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后,雷兰德乘坐三点十二分的火车匆匆忙忙赶回牛津。他说他必须见一下那家律师行的人,回来的路上他有可能得在沃灵福德停一下。库克先生出人意料地要求搭雷兰德的车一起去牛津,他说或许可以追查一下坐在方头平底船中的那个人出发之前的行踪。他为河上旅行而准备的食品及其他必需品很有可能是在牛津买的,商店里的人或许还记得他。雷兰德认为此类调查最好以个人的方式进行,因为在事情尚未得到证实之前,他可不想搞得满城风雨。布莱顿也赞成他去,他还委托库克先生在牛津为自己办一件事,至于到底是什么事,尽管安吉拉死乞白赖地追问,她的丈夫却始终不发一言。

等只剩下夫妻俩的时候,布莱顿坚持说他们应该一起去放松一下。他说他对博托尔这个名字烦透了,他早就对这堂兄弟二人现在或是将来的下落没有丝毫兴趣了,他要忘掉这些烦恼,花上一下午的时间在温都许的泥滩上好好放纵一番。安吉拉则有一种女性中很罕见的、不需要装模作样就可以依从于男性情绪的天赋。这一下午由于完全不必考虑什么事,因而越发令人感觉轻松愉快。如果说泰晤士河是以其舒适懒散令人忘却烦恼,那么其支流温都许可就更是一剂疗效甚佳的良方了。如果你想要在这等汹涌的水流中逆流而上,那么,浅滩处奔腾而过的水流,突现于水中的弯道,悬于河上的浓荫中暗藏的危机,都会让你心无旁骛,把注意力完全集中于荡桨之上。在泰晤士河上度过一个下午,就像是和一个可以信赖而又深明事理的老朋友待在一起,即使默默无语也可以使你精神振作;而在温都许待上一下午,就如同和一个永不安宁而又好奇爱问的孩子一起度过,你只能在无休止的纷扰中求得片刻的宁静。一路上,布莱顿和安吉拉两人被荨麻刺得灼痛不已,还被刺藤划出了一道道血痕,脚下的大鳍蓟无休止地折磨着他们,头顶的椰树枝一下一下鞭打着他们,或者突然漫上来的河水把他们弄得浑身湿淋淋的,还要不停地划桨、撑船和拖拽。等到返回古景旅馆的时候,他们早已是精疲力竭。那个时候,博托尔兄弟的失踪之谜似乎只是一段早已逝去的遥远记忆,仿佛一场模拟战争或是一段历史缩影,只是偶尔出没在记忆当中。

他们刚刚回到古景旅馆,库克先生就找上门来,那时候大约是六点一刻,他看起来从容而礼貌,话匣子一打开,就再也关不上了。并不是所有的商店都能提供他想要的线索,不过在一家大型的百货商店里,他们清楚地记得,有一个陌生人由于要在泰晤士河上露营,因而买了许多东西。通过查阅账目记录,这一情况得到了证实,日期也相吻合。不过不幸的是,他们脑子里没有留下有关“华莱士先生”的任何印象,更别提他在此之前的行踪了。再有,作为对布莱顿皱起眉头的回应,库克先生愉快地向他保证,他委托自己的事已经办完了。不一会儿,安吉拉的疑惑也解开了。晚餐刚一吃完,桌子上就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了四副纸牌,她的丈夫坐了下来,开始玩起没完没了而又令人无法忍受的单人纸牌戏来。

“麦尔斯,”她责备道,“你知道的,工作的时候是不准玩单人纸牌戏的。你这么做难道是表示你已经将这案子完全放弃了吗?”

“不是,我玩牌不过是想解除自己内心的疑惑罢了。太多的证据堆积在一起,老让人有混乱不堪和脑力衰竭的感觉。如果我想跳出来看这件案子,就必须转移自己对它的注意力,然后我才有可能从一个全新的角度来看待这件案子。别靠在桌子上,当心别把纸牌碰到地上。我会在十一点准时上床睡觉的,什么都不用担心。不过在这之前,就让我玩我的纸牌吧。你去告诉库克,第一次认识我的时候我是个多么英俊的帅小伙。”

第二天早晨,雷兰德望向壁炉室的时候,里面仍旧乱七八糟地堆满了晦涩难懂的纸牌,麦尔斯也依然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的,他一边挠着头,一边苦思冥想着那些纸牌的命数。雷兰德这次来有要紧的事。自奈杰尔·博托尔失踪之后,警方当然将寄到他牛津住所的所有书信全部截获,不过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什么发现。随信寄来的有一大堆的账单,不过没有任何类似私人信件之类的东西。在那天(星期二)早晨的邮件中有一张明信片,地址是用印刷体的大写字母写的,邮戳是帕丁顿,其背面写着一串表面看来毫不相干的数字,很显然,这些数字代表的是一组密码。“我不否认,我也曾亲自试着想要解开它,”雷兰德坦白道,“尽管我一向并不怎么使用密码。可是,它难倒了我,于是我想你的丈夫也许在这方面比较在行。当然,如果他正沉迷于单人纸牌戏…”

“我把它拿进去给他,”安吉拉说道,“最多是一脚把我踢出来,不过如此吧?我想你应该有这张明信片的副本吧?太好了,我会把这份原件拿给他的,之后你、我和库克先生拿副本一块儿研究一下。”

她走进房间时,布莱顿几乎连头都没有抬一下。“什么?一组密码?噢,上帝!没事,把它支在那边桌子上的墨水台上。想休息的时候,我会时不时地抬头看上一眼的。最好给我一支铅笔和一张空白纸,以防它碰巧激起了我的兴趣。不过,也有可能它是那种解不开的密码。很好,还有,请不要忘了把门轻轻带上。”

“我们不必对他寄予太多的希望,”安吉拉回到客厅(布莱顿总是称之为“餐厅”)说道,“在美国,人们经常使用密码么,库克先生?好,我们来看看这张明信片吧。”

这组密码乍一看,绝不可能给人一种眼睛为之一亮的感觉。假使读者愿意一试身手,不妨一起来看一下。它是由一组数字组成的,中间没有其他任何符号,甚至连作为指导以便对其进行判读的间隔都没有。它们是这样的:

9123468537332006448121021817841607954824103712559441029152917904

“总共六十四个数字,”雷兰德发表着自己的意见,“很显然,不可能是一种数字代表一个字母,因为那样的话,就只有十个字母了。那么,它们一定是代表字母的数字组密码。假定这些密码组数是统一的,它们也不可能是三、五、七这几个数字的密码组合,因为那样的话,六十四就不能被除尽。我认为它们是数字二、四或是八的密码组数,但是,这样做的问题在于根本就没有重复,也就是说,如果你以四或是八组成密码组数,根本就没有重复,即使你以二组成密码组数,唯一的重复也只是九十一和三十七,而且每组只有一次重复。”

“而且,以二这个数字组成的密码组数根本毫无意义,对吗?”安吉拉同意他的看法,“因为它表示的是该信息使用了字母表里所有的字母以及四个根本不存在的字母,并且只有两个字母重复。”

“我想起来了,”库克先生说道,“美国一位杰出的密码专家告诉过我,其实字母密码现在已经弃置不用了,取而代之的是字词密码。哎呀,难道它不可能是一个十六个字词,而不是十六个字母的信息吗?”

“如果是的话,我们就可以脱掉靴子上床睡觉了。”雷兰德回答道,“你不可能只靠一条信息就解开一组字词密码,除非你事先搞到密码本。他们不会使用任何其他人已经知道的密码,这一点是当然的。好啦,这样做只能是自讨苦吃。”

他们苦苦思索了三刻钟之后,布莱顿突然从壁炉室的门内大喊了一声:

“密码组数是三!”

“回去重数一遍,”安吉拉气愤地反驳道,“那些数字你可能连看都没看一眼,用三除六十四,除不尽。”

“你们想的方法不对路。你们就那么坐在密码旁边,千方百计想要找到答案,答案当然不会出现。不过如果你们像我这样,盯着它看上一阵子,然后走开将其忘掉,这样,每次当你回过头来再看的时候,就会有新发现。然后,假如运气好,你就会看到使这串数字看起来非常自然的密码组数的排列。找到答案的是眼睛,而不是大脑。”

“不过,你是怎么想出来密码组数是三的呢?”

“不要只数到九,一直数到十二,凡数到十、十一和十二的时候都把它们当做是个位数字来看。”

“你已经解开这条密码了吗?”

“没有,不过现在你们应该能够读懂它了。我很忙的。”

他们照着布莱顿所说的方法将这组密码重新写了一遍,没错这么看起来就大有希望了。

912/346/853/733/200/644/812/1021/817/841/607/954/824/1037/1255/944/1029/152/917/904

布莱顿一边搓着手,一边下楼来吃午饭,嘴里还念叨着“终于解开了”。

“是密码吗?”

“不,是单人纸牌戏。它远比解开密码难得多。雷兰德已经回牛津去了吗?”

“没有,他到附近各处调查去了,以证实库克先生刚刚想出的另一个绝招。我得说,库克先生,你可是给我们找了一大堆活儿干。来,跟他说说你的想法吧。”

犹豫了一阵子之后,库克先生终于将自己的绝妙想法和盘托出。首先,他认为这一定是一套以略带些描写性质的书本为基础编制的密码,也是这两个外行唯一可能使用的方法。如果真是以书为基础,那么这本书双方手里肯定都有。“现在,我们知道奈杰尔·博托尔是其中的一方,另一方会是谁呢?我告诉你吧,就是德里克·博托尔!”

“德里克!可是,你不是花了整整一个星期的时间试图让我们相信,他们两个人都已经沉尸河底了吗?”

“我必须承认,我已经对我的结论进行了大幅的修正。一位伟大的美国思想家曾经说过,只有傻子才不愿承认自己的错误。喏,根据我最新的看法,这两位堂兄弟都还活着,而且,彼此之间还保持着通信联系。”

“真是令人难以置信。不过,还是告诉我你的绝妙想法吧。”

除去一些拐弯抹角的话,他的绝妙想法是这样的:这套密码一定是堂兄弟二人事先约定好的,可能就在他们分开之前,不过更有可能是在旅行途中。不论出于什么原因,他们很显然是在星期六的晚上就分开了,正如我们所知道的,奈杰尔住在了米林顿桥,而德里克大概在其他的什么地方找了张床休息。因此,看起来这堂兄弟二人打算从星期六的晚上开始永远告别,并把这套密码作为通信联系的手段。当时,两个人手里都已经有了一本可以从中选出密码的书,奈杰尔是在米林顿桥搞到的,那么德里克,他在哪儿弄到那本书的呢?德里克不可能离得太远,他们之前在泰晤士河上待到很晚,那个时候连末班火车都已经赶不上了。因此,德里克就在附近的什么地方。库克先生一直在研究地图,于是他想到了白布莱克顿,这是个内陆的小村庄,从公路走,它距离那座桥只有不到三公里。假定德里克就是在那里过夜的,那么为密码提供线索的那本书就应该在那里的旅馆里,而且很可能现在还在那里。

“这难道不叫灵感吗?”安吉拉说道,“这难道不是一个非常绝妙的想法吗?”

“确实是,”布莱顿承认道,“是个非常绝妙的想法。不过雷兰德的运气可不够好,居然被派到白布莱克顿去寻找这本书,当然,我们这里也一样有这本书。”

“是什么书?”库克问道。

“这里当然有。每家乡村旅馆都有一本火车时刻表。但是大多数乡村旅馆所拥有的并不是全英火车时刻表,因此我们可以先将这些旅馆排除在外,而这样也可以大大缩小我们查找的范围。”

“啊,你真是太了不起了!”安吉拉嘟哝着,“你的意思是那些密码组数指的是火车站的名字?”

“当然啦。这就是玩单人纸牌戏的好处。每次你看着那些数字的时候都会有新的想法。就在大约第十六次的时候,这些数字突然如同火车时刻一样(8.24,10.37,12.55等等)凸现在我的脑海里。当然,二百和六百零七里多出来的‘零’只是为了使这套密码看起来统一而已。一旦想到了这一点,这套密码也就迎刃而解了,你就会意识到肯定是这样的。这套密码之所以最多数到了十二,是因为列车时刻就是到十二点的。里面有很多八和九,因为大多数上午的火车都是在八点多或是九点多开出的。嗬,真是一目了然啊!”

“可我们还是不知道密码的含义到底是什么。”安吉拉指出。

“唔,很显然,如果你把它和火车始发站的名字联系起来,一列火车的时刻就只能代表一个词或是一个字母。我认为你们应该把火车时刻表找来,从里面找出哪个车站的首班车或是末班车(我想,从那些数字的类型来看,应该是首班车)是九点十二分发出的,然后再从中找出首发车是在三点四十六分开出的车站,依此类推下去。这趟车的行驶区间一定是在大威斯顿,因为那里是附近

唯一的铁路线。还有它一定是条铁路干线,不然的话火车不会在三点四十六分那么早就开出。噢,库克先生,你找到火车时刻表了吗?”

库克先生已经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了一本当地旅游指南,正在那里一页一页地翻着。“给你,最好由你来找,”他说,“我对全英火车时刻表一向不在行。”

“好吧,无论如何,我们得试一下。请拿笔记下来,布莱顿夫人。伦敦,里丁,奇彭纳姆,韦茅斯和汤顿,像是蛮容易的。该死,终归是没有那么容易……嘿,这儿有一趟早晨三点四十六分从牛津开出的火车。九点十二分(那儿准是个非常偏僻的地方)你们看,是汉格福德(Hungerford),还有伍德伯罗(Woodbh),不管它在哪儿,反正有趟八点五十三分开出的火车。”

“汉格福德(Hungerford),牛津(Oxford),伍德伯罗(Woodbh),这信息还真是让人高兴!”安吉拉说道。

“唉,你小的时候他们为什么没有教你离合诗呢?看一下每个单词的首字母——怎么,有什么不可以的吗?”

“麦尔斯,有时候你真像是个被宠坏的孩子。这真是太刺激了。现在我们来找七点三十三分的火车。”

“那趟车当然重要,但还不是非常重要。我认为我们应该按着次序尽可能地从头到尾把这页纸找一遍。七点三十三分,那是迪威泽斯(Devizes)。其实是到达的时间,不过他应该不会注意到这一点。两点那趟车肯定是个大型的交通枢纽站……不,不是,上帝啊,想想吧,在凌晨两点到达依尔福莱克姆(Iifrabe)!”

“DI,那么下一个肯定又是一个D,”安吉拉提出了自己的建议,“试一下迪考特(Dodcot)。”

“是迪考特(Dodcot),那就是DID。喏,八点十二分的火车该是那种每站都停的慢车,应该是艾德马斯顿(Aldermaston)。我正想呢,要是没有足够的车站可以轮一次,那该怎么办?噢,我想我们应该查第二班发出的火车。”

“麦尔斯,这真是太令人兴奋了,我快受不了。我们只把车站的名字写下来,过后再读它们的首字母吧。”

“好的,开始了。”于是,他们就这样找了起来。直到最后一组密码组数对应的车站名被记录下来,一直在奋笔疾书的安吉拉才将下面一列车站的名字展示给大家看:

汉格福德(Hungerford),牛津(Oxford),伍德伯罗(Woh),迪威泽斯(Devizes),依尔福莱克姆(Iifrabe),迪考特(Dodcot),艾德马斯顿(Aldermaston),拉维顿(Lavington),米德汉姆(Midgham),艾瑟尼(Athelney),奇彭纳姆(Chippenham),阿普维(Upwey),撒特切姆(Thatcham),阿普维(Upwey),帕丁顿(Paddington),道切斯特(Dorchester),爱丁顿(Edington),里丁(Reading),爱福索(Everyshot),金伯瑞(Kintbury)

“没错,”布莱顿说道,“一个不错的噱头。他把赛尔(Theale)给漏过去了,它应该在撒特切姆(Thatcham)的前面。除此之外,简直无懈可击。”

“麦尔斯,别那么讨厌,难道你看不出来这条信息非常重要吗?”

“啊,”布莱顿说道,“你这样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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