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糖点点头,然后走进主卧,用手电筒照着亮,开始翻箱倒柜地找着什么,没找到,又在次卧、客厅、洗手间叮铃哐啷地找了老半天,依然没有找到,在打开壁橱时,她看到一个钓杆包,拉开拉链看了看,不是她要找的东西,就放回原位。其他几个清洁工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只有须叔嘴角挂着一抹不明的笑意。最后唐小糖跑到厨房,把每个橱柜都打开查看了一遍,当她走出厨房时,两道目光像在矿泉水里洗过一遍似的,放射出整个夜晚从未有过的清澈。

“你找到啥了?”张超好奇地问。

“什么也没找到。”唐小糖说,但脸上毫无失望之色,反而显得神清气爽。

张超更加奇怪了:“没找到你还这么高兴?”

“正是没有找到,所以我才高兴!”唐小糖说,“因为我总算看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我们今晚勘查的这三座凶宅,其实不仅仅第一座,连同后面两座在内,都是同一个人——”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像闪电一样闪过,薅住唐小糖的衣服,将她抛进了厨房,然后蹿进来,将厨房门“哐”地撞上,唐小糖在惊惶中挥舞着粉拳朝那人打去,却被他一拳打开,然后那人岔开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像铁钳一样卡住她的脖子,卡得她透不过气来!

因为窒息,唐小糖的眼珠子快要鼓出眼眶,她两只手还在不停地抓挠着,她知道这样就算死,自己的指甲里也就留下凶手的DNA!

然后她看到须叔那张狰狞的面孔,他的牙齿像一排寒光凛凛的匕首,从黑乎乎的胡须中间龇了出来,凶恶得活像一只吃人的野兽!

“唐小糖,你想死么?!”须叔问。

“哎哟!”

唐小糖像一只被激怒的猫,“噌”地一下,手指甲在须叔的手背上抓出了长长的几道血痕,疼得他猛地松开了手。

厨房外面的几个清洁工不知道须叔和唐小糖在里面做什么,只听见激烈的打斗声,但当须叔发出这一声惨叫之后,厨房里瞬间一片死寂,清洁工们等了足足有一分钟,李文解实在忍不住了,扑上去使劲打门,一边打一边大喊:“小唐!小唐你怎么了?!”厨房里还是没有动静,他急了,倒退几步,然后冲上去“咔嚓”一脚把门踹开,踹裂的门锁顿时像被执行绞刑似的,从木门的边缘吐出了不同寻常的银色舌头。

只见唐小糖和须叔面对面站在黑暗的厨房里,保持着殊死一搏的对峙姿态,每个人的目光都无比的凶恶,想把对方生吞活剥似的。

李文解还没说话,就听见须叔一声怒吼:“滚出去!”

尽管须叔瞪着唐小糖,但李文解很清楚,这个“滚出去”指的是自己。

一直以来,李文解对须叔都犹如徒弟对师父一样尊崇,对他言听计从,不敢有丝毫的抗违,但是此时此刻,为了唐小糖的安全,他居然说出了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话:“须叔,您……您不能伤害小唐!”

须叔看也不看他,只冷笑一声:“蠢货!”

这句轻蔑至极的谩骂,不但没有激发起李文解的勇气,反而让他清瘦的脸孔更加苍白,怯懦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他上前一步拉住了唐小糖的胳膊:“小唐,你跟我出去……”

唐小糖一把甩开了他的手。

李文解愣住了,他看到唐小糖怒视须叔的目光里,有一种绝不退让的坚韧和凶狠,仅仅才四个小时不到,这个初次见面时显得无比怯懦、畏畏缩缩如同小老鼠一般的女孩,竟变成了一只勇敢的斗兽,她周身散发出的杀气,让李文解感到不寒而栗。

“我说了,你滚出去!”这一回,须叔把头转向李文解,恶狠狠地说。

本来是劝架的,结果两边都不讨好,李文解只好悻悻地退出了厨房,王红霞、张超和老皮都呆呆地看着他,也不敢走进去。

厨房里对峙的两个人都继续咬牙切齿地瞪着对方,又过了一阵子,唐小糖突然用手一指主卧的方向说:“这个人也是杀人帮凶,受人指使和胁迫犯下罪行,搞得怨灵缠身,不得解脱,对不对?!”

“唐小糖,我还是要劝你一句,知道少一点儿,活得久一点儿,嘴巴闭紧点儿,命会长一点儿。”须叔面目狰狞地说,“每个凶宅清洁工除了专业技能和足够的胆量之外,还应该学会保持沉默。因为看似你走进的是一座屋子,其实走入的是一个个血腥而恐怖的故事,如果你无意中发现了什么,非要张扬出去,那么保不齐你将会成为下一个血腥而恐怖的故事的主角!”

“你不用恐吓我!”唐小糖直视着他充满威胁的目光,口吻坚毅而沉着,“我凶宅清洁工的工作到此为止了,感谢你用邪恶和残忍教会了我应该怎样面对生命中有过的那些恐惧和悲伤,每个人的一生都可能在无意中路过或者住过凶宅,但是这不意味着我们就注定了要被凶灵缠身,我会永远记住你的那句话——‘其鬼真耶,是物感也,其鬼幻耶,是心造也’。对于一个心里没有鬼的人而言,天底下就没有凶宅!”

须叔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女孩,仅仅在几个小时前,她还被自己的驱邪吓得嘤嘤哭,现在怎么……很久很久,他突然“噗嗤”一笑,浓密的胡子颤抖得有些机械:“好吧,既然如此,我就在你临走前,送你一个免费的小知识。凶宅自古分四个种类。第一类叫‘官宅凶’,即充满凶煞之气的官邸,第二类叫‘逆旅凶’,就是指那些发生过人命案的旅店,第三种叫‘私宅凶’,顾名思义,自己家里发生的凶案——这三类凶宅,加起来也不如第四类凶宅更加凶险可怕,只是这第四类极其罕见,所以极少有人提及,这种凶宅一旦走进去,任凭你是谁,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他的声音越来越阴冷和低沉,听起来令人毛骨悚然,唐小糖有些发冷,但她还是鼓足了勇气问道:“那是什么?”

“第四类凶宅的名字叫做‘凶宅凶’。”须叔指着脚下,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就是说——制造了凶宅的凶手本人住的屋子。”

一道闪电划过苍云,蓝绿色的光芒在须叔的脸上劈开一道诡异的弧形,他的头颅仿佛被切成了两半,巨大的创口犹如锯齿样的笑容,轰隆隆的雷声正是他的笑声……唐小糖再也受不了了,捂着耳朵跑出了厨房,正撞在李文解的怀里,李文解将她一把抱住,感觉到她的身体在瑟瑟发抖。

须叔慢慢地走了出来,若无其事地说:“好了,今晚的工作告一段落。这么晚了,打车都不大方便,王红霞,我记得你就住在这附近的地下室吧,你带他们去好好休息一下,对我们这位小唐法医,你多照顾着点儿,黑灯瞎火的,不要让她瞎跑。”

王红霞直着眼睛问:“须叔……那你去哪儿啊?”

“我还有点事情没做完。”须叔看了一眼主卧那个正在狂风中飘摇的破烂纱窗,嘴角滑出一抹冷笑。

风很大,这是他们出了楼门才感觉到的,张超不由得把上衣领子紧了紧,对王红霞说:“你怎么住在这个小区啊?高档社区的地下室也不至于寒碜到哪儿去吧?”

“想得美,我能住这么有钱的小区的地下室吗?”王红霞一手拎着塑料桶和拖把,一手指着那道将整个滨水园小区隔开南北两个区域的高墙上的月亮门,“我住在南边,我告诉过你们的啊,过去我在这里做过一阵子保洁工人,后来闹拆迁,闹得物业一天到晚乌烟瘴气的,我就辞职了,这才加入了咱们特种清洁工的队伍,可是城里房子的租金太贵,我又住惯了这里,物业那边看我的老脸也没涨租金,所以我就一直住下来了。”

不知哪句话触动了李文解的心弦,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年轻轻的别老叹气。”老皮教训他说,“当心把福气都给叹没了!”

“我哪儿来的福气啊?”李文解苦笑着说,“毕业这么多年了,什么工都打过,不到三十腰都累断了,到现在别说买房子,连住在城里的租金都快要付不起了,回头看黑灯瞎火,往前看黑咕隆咚,这年月,穷人可有什么福气,不摊上晦气就阿弥陀佛了……”

“也不是啊。”张超笑嘻嘻地说,“我看你现在就挺有福气的。”

看着他一脸坏笑,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李文解猛地醒悟过来,他是在说依偎在自己身边的唐小糖,自从刚才被须叔吓到扑进自己的怀里,唐小糖就一直半搀半扶地紧紧跟在自己的身边,眼神有些恍惚和迷离。正好有一片树叶被风刮到了唐小糖的鬓角,挂之不去,李文解帮她摘下,看了看那片树叶,又是一丝苦笑,然后把它扔掉。

老皮也像终于找到了话把儿,朝李文解挤了挤眼睛,然后咧着嘴说:“小唐,甭走了,留下来跟我们一起当清洁工吧,反正你家里不缺钱,这活儿挺刺激的,身边还有个暖男照顾,我们文解虽说穷,人可是不错……”

“拉倒吧,别毁人家了。”李文解脸有点儿发热,“超哥说得对,‘假如能够再见,最好视而不见’。”

一句话让所有的人都沉默下来,他们穿过月亮门,在狂风中跌跌撞撞地走着,黑暗中,他们的背影像是一群没有穿戴任何防护工具就下井的矿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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