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人大眼瞪小眼,足足愣了有十五秒钟之久。紧接着,奈杰尔一头栽在地上,晕了过去——博托尔家族遗传的衰弱体质挽救了这场危局。

等到奈杰尔被抬回楼上他的房间,安吉拉赶忙接过照顾他的任务之后,布莱顿和雷兰德这才腾出空来讨论一下目前的情况。“你从什么时候知道他就是奈杰尔的?”雷兰德问道,“打从一开始你就认出他了吗?”

“并没有。不过,看到他总是让我想到什么。按理,古景旅馆的人本该认出他的,但是,你知道,他们却没有。人们对带着假面具的人很容易产生怀疑,对除去伪装的人却反倒容易轻信。”

“除去伪装——你指的是什么?”

“噢,这个大学生奈杰尔·博托尔,他一直在掩盖着自己的本来面目。比如,他本是个拱背曲肩的人,可是一个要价不菲的裁缝却想办法把他变成了一个身材笔直的人。在米林顿桥,那个女店主不是还记得他是个腰板笔直的先生吗?至少,那是他在所到之处设法留给人们的印象,说确切一点,是他的裁缝设法帮他达到了这一目的。库克先生才是奈杰尔的本来面目,而这恐怕连他的朋友也从未见过。真正的奈杰尔的脸上确实有一块黄斑,使他看起来丑陋不堪——上个礼拜整整一星期,你已经看到了长在库克先生脸上的那块斑。在校期间,他通过化装掩饰自己的缺陷。他是个相当优秀的演员,你知道,因此他的伪装骗过了所有人……我猜想他的一些朋友知道这件事,不过他们不会太在意,他一向装模作样惯了,再添上一样又有何妨。当然,即使他的肤色天生很白,在河上待了十天之后也应该被晒成深棕色了,可库克先生的脸却很苍白。不过,与其他方面相比,我认为头发的差别尤为巨大。他过去总是留着长长的头发,用发刷整整齐齐地刷在脑后——是那种油亮油亮的头发。他把头发剪得短到齐根(在斯温登的一家小店剪的),微秃的脑瓜顶就露了出来,这使他看起来和以往的模样完全不同。另一样每个人都记得起来的东西是他的声音,慢吞吞的,极不自然,令人讨厌地拉长了腔调。这也是个假象,等到需要起死回生之时,他就可以毫不费力地将这些东西抛开,说起话来反倒像个美国人。”

“没错,他确实是个好演员。我想不出他怎么能成功地将这个美国人的角色扮演得这么好。”

“你指的是他的英语发音吗?不,与其他方面比较起来,这一点其实是很简单的。他的母亲,你也知道,嫁给了一个美国人,如果说他还有个家,他的家就在美国。给我留下印象较深的反倒是他身上保有的那种美国人看待生活的态度——好奇心、独创性和真诚坦率。那并不是他的本性,对吧?他说起话来总是滔滔不绝,仿佛大西洋彼岸的每件事情都和这里有着很大的不同——听到某个美国人说彼岸的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我也不会感到意外。在这一点上他表演得十分到位。不过,从某种意义上讲,那种坦率真诚只不过是他在去掉自己身上那种令人厌恶的装腔作势之后的一种自然流露罢了。我认为他没有把自己刻意装扮成库克先生,如果你懂我的意思的话,当然,除了那副角质框架的眼镜,不过这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但是你说你并没有从一开始就把他给认出来,对吗?难道你不曾对他产生过任何怀疑吗?”

“没有,我为什么会从一开始就想到要对他有所怀疑呢?我确实曾看了他一眼,以弄清楚他是不是德里克。不过,很明显不是,他身上没有吸毒的痕迹。我也没有想到他会是奈杰尔,因为他作自我介绍的那会儿,奈杰尔还没有失踪呢。假如你在两点钟的时候走进来告诉我奈杰尔已经失踪了,紧接着四点钟库克先生就出现了,那我应该一眼就能察觉出来。而事实上,他已经走在你前面了,在你来之前他已经在这里安顿下来了。人的大脑就是这样的,只有提出了问题,才能解决问题。”

“他到这里来可是冒着极大风险的。”

“噢,不过,听我说,他并不知道我在这儿。他到的时候我正好出去了,当安吉拉介绍我们相互认识的时候,已经太迟了,他不可能有所退缩了。如我所说,认出他的时候,我心里一阵激动,但是我把这种感觉强压了下去——我经常这样。当然,从牛津来的什么人也许会认出他来,不过不太可能,牛津大学现在全部放假了。至于这家旅馆的人,他们根本不会注意到这种事情。对他们来说,生意就是一张张没完没了、永远陌生的脸,因此,他们根本谁的脸都记不住。”

“你是怎么觉察出有些不对劲儿的?”

“呃,我想最初是当他告诉安吉拉说,真幸运我是个如此优秀的摄影师的时候。他是怎么知道的?这令我迷惑不解。然后,你还记得吧,是那个钱包的事。”

“哪个钱包,是岛上的那个,还是童子军找到的那个?”

“童子军找到的那个。当然,假设德里克·博托尔会随身带着两个钱包纯粹是无稽之谈。这就意味着两个钱包中总有一个是骗局,是幌子。认为那个里面装有名片的钱包是幌子似乎蛮合乎情理的,因为很明显,那张名片是被故意放进去的。好,奇怪的是,那些童子军从星期一到星期六一直都在那个地方潜水,但是直到星期六他们才偶然发现了那个钱包。我问自己,这个钱包有没有可能是头一天晚上有人故意偷偷丢在那儿的呢?如果真是那样,又是谁把它丢在那儿的呢?这时我想起了库克先生曾急于想知道那只独木舟被找到的确切地点,而且又曾在前一天的晚上出去散步。于是,我希望了解关于库克先生更多的情况。”

“谢天谢地,这个谜终于解开了。我都快要疯了。”

“我当时仍然不能确定库克先生就是奈杰尔。我曾想过他也许是奈杰尔的某个美国朋友,他让此人和我接触,以便可以监视我。你一定还记得,我只和奈杰尔匆匆见过一面,而那个房间当时又很暗。于是我起了疑心,我觉得最好是在暗地里密切留意他的动向,于是我就随他去了。不过,他接下去表现出来的胆大妄为,我实在不敢恭维。”

“你指的是米林顿桥的那件事——只有一个人,却睡在两个房间里?不错,确实是非常大胆。他为什么要把这么重要的事告诉我们呢?”

“啊,我十分清楚他这么做的主要目的。他希望我们把他当做自己人,这样他就可以留意我们在干些什么。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认为自己必须露几手非同一般的侦探功夫,好让我们重视他所提供的帮助。但是我并不十分确定他是不是真的给我们提供了所谓的重要线索。”

“想必你相信这堂兄弟二人那天晚上没有一起睡在米林顿桥吧?”

“唔,除了卡夫瓶上的指纹,我们没有任何确凿的证据。当然,那些指纹是在我们查看窗户的时候,奈杰尔本人刚刚留下的。”

“天哪!我还认为他是个不错的侦探呢,现在我对他的印象可是大打折扣了。不过,作为罪犯讲,我还真觉得他挺高明的。”

“但是,这正是他犯下的一个非常严重的错误。自然,我根本不相信卡夫瓶上的指纹已经待在上面有近一个星期的时间,他居然用了油脂!唉,真是的,他干脆用熟石膏岂不是更好?雷兰德,你居然被他骗了,我感到很惊讶。”

“这取决于你是否对结果充满了期待,我太急于求成了。我是完完全全被库克先生骗了,我根本没有料到那些指纹会是他留下的。”

“不管怎样,如我所言,他犯了个错误。因为,你知道,我已经取得了奈杰尔·博托尔手指和拇指的指纹,那些指纹明确地告诉我库克先生是谁。星期六和星期天整整两天时间你出去了,而我密切留意着他的行动。令我感到困惑不解的是,这个人怎么这么大胆,竟然敢跑到我待的这家旅馆。后来我发现了他一直在读的那本书,华伦的《一年一万》。如果你足够老派,曾经读过这个故事,会记得里面那些律师有库克先生、盖蒙和斯奈普。这让我明白了他的名字取自何处。这也表明,他来古景旅馆完全是随意之举,在他到达之前,甚至没有费神为自己编造一个化名。总之,他根本不知道我在古景——他只是来此了解一下案件的进展情况而已。他没有料到旅馆的人会问他的名字。”

“是的,你这事儿办得可真漂亮。可是,如果你不介意我问的话,为什么你没把这件事告诉我呢?”

“哎呀,反正,那个星期六和星期天你又不在。另外,恐怕我必须得承认,我觉得你可能会马上拘捕他,从而破坏了我和他玩这个小游戏的兴致。你是否注意过,如果你在一只野兔看到你之前先看到它,即便是在极近的地方,会发生什么事吗?如果你站着一动不动,野兔就会继续非常愉快地吃草,你也就可以长时间地留神观察它了。我很喜欢这么做。我喜欢和库克先生做一样的事。我愿意在一旁观看奈杰尔·博托尔以高超的技巧假扮成库克先生,还同时想像着库克先生过去以同样高超的技艺假扮成奈杰尔·博托尔。只要你和我不采取行动,他就不会跑掉,他对这一点相当自负。不过第二天,也就是昨天,我承认我当时确实有些冒险,我让库克先生上伦敦去了。”

“去伦敦?”

“是的,去的时候坐三点十二分的火车,回来的时候坐四点四十五分的火车。他当初去牛津就是这么坐车的。我对这件事其实挺担心的,因为说不定他会就此逃之夭夭。但是不知怎么,我确信他还不会逃走,因为他的鬼把戏还没有全部使完呢。你知道,他现在必须得制造阿尔玛姑婆去世之前德里克并没有死的证据。因此我冒险让他离开去虚构证据。如果他当时跑了,那你可就傻了,因为他和你坐在同一列火车上。”

“混蛋,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冒这种险了。”

“听我说,我只是忠于职守。你希望找出凶手,而我则希望查清楚德里克是否还活着。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任由奈杰尔随意而为是值得的。假如我不冒这个险,我们就永远不会知道发生在白布莱克顿的事。”

“关于白布莱克顿,我们究竟知道了些什么?”

“噢,星期一晚上,奈杰尔给住在白布莱克顿那家旅馆的德里克寄了一封信。事实上,我们可以确定,在星期一的晚上,奈杰尔仍然以为他的堂兄还活着,并且认为自己知道他在哪儿。这表明奈杰尔一定是在玩什么花招,而德里克也正有此意。等安吉拉让他平静下来之后,我希望能够找到答案。”

“想到再也听不到库克先生谈论美国人,感觉怪怪的。”

“想到他根本就不是美国人,更是让人觉得怪怪的。可是,他伪装得多像啊。如果在某个小旅馆或是某列火车上撞上我们自己的同胞,某个陌生人,我们本能地就想了解有关他的一切情况——他来自哪个地区,他是做什么的等等诸如此类的事。但如果是个美国人,我们就认为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我们不想知道他来自他们国家的哪个地区,因为我们知道自己没法在地图上找出它的位置。我们害怕听到一切有关他的事,因为还没等我们问呢,他己经在滔滔不绝了。”

“布莱顿,我们一直在兜圈子。我们两个人真正想要问对方的是,是否认为奈杰尔·博托尔是凶手,或者至少,是凶手的同伙。你说奈杰尔不知道德里克星期一晚上在哪儿,否则的话,就不会给他往白布莱克顿寄那封信了。但是你应该和我一样清楚,这也许只是他不在现场的证据的一部分。他或许是故意写了那封信,然后又故意让我们找到它,指望可以使我们相信他对自已堂兄的死亡毫不知情。奈杰尔·博托尔马上要把他的故事讲给我们听——即使他不想告诉我们,我们也会找出办法让他开口。但问题是,他对我们讲的会不会是实话。”

“就我而言,在考虑他说的话是不是真话之前,我想先听听看他究竟要说些什么。不过,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业已卸任的库克先生说过,在我们找到凶手之前,试图证明奈杰尔是凶手的同伙根本毫无意义,我认为他是对的。除非我们能够找到凶手,否则奈杰尔永远可以自称对所发生的事毫不知情。你知道,他的不在现场的证据是很充分的。独木舟中有一个那样大小的洞,它绝不可能在特定的时间内漂流至下游,因此,它一定是被人推至下游的。这个人不可能是奈杰尔,因为他当时正在九点十四分的那趟火车上,因此一定是其他的什么人,而这个人要么就是尚在人世的德里克,要么就是另有一个第三者。在我们能够清楚地证明德里克是怎样死的,或者(就此而言)更确切地说,德里克究竟是死是活之前,必须找到这个第三者。”

“我一直都不太明白,你为什么对那只独木舟在水中漂流的时间问题如此看重呢?想必即使无法解释这个问题,奈杰尔的不在现场的证据也会十分充分的吧——想想看,假如德里克已经死了,为他的死尸拍照,把尸体拖到岛上去,这得花上多长时间呢?”

“我并不如此肯定。当然,动作一定得快,这是肯定的。但是你知

道,那趟火车实际上并不是分秒不差、绝对准时的。告诉你,等听完奈杰尔·博托尔的解释之后,我们明天不光得花点时间试着重演一下当时的情景,可能还得溯流而上去往船屋水闸,你得扮作那具假尸,而我则要看看玩这套把戏到底要花多长时间。”

“我在考虑去找范瑞斯先生见个面。”

“没有必要,反正他又不可能逃走。嘿,安吉拉,病人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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