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怎么说?”

“谁?警察吗?没说什么。”鲍勃和萨拉四目相对,他的脸色苍白、倦怠,黑色的眼眸中流露出责备的目光。“你真的在乎吗?”

“好啦,鲍勃,我当然在意。他们怎么说的?”

鲍勃深吸了一口气。“只有那位警探说了些要紧的事,我想他姓贝特森,就是今天早上那个。他说有人看见一个年轻人在昨天10:27前后用过那个电话亭。但此人也许是住在布洛索姆大街上的3个年轻人之一。问题是他们都不在家,我猜警察只是坐在外面监视而已。”

“监视?”

“等着这些家伙回来。很荒谬吧?现在,艾米丽可能就在某间公寓里。我说,你们为什么不能撞开房门,到里面查看一下!这事关我的女儿,一个15岁的孩子!但他们说,哦,不行,他们不能那样做。他们需要搜查令,他们还没有足够的证据,他们还不能断定这些年轻人是不是和此事有关。真是可笑!我应该到那去自己看个究竟!”

“没用的,鲍勃,他们得依法行事。破门而入前,他们得先尽量联系居住者,这是法律规定的程序。”

“法律,法律,法律!”鲍勃大吼大叫。“你满脑子都是法律,是吧?艾米丽都失踪超过一天了,但谁都不在乎这件事!”

“别犯傻了,鲍勃,我在乎!”

“鬼才相信呢!你整天都待在该死的法庭里。怪不得孩子离家出走,她的母亲就是个冷血动物!”

“鲍勃,求你了!我们还不知道她离开的原因。”

“我们不知道吗?是不知道,但我能猜到。”鲍勃走到餐柜前,倒了一杯威士忌。“话说回来,你那该死的诉讼结果如何?”

“无罪释放。”鲍勃的表情和格雷法官听到判决时的表情如出一辙,先是惊讶,然后是忧虑和厌恶。法官由于久经职业历练,感情外露也只是瞬间的事,但鲍勃就不同了,表情持久,不加伪饰地愤愤不平。

“你帮他脱罪了,是吧?让一个强奸犯逍遥法外。我想你一定为此感到自豪吧?”

“不,根本不值得自豪,鲍勃,但是……”

“但你胜利了。问题是你也认为他有罪,是不是?”

他们以前几次提到过这个案子,只是在更为心平气和的场合,普通的夜晚。鲍勃太了解萨拉了,不会被她欺骗。

“他从未承认犯过这桩罪行,鲍勃。我不是陪审团,我是他的辩护律师。”

“那么现在……”鲍勃让嘴中的威士忌绕着牙床打旋,仿佛用酒麻醉牙痛似的。“……现在,那个强奸犯逍遥自在了,天知道他在哪里,就像我们的女儿艾米丽那样无处可寻。这让你感觉不错,是吧?”

“当然不是这样……”

“这真让我恶心!”鲍勃喝完酒,大步走到门边,穿上外套。

“鲍勃,你要去哪儿?”

“出去。沿着河岸走走,去寻找艾米丽,去哪都成。你守着电话,也让你尝尝那种滋味!”

“鲍勃!”但他还是走了,两个小时后才回来。他回来后,从傍晚到深夜,两人要么互相指责,要么沉默寡言,间或努力休战和解,但都无果而终。快到黎明时,精疲力竭的鲍勃睡着了。早上8点时,他起床洗漱、穿衣,然后来到楼下。

“你要去哪?”萨拉问道,她颓然坐在扶手椅中,倦怠地盯着花园。

“去工作,就像你昨天那样。我需要批阅一些报告,它们没我签字就不能执行。然后……我不知道。我不能干坐着。你会待在家里,对吗?”他这次的口气更像是请求,而不是侮辱。

“如果你想我待在家里,我就在家。假如有消息,我会给你打电话。”

“好的。”

但结果是,这个电话恰恰没能打通。

特里走进学校操场时,他的手机响了。杰西卡活泼地挥挥手,给他个飞吻,然后就蹦跳地跑开了;但那天早上埃丝特心情很糟糕,几个男孩将她的书撕烂了,特里许诺要和她的老师谈谈此事,当他们从吵闹拥挤的孩子堆中穿过时,7岁的埃丝特紧紧抓住特里的食指。

然后他的手机响了。

特里暗暗地咒骂了一声。他已经反复叮嘱他们不要给他打电话,除非是紧急情况。他从内侧口袋摸出电话。“我是贝特森。”

“长官,你负责的失踪案有进展了。他们找到具尸体。”

“哦,不。”特里在操场中间停下脚步。“在哪里找到的?”

“在河边的灌木丛里,离正在建设的品牌专卖店不远,有个男人早晨遛狗时发现的。”

“你为什么认为这和纽比案有关?”

“衣着,长官。已经派车去查看了,他们说少女身穿蓝红相间的夹克,和你散发传单上的描述吻合。她的喉咙被割断了。”

“早上好,贝特森先生!你好,埃丝特,今天过得好吗?”

一位身穿米色衬衫和花格裙子的女人向他们走来,她是埃丝特的班主任,为人友好,有慈母般温柔的性格。她注意到埃丝特焦虑的神色,蹲下来向她微笑。“你是来找我的吗?”

“好的,我马上就过去。”特里关了电话,向女人微微点头。“是的,我们是来找你的,但我还有些急事……”

“爸爸!”埃丝特紧握着他的食指,另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腕。“你要遵守诺言!”

“好的……好的,亲爱的。”特里低头,看见女儿快要哭出来了,一把将她抱在怀里。“我可以陪她进去待一会儿吗?”

“当然,跟我来。”

敞亮的教室空气清新,这里装点了孩子们的绘画,悬挂着各种鱼类的彩色图片,还摆放着精心安排的有关自然界和海洋的各类饰品,这是孩子们本学期学习的主题。特里没有心思去考虑埃丝特的书被撕的问题以及她和男孩间的小纠纷。多亏了她的老师布朗女士,她不但准确把握了事情的经过,更能提供完美的解决方法。五分钟后,埃丝特已经舒服地坐在布朗女士膝上了,于是特里向她告别,他穿过衣帽间时,正碰到孩子们在里面挂衣服和书包,他左闪右躲,终于从叽叽喳喳的孩子堆里走了出来。

让世界变得更美好的工作是很了不起的,他在心里想着,穿过操场,来到他停车的地方。我今天该怎么通知萨拉·纽比呢?对不起,亲爱的,你养育了15年的那个孩子,此刻正躺在河边,她的喉咙被人割断了。

上帝啊!

像所有的死尸一样,这具尸体看起来让人感伤。自从妻子死后,这是特里第二次面对尸体,他通常的应对方法就是告诉自己这已经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了,而是截然不同的事物,它不仅是谋杀犯抛弃于此的物体,也是原来的栖居者在死后的旅途中不再需要的外包装,丢弃的一具皮囊。特里想,一定会有某种来世存在,否则生命就到此为止了。

尸体扭曲地躺在地上,后背和一侧着地,四肢伸开,脸部扭向一侧,被荆棘和荨麻部分掩埋。脸的左上方沾满了泥土,眼下颧骨处有一块淤青,特里用带着胶乳手套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抬起脸的另一侧,看到树枝、泥土和残叶在尸体脸上留下的印迹,蚂蚁和虫子忙碌地在其间爬行。特里放下了那张脸。最引人注目的不是脸部或者苍白僵硬的四肢,而是喉部猩红的切口,宽到足以容纳成年男子探手进去的程度,伤口深可见骨,切断的肌腱也暴露出来,鲜血从伤口喷涌而出,染红了女孩的衬衫、手臂和周围被践踏的草地。

特里小心翼翼地查看着犯罪现场主管杰克·米德尔顿所指的位置。尸体所在的灌木丛离河边小路有几米远,估计那名男子清晨遛狗时走的就是这条小路,意外撞见了这令人不快的情景。

“看起来像你在寻找的失踪者,是吧,特里?”杰克·米德尔顿说道。杰克穿着白色工作服,戴着胶乳手套,手上拿着印有艾米丽·纽比照片的印刷品。照片上的艾米丽自信地微笑着,照片原件就摆放在萨拉的壁炉台上,下面是萨拉对艾米丽衣着的简短描述。

“可能是,”特里沮丧地表示同意。“从脸部看不出,但发色和夹克特征吻合。可怜的孩子。什么时候发现她的?”

“我想大约是7点半。当时她已经死去数小时,四肢已经相当僵硬了。”

“法医什么时候来?”

“马上就到。”他们正说着,一个身着西装、体型修长的年轻人赶了过来,手里拎着医用箱包。特里朝他走过去。

“琼斯医生是吧?”

“是的,病人在哪里?”

“在那。请根据这位警官的引导走,我们不想毁掉任何足迹。”

“不必担心。我会尽量避开泥地。我上周才刚买的这双鞋,纯手工制作的。”

特里以前和安德鲁·琼斯合作过,知道他为人处事一丝不苟、周密敏锐,缺点是有些爱慕虚荣,面对尸体总表现得戒心十足、麻木不仁,投入的感情充其量就像厨师长看待一块儿上好的牛肉那样。

他对尸体的初验非常迅速。死亡是不言而喻的,死因同样明显。当犯罪现场主管给尸体拍照时,特里问道:“死亡时间大概是什么时候?”

“根据四肢的僵硬度,我估计是10到12个小时以前。”

“那么是昨晚深夜了,大概在午夜前1小时,是这样吗?”

“是的,不能更精确了。”

“在实验室尸检之前,你还能确定哪些事?”

“很显然,喉部伤口是致死原因,动脉被割断,动脉血四溅。据我推测,凶器是一把刀,可能从身后下手,疑犯惯用右手,可能是揪住头发让受害者抬头,露出喉部,然后从左至右切割。一定是把大而锋利的刀,也许是把大砍刀,切割深度直达脊柱。进一步尸检后才会有更多发现。”

“还有其它外伤吗?脸上有瘀伤,对吧?”

“是的,不确定受伤时间。她曾被强暴过。”

“什么?”我的天,特里心想,还能有多糟糕啊?琼斯医生对他投以嘲弄似的微笑,毫无人情味。

“你没掀她的裙子吗?恐怕强奸是确定无疑的。没穿内裤,大腿内侧血迹斑斑,阴道有瘀伤。这至少算是个好消息。”

“好消息?你怎么认定这是好消息?”

“我们肯定会找到精液。如果你们的预算够用,我们可以做DNA检测,结果一出来就可以定他的罪。一锤定音,无可争辩。”

“我们必须首先抓到他。似乎还要找到她的内裤,在这附近吗?”

特里扫了一眼杰克·米德尔顿,后者摇摇头。

琼斯医生耸了耸肩。“也许被作为纪念品带回家了。把它当成泰迪熊,晚上放在枕头上。”琼斯看见特里脸上的厌恶表情,不再说下去。“抱歉,我知道这是卑鄙下流的谋杀。当拍照结束后,我们就将她运回实验室。一经确认身份,我就立刻着手验尸。你知道她是谁吗?”

特里叹着气,这正是他惧怕的事情。“是的。我想,这是我们唯一能确定的事。”

“你丈夫在家吗?”

“鲍勃去学校了。今天轮到我守在电话旁边,作为对昨天的惩罚。”萨拉强作微笑,很清楚自己在特里眼里一定是一团糟。第二晚以来只睡一两个小时,除了喝咖啡,就是争吵,这可不是最佳养颜法。特里皱着眉头,萨拉以为特里还因为加里·哈克的案子怒气未消。他当然生气,但他脸上隐含着更深层的忧虑,萨拉不愿承认地极度不安。她不由得颤抖起来。“你要喝些咖啡吗?”

“不,谢谢。纽比女士……”

“请叫我萨拉。我们仍是同事,不是吗?在某种程度上,还算是同事,或者你还在责怪我……”萨拉跟他闲聊,特里有些欲言又止。

“我们找到一具尸体。”

“什么?哦。”萨拉突然坐到椅子里,仿佛腿上的筋被割断似的。“我的上帝。”她用手捂住了嘴。

特里坐在萨拉对面,等待她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他想,这简直像在伤害一个人,我还不如拿枪走进来,直接朝她开枪。如果有这么一把枪,只吓人而不杀死人,那我现在用的就是这把枪,对方的反应是一样的。震惊经常是痛苦前的麻木。

萨拉颤抖着深呼了一口气,抬头看着特里,眼中是无声的哀求,但她没有开口问他。

“非常抱歉。我们认为是艾米丽,但还不能确定。女孩年纪与艾米丽相仿,身穿你描述的那件蓝红相间的皮夹克。”

“她死了?”萨拉的声音里透出一丝希望,或者说是祈求。

“是的。”

“哦,上帝啊!”泪水突然奔涌而出,如果不是特里及时抱住了萨拉,她整个身子都会瘫倒在地上。特里很别扭地跪在萨拉坐的扶手椅前,她双臂搂着他的脖子,哭泣不止,这样的姿势他们保持了足足有一会儿。特里抱着她,拍着她的后背。

“对不起,亲爱的,非常非常抱歉。”

过了几分钟——对他们来说,仿佛是一个世纪——萨拉挣扎着站起身。特里从兜里掏出一包事先准备的面巾纸。但这包纸巾怎么这么难拆开。

“谢谢。”萨拉拭干眼睛,睫毛膏已模糊了一片,又擤了擤鼻涕。“特里,真是她吗?”

“我们认为是,但不能百分之百肯定,恐怕我们需要你或者你丈夫去确认死者身份。”

“哦,上帝啊,不!艾米丽!她伤得严重吗?”

“恐怕是这样,是的。但你只需辨认她的脸就行。”

“告诉我。”萨拉淡褐色的眼睛直视着特里,仿佛一只野猫在保护自己的幼崽。

特里本来不想告诉萨拉。“她被割断了喉咙。但你必须去辨认尸体,萨拉,我很抱歉。如果你愿意,可以让你丈夫去。”

“我打电话给鲍勃。”萨拉磕磕绊绊地来到电话旁边。学校秘书接听了电话。“对不起,纽比夫人,他出去了,没说什么时候回来。要为你捎个口信吗?”

告诉他,他的女儿被别人割喉了。“不用,让他给家里回电话,可以吗?有重要的事找他。”

萨拉转身对特里说,“他不在学校。”

“你想等他回来吗?”

萨拉深吸一口气。“不。”她啜泣着,用手捂着嘴,摇晃着站直身体。“不。我想见她,特里。我现在就想见她。”

回到学校让鲍勃获得少许宽慰。鲍勃的秘书是一位慈祥健谈的女人,她已经将他昨天离开的原因告知所有人了,因此一路遇到的同事都对鲍勃表示了同情,他只好一一接受。有一阵子,鲍勃躲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在学校报告上签字,但到上午10点前后,一阵强烈的不安突然袭来,让他惊慌失措。

“我要出去一下,达格特夫人。如果你遇到无法处理的事,就问约夫人。”

“好的,当然。别为我们担心。非常遗憾……”

坐在车中,鲍勃对西蒙的怀疑又涌上心头。他想起来,前天与西蒙通话,这孩子的声音显得鬼鬼祟祟的,为什么到现在也不来个电话,询问一下是否找到了艾米丽?即便他们的关系不好,艾米丽毕竟是他同母异父的妹妹啊。西蒙就是这种人,一有机会就挑动艾米丽反对鲍勃,并以此为乐。

鲍勃开车径直来到西蒙的住所,将车停在外面的街道上。他敲了几次门,又透过窗户瞧了瞧,但无人应门。他透过信件投递孔大声叫喊,“西蒙?西蒙,你在吗?……艾米丽——艾米丽!是我,是爸爸!”

“我猜他溜掉了,老弟。总算摆脱他了,你也是这样吧?”

“什么?”鲍勃忽地转过头,为自己弓着身子、嘴对着投递孔的姿势感到难为情,于是直起腰来。一个干瘪老头站在他身后的人行道上,他头戴鸭舌帽,穿件年头很久的羊毛衫,脚蹬软拖鞋。“你是谁?”

“阿奇博尔德·马伦,住在街对面17号。”男人用拇指指向街对面。“你是房东派来的吧?”

“不,我是……西蒙的继父。”

“哦,那么你不会想听我要说的事了。”老头慢吞吞地走开。

“不,等等!”鲍勃抓住他的胳膊。“你想告诉我什么?”

老头穿着拖鞋站在排水沟旁,考虑了一会儿,然后从羊毛衫的衣兜中掏出一个古旧刺鼻的烟斗,将斗钵倒置,开始用尼古丁渍染黄的小手指刮掉烟斗上的灰烬。“嗯,就是一些争吵拌嘴,仅此而已。”

“什么争吵?求你告诉我,也许这很重要!”

老头疑惑地上下打量他。“不知道是否应该告诉你,你可是他的继父。”他试着吸了吸烟斗。

“听着,我确实需要知道。我的女儿失踪了,我正到处找她。昨晚有个女孩来过这吗?你知道吗?”

“女孩?是的,也许来过。你女儿长什么模样?”

鲍勃开始描述艾米丽的外貌,老头则从兜里掏出一个烟草袋,开始往斗钵里装烟。他低头全神贯注地装烟,鲍勃压抑着心中腾起的怒火,他不得不面对这个老混蛋油腻腻的布帽顶部,描述着他生命中最珍贵的人。但当他提到艾米丽蓝红相间的皮外衣时,老头突然抬起他狭窄干瘪的脸。

“是的,没错。她当时穿的就是那件衣服。”

希望在鲍勃的脑海中闪过。“谁穿了什么?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嗯……”老头现在装满了那该死的烟斗,然后将它放入嘴中,点燃一根火柴,布满皱纹的手拢着烟斗,缓慢长久地喷着烟雾。“大概是昨晚10点半。我正要上床睡觉,电视开始播放晚间新闻,我不想看,早前都看过了,我刷完牙,穿着长睡袍从浴室出来——那就是我的卧室,有黄色门的那间,因此我可以清楚地看到……”烟斗似乎熄灭了。他又划了一根火柴,点燃了斗钵,火焰飘忽向下。

“是的,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有人在争吵。摔门声和尖叫声,像是一个姑娘和一个小伙子,我就探头看着他们吵,我是说,我不像有些人那样好管闲事,但这是人的本性,不是吗?”

“你看到了什么?”鲍勃不是个暴力的人,但他此刻真想一把夺过老头叼着的烟斗,扔到脚下踩个稀巴烂,他双手在背后紧紧攥住,极力遏制住这种强烈的冲动。

“喔,那个姑娘,就是穿着蓝红夹克的,她就和他站在路中间,扯着嗓子互相叫骂,你来我往地大闹!”

“‘他’是指住在这里的年轻人吗?西蒙·纽比?”

“那是他的名字吗?是的。我当然认得他。以前也见过那姑娘几次。反正是,他想把那个女孩拖回屋里,但她不肯,他就用手击打她的肋下,下手很重,把她打得撞到了那辆车的身上。”老头从嘴中拿出烟斗,指着街对面一辆破旧的小轿车,脸上挂着邪恶的笑意。“那场面,真够刺激的!然后那女孩气冲冲地朝着街那边去了,他回了屋。在里面待了一小会儿。”

“待了一小会儿?你是说他又出来了?”

“是啊,大概过了10分钟或者20分钟,开着他那辆福特车离开了,之后再没见到过他。他现在也没回来,是吗?”

西蒙的车确实不在。鲍勃怒不可遏,西蒙打了艾米丽,下手还那么重,把她打得撞到车上!鲍勃记下老头的姓名和地址,然后驱车回家。

我就知道,如果我努力,总能找到线索的。我终于有了线索!我要先回家给警察打电话,然后出来找那个混蛋西蒙。

但为什么西蒙会殴打艾米丽呢?

“萨拉,我们准备好了。”特里回到沉闷阴郁的等候室。萨拉蜷缩着身子,坐在一名女警员旁边,不知怎么,她显得缩小了一圈。“你确定能够面对这一切吗?”

“不,我不确定。”萨拉脸色很难看,难道是那个肮脏的绿色塑料面的沙发反光造成的,还是她真的病了?特里心里犯着嘀咕。

“如果你需要,我们可以等一会儿。”

“不。”萨拉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让这事赶紧结束吧!”女警员推开房门,萨拉独自走了进去,特里和女警员跟在后面。

尸体就躺在走廊对面停尸房的手推车上。尸体表面覆盖着床单,房间内的一切都被精心整理过——看不到开胸的伤口,没有锯成两半的颅骨,没有浸泡的内脏。只有清洗干净的各类器具,分门别类、各归其位,还有一面墙上的尸体冷藏柜,紧闭的柜门就像更衣间里狭长的储物柜。萨拉首先闻到了一股气味,像医院中消毒剂的味道,但又不同于医院。福尔马林?医院不会保存没生命的尸体,医院是维持生命的地方。

屋内一阵寂静。法医病理学家琼斯医生站在手推车的前端,他头戴一顶白帽子遮住头发,架着一副圆眼镜,年轻的面庞上表情庄重肃穆。特里心想,琼斯医生也许有些傲慢,但他知道在悲伤的亲属面前如何表现。当萨拉走向手推车时,她的鞋在乙烯基塑料地板上吱吱作响。特里紧跟在她身后一侧,女警员跟在另一边,两人随时准备在她晕倒时扶住她。

“我是法医病理学家,纽比夫人,”安德鲁·琼斯说,“我们只想让你看看她的脸,仅此而已,如果你认出了这具尸体,就告诉我们。你准备好就告诉我。”

萨拉看着他的眼睛,点点头。琼斯轻柔地将床单拉起,拉到下巴的位置,动作极其小心,仿佛不想再对其有所伤害。喉部裂开的伤口被第二张床单巧妙地遮住了,但左脸颧骨处的瘀伤和叶子、木棍在坚硬苍白皮肤上留下的痕迹统统暴露无遗。萨拉全身战栗,几欲倒下。特里和女警员扶住她的手肘。特里的手能明显感到她在不停地颤抖……“那么,”特里轻柔地问道,“萨拉,是她吗?”

萨拉抖得更厉害了,身体前倾,双手抓住推车的边缘,猛烈地摇着头。

“不是,”她最后说道。“不是,她不是艾米丽。不,不,不,她不是!不是艾米丽,不,不,不!”萨拉转身看着特里吃惊的眼神,泪如泉涌。“不是她,特里,不是艾米丽,谢天谢地!”

特里张开双臂拥抱着她,心中也在感谢上帝,这个可怜的女人,但这是谁呢?越过萨拉的肩膀,特里看见琼斯医生震惊地挑起了眉毛,又一阵啜泣过后,萨拉从他的怀中后退到一边,他例行公事地开始询问。

“如果这不是你的女儿,萨拉,你知道她是谁吗?”

如释重负的微笑和痛苦的咧嘴并没有很大区别,特别是在泪眼模糊时。“对不起,我太恶毒了,我不该这么高兴,但我高兴只是因为她不是艾米丽,和这个可怜的女孩无关。是的,我知道她是谁。”

门铃响时,鲍勃正在给警局打电话。电话那端的值班警官笨得出奇,仿佛完全听不懂鲍勃在讲些什么。

“听着,这很重要,贝特森督察回来时,请你转告他。他越早知道这一点,我们就能越快见到我的女儿。她可能会受到伤害。”

“请等一下,先生,我会将你的电话转接到负责此案的警务人员那里。”电话线那头传来了又一阵铃声。鲍勃刚要起身去看看谁在门外,就听到电话里传来说话声:“纽比先生?我是侦缉总督察丘吉尔,我知道,贝特森督察还没有和你联系?”

“没有。但我可能发现了很重要的线索。我今天早晨到我继子的家中,你知道……”

鲍勃刚要进一步描述他的发现时,门铃又响了,几秒钟以后,他听到前门被打开,有人在说话,好像他们已经进来了。他迟疑了一下,不知如何是好,侦缉总督察丘吉尔利用这个空档说道:“哦,非常抱歉要通过电话告诉你,纽比先生,有个很不幸的情况。贝特森督察今早在河边的树林中发现了一具女孩的尸体,我想他已带你妻子来辨认……”

确实有声音从门厅传来,然后厨房门被打开了,鲍勃手一松,电话掉在地上,喋喋不休的说话声继续从那端传来。

“纽比先生?你在听吗,先生?我非常抱歉地通知你,那很可能是你女儿的尸体……纽比先生?纽比先生,你还好吧……”

丘吉尔听到电话那端传来歇斯底里的尖叫和哭喊声。丘吉尔心想,我真不该这样做,我应该花些时间,亲自登门告诉他,但他作为一校之长,我本以为他有较强的自制力,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

“总督察,你是说一具女孩的尸体吗?”鲍勃打断了他的思路,他的语调有些诡异且不合时宜,听起来更像是大笑,而不是哭泣。

“是的,先生。很抱歉,我只能以这种方式告知你……”

“哦,没关系的,不必担心,请勿见怪。反正那不是我的女儿,没有关系。”

“你确定吗,先生?”

“是的,确定。她就站在我面前,和那个年轻人在一起,我想是他把艾米丽带走的。”

“他没带走我,爸爸,”艾米丽认真地说。“是我自己决定走的,而且我们一起回来了。你看到了,我没有离家出走,如果你愿意听,我们会把所有的事解释清楚。”

鲍勃放下电话,再次拥抱了他的女儿,既是安抚女儿,更是安慰他自己。然后他有些冷淡地看着站在她身边的年轻人,对方梳着马尾,胡子拉碴,正平静地握着艾米丽的手。

“好的,我想你最好解释一下,你有很多事得解释,小姑娘。”

“那么,她是谁?”特里问道。

“是我儿子的女友,贾斯敏。噢,是前女友。哦,上帝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觉得西蒙有一段时间没和她见面了。”

“但你十分确定?完全肯定?”

“是的,我确定。哦上帝啊,她的父母大概也要经历这一切吧。”

“恐怕是的。你知道他们的地址吗?”

“我不确定,我好像记在什么地方了。你介意我们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吗?我想找个地方坐下。”

“当然可以。”

坐在走廊对面肮脏的绿色沙发椅上,萨拉渐渐镇定了下来。女警员给她端来了一杯热茶,她胡乱翻着自己的记事本,找到了贾斯敏母亲的地址。她喝了一大口茶,露出痛苦的表情,说道:“最糟糕的是,我根本就不喜欢这个女孩,当然,我从没想过会发生这事。”

“但你儿子和她交往了一段时间。”

“是的,我想有将近一年。我和她处不来,也许我在她眼中就是个恶婆婆。”

“也许你该把知道的都告诉我,我还得和你儿子谈谈。”

“哦,当然可以。”萨拉一定是惊得大脑迟钝了,所以现在才想到这点。她看到特里神情严肃,还透着怜悯。哦,不,千万别是西蒙,她心里想着。“你不会认为他和此事有关吧?”

“我现在还不清楚,”特里谨慎地说,“但至少,我必须问他几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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