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这个位于日高地区中央的小镇,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十五分了。

这里就是前天报上登载发生杀人案件的地方。然而就仙道孝司而言,对于这块土地的记忆并不仅于此,还有被害人的名字,都令他印象深刻。

大畠岳志。

生产赛马的牧场负责人,今年六十一岁。命案现场是他自宅的寝室,疑遭钝器殴打头部致死。

其实早在十七年前,这个小镇发生另一桩杀人案件时,就曾出现过这个名字。那时的仙道还是苫小牧署刑事防犯课的新科搜查员。命案发生后,仙道被编入搜查小组参与调查工作。还记得当时为了调查这件案子,挨家挨户的进行查访,仙道还在小镇上的商务旅店住了将近两个礼拜的时间。

从年龄、住处都相同的情况看来,这次的被害人正是十七年前那起命案的关系人大畠岳志没错。

“牧场主人遇害陈尸自家寝室”当地报纸的社会版上以偌大篇幅报导着这起命案。

有关被害人的描述,报上是这么刊着:

“遭人杀害的大畠岳志,是当地以生产赛马著名的大畠牧场负责人,也是位众所推崇的名士。事情发生后,周遭的人莫不深感惋惜与不解。”

“众所推崇的名士”?就仙道看来,这篇报导的用字遣词实在需要加强,写的人应该是刚进报社的菜鸟吧!他要表达的意思或许只是想强调大畠岳志是个有名的人,但知名人士未必如其名气般,以“名士”来称呼他,未免太过了些。

犹记十七年前,被分派为搜查小组一员的仙道曾传唤大畠岳志以命案关系人的身分来警局问话。虽说是命案关系人,其实当时,搜查小组已私下将大畠岳志列为命案的嫌犯之一,只是碍于物证不足无法将他逮捕。即使当场逮捕并移送检方,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最后还是无法让他受审。结果小组成员们只能被动地等待着新证物出现。可惜不久后,案情陷入胶着,小组面临解散的命运,而这桩命案也在前年秋天过了时效。

正因为这么一段缘由,所以早在十七年前,仙道就曾见过大畠岳志两次。当时的大畠岳志只有四十来岁,是个皮肤黝黑,红光满面的中年男子,五官大而突出,尤其配上两道浓眉,看起来相当豪迈。

日高地区本有不少生产或培育赛马的轻型马牧场,其中较具规模且较有名的牧场多聚集在这个小镇中。其中,又属大畠牧场名气最大,堪称是顶级的名门牧场。

不过说到大畠岳志,他原本在千岁市郊经营一家小型的轻型马牧场,五年前才自前任牧场主人的手中买下这片牧场。一来不像其他当地的牧场主人多是继承家业而来;二来由于当时大畠岳志买入的价格极低,便有人传闻他是以半胁迫半欺骗,借由借款抵押品的方式拿走牧场经营权,所以当地人对他的风评都不太好。

走在国道二三五号,也就是人称浦河国道上,仙道在进入小镇闹区前的一个红绿灯左转。从这里往下数公里,就到了一个叫做博劳泽的地方。大畠牧场就位在博劳泽,横跨周边山谷和丘陵区。

车子先经过住宅区,随后进入牧场地区。这一路上直到丘陵区的尾端,农业试验场入口的栅门前,绵延十公里多的道路两旁都种满了樱花树。仙道此刻来到这里,正是樱花花季刚节束的时候,要是上礼拜来,尤其是星期日,这条道路肯定挤得水泄不通。

再沿着山谷间的道路继续前进,经过了五个巨幅的牧场看板,再越过小小的沼泽,大畠牧场的栅门就在眼前。这个栅门和十七年前完全一样,一点儿也没变——栅门两旁是两根大大的圆柱,中间挂着一个招牌,上头刻着“大畠牧场”四个字。

栅门内侧停着一辆警车。仙道将车开近栅门时,立刻被一名警察拦住。仙道听从指挥将车停在路旁。

那名警察走了过来,没来得及等他开口,仙道已抢在他之前说:“辛苦了!我是总部的刑警,仙道,今天来不是为了公务。”仙道掏出名片,是正规的名片,上面清楚地写着所属机关和阶级。至于警察证件,由于现在尚值停职中,自然没能带在身边。

警察讷闷地问:“不是为了公务?那你来做什么?”

“我只是来确认一下地点。”

“确认地点?那还说不是为了公务?”

“哦!我是以私人的身份前来。”

“可是这里除了这家人,禁止任何非公务以外的人进入。”

“这我知道。”仙道站在栅门外往内望。

过了栅门,往前走大约五十公尺左右,有几栋建筑物并排着。其中位于正中央的主屋,是比一般人称为豪宅更奢华的两层楼建筑。铺着仿红砖的墙面,看上去有点像英国领事馆的感觉。

在主屋的左边有一栋平房式的建筑,或许是拿来做为仓库。再稍微前方一点的位置,还有一间用铁皮架设而成的车库。另有同样是铁皮搭建的马厩,以及相关设施都清楚地一览无遗。

主屋前停着一辆警用轿车、两辆写着“北海道警察总部”字样的黑色厢型车,以及三辆高级座车。那三辆高级座车,想必是大畠岳志家人的车子。屋外则不见任何人影。

“为了慎重起见,让我看看你的驾照。”警察说。

“请。”仙道拿出驾照,把它交给员警。

“需不需要我帮你传话?”比对名片和驾照后,警察问。

“喔,不必了。请问命案是发生在中间那栋主屋,对吗?”

警察摇摇头:“对不起,恕不奉告。”接着,他把名片和驾照一起还给仙道。

没办法,仙道只好回到自己的车上发动引擎离开。到了交叉路口转弯,接下来该去哪里呢?先往小镇闹区的方向走吧。仙道想。

仙道打算照着来时的路,在转弯后进入闹区,然后再上浦河国道。事实上,小镇的警察署也正好位于上国道之前的闹区尾端。

看一看时间,仙道决定先吃午饭再说。不知道这附近有没有连锁餐厅?此时连锁餐厅是仙道认为的最佳选择。

正在张望时,突然,手机响了。

仙道一看来电显示,是佐久间打来的。他是这个小镇警察署刑事生活安全课的搜查员。

仙道将车停在路旁,按下通话键。

“听说你来了。”佐久间说,“我吓了一跳。”

可想而知,一定是那个站在栅栏前的警察告诉他的。

“你是为了公事来的?”佐久间继续问:“咦?你已经复职了吗?”

关于仙道停职调养身体的事,佐久间也略有耳闻。

“不,我还在休息。今天我是以私人的身份去那里的。因为这桩命案让我想起从前侦办的一个案子。”仙道说。

“那件案子我多少也有听说,不过详细情形并不清楚。怎样?你可以告诉我吗?”

“告诉你也无妨。对了,这次的命案,你们掌握到什么线索了吗?”

“前天刚接到报案时,我们都以为是简单的强盗杀人,认为一定可以马上破案。可是到他的寝室现场一看,发现事情不如我们想像的那么简单,绝不是一般的强盗杀人。再把他的家属找来一一问话,便发觉疑点重重。到了今天,我们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恐怕是一起棘手的案子。我们打算在傍晚之前,如果还不能锁定嫌犯是谁,就要申请成立搜查小组。”

“他的家人也不排除在可能性之外,是吗?”

“没错。被害人死后,一些关于被害人的批评也跟着出现,包括来自死者周围的人。甚至有人很不客气的说,死者总算死了,终于可以痛快地骂他了。所以,光就动机来看,除了周遭的亲戚之外,许多人也都有可能。”

“譬如哪些人?”

“很多人都提到从前的那桩命案。听说这次的被害人,在之前那件案子里,曾被列入可能的嫌犯之一?”

“没错。”

“你现在还在镇上吗?要不要一起吃个午饭?”

“这里有没有连锁餐厅?”

佐久间马上讲了一家知名的连锁餐厅,就在附近。双方约好五分钟后在餐厅里碰面。通话完毕,仙道将手机收到口袋里。

佐久间良治副课长肩上披着一件颜色鲜艳的长版风衣外套,现身在那家连锁餐厅里。他的年纪比仙道大个三、四岁左右,是仙道在旭川中央署时期的同事。严格说来其实两人共事的时间并不长,但他的衣着始终令仙道印象深刻。原因是佐久间在升任警官前,曾被调去一家百货公司执行勤务,这在警界算是较为特殊的经历,同时也改变他对服装的品味。之后的他和同年龄的警官相比,总是显得相当时髦。

“嗨!”佐久间环顾整间餐厅,在找到仙道后,热情地打招呼。

虽说是中午用餐时间,但在偌大的店内只有四组客人,每一组座位都散在餐厅各角落,只要不扯开嗓门讲话,谈话的内容也不怕被人听到。

佐久间向服务生点完餐后,问仙道:“你从哪儿知道这件事的?”

“报纸。”

报上记载,根据警方调查,事件是发生在两天前的凌晨,大畠岳志的妻子早上进入丈夫的寝室时,发现丈夫已气绝身亡。从死者额骨凹陷的情况推断,大畠似乎被钝器猛击头部伤重致死。要击出这么大的力道,一般来说并不容易,但在命案现场却找不到凶器。

据了解,大畠当晚午夜十二点时,还在一家酒吧喝酒,尔后带着些许醉意开车回家。从被发现陈尸家中往前推至到家的时刻,中间大概有九个小时。换句话说,大畠是在这九个小时里遭到杀害。后来借由法医解剖尸体,从死者胃里残存的东西推断,大畠的死亡时刻应该是在凌晨三点到六点之间。

由于现场并没有打斗的痕迹,警方研判凶手应该是他的家人,或是牧场的员工。于是当天就分别询问他的妻子和儿子。

听到这里,仙道问:“大畠平常一个人睡?”

“是啊!”佐久间啜了一口咖啡后说:“他就睡在中间那栋主屋一楼的房间。虽然房里放的是双人床,但他和妻子两人很久以前就分房睡了。听他妻子说,她自己睡在二楼的房间。”

“这表示,他们夫妇的感情不和睦罗?”

“他妻子的回答是普通,但我想应该好不到哪儿去。听说大畠在隔壁镇上包养了一个女人,是开美容院的。前天晚上他回镇上的酒吧喝酒前,已经在情妇那里喝过一杯了。”

“所以他老婆的嫌疑很大?”

“不,本来我也这么想,不过现在一些证据显示不太可能是他老婆。因为死者身上的伤是钝器所致,以他老婆不满一百五十公分的娇小身材,要办到几乎不可能。再说,凶器一直找不到。”

仙道想起一些办案的推论。就夫妇而言,如果是被另一半所杀,动机往往以憎恨居多,这时凶手常会以激烈的手法重复捣毁或伤害对方脸部。像这种只用钝器强力一击的情况,可说非比寻常。

“他的两个儿子当时人在哪儿?”

“他的大儿子就住在镇上。”听佐久间说,大畠的大儿子现在是大畠牧场的控股公司——大畠开发兴业担任常务董事一职,负责旗下的建设事业。“小儿子在札幌上班,事发当天正好回家过夜。因为每到花季的时候,他们依惯例全家齐聚一堂赏花。至于大畠的女儿嘛,听说嫁到东京。”

“这么说,当天晚上小儿子也在屋子里罗?”

“可是,他并没有住在中间那栋豪华主屋里,而是住在另一栋客房里。”

“还有另一栋客房?”

“没错。因为有时马匹的主人会来这里,但是镇上又没什么像样的旅馆,所以大约在五年前,大畠就在牧场里盖了一栋房子当客房,小儿子回来通常也都住在这里。就在森林里,距离发生命案的主屋还有一段路。”

“他的孩子全都结婚另组家庭了吗?”

“大儿子结婚了,有一个孩子,一家三口平时住在别的地方;小儿子还单身;女儿刚才说了,嫁到东京去了。”

“他的儿子们年纪也不小了吧?”

“大儿子幸也,三十六岁;小儿子真二,三十二岁。”

“牧场的员工呢?”

“住在牧场里的员工有两个人,他们都住在马厩旁边的宿舍里。还有一位每天通车来帮忙的,因为上班时间是从白天开始,所以案发时并不在牧场里。”

“你们侦讯过这些员工了吗?”

“嗯,三个人都叫来问过了,可是都没发现什么疑点。”

“有没有人看到什么可疑人士或车辆进出牧场?”

“没有人提过。”

“就你来看,你觉得嫌疑最大的人是谁?”

“恐怕还是他太太。因为她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又住同一栋房子里,却完全没察觉到有人闯入或犯罪,似乎说不过去。但是……,也有一种说

法,说是外面的人闯进去干的。”

“怎么说?”

“案子发生在星期二的早上。听说星期天的时候,这附近曾涌入大批赏花的人潮,造成交通阻塞,为此还出动交通课的人来维持秩序。除了赏花人潮外,还有人来这里说要见已经宣布退休的马匹。当时大畠坚持,每台车要收五百块的停车费。”

果然像大畠的作风!仙道在心里默默想着。还记得十七年前,就有不少人批评大畠赚钱的手法,说他赚的都是肮脏钱。又有好几次和镇上公务单位发生冲突时,大畠也多习惯掏钱来解决事情。总之,他就是那种凡事向钱看,认为有钱好办事的男人。

既然星期天曾有陌生的观光客进出,确实可能有人耳闻或眼见主人的富有,便趁机摸清牧场的情况,等到星期二凌晨再伺机闯入牧场,跟大畠要钱。

佐久间一边看着仙道的表情一边说:“一般来说,杀人案件大概有九成在前三天就可以找出凶手。谁知这桩案子原先看起来很单纯,应该很快就可以侦破,却偏偏越办越模糊,到现在还是不能确定凶手是谁。我们署长说,如果在今天傍晚前还不能有所突破的话,就打算向总部提出申请,成立搜查小组了。”

“除了牧场内部的人,我看也不能漏掉外人潜入的可能。再过滤一遍吧!”

佐久间紧闭着双唇。服务生送来两人所点的餐点,仙道与佐久间坐直身体,待餐盘在桌上就定位。

见服务生离去后,佐久间说:“跟我说说十七年前的那件事吧!”

循着记忆,仙道回想起十七年前还是新科搜查员的自己。

十七年前,正是空前的泡沫经济接近尾声之时。曾经一度冲到四万日元的日经平均股价,在那年夏天跌到只剩下一万五千日元。如坐云宵飞车般下滑的景气,连带造成急速增加的经济犯罪案件。让仙道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发生在那年二月东京清濑地区的警察惨遭杀害案件,那次凶手还抢走被害警察的手枪。可是任凭警视厅再怎么努力地搜查,案子始终没有半点进展,末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件案子在去年面临时效届满的命运。

至于现在要谈的那桩十七年前的案子,同样也发生在那年十月。记得在同一时间,美国发生了一起日本留学生参加万圣节的化妆舞会,因为乔装的模样被误认为蒙面强盗,而遭射杀的惨剧。

十七年前十月的某一天,有人在小镇水源地附近的山林里,发现一具年约六十岁的男性尸体。经调查,原来是被列入失踪协寻人口之一,从事营建业的六十岁男子长沼辉明。他平日的兴趣是饲养赛马,亦即饲养参加地方性赛马比赛的B型轻型马。

根据验尸报告指出,死者头盖骨破裂,应是遭到钝器反复殴打所致。既然是一起杀人案件,北海道警察总部立刻在小镇的警察署成立搜查小组,以厘清案情。当时仙道正巧刚被分发到苫小牧署刑事防犯课,便和一位年长的刑事前辈同组,两人一起针对被害人周遭人士进行挨家挨户的访查。

在访查的过程中,仙道对于日高一带的当地人士之间的关系,以及赛马业界有初步的理解。原来类似被害人这样,同时喜欢马和赛马,也喜欢参与带有赌博性游戏的赌马活动,在日高地方的企业主中相当常见。

长沼辉明是在秋天的某日突然行踪不明。根据员工的说法,当天傍晚长沼曾说要为公事出去一下,之后就失去连络了。最后,他本人驾驶的德国进口轿车在离闹区街道尚有一段距离的博劳泽被寻获。

由于长沼被列为失踪人口,所以当他的车子被寻获时,当地的警方曾慎重其事地检查车子的状况,结果发现车辆并未有事故发生,车内也没有打斗的痕迹,唯独驾驶人长沼不知去向。

就这样,一个月后的某日,一名钓客前来警局报案,说在距离林道入口数十公尺处的山林里,发现一具被人半埋的尸体。经家属指认证实,死者就是长沼辉明。

至此,被害人与大畠有过接触的事情浮上台面。据了解,长沼辉明那一年曾承包大畠牧场增设设施的工程,工程完毕后,两人在支付费用时发生冲突。原因是大畠直指长沼的工程偷工减料,坚持拒付款项。

过程中,两人也曾碰面沟通,一次是在长沼的办公室,一次是在大畠牧场。但两人的认知差距颇大,最后还是宣告沟通破裂。长沼气愤地说要告大畠,大畠也不甘示弱地聘请律师为自己辩护。

第二次见面交涉的时间,就在长沼失踪的前四天。

当时资深搜查员曾找大畠来侦讯,大畠当场承认和长沼确实有些过节。但他也振振有词地指出,长沼失踪那天,他本来就已经准备好要先给付百分之二十的工程费用,也就是约莫四百万日币的金额给长沼。并出示地方信用合作社的提款凭据,表示自己所言属实,未付款项是因为长沼最后并未依约前来所致。

可是当警方强制检查大畠的私人座车时,发现在副驾驶座的座位上找到和长沼所穿的外套布料相同的纤维。关于这一点大畠辩称,自己以前曾多次让长沼搭便车,一定是在那时候留下来的。他还表示,自己虽然和长沼有工程款上的纠纷,但其实两人平日交情并不坏,在起冲突之前,曾多次相约外出喝酒,长沼也常坐他的车,警察怎能因为在副驾驶座上找到几根纤维,就将他冠上杀害长沼的罪名?

由于大畠的说法也不无道理,再加上有不在场证明,而且长沼遇害当天,也有人证实大畠的确去银行领了钱准备付给长沼,种种佐证让搜查小组最后只能打消拘捕大畠的念头。因为,照这样的情况看来,就算强行逮捕大畠,检察官也无法起诉他;就算勉强起诉,到了法庭也无足够的证据判他有罪。

搜查小组成立两个礼拜之后,仙道就被调回原本的苫小牧署了。由于调查工作并无更多的进展,于是奉上级指示缩减搜查小组的规模,直到隔年七月,搜查小组正式宣告解散。

“依你看,那桩命案的凶手是不是大畠?”佐久间问。

“这话不能乱说,尤其是已经过去的事。”仙道回答。

“可是,借由十七年前的命案,你一定有什么话想提醒我吧?”

“你会错意了。”仙道摇摇头说:“跟你提十七年前那个案子,只是想告诉你,类似这种赛马、赌博活动本来就比较复杂,也比较容易跟人结怨,杀人、被杀之事时有耳闻。我劝你不要一开始就急着下结论,尽可能地扩大搜查范围比较好。”

“我调来日高也一年了,关于十七年前的那起命案,我想了解一下。你就说说所知道的部分吧。”

“当初,我并没有单从大畠着手,而是去调查被害人的交友关系,结果发现,和长沼辉明有恩怨的,不只大畠一人。”

“和其他人的恩怨也闹得很大吗?”

“这个业界历史太悠久,光就赛马交易来说,里头就够黑、够血腥了。据我所知,不单大畠,长沼也跨足生产参加地方赛事的轻型马,只是他把牧场设在镇外而已。”

“这么说来,这里有钱人还真不少!”

“他和静内的一名牧场主人,也曾经为了马匹买卖的事有过嫌隙,在日高门别的赛马场当场互殴起来,差点发生刑事案件。”

“他们打架的原因是什么?”

“好像是静内那个牧场主人隐蔽马有残疾,便把马卖给了长沼。”

“这种事不是常有吗?长沼自己也有养马,还这么容易受骗上当,也够笨的了!”

“知道这件事情后,我会跑到静内去找那位牧场主人。他对那天的行纵支支吾吾,拿不出不在场证明,加上不知道为什么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就直觉他怪怪的,于是回到搜查总部后,我就动了一点小手脚,报告时故意夸大他的嫌疑。”

“哦,难怪你会提前被调回苫小牧。因为这样害得小组的调查多走了一些冤枉路,对不对?”

“我提完报告后,小组的人整整忙了三天。最后,上面把我叫过去臭骂了一顿,要我凡事求证据,不能以貌取人。”

说到这里,仙道突然想起一段古老的记忆。打从在报纸上看到这则新闻来到这里,要不是现在和佐久间聊着想起来,他压根儿就忘了这件事。

“对了!长沼也有男女纠纷。在长沼遇害的两年前,他曾和一个在酒店上班的女人要分不分地牵扯不清,最后连那个女人的家人都卷进来了,反正事情闹得很大,小镇上几乎人人皆知。后来那个女人突然失踪了,就有传言说或许是长沼一气之下把人杀了。当时我们也顺便追查了那个女人的下落。”

“这件事是你负责的吗?”

“不是,后来发现那个女的跑到札幌。在薄野工作,还独力扶养一名小男孩。”

“她和长沼遇害没有关系吧?”

“嗯,当初警察没有找她来问话。”

“所以说,被害人和许多人都有过节罗!”

“没错,每个搜查员出去,都带回各种奇奇怪怪的情报,每个人好像都有可能是凶手。”

“原来还有这种事……”佐久间看了看表,说:“啊!我得回去了。今天下午我还约了大畠的大儿子问话。两个小时之后,换他的小儿子。”

“大畠的丧礼什么时候举行?”

“明天遗体会从札幌运回这里,接着就举行‘通夜’吧!”

“能不能让我去大畠牧场里面看看?”

佐久间一边起身一边说:“里头不行,在外面绕绕倒是可以。我会打电话给吉川知会一声。”

“吉川?”

“他奉命守在那里,区域课的巡查员。”

佐久间指的应该是那天在栅栏前遇到的人吧!仙道拿起桌上的帐单,也站了起来。

仙道将车停在大畠牧场的栅栏前。和上次一样,姓吉川的年轻巡查员马上从警车上下来,朝仙道的方向走过来。

仙道再次自我介绍,并报出佐久间的名字。

“他告诉我了。”吉川说:“中间那栋主屋不能进去喔。”

“我知道。你去现场看过吗?”

“没有,我只在外面探头看过而已。”

“还没有找到凶器吗?”

“嗯,昨天出动了五十个人,结果还是没找到。”

“进去之后车要停在哪里比较好?”

吉川指了指进入栅门后,左边车库的前面。“麻烦你停那里吧。”

还记得十七年前,这里还是一片碎石子空地,如今栅栏内还设有停车场,全部铺设完毕,一片平坦。

仙道再次绕着主屋走了一圈。

看着主屋豪华的模样,还有停车场周围的道路,可以想见这十七年来,大畠牧场肯定赚了不少钱。不知道工程费用给付方面有没有发生磨擦?先前停在主屋前面的厢型车不见了,想必鉴识作业已经结束了吧!

吉川走近说:“昨天还来了好多媒体,今天总算恢复安静了。”

“可是这么大的一片区域,怎么就只派你一个人留守?就算找一辆车的人来支援也不为过呀!”仙道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问着。

“大家都移动到警署去了。”

“因为今天要传他两个儿子侦讯?”

“大概吧!”

“媒体已经预测凶手是谁了吗?”

“他们大多认为是大儿子,因为他的个性冲动。有些媒体连图都画出来了呢!”

十七年前来到这里的时候,并未见到他的两个儿子。算一算,如今大儿子应该三十岁左右了吧。

“什么图?”仙道问。

“就是戴着一顶鸭舌帽,穿着皮夹克、长筒靴。一副老电影里坏人角色的标准装扮。”

“在诠释一个弑父的不肖子时,通常也是这种打扮。”

“是啊!可是他的小儿子就和大哥完全不同。”

“看起来很老实?”

“应该说很沉稳。瘦瘦的,留着长发,穿着黑色西装。听到父亲被杀,也丝毫没有惊慌失措的样子。”

“我可以到后面去看看吗?”

“请。”

吉川任由仙道走向后门,自己则往警车的方向走去。忽然,仙道又叫住吉川。

“喂,你知道……这户人家有养狗吗?”

仙道清楚地记得十七年前,大畠养了一只大狼狗。听说他曾经放狗咬一个和他有嫌隙的人。如果家中还有养狗的话,照理说外人是进不来的。

“不久前曾养过,听说是一只狼犬。不过好像死了。”吉川回过头来回答着。

“不久前?”

“详细的情形我也不太清楚,不过马厩后面有一间狗屋。”

“我知道了。谢谢你!”

没有狗,这么说来外面的人要闯进来也不是件难事。尤其当星期天停车场对外开放时,有心人士也可以借机勘察整座牧场的地形,知道里头没有养

狗后,就更无顾忌了。倘若真是如此,侦查的范围恐怕得更扩大才是。

仙道绕过主屋的侧边,来到正后方。

主屋的后方有一块方形空地,周围皆是一些牧场的相关设施。右手边是有着绿色屋顶的马厩,上头有一座小塔,是抽换马厩内空气的装置。左手边是一座D型建筑物,似乎是仓库。至于马厩的正对面则是跑马场,场上有四匹英国纯种马,它们的身旁摆放着一些干草。

仙道探头看了看马厩内,马房里有一名年轻人正在清理马粪以及铺在地上的干草。他将帽子戴得很低,几乎要盖住眼睛,身上则穿着天蓝色的连身工作服。那件工作服穿在他的身上,看起来有些小。他偶然抬起头来,发现仙道正在看他,于是停下手边工作,报以微笑打招呼:“早啊!”

没想到对方的声音竟如此响亮,仙道愣了一下。不过,这个年轻人一看就知道很单纯,脸上没有丝毫的邪气。

“你好!”仙道也向他打招呼。“我是警察。你呢?”

“原来是警官啊,我姓原田。”

“你是这里的员工吗?”

“是啊!我从一月起就在大畠牧场工作。”从他说话的语调听来,应该不是个精明的人。

仙道正想再多问他几个问题时,后面突然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

“原田,别偷懒!”

一回头,只见一个头戴肮脏的帽子、身型削瘦的中年男子站在那儿。虽然和原田一样穿着连身工作服,但是衣服的颜色是浅绿色。他左手拿着鹿毛的缰绳,右手拉着马的头套。

年轻人听了赶紧重拾耙子,继续打扫马厩。

仙道对那名中年男子说:“我是警察。”他没有说谎,虽说今天并不是为了公务而来,不过却也没有讲明的必要。“请问您是……?”

“你是警察?”对方的脸上似乎满布着不信任,向仙道走过来。“你们来这儿又有什么事?”

中年男人一边靠近,一边也把马拉过来。从不会如此近距离地看马,想不到竟是这么庞大的动物。仙道不自觉地后退三步,说:“没什么,只是想再次勘察现场。呃……,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管野,是这个牧场的管理人。”

“啊,谢谢你的配合。”

这名叫管野的男人,看来长期担任户外工作,所以脸上满是皱纹。

管野脸上不信任的表情并未消退,他接着又问:“怎么样?调查工作进行得如何?知道凶手是谁了吗?”

“我们还在搜查中。”

“明天就是‘通夜’了啊!都到了‘通夜’,还不知道凶手是谁,怎么说得过去呢?”

“我们会努力的。你还有没有什么线索要提供给我们?”

“没有了吧!能想到的都跟你们说了。”

“你对这里的事情很了解,是吗?”

“我在这里工作三年了。”

这答案真令人意外,原以为这位管理人在此的工作资历应该很久才是。

“你一直都从事马匹的畜牧工作吗?”

“嗯,在这之前我一直都在美浦工作。”

他所说的美浦,指的应该是位于茨城县美浦“日本中央竞马会”的相关训练机构吧?这么说,大畠应该是为了和赛马业界有更多连结租交情而雇用他。

管野将马牵到右边的马房,再走回来。

“这么说……,”仙道假装已经知道之前管野向警方提供的所有情报。“你一定知道在你之前担任这份工作的人,他辞职的原因罗?”

“你是说中山先生?”

“没错,就是他。”

“嗯……,听说他工作能力好像不太好,所以才把我找来。”

“辞退他的过程都顺利圆满?”

“这我就不知道了。”

“你知道他现在人在哪里吗?”

“我说过,我不知道嘛!”

当场管野有点不耐烦想离开的样子。或许是仙道的问话方式让他感觉遭到警方怀疑,而被盘问。

仙道也觉得不宜再继续问下去,便转移话题。“我想去客房那一栋看看,该怎么走?”

管野指着左手边马厩的出入口处,说:“那栋D型屋舍的旁边有一条道路,沿着那条路走就到了。”

“谢谢!”仙道转身向马厩的出口方向走去,背后又传来管野的声音。

“我不是告诉过你,要先把工具箱整理好吗?你根本没做嘛!”

“对不起。”紧接着听到那个姓原田的年轻人回话。

步出马厩,仙道一面观察周遭,一面往客房方向走去。

D型屋舍旁边的那条道路也做了简单的铺设工程,想必是为了让来这里投宿的客人可以顺利开车到客房所在的位置。

走着走着,道路开始变得有些下坡,路的两旁净是楢树,延伸成一条楢树林道。

穿过楢树林道,就到达客房所在地。那是一栋木造的四角平房,铁皮屋顶和窗框都漆成绿色。听佐久间说,目前大畠的小儿子住在里面,但是在屋外的停车场上,并不见任何车辆停放。

仙道再度慢慢往回走到马厩的背面,那里已堆放了大量的马粪和稻杆,原田正拉着手推车清理这些秽物。他发现仙道走近时,露出无邪的笑容。

横过D型屋舍侧边的道路,仙道发现有一栋外墙贴着白色壁板的建筑物。其中有一户窗外还晾着洗好的衣物,看来像是员工宿舍。刚才遇到的管野和原田,应该住在这里吧?

回到主屋外面的停车场,吉川见到仙道再次走了过来。“发现什么了吗?”

仙道摇摇头。

“我又不是来协助搜查的。”仙道反问吉川:“那个在工作的年轻人,是个怎样的人?”

“哦,你是说原田呐,他好像最近才出来工作的。是个怎样的人?这我就不太清楚了。”

“在牧场里工作的,只有那个姓管野的管理人,还有这个年轻人吗?他们俩都住在那栋宿舍里?”

“不,”吉川面向员工宿舍方向回答:“原田住在D型屋舍角落的房间里。”

仙道谢过吉川,往自己的车子走去。接着,他想到发现长沼辉明尸体的水源地去看看。这一趟倒不是计划要做些什么,只是想唤起从前的一些记忆,刺激一下大脑罢了。

风尘仆仆地来到这个小镇,眺望这里的风景、搜集大小情报,其实心里所想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十七年前的命案和这次事件,一定有着某种程度的关连,或者说是延续、阴影也好。

当然,这种说法是毫无根据的。因为除了当年凶杀案中未被证实的嫌疑犯,在十七年后的命案里变成被害人之外,这两件命案说实在也没有其他关连。况且这一点点巧合,它的发生也不会太奇怪,是可以说得过去的。只是……

不知道为什么,在仙道心底深处,就是有种按耐不住的躁动,似乎在暗示着他,这两件命案一定有相通之处、它们一定有关连。

挥不去内心的悸动与臆测。但要如何才能拨开这团迷雾找到答案?说真的,仙道自己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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