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回来,谢长老,就没办法根治这些蛊虫吗?”

服下丹药以后,熊猫幼崽的精神明显恢复许多,很快就能离开舒凫的怀抱下地,与其他兄弟姊妹滚作一团。

但是,熊猫的动作仍然有些滞缓,像是久病初愈,四肢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迈步时难免蹒跚。

舒凫看得揪心,忍不住有此一问。

谢芳年摇了摇头:“若想根治,必须找到蛊虫源头,也就是下蛊之人。”

舒凫沉吟道:“下蛊之人……不是凤仪门吗?”

谢芳年还是摇头:“在一步登天之前,凤仪门一直籍籍无名,不过是个乏善可陈的小门派,断然不会拥有如此强效的蛊毒。就连这秘境,只怕也不是他们自家的法宝,而是从别处得来。”

他进一步推测道:“或者说,凤仪门只是棋子,幕后还有运筹帷幄之人。”

“幕后黑手……”

舒凫很快反应过来,“此人擅用蛊毒,连你和先生都辨认不出,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六毒魔君’?”

“是‘连我都辨认不出’。”

谢芳年执着地纠正道,“论辨识毒物,本就是我更为擅长,昙华还不能与我相提并论。”

“好好好,那您真是很棒棒哦。”

舒凫将另一只熊猫幼崽抱在怀中,捏起熊猫两只前爪鼓了鼓掌,毫无感情地恭维道,“那么接下来,我们去找先生吧。”

谢芳年:“既然有我在,何必还要找他……”

舒凫:“我看看,先生应该在这个方向。孩儿们——我是说乌龟和熊猫们,大家都到画里来,准备出发。谢长老,你要不要一块儿进来?”

谢芳年:“……罢了。走吧。”

……

说来也算是因缘际会,守心鳞指引的方向,正是江雪声与宋雅言前往的方向,也就是所谓“最强灵兽”的所在。

而且,由于降落方位不同,舒凫距离目的地更近,甚至比他们先一步赶到。

“这是……树?”

穿越郁郁苍苍的丛林之后,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棵枝繁叶茂、高耸入云的巨树。

舒凫身在树底,抬头只能看见遮天蔽日的树冠,交错横斜的枝杈在头顶结出蛛网,沉沉翠叶如同乌云一般迎头压下,阻挡了所有窥探的目光。

“慢着。”

她正要继续靠近,趴在她头顶的谢芳年忽然拦住她道,“有人先一步到了。过来,我给你画个隐身符。”

舒凫依言照办,一边不无羡慕地感叹道:“元婴大能就是方便,我也想快些学会这一招。”

“你不必羡慕,我现在也只会这些了。”

谢芳年自嘲地轻笑一声,“如此残躯,若是身边没人伺候,就连多走两步都做不到。换作以前,我……”

舒凫敏锐地竖起耳朵:“‘以前’?谢长老,你这不是娘胎里带来的毛病吗?”

“没什么。”

谢芳年用猫爪将她的脑袋按下去,“小姑娘就该安分些,莫要四处打探,免得害了自己性命。”

一人一猫交谈间,舒凫已经渐渐走近大树之下,耳边那一线细微的人声也逐渐清晰。

正如谢芳年所说,树下果然已有先客,而且不是旁人,正是片刻前刚与舒凫碰过面的钟盈翠。

不过此时此刻,钟小姐身边空无一人,不必再精心维护名门淑女的皮相,便赫然换了一副面目,疾言厉色地呵斥道:

“怎么,你还不肯上去?看来这些时日我待你太好,教你得寸进尺,越发不把主人放在眼里了。”

透过林木的间隙,舒凫看清了她呵斥的对象——

偌大一团黑影,粗短的脖颈,浑圆的脑袋和身躯,不就是刚才那只海豹吗???

更令人惊讶的是,海豹匍匐在地上瑟缩了一下,慢慢抬起豹头,张开嘴细声细气地哀恳道:

“小姐,你放过我吧。你命令我在湖水里游泳,在树林中跋涉,我全都照办了。但你要海豹上树,这也太为难豹……”

话音未落,只见钟盈翠寒着脸取出一枚丹丸,捏在掌心里一点点碾碎:

“这可是你自找的。”

霎时间,海豹发出“嗷呜”一声短促的哀嚎,圆滚滚的身躯翻倒在地,哗啦啦压倒大片花草,前肢在空气中无助地扑腾着,刨起的泥土和落叶四下飞散。

这一回,舒凫终于亲眼见证了熊猫一家的遭遇。

“雅言哥的药果然好用。如何,还敢忤逆我吗?”

见海豹倒在地上痛苦抽搐,钟盈翠这才笑吟吟地上前,抬起一只穿着精巧绣鞋的脚,用足尖点了点海豹的脑袋,“别忘了,你可是雅言哥送我的灵宠。我们缔结过契约,你必须效忠于我,到死都是我的东西。”

“灵宠,不是……东西。你不能,这样对我们……”

海豹挣扎着睁开眼睛,然而全身瘫软,已经没有起身的力气,“而且,我也不是……自愿,与你结契。是宋家,对我们下蛊……所有被宋家捕获的灵兽,全部都……”

“什么蛊不蛊的?雅言哥说了,这是仙人送给他的‘灵药’,只要用上一丸,就能让妖兽乖乖听话。”

钟盈翠抿嘴一笑,娇美容颜间有种天真的残忍,“再说,妖兽不过是些牲畜,就算能口吐人言,还指望我们将你当人看吗?”

海豹气若游丝:“人与妖,皆是生灵。我们和你们,并无,不同……”

“哦,是么?”

钟盈翠懒得听这套众生平等的道理,足下用力,将粗圆的豹头踏在泥地上,碾出一个浅浅凹坑,“我却不这么觉得。人就是人,畜生就是畜生,哪里能一样呢?灵兽灵兽,纵然顶了个‘灵’字,终究只是茹毛饮血的野兽罢了。要怪就怪你自己痴愚,落到雅言哥手里。”

“我们,不是痴愚……”

海豹的声音越来越低,气息越来越虚弱,到最后像是梦中呓语,“我在海边,闻见了……很古怪的,血腥气。我们都是被那气味吸引,才会落入宋家的陷阱……”

钟盈翠不在乎“畜生”说些什么,一根春葱般的玉指点着下巴,一脸扫兴地嘟囔道:“怎么,这便不行了?罢了,反正我还有一只。在雅言哥来之前,还能好好玩一玩。”

她纤手一扬,仿佛在空气里撕开一个看不见的口袋,一转眼就提了只糯米团似的小海豹在手里,满不在乎地来回摇晃:

“去。你爹不肯爬树给我乐一个,现在轮到你了。你总不想做孤儿吧?”

小海豹:“噫呜呜噫!”

“……”

是可忍,孰不可忍。

哪怕天下人都可忍,舒凫也不能忍。

谢芳年没有阻止她,只是沉默地解开了她身上的隐身符。

就在下一刻,舒凫便如同离弦之箭一般,从密林中一直线地飞跃而出,动作快逾星火,一眨眼就逼至钟盈翠面前。

“谁……?!”

舒凫甚至没顾得上出剑。

自从发现熊猫中蛊以来,一点一滴积攒在她内心的怒火,在目睹蛊毒发作现场的瞬间,如同燎原之火一般不可遏止地爆发开来,流经四肢百骸,最终汇聚于紧握的拳头。

说到底——

“虐待动物就该死啦,杂碎!!!!!”

钟小姐芳龄十九,原本与宋雅言一样,是个出身于平凡家族、普通门派的小家碧玉,一朝飞上枝头变成了金凤凰,家雀习性不改,论眼界还不如野心勃勃的方晚晴。

她从小备受娇宠,被家人、恋人千依百顺地捧在掌心,总觉得天圆地方,而自己就位于这一圆一方的正中央,全世界都该围绕她旋转,将星辰月亮捧到她面前。

所以,这还是她第一次,被人结结实实地一拳捣在脸上。

——货真价实的破颜拳,没有友情。

咔嚓。

那一刻,舒凫清楚听见了颧骨粉碎的声音。

清脆响亮,令人心旷神怡。

金丹修士的一拳非比寻常,力逾千钧,轻轻松松就打出了热血漫画的效果。

刹那间,钟小姐的娇躯像只蝴蝶一样逆飞出去,掀起的气流在林间掘出一道沟壑,一连撞断好几棵合抱粗的大树,最后重重砸在了一块突起的岩石上。

“唔咳……!!”

然后,钟小姐本人也像漫画角色一样,十分应景地吐了口血,脑袋歪向一边,整个人无力地软倒下去。

少女负伤,美人咳血。倘若对象是个正面角色,这一幕或许非常凄美,我见犹怜。

但遗憾的是,钟盈翠不是什么好人,揍她的舒凫更不是厚道人。

因此,钟小姐这一口老血里,还混杂着几颗破碎带血的牙,彻底破坏了这份美感。

“嗨,可算爽了。”

舒凫落地时手臂一展,将雪白浑圆的小海豹捞在臂弯,又取出早已握在掌心的丹药,分别喂入一大一小两只海豹口中:

“吃下去,你们就没事了。”

大海豹还有一丝意识,隐约感觉到来者并无恶意,便拼着最后一点气力求救道:“契约……解除契约,才能让我们恢复自由。求你,救我们……”

“好说。”

舒凫点点头,脚步一转,飞身掠至钟盈翠面前,毫不客气地抓起她一把额发,“听见了吗?海豹说要解除契约,他不想跟你混了。”

“你、是……”

钟盈翠半边脸颊高高肿起,一只眼几乎睁不开来,只剩下一道细缝,其中流露出惊骇而怨毒的光,“刚才湖上的,舒大强……你没有,被水蛇给……”

“‘水蛇’?”

舒凫皱眉,“难不成,这也是你的手笔?不是吧妹妹,好端端的,你放蛇搞我做什么?”

就在此时,一个荒诞不经的念头掠过脑海,她不敢置信地脱口而出道:

“莫非,是因为我拒绝与你同行,让你丢了面子?”

钟盈翠闷哼一声,算是默认。

“……”

这位小姐的自我中心,实在令舒凫大开眼界。

她真诚地询问道:“妹妹几岁了?可也读过书?吃的什么药?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不治畜生,趁早抬回家去,一把火烧了吧。”

谢芳年冷冷道。

“我……”

钟盈翠不见棺材不落泪,倔强地仰起面孔,尽管一张俏脸已经变成猪头,“我决不可能解除契约,你们休想胁迫我。姓舒的,你如此对待我,还妄图抢夺我的灵宠,待雅言哥来了——”

舒凫莞尔一笑:“待他来了,我连他一起打,把你们两个猪头凑一对儿,怪喜庆的。”

钟盈翠:“……”

“我说钟小姐啊,你要知道,这世上没什么‘决不可能’。”

舒凫俯下腰去,拉起钟盈翠一只绵软无力的素手,拨弄着少女纤细白净的手指,咧开嘴露出个阴恻恻的瘆人微笑。

“如果有,那是你吃的苦头还不够多。只要让你多吃上一些,自然就‘有可能’了。”

忽然间,她听见耳边风声疾响,一片暗沉沉的阴影从头顶罩下,似乎有个庞然大物破空而来。

“你当真以为,我只有两头灵宠吗?

钟盈翠暗中酝酿已久,一心只当形势逆转,得意扬扬地冷笑道,“这吊睛白额猛虎,是雅言哥去年送我的,一爪便能让你毙命——”

谢芳年:“喵。”

扑通!

——然后,传说中的吊睛白额猛虎,瞬间就给这只小猫咪跪下了。

钟盈翠:“……”

舒凫:“……”

舒凫:“好了,这头白虎也顺便送我吧,我不嫌多。”

……

一刻钟后。

“仔细一想,我方才的行径,很像是一位掳掠少女的强盗。”

将钟小姐的灵兽劫掠一空之后,舒凫怀揣着(装了一个动物园的)卷轴,头顶白猫,步履轻捷地登上巨树。

“其实,事实的确如此。”

谢芳年直白地肯定道,“不过,你做得很好。”

“谢谢,你也不赖。”

舒凫将他垂到自己眼前的爪子拨开,心中有些意动,又开始重复老生常谈,“谢长老,你真的不考虑跳槽吗?凌霄城能给你的,九华宗未必不能。先生虽然狗一些,但他是个好人,不会排挤你的。”

只要你不拆cp。

谢芳年沉默一瞬,似有几分迟疑,但还是幽幽回答道:“很遗憾,此事只怕有些困难。”

“我曾说过,‘凌山海对我有恩’——这句话,其实不太准确。确切来说,他对我有救命之恩。与此同时,他也将我的性命拿捏在掌心,随时都可收回。”

“小友,凌宗主之所以‘信任’我,是因为他知道,我还有未竟之事,无论如何都不能死在这里。这一点,除了他与我之外,没有第三人知道……不过,现在倒是有了。”

“……”

舒凫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

一半是因为谢芳年突如其来的坦白,另一半是因为,他们不知不觉间,已经抵达了高居云端的树顶。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座精致小巧的树屋,门口设有禁制,其中鸦雀无声,像是一颗静待他人采撷的果实。

而谢芳年那一缕若有似无的顾影自怜,也在目睹这座树屋的瞬间烟消云散,化为不值一提的琐碎怨言。

“这气息,是……”

……

与此同时,从另一方向赶来的宋雅言和“风雪雁”,也姗姗来迟地抵达树底,与披头散发、面目全非,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钟小姐撞了个正着。

钟盈翠认得江雪声这身装束,当即惊恐地尖叫道:“雅言哥,你怎么与她在一起?!你可知道,她夫君对我……对我……”

“盈翠,你这是怎么了?”

宋雅言一见未婚妻成了个猪头,自然大感心疼,忙不迭地搂着她安抚道,“你别着急,慢慢说,我一定为你做主。舒夫人的夫君,对你做了些什么?”

“我……”

钟盈翠话到嘴边又顿住,此时有外人在场,她总不能直说“我虐待动物,被路过的动保人士打了”。

于是她话头一转,用衣袖捂着肿成桃子的眼睛,抽抽搭搭地痛哭起来:

“舒大强他……他见色起意,想要非礼我!我宁死不从,他就勃然大怒,把我毒打成这副模样。雅言哥,你一定要为我讨回公道!”

“什么?!”

宋雅言大惊失色,义愤填膺,“那舒大强一表人才,想不到徒有其表,竟是个人面兽心的好色之徒!!”

江雪声:“……噗。”

“舒夫人,你笑什么?”

宋雅言诧异道,“听我一言,这舒大强绝非良配,你还是趁早与他……”

“不,没什么。”

江雪声摇了摇头,极力遏制喉间漏出的笑声,“这样的污蔑,我还是第一次听见。实在是太新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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