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传来一声怒吼。空荡荡的店铺,身穿旗袍的女人们正往每张餐桌上摆放调料。

“欢迎光临。”

蓝旗袍女人发现泷泽走了进来。开叉中隐约可见的长腿,深深刺激了他的欲望。

被束缚的女人,眼前的图景很快就变成了宗英。泷泽摇摇头,他累了,眼睛阵阵酸痛。

“周天文在吗?”

泷泽的普通话一说出口,女人就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请稍等。”

女人消失在厨房里面。其他女人——两个穿着红旗袍,一个穿着蓝旗袍——只是朝他这里看了看,然后继续默不作声地干活儿。

“什么事?”

“我想借个单间。”

“不行,有人预约了。”

“周,少给我睁眼说瞎话,我可没那么有耐心。”

“我知道,你是个急躁的胆小鬼。不把女人捆起来,你根本做不了事。”

视野迅速变红,指甲深深陷入手掌中。

“你再说一遍。”

咬牙切齿的声音。嘶哑得连他自己都听不清。“你也真够急躁的。你到我这里来想干什么?你又能干些什么?”

死同性恋那张居高临下的脸。他猛地发现周天文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两个男人,他们手中还握着中式大菜刀。

“可恶。”

“在我们店里,比你还没耐心的人多的是,所以你最好注意一下自己说的话。”

——杀了这个狗日的同性恋,他脑中不断回旋着这句话。

“你想借包间?那你知道该怎么说吧。亦或是说,你要把我也捆起来,逼我对你言听计从?”

周天文,手持菜刀的男人们。视野一片通红。泷泽握住了腰间的特殊警棍。一对三,他赢不了。

“不好意思,那我重新说一遍吧。非常抱歉,能请你借我一个包间吗?”

“我很想说不要,但还是借给你吧,不过只限这次。我以后不想再见到你了。”

“我知道了。六点应该有个女人会来,她叫乐家丽,是上海帮朱宏的女人,到时候麻烦你把她领到包间里去。”

“你呢?”

“我等会儿还会来。”

“我知道了。能让我问个问题吗?你该不会想在我的包间里把那女人脱光了绑起来吧?”

四周响起嘲笑声。他充耳不闻,离开了饭店——双腿还在颤抖。

愤怒的火焰在体内熊熊燃烧。

狗屎同性恋,我要杀了他。他不断在心中重复着诅咒。

周围的行人纷纷皱着眉头从他身边绕开,他这才发现自己不小心把对周天文的诅咒说出声来了。

“可恶。”

阿尔塔后面的游戏中心落入了视野,泷泽冲进了厕所里。他把手伸进上衣口袋中,塑料袋的触感——冰毒小包。他用刀尖挖了一点结晶,打着火机烘焙。魔法烟雾,他深深吸了一口。

脑中的光芒弥漫开来,力量开始上涌,男根变得坚挺。

狗屎同性恋周天文,他一个人的时候连屁都不如,迟早要干掉他。先纵情凌虐,然后干掉他。

坚挺的男根猛地抽搐一下。

差五分六点,他看到了走在靖国大道上的乐家丽。背后有个如影随形的男人——秋生。一种近似眩晕的感觉袭击了泷泽,依旧勃起的男根发出阵阵灼热的胀痛。

家丽走进公用电话亭,拿起话筒,但并没有投币或刷卡。她只是在假装打电话。秋生锐利的视线正在搜寻什么,任何东西——陷阱,袭击者。不管怎么说,那都是专业的目光。张道明无疑就是秋生杀的,不会有错。换句话说,杨伟民也牵扯到了其中。为什么?他无从回答。

秋生点了点头,家丽从电话亭里走了出来。这回换成秋生走在前面,二人走进了桃源酒家所在的大楼。

秋生的腰间有一块突起,他带着枪。

毫无恐惧,冰毒的药效还未消退。他取出香烟叼在嘴里,慢慢抽了起来。然后,他弹掉短短的烟头,尾随二人而去。

乘坐电梯上到三楼,周天文坐在收银台里。

“包间在四楼。”

“我知道。他们有什么要求吗?”

“要求?”

“乐家丽本应一个人来,但她后面却跟了个男人。他们有没有问你包间里是否有可供隐藏的地方之类的问题?”

“没问什么,我只是上了个茶而已。”

“我不点菜,在我叫你之前,不要派任何人到包间去。”

“知道了。”

他没用电梯,而是走楼梯到了四楼。那里有三个包间的入口,第一扇门前——赫然站着秋生。“你是?”

与柔和的面容毫不相衬的锐利目光。似乎穿破了泷泽的皮肤,直向内里探索着。

“我跟乐小姐约好了。你是谁?”

“乐小姐的保镖。不好意思,能让我搜一下身吗?”

“喂,你开什么玩笑。我说了让乐小姐一个人来,她居然带保镖?还要搜我的身?”

“那是我的工作。”

“关我屁事。滚开,我要跟乐小姐说话。”

“在我点头之前,你是进不去的。”

泷泽一把推开秋生,他的手被挡开了。秋生往旁边动了一下,秋生的手一闪,下一个瞬间,黑洞洞的枪口就对准的泷泽。

“我只是检查一下你有没有携带危险物品。”“被那种东西指着,你说我能相信你吗。”

冰毒药效未退——他一点都不怕。

“你是……”

秋生动了动嘴。泷泽打断了他,朝包间里的乐家丽大吼道。

“乐小姐,你要是不管管你的人,我可就把你的那些小把戏告诉朱宏了。”

“秋生,让他进来。”

一个冷漠而尖锐的女声传来,秋生不情愿地放下了枪。

“我进去了。”

至于秋生说的话,对方毫无反应。泷泽一把推开秋生,右手碰到了他的左肩。隔着衣服感到了对方的肌肉群,他顿时感觉脚下多了一个大洞。

可容六人围坐的圆桌。乐家丽坐在最靠里的椅子上。

“乐小姐,我好像叫你一个人来的吧?”

“没有。你不是只说想跟我说说话吗?”

轻微吊起的眼角,笔挺的鼻梁,薄薄的双唇。身上穿的都是一流的奢侈品牌。这个一流的妓女——乐家丽安然喝了一口茶。

“而且我又不知道你是什么人,更不可能一个人过来了。”

听到关门声,他回过头去。秋生靠在门上,枪已经收起来了。

“你没必要知道我是谁,那样只会让事情更复杂。”

“你是日本人吧。”居高临下的笑容。“你的话太奇怪了,只要我愿意查查,你的名字很快就会暴露的。”

泷泽在乐家丽对面落座,从壶里倒了茶,喝了一口。他后颈上感到了秋生火辣辣的视线,而视线中充斥的都是杀意。

“你想查就查吧,被知道名字也没什么。不过乐小姐,我来是想听你说话的。”

“说什么话?”

软硬不吃的人。她连表情都没有变过。

“我昨天跟踪了一个男人……”

“跟踪谁了?”

“这件事待会儿再说。总之,那个人当时正在监视你的公寓。不过这小伙子那时候也在你公寓周围转来转去。”

他回头看了看,杀手正紧咬下唇,痛恨自己的大意。

“过不了多久,另一个男人出现了。那是洪行,你认识吗?”

“嗯,然后呢,洪行他怎么了?”

“洪行走进了你的公寓,这小伙子也跟了上去。又过了一会儿,连刘健一都来了——”

“够了。洪行的确是到了我房间里。”

“洪行死了。我说得没错吧?”

“是的。”

“谁杀的?你吗?还是这个小伙子?”

“是我。”秋生的声音,“是我杀的。”

“为什么?你是朱宏的女人,为何要杀了他的部下?莫非你被他抓住了把柄?”

家丽的表情动摇了。秋生瞥了她一眼,刹那间沉默的交流。泷泽咬住了下唇。

“没错。不知道为什么,洪行知道了秋生——那是这个人的名字——跟我睡过觉。于是那天晚上,他就跑到我家来对我说,要是不想被朱宏知道,就跟他上床。那些男人从来只会要求这个。”

胡说八道。刑警的直觉告诉他。

“然后呢?”

“然后秋生就出现了,他与洪行发生口角,我试图阻止……”

“也就是说,这小伙子对你是神魂颠倒啦?”

“那种事情不要问我啊。”

“你话里有漏洞——太麻烦了,我能用日语说吗?”

“如果你说得太复杂,我就听不懂了。”

那是口音很重的日语。

“听不懂跟我说,我给你翻译。”

背后传来秋生的声音,他只有很轻微的口音。

“你的日语很好啊。”

“待得久了。”

瞬间便干掉了张道明等人的杀手,他居然以日本为据点展开活动,真是太不可思议了。如果秋生所言非虚,那日本警察对中国黑帮实在是太无力了。

“尸体埋到哪里去了?”

他问秋生。

“不知道,某个深山里。”

“哪里?”

“不知道,想知道就去问刘健一。”

刘健一,这二人是如何扯到一起去的?肯定不是因为好意,其中必定隐藏着某种企图。

“洪行是上海帮的干部,我不认为那种人会为区区一个女人冒这么大的风险。把真相告诉我,他到底要你干什么了?你被他抓住了什么把柄?”

秋生翻译之后,乐家丽点点头,开口说道。

“我只被他威胁了秋生的事情,哪儿来的其他事?”普通话的回答,“对了,洪行除了索要我的身体,还勒索了金钱。”

“多少?”

“一亿。”

“你根本就是在放狗屁!”

“都是真的。要是被朱宏知道洪行死了,我也就没命了。都这样了,我为什么还要说谎?”

毫无根据的谎言,但他偏偏找不到突破口。

“我再问个问题。我昨天跟踪的那个男人,其实是‘人战’的成员。”

听完秋生的翻译,家丽的表情又动摇了。“人战”——突破口。

“他们有个叫谢圆的男人,几个礼拜前失踪了,‘人战’的人到处在找他,他们就是因此而去监视你的。谢圆到底在哪里?”

“不知道。”

“你认识谢圆吧?”

乐家丽点点头。

“你们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大哥的朋友。”

“大哥?”

“对。我哥哥去北京上大学,然后就认识了谢圆。他有时还会把谢圆带到上海来。可是后来哥哥被杀了,谢圆则行踪不明。没想到,我们又在新宿见面了。”

直觉告诉他,这不是谎言。

“仅此而已。因为是久违的故人……我有时会跟他一起吃吃饭,聊聊哥哥的事情。”

“你们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眺望远方的双眼。有这么一瞬间,乐家丽卸下了所有防备。

“应该是两周前,我约他到咖啡厅去喝了杯茶。”

“哪里的咖啡厅?”

“小田急百货大楼里面……名字我不记得了。”

这跟浑身是血的坂上所说的一致。

“聊了什么?”

“闲谈而已。经济不好啊,有谁回国了之类的。”

“有没聊到他要去什么地方?”

“没有,他跟平时没什么两样。喂,你这个日本人为什么要找谢圆?”

“讨债。”

“多少?”

“不关你事。”

“我帮他还。”

“你说什么?”

泷泽反问。他看着乐家丽的脸,对方脸上既没有怯懦,也没有焦躁。她只是平淡地看着泷泽。

“我给你封口费,再帮谢圆还你的钱。所以,你把洪行和谢圆都忘了吧。”

“你主动做这种事,让我不得不有所怀疑啊。”

“随便你怎么怀疑,我只是不想再被卷入更麻烦的事情里。你要多少?”

思考。

离开歌舞伎町的钱,寻找新女人的钱,撑到他找到下一个工作的钱。两千万。太贪婪可能会丧命,这是个稳妥的金额。

“两千万吧。”

“就这么点儿?

“要是我太贪心,就会被那个小伙子一枪打死。不是吗?”

乐家丽笑了。

“不过,我现在能先拿一笔钱吗,现在,马上。”

微笑消失了,乐家丽面无表情地取出钱包。

“现在我只有这么多。”

钞票的厚度——十万到二十万之间。泷泽伸手接过了那沓钱。

“抱歉啊,乐小姐。我近期会与你联络,到时候可能还会有问题要问你哦。在此之前我会想好金钱交付的方法,你只要准备好钞票就行。”

把钱塞进口袋,站起身来。秋生打开包间门,视线相撞,他看到了轻蔑和憎恶。除此之外,他再没有从秋生眼中看到别的东西。

满心哀愁。泷泽狼狈地快步离开了包间。

笼罩在黑暗中的新宿,霓虹灯闪烁着空虚的光芒。

哀愁依旧萦绕在心头。

为什么?只是被瞪了一眼而已,自己为何会如此沮丧?

当他还是个警察的时候,早已习惯了那种目光。光是警察这个身份,就会遭到各种人憎恶。更何况泷泽是个黑警察,没有哪个人会喜欢他。辞掉警察职务之后也一样,黑心是泷泽的本性,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因此,他不管被什么样的目光瞪视,不管被想成何等的恶人,他都从未在意过。

可是,他却因为秋生的目光而感到如此狼狈。

为什么?

不知道。他只觉得脑袋沉重无比。

冰毒——刹那的魔力。药效早已消失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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