辛斯说:“你终于来了!”她死命抓着老绅士的手臂,“我以为你永远不会来了。你真是救命宝贝!”

雷恩先生吓了一跳,因为佩辛斯展开双臂拥着他的脖子,热烈的在他的脸颊吻了一下。

“亲爱的孩子。”雷恩抗议说,“你在发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巡官的电报一副压抑的样子,可是什么也没告诉我。他还好吧?”

“好得不得了。”佩辛斯冷笑,接着她的眼睛发亮,摸着耳朵上的耳环,说,“好,我们现在来攻击——尸体吧!”她推开巡官的门,门后一个满眼红丝、脸色苍白的老迈绅士,他僵硬地坐在转椅上,好像意志坚定的蟒蛇瞪视着桌上的东西。

“万岁!”他大声叫,踉跄地站起来,“皇天有眼!佩蒂,我告诉过你可以依赖老混蛋的!坐下,雷恩,坐下。你来真是太好了。”

雷恩窝进皮沙发里:“天,这是什么欢迎仪式!你们让我觉得是浪子回头。好,告诉我怎么回事。我快急死了。”

萨姆抓起他殚精竭虑研究的东西:“看见这个了吗?”

“你知道,我眼睛好得很,我当然看见了。”

巡官咧嘴笑了:“好,我们要把它打开。”

雷恩看着萨姆,看看佩辛斯:“可是——好吧!随便你。巡官,你就是为了这个叫我来吗?”

佩辛斯快嘴快舌:“我们打电报请你来,是因为有个疯子坚持打开信时你必须在场,爸,有请。如果你再不打开,我都要疯了。”

——这就是大约七个礼拜前,那个诡异的彩虹胡子绅士寄放在巡官的保险箱里的那个长牛皮纸信封。

雷恩从萨姆手里接过信封,敏捷的摸摸掂掂。摸到信封里方形的信封时,他的眼睛眯了起来:“这个神秘的举动需要解释一下,我想先知道一些情况……不,不,亲爱的,过去好几次机会我早告诉过你要培养……哈,哈——耐心的美德。巡官,请动手吧!”

萨姆简单扼要地把5月6日那个假扮的英国人来访的故事说了一遍。佩辛斯在旁边不断补充,故事也就变得非常完整,对来访的人的描述尤其详荆巡官说完后,雷恩思量着看着信封:“可是你为什么事先没有告诉我呢?巡官,这可不像你。”

“没想到有此必要。好,我们动手吧!”

“等一下,今天是这个月的21日,你那神秘的顾客昨天没有按时打电话给你了?”

“可是他5月20日有打电话来。”巡官苦恼地说。

“我们一整天都坐在这里。”佩辛斯没好气地说,“一直等到昨天午夜。一点儿他的影子也没有。现在又……”

“你们是否有和这个人的谈话记录?”雷恩淡淡地说,“我知道你们这儿有监听器。”

萨姆按了一个钮:“白朗黛小姐,把信封案的谈话记录拿进来。”

他们痛苦地坐在那里,等待老人钜细靡遗地研读访客的谈话记录。

“嗯。”他放下报告,“非常奇怪。没错,这家伙是故意伪装的。笨拙,真笨拙!显然非常不切实际。那胡子……”他摇摇头,“很好,巡官,我看现在我们可以开始了,这是你的荣幸。”

他站起身,把信封丢在萨姆的桌上,坐在办公桌旁的椅子上,身子往前倾,全神贯注地看着。佩辛斯赶快绕过桌子,站在父亲椅子的后面,她的呼吸急促,平常安静的面孔变得苍白急躁。萨姆的手指发抖,把放在靠近雷恩桌上的垫板抽出来,把信封放在上面,靠在转椅上。他汗流不止,然后抬头看看雷恩——他们的脸隔着桌面——彼此无奈地笑笑。

“好吧,这就是了。”他嘲笑着说,“我希望不要有东西跳出来,说‘愚人节快乐’之类的废话。”

站在他后面的佩辛斯因为无法喘息而叹了口气。

巡官抓着拆信刀,犹豫了一下,然后把刀子插入牛皮信封的封口。他轻巧地割开封口,放下刀子,捏着信封尾巴,往里一瞧。

“是什么?”佩辛斯叫道。

“佩蒂,你没说错。”他咕哝说,“是另一个信封。”他拿出一个小的方形信封,浅灰色的,也是封着。上面空白。

“封签上是什么?”老绅士厉声问。

巡官把信封翻过来,他的脸色变得像纸一样灰。

佩辛斯在他背后打量封签,气都喘不过来。

萨姆舔舔嘴唇:“上面说……”他的声音粗糙,“上面写着……天啊……写着:萨森图书馆!”

这是第一个迹象,显示那位彩虹胡子的神秘客人,可能和不列颠博物馆的连连怪事有所牵连。

“萨森图书馆,”雷恩喃喃说,“真诡异。”

“原来是这么回事。”萨姆叫道,“老天爷,我们撞见什么啦?”

老人有些困难地说:“显然是巧合,巡官。这种事有时会发生,不过发生的频率也够叫人认为……”声音低得不见了,他没有把眼睛从巡官的嘴唇移开;可是他的眼睛也没看见什么,因为上面有层亮光,好像面纱落下来——一层掩盖悟性的面纱忽然跳入眼底。

“但是我不懂……”佩辛斯有些茫然。

雷恩抖了一下,面纱化解了:“巡官,打开吧!”他说着,身子向前,双手托着下巴。

萨姆再次拿起拆信刀。他把刀子插入封口,慢慢地施力。纸很牢,不甘愿地投降。

雷恩和佩辛斯都不曾眨一下眼睛。

萨姆粗大的手指伸入信封里,拿出一张浅灰色的信笺,和信封一样的色调,信纸折叠得很整齐。他把信打开。纸的一端印了一些字。巡官把纸翻过来,上面印的字很简单:萨森图书馆。字是灰色的,色调比较暗。他把纸摊平摆在垫板上,放在他和雷恩之间。他们都盯着看,办公室内一片死寂。

理由是:如果那个假扮的英国人是个神秘人物,他保存在巡官手里的秘密就更神秘了。不只神秘,还有些阴森森的。一点儿道理都没有。

信笺上端印着萨森图书馆。剩下来的部分,就像刚从印刷机滚出来的一样纯洁,只有几个字,或说是符号。就在印刷体下面,靠近中央的地方写着:

萨森图书馆

3HSwM

仅仅就是如此。不是什么可解的讯息,不是签名,不是什么钢笔或铅笔记号。

雷恩年老的身体忽然因激动而扭曲。他蜷伏在椅子上,眼睛直视着信笺上的字体。巡官的手忽然麻痹;纸从他的指尖滑落。佩辛斯动也没动。过了好久,没人动一下身子。后来老人慢慢地把眼睛从信纸移开,看着萨姆。在他清澈的眼睛深处,散发着奇异的胜利,几乎是狂喜的光芒。

可是巡官咕哝着:“3HSwM。”语气茫然无措,舌头滚出音节好像要从声音去分解潜藏的意义。

雷恩脸上泛起一些错乱的神情。他很快地看了佩辛斯一眼。

她喃喃念着:“3HSwM。”好像小孩重复外国语言。

老人把脸埋在手里,坐在那里动也不动。

“好吧!”巡官终于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我放弃,该死,我放弃。一个家伙穿得像大游行的小丑走进来,留下一屁股疯狂的废话,说什么是‘价值百万的秘密’——告诉你们,我放弃。这是一个笑话,别人想出来的笑话。”他双手一挥,厌恶地哼鼻吐气。

佩辛斯敏捷地绕过父亲的椅子,拿起那张纸。她紧锁峨眉,专注地研究这象形文字的意义。巡官把椅子往后推到窗户旁,看着窗外的时代广场。

哲瑞·雷恩忽然抬起头,安静地问:“佩辛斯,让我看一下好吗?”

佩辛斯坐下来,不知所措,老人从她手间拿走信纸,探究谜似的文字。

这符号是匆匆忙忙用力写下的,好像书法的笔触,用的恐怕是最黑的墨水。笔划的流畅和自信表示书写者没有一丝犹豫,他显然知道他要写些什么,落笔时一气呵成。

雷恩放下信纸,拿起灰色的信封检查,翻前翻后好一会儿;封口上印着的萨森图书馆字样好像令他着迷。他摸着封口,铅印的几个字黑得发亮,触动他指尖的感觉神经。

他把信封放下,闭上眼睛往后靠,喃喃说,“巡官,这不是笑话。”然后睁开眼睛。

萨姆滑动椅子:“那这到底是什么鬼意思?如果是玩真的,一定是表示什么呀……见鬼了,他说只是个‘线索’,他没说错。我见过最糊涂的线索。故意搞得很难缠,嘿,哼!”他又回到窗户边。

佩辛斯又皱起眉头:“不可能那么难的。他可能想搞得很恐怖,他应该弄得较简单,好让我们仔细研究后就能体会出来呀!我看看,这……可能是某种缩写,对吗?包含某种讯息。”

巡官吐了一声气,没有转身。

佩辛斯揣度着继续说:“或者可能是化学符号。H代表氢,对吗?还有S代表硫。氢——氢硫化物。对了!”

“不对。”雷恩声音低沉,“我想那是H2S。看来HS和化学无关,不是化学符号,佩辛斯。”

“那么还有——”佩辛斯沮丧地说,“小写的W和大写的M……喔,天啊!真没希望。我真希望高登在这里。他知道好多没有用的事情。”

巡官慢慢地转过身子:“当然没希望。”他的口气很奇怪,“对我们而言是如此,佩蒂。对你那位活蹦乱跳的罗威先生也一样。可是别忘记,这个神秘的人要雷恩也凑上一脚。所以他也许认为雷恩会知道是什么意思……嘿,雷恩。”

雷恩面对这可以下咽的挑战无动于衷。然后他的眼角出现皱纹:“疑心吗?也许我是老罗马人,也许我是。”

“哦,那又是什么鬼意思?”巡官直截了当地问,并走了过来。

雷恩挥了一下白皙的手。他继续盯着眼前的纸,喃喃说:“奇怪的是,我相信他以为你也会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巡官涨红了脸,挺挺身子,走向门去:“白朗黛小姐!带着簿子进来。”

白朗黛小姐很快进来,手上拿着铅笔。

“写封信给检验所的里奥·谢林医生。‘亲爱的医生:立刻忙这件事吧!别忘记。以下这串豆芽对你有什么特殊的意思吗?’然后把这个写上去:‘3大写H大写S空白小写W大写M’懂了吗?”

白朗黛抬头呆呆地说:“懂了,先生。”

“把同一封信寄给华盛顿特区情报局解码组的卢柏·巩弗组长。快快去。”

白朗黛小姐于是快快去了。

巡官自信地说:“那应该会有点结果。”他溜回椅子上。点燃雪茄,伸伸粗腿,朝天花板吐了一口思量的烟云。他说,“依我看来,第一个要追查的就是信纸上端所印的文字。这家伙轻松地走进来,告诉我们一个谁都不相信的故事,留下一张纸条,上面尽是废话。他不想让我们知道和萨森有关系,所以才把小信封塞进无法辨认的牛麻纸袋。如果他出了事,他要我们打开信封。他要我们看到萨森图书馆这几个字,朝那个方向调查。到目前为止,好像挺清楚的。”

雷恩点点头:“我完全同意你的看法。”

“他没料到的是乔治·费雪会来这里告诉我唐纳修的事,结果把我们带到不列颠博物馆,把我们和失窃的书这档子荒谬的事扯在一起。这又有什么关连呢?如果我知道才怪。也许这萨森信纸只是巧合。”

“不是巧合,爸。”佩辛斯疲倦地说,“我相信不是这样的。我相信戴着假胡子

的人和不列颠的怪事有关连。这个萨森图书馆信笺上的符号,就是其中的解释。我想——”

“什么?”萨姆精明地看着女儿。

佩辛斯笑了:“这个想法很蠢,可是整件事也很疯狂……我在想,戴假胡子的这家伙会不会……会不会是萨森家里的人假扮的!”

“不会那么蠢吧。”巡官故作漠不关心的样子,“不过佩蒂,我也有点相同的念头。你看,罗威这个小子……”

“胡说八道!”佩辛斯声音尖锐,两个男人都看着她,“不!不可能是高登。”她还有力气脸红。

“为什么不可能?”萨姆问,“我觉得那天我们离开博物馆时,他好像着急得不得了,一心想要加入我们。”

佩辛斯冷冷地说:“我向你保证他的着急和这件案子无关。可,可,可能是私人的原因。爸爸,我还不是丑老太婆呀!”

萨姆回嘴说:“鬼才相信不是私人的原因哩。”

“爸!有时候你逼得我想哭。你到底看高登哪里不顺眼?他是个很好的年轻人,坦白诚实得像……像孩子一样。而且他的手劲很强,5月6日来的那个人可不是那样。”

“哼,他就是那些什么藏书家,爱书人,对吗?”萨姆赌气地说。

佩辛斯咬咬嘴唇:“喔——我的妈呀!”

“想一想。”巡官继续说,摸摸被打扁的鼻尖,“不可能是萨森太太,虽然我曾经有个疯狂的感觉,认为可能是个女人。可是萨森太太是条肥牛,而这家伙这么瘦。所以也许……别担心,我还没剔除罗威呢!也许是克拉伯。”

“那就不一样了。”佩辛斯甩甩头,“他合乎所有的外在特征。”

哲瑞·雷恩先生一直在静静地开心地看这对父女的一来一往,然后伸出他的手:“容我打断这个深刻的讨论。”他缓缓地说,“我这个相反的意见,可能完全推翻这番理论。你的客人说——我也没有理由怀疑——如果他20日没有打电话来,就表示他出了不寻常的事情。如果年轻的高登·罗威——太荒谬了!巡官——或者克拉伯是你们5月6日的客人,为什么他们都没有失踪或被谋杀,或因为别的原因动弹不很呢?”

“那也是真的。”佩辛斯热切地说,“当然了。有了,爸。我昨天和高登吃午饭,今天早上我和他打电话,他一句话也没提到这件事。我相信——”

“听着,佩蒂。”巡官的声音非常惊讶,“就听一次你老爸的话吧!佩蒂,你对那小子有兴趣是吗?他在追求你吗?哼,我去扭断他的脖子!”

佩辛斯站起来,愤愤地说:“爸爸!”

“好了,好了,巡官。”老人喃喃说,“别冥顽不化了。高登·罗威是个优秀的年轻人,学品和佩辛斯很相配的,这是难能可贵啊!”

佩辛斯叫说:“我告诉你,我又没有爱上他!爸,你好坏。难道我不能对一个男人好吗?”

巡官看起来很悲惨。

哲瑞·雷恩先生站起身:“别斗嘴了。巡官,你真幼稚。把这张纸和信封小心放回保险箱。我们得走一趟萨森公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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