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打算怎么做?”丘吉尔问道。

“释放他,长官。我们别无他法,没得选择。”

“但我们当场抓到他了!我亲眼看到了——特蕾西也看到了,是不是?特蕾西?”

“是的,长官,我看到了。”

“接下来要怎样……特伦斯,难道你连一个下午都没法好好干活、不彻底砸锅的吗?你这次又捅了什么娄子?”

“我没捅娄子,长官,是纽比夫人……”沮丧的特里将讯问萨拉的经过描述了一番。萨拉不想继续谈的时候特里并没有善罢甘休,他花了整整半个小时游说萨拉改变主意,但萨拉仍不为所动。特里就好像在跟一个电脑全息图争论一样,它的外形长相、一举一动都跟真人无异,但已经被设定了程序,毫无说服改变的可能。毕竟萨拉才是受害者,无论特里喜不喜欢,而且她的感受既合常理,又清楚明白。如果这意味着必须将加里无罪释放,警方也只能照做。

“只能这样了?”丘吉尔难以置信地问道。“即使我们亲眼目睹了一切,而你也确定是他强奸了雪伦·吉尔伯特?”

“是的,长官,有95%的把握。如果头套和衣服的法医检测有了结果,我们就能完全肯定,但都无关紧要了,证据发现得太迟了。”

丘吉尔跌坐在专案室角落里的桌子上,背后的墙上是玛利亚·克莱顿谋杀案的相关照片,已经挂了8个月了,仍未结案。他右手边几英寸的地方也挂着类似的相片拼图,是关于卡伦·惠特克性侵案的。丘吉尔满是挫败感地捶着墙。“你觉得这两个案子也是他干的,特里,是不是?”

“是的,长官,他仍然有可能是克莱顿案的元凶,但跟惠特克案无关——DNA检验并不相符。”

“无论如何,你认为这个加里·哈克有可能杀了克莱顿,并且强奸了吉尔伯特,你将这些事告诉纽比了,是吗?如果他已经犯过奸杀罪,就很有可能再犯案?你应该提到这一点了吧?”

“没错,我都告诉她了,但没起到任何作用。”

“她究竟是怎样的贱人啊?”丘吉尔嘟囔着。“我从来没听过这种事。”

特蕾西·利瑟兰插嘴到,“我认为她是一个十分果决专注的女性,长官,她承受着极大的压力,但不会向任何人屈服。”特里一向以为特蕾西也跟自己一样不喜欢他们的新上司,而她现在从未如此直白地表现出来。

丘吉尔翻着白眼说道,“多谢你的女权主义观点啊,特蕾西。但那的确是我们昨晚亲眼目睹的事——加里扇得她眼冒金星、不得不屈服,而现在她竟然不愿意站出来反抗他。”

特蕾西固执地重复着萨拉所说的原因,就是几个小时之前她和特里想要驳倒的那些原因。

丘吉尔不耐烦地叹了口气:“是,特蕾西,但有个东西叫作公众利益,难道你忘了吗?你知道的,就是要把杀人犯和强奸犯关起来这类的事情。难道律师们不应该尽一份力吗?”

“律师们,长官?”特蕾西摇摇头。

“不。”丘吉尔冷笑一声,自问自答。“对他们来说,这全是一场游戏,对吧?就是一场该死的游戏。”

对萨拉和露西来讲,这不是一场简单的游戏。她们花了一下午的时间,在露西的办公室里反复讨论萨拉不提起控诉的决定。令萨拉欣慰的是,露西似乎能够理解她的决定。露西很担心她的朋友还能承受多少苦难,是不是几近崩溃了。

露西想,萨拉在过去的几天当中已经受了很多苦了。她面色苍白,下巴上有一条擦伤,一只眼睛肿得快睁不开了,看起来精疲力竭,这一点倒不令人吃惊。不仅她的亲生儿子被控谋杀,而且她自己也差点惨遭强暴。不到一个月以前,女儿艾米丽离家出走,被怀疑遭到了谋杀,雪上加霜的是,她们又一次发现,萨拉的辩护让一个犯罪分子逍遥法外了。

这当中的任何一件事都会把一个正常人整得精神错乱、几近疯癫,爬着到精神科医师那里进行创伤后遗症的咨询。露西能为萨拉做的,不外乎是泡壶茶,说说话,以表同情。令她惊讶的是,这方法竟然很起作用。萨拉看起来还能正常说话和思考,举起茶杯的时候既不大声嚷嚷,也不会突然把杯子往墙上摔。这对事情的解决很有帮助,因为她们要讨论重要问题,例如,该如何为西蒙辩护,如何理清他跟加里·哈克之间的关系。

萨拉闭上了眼,一段童年的回忆涌上心头,小时候去布莱克浦的海边玩,她和爸爸一起在岩石滩玩,发现了一只小螃蟹在急匆匆地找石头作掩护。萨拉不敢拾起那块石头,所以她爸爸帮她拾了起来。但石头下面并不是那只小螃蟹,而是一只个头大得多的螃蟹。这只巨蟹的甲壳部分跟她的脸一样宽,那锯齿状的钳子狂怒地举起,滴溜直转的眼睛紧盯着她粉红色的小脚趾头,六只骇人的蟹爪迈开步向她横冲直撞,吓得她惊叫连连……这回忆吓得她萨拉打哆嗦,她瞥见露西在一张纸上乱涂,窗外,交通晚高峰已经开始。

“对不起,把你留到这么晚,你肯定想回家了,”她说。

露西笑了,“现在回去干吗?出门也是堵车。不到7点,他们也不指望我回家。”

回忆里,萨拉往石头旁边挪了一步。“对于加里,我唯一后悔的就是,他是不是如特里所想,正是这些侵犯案件的元凶。”

露西掂量着这句话。“有证据指明不是他。”

“对,其中的一个案子不是他干的。他们找到了惠特克案袭击者的一根头发,DNA检测结果排除了加里。”

“这不就得了,说明不是他。”

“他仍有可能杀了第一个受害者,那个妓女,玛利亚·克莱顿。”

“可能,但是没有证据。行了,萨拉,你知道的。他们之前想就那起案子起诉他的,但刑事起诉署驳回了起诉,他们当时无法证实是加里,现在也证实不了,有嫌疑的人太多了。”

“包括我儿子西蒙?”

这正是露西害怕听见的话。她在回答之前仔细端详着萨拉,想给出一个能够令萨拉重拾信心的答案。

“要这么说的话,那就包括你丈夫、我丈夫,还有任何没有不在场证明的男人。好了,萨拉,怀疑和影射并不算真凭实据。”

但回忆中,萨拉将手放在石头上,她打算掀翻石头。“露西,问题是特里·贝特森始终认为这些袭击案是同一个人干的,就是《晚报》上说的蒙面杀人犯。只是他没有证据,因为至少有一个案子,就是惠特克的那一起,肯定是别人干的。所以他的推测是错误的。”

“所以啊,他错了,是啊,”露西点点头,“警察也不是第一次犯错。”

“是的,露西,他错以为罪犯是同一个人。”萨拉的话轻如耳语,“但万一是两个呢?”

“两个?”露西拿不准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两个人轮奸?”

“并不一定是轮奸,不是,但是……合伙犯案。你知道,也许是一个人这回犯案,另一个下回犯案。一个帮另一个把风之类的?”

并不是一只巨蟹躲在石头下,而是两只,全都举着钳子,全都长着她认得的脸!

“哦得了,萨拉!你真是胡思乱想。”

“是吗?也许吧,我希望如此。但瞧瞧我们已经掌握的事实。我们知道——只要法医检验能够证实我们的推想——加里强奸了雪伦·吉尔伯特。我们也知道他声称当晚跟另一个人在一起,那个谁都找不到的肖恩……”

“我们证实了他的确存在,记得吗?那是我们辩护的精彩之处。”

“是的。但即使我们相信这个肖恩的确存在,并不能说明当晚和加里在一起的人就是他啊,对不对?万一是西蒙呢?”

“我们不清楚当晚究竟有没有人跟他在一起,萨拉。”萨拉的这种反应是露西想极力压制的,但她的想象好似脱缰野马,任意驰骋起来。

“加里说过他的确和什么人在一起,是吧?而且加里来到一个棚屋里——西蒙的棚屋里——去换衣服,处理掉蒙面头套,然后回家了。如果西蒙没告诉他的话,他怎么会知道那个棚屋里会有衣服可换?他又怎么会知道那里有个棚屋?”

韦尔·丘吉尔大步地走来走去,那样子活像是特里以前的数学老师。“你看,到现在为止仍然有一个你们没解释清楚的问题。”他用一支铅笔敲着牙齿。“那就是,究竟这女人的儿子和加里·哈克之间是什么关系?特伦斯,我知道,你认为他强奸之后在那里换衣服——但为什么在那儿?那个男孩清楚加里的所作所为吗?他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还是与加里是同谋?”

“反过来想呢,长官,”特蕾西建议道。“哈克与贾斯敏·赫斯特谋杀案完全无关吗?或者他是那起凶案的帮凶?”

屋里的人听了这话都兴奋起来,三个男人——丘吉尔,特里和哈瑞——全都浑身哆嗦,就好像有人从他们的墓地走过一样。丘吉尔冲着特蕾西挥舞着铅笔,极力赞扬她的想法,语气透露着大男子主义。“并不是只长有一双美腿嘛,是吧,警长?美女也有脑啊,伙计们!”特蕾西还没来得及发作,他继续说道:“当然,那也许是大律师纽比女士不肯指控哈克的另一个原因!因为加里知道她儿子的某些不可告人的勾当,而且一上法庭就可能口无遮拦地泄露出来!”

“哦,等一下,长官,”特里反对道。“她肯定比我们更恨那个渣滓——她可不是要保护哈克,而是要捍卫自己的名声!”

“她还有名声吗?我可不太肯定,特里。她使加里摆脱强奸的指控,又在深更半夜在棚屋里和他碰面——我们怎么知道加里所言有没有真实成分呢?我的意思是,她在那个地方做什么?也许不是为了性,但蒙面头套和那些衣服之类的要怎么解释呢?也许她跟加里做了交易,要他帮忙处理掉那些东西。这么说的话,她可就是事后从犯了。”

“哪个案子的事后从犯,长官?”特蕾西问道,“雪伦强奸案还是……”话音未落,人们开始在脑海当中掂量着各种犯罪的可能性。棚屋里这么一闹,有可能牵连数起案子。韦尔·丘吉尔的唇边绽开了一个野心勃勃的坏笑,就好像是饿狼发现猎物一般。

“她要捍卫的是自己的名声,你是这么说的吗,特伦斯?她可真得捍卫名声了,是不是?要是最终证明她不但对于加里的强奸罪心知肚明,而且她的亲生儿子还是从犯,加上那小子还犯了谋杀罪!大律师公会对这事可不会心慈手软的,是不是?”

“这不可能,”特里说,他对这个说法感到震惊。“没有任何证据指明她跟强奸案或贾斯敏·赫斯特谋杀案有关……”

“但事实上,加里强奸,她儿子杀人;加里和西蒙好像彼此认识;而她在儿子的棚屋里和加里见面!”

“话虽如此,但她没主动去那里见他啊,”特里坚定地说道,“那是个意外。她去那里放摩托车,而加里在那里是要拿回自己的手表。”

“只不过是巧合吗,特里?加里可不是那么说的。”

“那人是个疯子!幻想狂!不管怎样,我们都看到他的所作所为了。”

“那她为什么不提起诉讼呢?”

“避免惹人注意,长官。”特里重复道,“你理解她的,是不是,特蕾西?”

特蕾西皱起眉头。“我理解,当然理解,但其他解释也说得通。我们必须弄清加里和西蒙的关系,然后……”

“没错。”丘吉尔站起身,“我们得抓点紧。你们还没释放他,对吧?”

“没有,长官。就算他不被起诉,我们也至少可以将他关押到今晚10点半。”

“那很好。走吧,特里;我们俩一起去会会这恶棍。”

离开办公室的时候,萨拉叹了口气说:“如果是加里杀了贾斯敏的话,事情就简单多了。但是那头猪当时正在押候庭审,是吧?”

“是,”露西边说边披上外套,“不!不,他当时已经被释放了,不是吗?”

“不是审判结束的那一天吗?”

“不,是你记错了。”

她们震惊地盯着对方,萨拉眼中燃起了希望之火,“日期是哪一天?”

她们急忙翻看露西的庭审笔记。“看这儿,我说对了!审判最后一天,13号,星期四,加里是几点钟被放出来的?三四点吧。贾斯敏的尸体是在第二天早晨,也就是14号被发现的。她是在13号午夜左右被杀的。”

“所以他有可能是凶手!”萨拉喘着气。

“是啊,但杀人动机呢?会是什么原因?”

“那个疯子根本不需要动机,露西。他是个禽兽,他强奸了雪伦,袭击了我。要是他还有一丁点儿良心,就该对我心怀感激——是我替他脱罪的,看在上帝的份上。但当我在那个棚屋碰见他的时候,我只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我问他在那里做什么,他突然翻脸,对我做了他最擅长的勾当。

要是警察没有及时出现,他可能会杀了我。”

“是的,可他是怎么遇见贾斯敏的?”

“但愿我们能知道,”萨拉平静地喘着气。“但愿我们能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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