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记者们依然恭候于法庭外,但这次萨拉直接朝他们走去,于是各种问题铺天盖地地向萨拉涌来。

“纽比夫人,庭审情况还好吗?”

“你为什么要做你儿子的辩护人?”

“请你简单说几句,好吗?”

萨拉走到最高层的台阶上停下来,转过身。虽然从未听说一名英国大律师曾这样做过,但她知道这样做并不违法。每家报纸、电视台和电台都报道了菲尔·特纳的开场白。她想,既然无法摆脱媒体的骚扰,何不借机为我所用。

一个电视摄像师将镜头对准萨拉的脸。露西暗地里拽了她的胳膊肘一下,但萨拉没理会。

“我只想说明,我是在儿子的要求下接了这个案子。他向我保证他是清白的,而我也选择相信他。对于大律师来说,为家人辩护的情况很少,但这是完全合法的。我愿尽我所能为他辩护,并证明他的清白。”

记者们的笔在笔记本上刷刷地写着,麦克风都伸到萨拉的面前。

“受害者是你儿子的女朋友,对吗,纽比女士?你认识她吗?”

“我认识她,没错。”萨拉犹豫着,感到露西更加用力地拽她,没有任何放松的意思。她事先并没有准备回答更多的问题,也不清楚该说些什么。

“你喜欢她吗,纽比夫人?”

“你同情她父母吗?”

电视摄像机镜头进一步朝萨拉推近,给她来了一个脸部特写。这就是我们避免这种场合的原因,萨拉意识到,这需要周密的计划和准备。她深吸一口气。“贾斯敏·赫斯特是个漂亮女孩儿,我儿子很爱她。在这么痛苦的时刻,我向她父母表示极大的同情。但我儿子没有杀害她。”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心想,噢,天呐,全世界都会看到这一幕。

“那么,是谁杀害了她,纽比夫人?对此你有什么想法?”

“没有,对不起。就这些吧。非常感谢。”

她走了进去,感到全身都在抖动。“看在上天的份上,萨拉,你到底在干什么?”露西说。“我们现在不是在美国加州。如果法官说你干扰了案子的公正性怎么办?”

“那就是他在干扰了。”萨拉微笑着,显得很虚弱。“感觉怎么样?我的声音走调了吗?”

“做好你的本职工作,亲爱的,出风头的事交给专家去做吧。”为了缓和气氛,露西像母亲般匆匆拥抱了她。“真正的陪审团在里面,不在外面。”

让萨拉松了一口气的是,穆克基法官没有理会她刚才在庭外的言论。琼斯医生站在证人席上,他身着黑西装,配黄领带和相同色调的丝帕。萨拉站起身。

“琼斯医生,现在我们来说说在贾斯敏·赫斯特小姐阴道里找到的精液。你说过它的DNA与从我儿子身上提取的DNA样本完全吻合。”

“我说过,是这样的。”

“很好。你可能知道,琼斯医生,辩方并不否认精液确实来自我儿子,西蒙·纽比。他将证明当天他和贾斯敏·赫斯特小姐曾经在他家里做过爱,是真正的你情我愿、两情相悦的那种做爱,因此阴道里才会有他的精液。那么,是否可以请问,琼斯医生,精液样本的情况和这种说法相悖吗?”

“事实简单明了,他的精液就在那里,在一个被强奸和谋杀的女孩体内。”

萨拉皱着眉。“琼斯医生,我不太确定你是否理解了我的问题。我再说清楚些。我要你先别管阴道淤青,以及受害者被害一事,仅把注意力放在你检查过的精液上。有没有精液样本的年龄或状态的证据,可以让你准确地判定精液进入她体内的时间?”

这位病理学家耸了耸肩,似乎这个问题没有什么学术价值。“哦,如果你只看精液本身的话,那么我想答案是否定的,我们无法准确判断进入时间。我在分析样本时,距离样本产生已经过了大概16个小时。检测本身并不能准确判定样本是在她死亡那一刻还是几小时之前排入她体内的。”

“也就是说,贾斯敏·赫斯特小姐有可能在死亡前几小时有过性交?”

琼斯医生皱起眉,似乎是在纠正一个不听话的小孩。“即使她有过性交,那么阴道中的淤青表明这一性交行为更像是强奸,而不是你所描述的两情相悦的做爱。”

“很好,我们接着谈这个。”萨拉决心不让他占上风,致死每次看着他的时候,脑子里就会浮现出他穿着白大褂,即将向她展示艾米丽的尸体时的场景。那时,他似乎是医学权威的终极代表,是生死之间的看门人。

萨拉定定神,把记忆抛到一边。现在,他威胁到了她儿子。

“在你的报告中,你描述了一些淤青。你认为淤青是什么时候留下的?”

“在受害者临死的那一刻。”琼斯耸耸肩,好像在说答案显而易见。

萨拉冷冷地注视着这个证人。“你能否表述得更准确一些,琼斯医生?你是说死前10秒钟?5分钟?半小时?两个小时?还是更长?”

“大概几分钟之前。这取决于当时实际创伤的严重程度,我认为,理论上也可以更长。但这需要与犯罪现场的证物联系起来看,以判定强奸发生的实际时间。”

“很好。不过,我对你‘取决于当时实际创伤的严重程度’这种说法很感兴趣。你能作进一步解释吗?”

“哦,这些淤青并不明显。最合理的解释是,受害者在被割喉前几分钟惨遭强奸,尽管她的阴道创伤相当严重,但因为血液停止流动,淤青未能完全成型。”

“那另外的解释呢?”

“我想……理论上还存在一种解释,贾斯敏在此前某个时间阴道受到了较轻的创伤,因而留下的淤青事实上已经是完全成型后的状态。”

虽然琼斯很不情愿,但还是承认了这一点,这一点很重要。“那么这个轻得多的阴部创伤是在死前多久之前造成的,医生?”

“哦,这很难准确判断。如果很轻微的话,两三个小时吧,我想。不过……”

“谢谢你。所以说,这个淤青的确有可能是在死亡之前两三个小时造成的。如此一来,造成这种淤青的伤害是非常轻微的,很难与我博学的朋友所要描述的粗暴强奸行为相提并论,对吗?”

所以说我儿子没有强奸她。或者,至少没有很粗暴。噢,西蒙,西蒙!

“它只是理论上可能成立。但它成立的前提是,不考虑其它表明暴力性侵犯的证据,仅仅是孤立地看待这些淤青。而她背部和大腿内侧都有抓痕,因此可以说明是暴力性侵犯。”

“你为公诉方提供了很好的佐证,医生。但实际上存在一种完全不同但仍然成立的可能性——即阴道中的精液和淤青是温和得多的性交行为所致,而且这一性交行为很可能距离导致她死亡的暴力侵袭长达3个小时,难道不是吗?你是这么说的,对吧?”

这是至关重要的一点。萨拉像传说中的蛇怪一样死死盯着这个证人。

“理论上存在这种可能性,没错。但仅仅是在不考虑其它证据的情况下。”

“或者说其它证据能以不同方式予以解释,”萨拉穷追不舍。“在这种情况下,尽管她被谋杀了,但她未必遭到了强奸?”

琼斯医生犹豫了一下,然后耸了耸肩。“也可以那样解释。即便你说的是对的,我也不认为这种性行为是温和的。两情相悦的性爱不会产生任何创伤或者淤青。”

萨拉知道,这个回答极具破坏力。即便西蒙说的是实话,但他当时究竟怎杨对待这个可怜的女孩的?萨拉还记得贾斯敏欲拒还迎的手段玩得多么娴熟,也记得西蒙发起怒来有多么狂躁、可怕。那天他俩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但不管温和与否,这些淤青都未必是强奸造成的,对吧?”

琼斯医生犹豫不决,显然是要尽量给出公正合理的回答。“如果性交发生于死亡前数小时,那么……现有的物证未必能证明是强奸,这点没错,但至少说明插入动作比较粗暴。假如贾斯敏·赫斯特小姐还活着并告人强奸,这些淤青无疑可被当作佐证。”

“即便淤青是由你所说的动作激烈的性交导致的,但这一性交仍然可能是双方自愿的。并非强奸?”

“有可能,对。”

“谢谢你。”萨拉扫视着陪审团。她确立了至关重要的一点,现在要乘胜追击。“那么,琼斯医生,如果我们假设性交发生于死亡之前数小时,那有没有物证表明,与贾斯敏·赫斯特发生性关系的那个人,和割断她喉咙并最终杀死她的是同一个人,没有吧?”

法庭里,人人屏气凝神息声,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琼斯医生无可奈何地叹息。“如果照你这样假定,那么答案是没有。”

够了吗?陪审团明白这有多重要了吗?萨拉不敢确定。她的经验是,如果不敢肯定的话,就要阐明主张,必要时反复强调。

“那从你的证据来看,琼斯医生,有没有可能就像我儿子说的那样,他和贾斯敏·赫斯特当天下午在他家里有过性交行为,而几个小时之后另外一个人割断了她的喉咙?”

琼斯医生叹了口气。“嗯,有这种可能。”

“谢谢你,我问完了。”

她微笑着坐下了。

在监牢里过了一夜的加里,现在垂头丧气地来到讯问室,他脸色阴郁,胡子拉碴,颓丧地瘫坐在椅子里,粗壮的胳膊搭在扶手上。“你到底控告了她没?”

“还没有。”特里仔细地打量着他,欣喜地看到加里被抓伤的地方发炎了。“你袭警了。”

“扯淡!他打我。你们都打了我!”

“这个罪名很严重,加里。治安法官就恨这类事。”

“你开玩笑。不管怎样,我可以要求陪审团审案。这属于警方暴力——你们四个打我一个!”

特里一点都不惊讶。加里对体制很熟悉,懂得如何让体制为他所用。他可以申请法律援助,避开治安法院,选择在陪审团面前受审,这对他十分有利。他的辩护律师会声称加里在拘留期间遭到警方的虐待。媒体上经常可见类似报道。

即使陪审团判定罪名成立,加里最多获刑6个月,服刑3个月就可出狱。两害相侵取其轻,特里决定跟他达成交易。他冷静地审视着这个壮汉。

“真好笑,加里,雪伦也这么说。她说在酒吧里安静地坐着,突然就被一个大她一倍的大汉袭击了。”

“那是胡扯,真扯。是她袭击的我,大家都看到了。”

“不是每个人都看到了,加里。有些人看到了,有些人没有。但如果我们指控她袭击,结果会如何,加里?仔细想想吧。治安法官看看你,体重两百多斤,壮得像头牛,再看看她。你觉得他们会相信谁?”

“不会是治安法官,会是陪审团来审我。”

“哦,不是。这次是她选择,不是你。你不得不装作受害者。麻烦的是,没有多少受害者长得像你这样。”特里微笑着,享受着这一刻。“我要说的是,加里,我可以指控你袭警,基于你对公众安全构成威胁,不予保释。那样的话,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会被在押候审上几个月。还是说你想进监狱?”

从加里的沉默判断,特里的威胁奏效了。他趁热打铁,语气中仍保持着冷静和通情达理。“当然,如果你撤销对雪伦的指控,也可以省下警方的时间和花费,而我们就是从这个角度看待此事的。”

“你们不指控我袭警了?”

特里面露一丝微笑。“由你来选,加里。现在是回家,还是待在这里,随你决定。”

加里沉默了一会儿。特里心想,别把他当傻瓜。他可能不懂核物理,但他在自我保护方面却能做到反应迅速,毫无闪失。

“好吧,”加里终于打破沉默。“不管怎么说,只是小小的抓伤而已。女人的把戏。”

“你会撤销起诉?”特里正式问他。

加里沮丧地点点头。他不仅如意算盘没打成,还在牢房里待了一夜,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那好。这是要填的表格。”特里看着加里一板一眼、重重地签了字。“噢,在你离开之前,还有件事。”

“什么事?”

“这些图片。”特里在桌上摊开肖恩的几张相片拼图。“有你认识吗?”

加里眉头紧锁。“不认识。他们是谁?”

特里仔细观察着他的表现,一点都不相信他不认识。

“不认识?别这样,加里,好好想想。他替罗伯森公司给玛利亚·克莱顿家送过瓷砖。还给大学学生宿舍送过货,那个叫卡伦·惠特克的女孩儿就在那儿住过。你和他在麦克法兰公司也是同事,记得吗?”

“肖恩。”加里耸着肩。“这些照片不会是他的吧?”

“没错,正是他。难道有什么不对?”

加里露出不屑的

微笑。“并不像。”

奇怪的是,当加里知道照片上的那个人本该是谁时,他的眼睛似乎舍不得移开了。特里看着加里一张一张地仔细查看照片。

“或许你能帮助我们拼出更像的?”

按说加里应该深感荣幸,即刻回复。但出乎特里意料的是,他竟然问:“谁帮你们拼凑的照片?那个贱货雪伦吗?”

“雪伦?不是。为什么是她?”

“她这个人就会制造麻烦。”

“难道雪伦认识他?”

加里猛然站了起来。“我可以走了,你说的?”

“再等一下。你最后一次见到这个肖恩是什么时候,加里?”

“天知道。几年前。”

“真的吗?那在你案子庭审期间,你为什么把他当作你不在场的证人?”

加里又一次没有回答。他心里一定有鬼,特里对此确信无疑。“我能走了吗,还是怎么着?”

“可以。如果你见到你的朋友肖恩,告诉他我想跟他聊聊,行吗?”

已走到门口的加里,转过身。“你们要到处散发那些照片吗?”

“职责所在,加里,这是我们的工作。”

“一群蠢货。简直是浪费时间。”

莱拉·弗格森法医身材高挑,皮肤黝黑,面容姣好。她作证时声音悦耳,略显沙哑。陪审团中的7名男性都被她迷住了,紧盯着她看。

是她检查了一把面包刀,即1号证物,在刀柄下方发现些微血迹。她还检验了一双44码耐克运动鞋,即2号证物,在其中一只上也发现了血迹——鞋底缝里有两滴,鞋面前端部位有5滴。而DNA检测证实这些血迹都是受害者杰贾斯敏·赫斯特留下的。她在运动鞋上还发现有草屑和沙土残留,与犯罪现场提取的样品吻合。

菲尔·特纳坐了下来,显得很满意。萨拉缓缓起身。

“弗格森小姐,我们先看一些细节。你在运动鞋上发现的这些泥草残留,与犯罪现场提取的样本相吻合,对吧?”

“是的,两者是吻合的。”弗格森小姐平静地点点头。

“但是——为了让陪审团明白,我们说清楚一些——‘相吻合’并不意味着鞋上的样本来自犯罪现场,对吗?”

“对……”

“它只说明有可能来自那个区域。但也可能来自河边小径的其它地方,不是吗?也许来自千米之外?”

“如果那里的土质属于同一类型,那么有可能。还有草也要一样。”

“所以说,如果某个人经常沿着河边小径跑步的话,你是否觉得能在他们的鞋上找到同样类型的草籽和泥土?即使他们从未到过犯罪现场周围千米的地方?”

“有可能……”这个年轻女人大概想继续作些解释,但萨拉无意给她这个机会。她沉静的美丽和令人信服的科研能力今天上午已经给陪审团留下了太深的印象,萨拉需要激怒她,暴露出她的一些缺点。

“那么这个‘相吻合’的说法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对不对?那血迹呢?”

“什么意思?”

“这双鞋与按键的唯一联系就是你在其中一只鞋上发现了几处微小的血滴,我想就是左脚那只。鞋底缝里有两滴,鞋面前端部位有5滴。我们先来看看鞋底上的血迹,好吗?它们有多大?”

“不大。1个直径大约半厘米,另外那个更小。”

“两滴都在鞋底纹路里面?”

“没错儿。”

“你也在那儿找到了泥土和草屑?”

“是的。”

“那好。告诉我,弗格森小姐,你是否还在鞋底有发现别的东西?与本罪案无关的东西?”

莱拉·弗格森皱起眉头,努力回想着。蹙眉令其娇容别有风韵,陪审团中的年轻男士们不禁心旌摇荡。“是的,我想是有的。有粗砂粒,大概是从街道上带过来的。有家居灰尘。还有右脚那只鞋的鞋跟上粘着薯片残渣。”

有人不禁讪笑。萨拉也跟着露出微笑,缓和一下气氛倒也不错。“也就是说这双运动鞋的经历还不少。但也能说明它们最近没被刷洗过吧?”

“没有,”莱拉很确定地回答。“这双鞋非常脏。”

“好。现在告诉我,弗格森小姐,鞋底的血迹——跟草屑混杂在一起了吗?”

“有些是。有几片草屑上粘着血迹。”

“那是否意味着草和血是同时沾到鞋上的?”

“这……有可能,对。”

“但未必是这样,对吗?我是说草先粘到了鞋上,然后血又落到上面,这样的话,后滴上的血也会沾染草屑,是这样吗?”

“对,我想是这样。”弗格森小姐既赞同又有些迟疑。

“那么,从证物上很难区分草屑与血滴是同时,还是在不同时间粘到鞋上的,对吗?”

“对……”

“也无法确定这只鞋的鞋底何时沾上了血?”

“对。”

“当然也无法确定在何地。我是说,可能是在屋里,踩着家居尘土的时候;或是在街上,嵌进粗砂粒的时候;或者可能在小径上,恰好那里有沙土。这样说没错吧?”

“我想没错,是这样,”弗格森小姐并无异议,皱着眉头琢磨。“我是说,我能说的就是那里有血迹。我无法肯定地告诉你何时或者怎样沾上去的。”

“正是。”萨拉有意停顿了一下,好让听众有时间理解她们的对话,她带着善意看着这个年轻女人。“现在,咱们再说说一下你在鞋面上找到的那几滴血迹,如果可以的话。血滴有多大?”

“最大的一滴直径两毫米。”

“大到肉眼能看见?”

“哦,对。像一小滴墨汁。”

“我知道了。其它的呢?”

“有个差不多大。其余的比较小。跟较大的灰尘颗粒差不多。”

“5滴血,3滴像灰尘颗粒那么大。但你仔细查看了那只鞋,是吧?鞋面和鞋帮,鞋带和鞋舌,还有鞋子里面,你都看了吗?我想是用专门的仪器吧?”

“是,当然。我检查这只鞋用了几个小时。还有很多别的污渍,主要是泥点而草汁,还有就是一些油漆和咖啡,但血迹只有鞋底上的两处和靠近鞋尖的鞋面上的5处。”

“另一只鞋呢?有血迹吗?”

“一点儿都没有。”

“那只鞋上没有任何血迹。很好。请你转到3号照片,弗格森小姐,告诉陪审团你看到了什么。”

“这张……照片上是一具尸体。”

“是的。这是拍摄于案发现场的被害人贾斯敏·赫斯特的一张照片。我提请你注意照片上的血迹,弗格森小姐。请问血量是否很多?”

“是的,很多。”

“我很抱歉让你看这么让人压抑的照片,不过,你能否向法庭描述,你在照片上看到了多少血,血流到了哪里?”

“哦……她的咽喉那里有很多血,那是她被割开的部位,以及……整个前胸和上身。胳膊上也有……她左胳膊好像被划伤,腿上也有血。”

“她身边的草上有血吗?”

“有。有些草看上去被染红了。”

“草上有血,案发现场报告确认了这一点。那么,弗格森小姐,如果一个人喉咙被割断,血液不应该是渗出来的,是否该——喷溅到各处,在心脏压力下迸出,因为割断的是主动脉,是这样吗?”

“嗯,我从没见过那种场面……”

“你是个科学家,对吧?你是个法医,你知道动脉工作的原理吧?”

“是,当然。你说得对,血液应该喷得到处都是。”

“对。而且我们从照片上也能看出,是吧?死者胸前、胳膊、腿上和周边的草上,到处都是。像你所说,流了很多血,到处都是。我说的对吗?”

“对,你说得对。从照片上看,确实有很多血。”

“很好。既然你是个法医,你觉得在犯下这桩可怕罪行的人的鞋上会发现什么?这个人曾跟受害者搏斗,曾站在近到足以割断她的喉咙的地方?”

“血……”

“对,当然。你会在他鞋上发现血,对吧。假使如你所说,血液是喷溅而出的话,那么不仅仅鞋面上会有血,鞋底上也应该会因为踩在沾满血的草上而沾上血。你会想到鞋底上的缝隙里都是血迹,对吧?两只鞋底上都有?”

莱拉·弗格森犹豫起来。她很聪明,不会不知道这样下去事态会朝哪方面发展。萨拉曾在法庭外看到她跟威尔·丘吉尔相当亲密地交谈,她肯定知道她提供的证言对丘吉尔办的这个案子具有至关重要的作用。莱拉·弗格森会怎么做?闪烁其词并曲意逢迎警方的观点?还是珍视自己作为独立科学家的声誉?她很年轻——可能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莱拉·弗格森用手指缠绕着自己蓬松卷发的辫梢,然后直视萨拉。

“如果这双鞋曾被穿着走过那片草地,那么是的。”

好孩子,萨拉心想。“除去鞋底血迹的唯一方式就是清洗它们,对吧?我想需要刷得相当彻底吧?”

“没错,确实需要。血液很难清洗掉。”

“这双鞋像是被洗刷过的吗?”

莱拉·弗格森莞尔一笑,黝黑的脸上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最近没有,鞋很脏。”

萨拉报以一笑。她有点儿喜欢这个姑娘了。“好吧。那这双鞋的鞋面如何?鉴于我们在照片上看到的大量血迹,大部分都来自死者的喉部伤口,你是否期望看到鞋面上也有喷溅上的血迹?不只有5小滴,而是很多?”

“如果受害者被割喉时是站着的,肯定会有很多。我想,她很可能是躺着的。或者说凶手是站在她身后的。”

世上有种东西叫聪明反被聪明误,萨拉阴郁地想到。或者说,我在这个案子上还不够聪明,我早该想到还有其它情况。

“即便这样,他走路的时候得小心翼翼地避开,是不是?因为我们看到当时流了很多血。”

“从照片看,确实有很多血,是的。凶手的鞋上很可能会沾上。”

“事实是,你查看过的两只鞋中,有一只鞋上没有血,是这样吧?”

“对。”

“而另一只鞋,也只是鞋底有两小滴,鞋面上有5滴,其中两滴的大小——你是怎么说的?——不过相当于灰尘颗粒那么大。仅此而已,对吗?”

“我找到的血迹就这些,对。”

“非常好。”萨拉又一次停了下来,看着她的笔记,让人们有时间咂摸一下刚才那几个问题。她清楚地意识到,陪审团的兴趣被激发起来了。到目前为止,这是萨拉过的最愉快的一上午。她再次注视着莱拉·弗格森。

“现在,我们再看看面包刀上的血迹。血迹斑点比鞋上的大些吗?”

“不。只有几个小斑点,在刀刃和刀把接缝处。接缝处本身就很狭小。”

“那把刀的其它部位呢?刀刃上,或者刀把上有血迹吗?”

“没有。那把刀很干净,看上去最近清洗过。”

“很好。但清洗面包刀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吗?”

莱拉·弗格森耸了耸肩。“是,我想是吧。”

“刀把是什么材料做的?”

“塑料。”

“你在刀把上发现血迹了吗?有没有迹象显示,手上沾满血的人曾握过那把刀,比如说?”

“没有。不过血液一般不会在塑料上留下痕迹,如果短时间内有进行清洗的话。”

“我明白了。现在,你对血液的产生时间怎么看?”

“你说什么?”弗格森小姐显然没想到会有这个问题。

“血液的产生时间?”

“我……无法判定。血已经风干了,所以很明显已经至少流出数小时了,不过无法判断超出这个时间多少。”

“你不能区分血样产生的时间是1周,2周,还是1个月吗?”

“不,恐怕不能。”

“如果你不能看出它产生了多长时间,你自然不能确定那把刀何时沾上的血迹,对吗?”

“不能。”

“也不能确定鞋是何时沾上血的吧?”

“不能。”

“很好。这么说来,你无法确定血迹是否是在贾斯敏被杀时沾到了鞋上或者刀上的,对吗?”

“哦,我无法确定,你说得对。”莱拉·弗格森显得很惊讶,不知不觉间,这些问题竟然将她引到了这种境地。“我只能确定地告诉你,它是贾斯敏·赫斯特的血,仅此而已。”

“是,我明白,”萨拉耐心地说。“但就你而言,这些血迹有可能是贾斯敏死之前数小时发生意外留下的?甚至数天前?”

“哦,是的,我想是吧。”无论莱拉·弗格森是

否预想到这些问题将会指向哪里,看起来她也无能为力了。

“只是另一个意外,与谋杀根本无关。”

“也许是。”

“很好。”萨拉不再说话,整理着自己的思路,同时也为了吊起陪审团的胃口,让他们盼着她问下一个问题。她从这个证人身上斩获不少。如果要为此案今后的辩护打下基础,那么下面这段时间如何进行将非常关键。

“这样的话,如果西蒙·纽比说,就像他一直说的那样,赫斯特小姐在厨房不小心割伤了她的大拇指,因此在鞋上和刀上留下血迹,从科学的角度看,这是非常可能的,对吗?”

“我不能说发生了什么,”莱拉·弗格森回答。“我不在现场。”

“是,当然不能。不过,我的意思是,从你对那只鞋、那把刀和血迹进行的科学检测结果来看,没有理由说这不是一种合理解释,对吗?”

“没有,我想没有。”

“即使这个意外发生在数小时或者甚至数天之前?”

“对。没法儿证明事情不是那样。”

“非常好。鉴于与凶杀现场遍地的血迹相比,我们这里所讨论的血迹非常小,血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弗格森小姐,难道你不觉得,厨房里发生了小小的意外,流了点儿血,其中几滴沾到了鞋上,一小滴留在刀上,这种解释更合理吗?”

菲尔·特纳咳嗽了一声,意味深长地看着法官。萨拉知道自己几近犯忌,因为她在要求证人对超出其能力所及的事情作出猜测,只是现在重要的是把这个想法植入陪审团成员的脑子里。

在法官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前,莱拉·弗格森回答说。“我想理论上存在这种可能性,是的。”

“谢谢你,”萨拉说道,然后坐了下来。脑子里不由得闪过一个念头:不知威尔·丘吉尔现在是否仍然迷恋这个年轻可爱的科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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