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卫带泰勒离开了,吉姆一直看着他们。泰勒和他来时一样拖着脚,弓着背,低着头。

其他人都离开后,比尔还和他坐在桌子边上。“这是装的。”

“可能是吧……但是如果我们从另外的角度看的话,不过是一个无话可说的人。”吉姆收起照片,放进那些文件中。

“是可以那么看。”比尔手放在桌子上,双手交叉,转过头,表情严肃。“你就是这么看这个事的?”

吉姆拿起文件夹,按内容摆在桌面上,“我就是这么想的。”他大声说出这句话的同时,肩膀似乎抬了起来。

“那下次开会时,你就说泰勒是无辜的?”

“我会说明真相,将近一年的高强度审讯,没有人搜集到可提起诉讼的证据。鉴于此,我的观点是泰勒对国家没有威胁,我建议尽快安排释放泰勒。”

比尔叹了口气说,“我不和你争论,我会陪着你的。”他的手撸了一把头发,摩挲着脖子,“你觉得度假回来之后应该安排下一次会议,是吗?”

“是的,我会发送一些备忘录,强烈要求一次紧急会议。”如果因为安排会议等诸如此类的小事而让泰勒一直关押着,那实在是太恶心了。“也许这不会起什么作用,他们甚至有可能不听取我们的建议。”他站起来,推开椅子。

“那他们为什么还要我们审讯呢?直接忽略我们不就好了。你觉得其他组织会赞同么?比如执法机关?”比尔起身和吉姆一起走出房间。

“我觉得他们会赞同的。如果他们手里有情报,他们一定会拿出来的,或者给一个该死的理由扣留泰勒。”吉姆大步地走过走廊,强烈希望自己再也不要回到那间屋子。

俩人先来到比尔的办公室,比尔进去后,吉姆靠在门框上。“我们必须尽快行动,比尔。”吉姆轻轻地用文件拍打着大腿,“我不知道泰勒还能坚持多久,他的情况越来越糟了。”

比尔扑通一下坐在椅子上。“是啊,我也注意到了。”他靠在椅子上,“现在我们可以试着让事情进展快一点。”

“协议允许吗?我们应该和其他地方遵守一样的制度。”

“去它该死的协议吧。”比尔满脸的不屑。

吉姆笑了,“看看你在这方面能做点什么。我会开始打电话,看看能不能加快进程。”

比尔和吉姆提议,在召开紧急会议的一周里什么也没发生。有人总是有理由无法出席会议。而事实是在议会成员的思维里,一个在监狱里的毫无活力的人看不出来有什么紧急的。

比尔企图加快进展,但随着深入审讯的终止,他的想法也消失了。泰勒突然把食物扔出牢房,他们不得不加强监狱的安全。现在,泰勒被限制在自己的牢房,除了洗澡哪也去不了。

吉姆打开泰勒的文件,在清单上加上了另一封邮件。这个清单在他决定要建议释放泰勒时开始建立的。他还没有意识到说服那些政府人员,让他们相信泰勒对美国安全没有威胁是一件多么棘手的任务,并且是一场持久战。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泰勒应该得到正式的审讯。而这件事却没有发生,这让吉姆充满了怨恨。这不是美国的做事方式。

两小时之后,他打印了他的建议:鉴于没有新的证据和阿富汗单方的审讯来源,他认为没有必要再扣留泰勒。比尔也完成了他的说明:他对于该男子的罪行持怀疑态度。

比尔伸伸懒腰,脸部由于后背的僵硬带来的刺痛而扭曲。他坐太久了,当他站起来走到窗户边,后背吱嘎作响。这些有权势的人会听他们的建议吗?如果他们听了,这件事会花费多久呢?政府的车轮非常缓慢地转动着,但是也许因为从未有正式的控告,解决这堆烂摊子,释放泰勒就不会太长时间了。

门上的小窗口打开了,马克停下俯卧撑的动作。下顿饭来得太早了。来人命令马克伸出手脚,以便铐上手铐。

自从他几个月前爆发以来,室外放风的权力就没有了。昨天已经洗完澡了,那现在就只剩下一件事了:审讯。

马克保持着跪着的姿势,无法逼迫自己立刻站起来。自从上次审讯,他就一直在想如何结束这一切。在他的一生当中,他从未感受过,但是现在看不到结束的那天。他不想死,但更不想这样活着。

现在,每当绝望袭来时,他都闪过自杀的念头,他都努力压下这种想法。如果他还要遭受一场残酷的审讯,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强大到镇压这些恶魔了。

来者再一次下了命令,马克站起来,汗水流下时,他的脑袋猛地蹭了下肩膀。当马克接近房门时,他的脚感觉被水泥包裹了似得。

除了手铐,他们还给他带上眼罩和耳机,对此,马克尽量表现得无动于衷。这意味着他要去审讯室之外的地方吗?他艰难地咽了咽口水,他畏惧戴上眼罩,这种感觉无法抑制。

审讯没什么好的,但是至少他知道会发生什么。如果他们还有更残酷的手段怎么办?马克想象不出他们还有什么更残酷的手段,但他相信他们肯定有。

马克失去了感官的接触,迷迷糊糊的,一路踉踉跄跄的。有人按着他,他就坐下,拉着他,他就站着,向前拖着他,他就走着。马克感觉脚下在震动。他知道自己在一辆车上,但是没有时间概念,所以他没办法判断自己被带走多远了。

下了车,马克又被拽着走了一段距离才停下来,几只手在眼罩和耳机上忙活着,把它们拿了下来。光线很亮,马克不自觉地眨了眨眼睛,眯着眼观察周围的环境。更衣室?他该死地来这干什么?警卫打开他的手铐,指示他脱掉衣服。马克内心的恐惧沸腾了,他犹豫了。纳粹死亡集中营和毒气室的影像瞬间出现在他的脑海里,马克摇摇头,要把它们摆脱。太疯狂了。他脱掉衣服,心里希望自己的颤抖没那么明显。一位站在马克身后的警卫指了指说“好了,走吧。后面有淋浴室,把你身上该洗干净的都洗掉了。”

洗澡?他们对他做的这些事就为了洗个澡?马克迷茫地跟着警卫,警惕着任何陷阱。即使有陷阱,他也不能保护自己。

令他惊讶的是真有一个淋浴室。事实上是几个淋浴室,但是他们指示他进入一个有一瓶洗发水和一块崭新的香皂的淋浴室,坐在金属搁板上。他不需要更多的刺激了。

香皂闻起来干净清香,没有他以往用的香皂那种防腐剂的味道。他把香皂放在鼻子底下,闭上眼睛,深深地吸气。沙子与冲浪,慵懒的夏日里躺在沙滩上的场景不断地在脑海中盘旋。当热水喷洒在他的后背时,整个淋浴室内充满了芳香。他真想留在这间淋浴室,再也不要出去。因为在这里,他不用再担心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现在他可以留在这,永远地留在这。

洗完澡,他们又给他一把剃须刀和剃须膏,那些警卫看起来也不急着把刀片收回去。他们带他到一个柜子前,里面放着一套干净的衣服,告诉马克穿上。橙色的牢服哪去了?马克压制住恐惧,决定享受每一点奢侈,而不是让担忧毁了它。如果他们打算把他带进毒气室,那至少他穿着真正的衣服,全身是干净的。

坐在长凳上,他穿上黑色袜子和鞋子。鞋子可真是出乎马克的意料啊。这么长时间以来,他没穿什么鞋。当马克穿上锃亮的皮鞋,他使劲地扭动着脚趾头,太舒服了。感觉太棒了。马克站在那,低头看看自己,颤抖着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一年来,他第一次找到做人的感觉。

警卫重新铐上手铐,马克尽量不让这点困扰自己,尤其是他们没再给他戴上眼罩。他们带着马克沿着一条长长的走廊走着,这条走廊看起来像是在法院里。马克放平肩膀。也许他终于能到法官面前为自己辩护了。

他被带到一间小屋子里的桌子边上,有人命令他坐下。他旁边有一个空椅子。那些警卫仍然站在他身后。马克坐的桌子对面有一个长桌子,侧面高高竖着美国国旗和州旗,四张椅子面对着他。

狭窄走廊的对面是与马克身边一样的桌子,包括两把椅子。马克瞥了一眼身边的椅子,好奇这会是给谁准备的。

房间里唯一的声响就是马克的枷锁时不时发出咯吱声,有一名警卫咳嗽了几声。等了几分钟之后,四名军官进来,大步走过马克,看都没看他一眼。马克一直注视着军官,两个穿西服的人沿着走廊走过来坐在另一张小桌子边上,马克几乎没看到他们。马克努力地仔细看着那两个人,但是离他最近的那个人背对着他,挡住了另一个人。

胳膊肘沙沙的声音吸引了马克的注意力。一位年龄较大的人,头发灰白,秃顶,溜进他旁边的椅子里。他弯身轻声说:“我是你的律师,大卫·科克斯,”同时,伸出手。

而马克没动弹,科克斯看看手铐,摸摸自己的公文包。“我的律师?”马克不知道自己还有律师。那家伙满身大汗,看起来好像来之前参加了马拉松似的。

“这几个月来,我一直为你的事奔波。我在美国区法庭前就接下了你的案子,”他从包里拽出一条手巾,擦干眉毛上的汗,“政府因为敌人好战分子压力很大。法律意义上说,我们赢了案子但是——”科克斯不说了,看了一眼马克身后的警卫,满脸的谨慎,“我知道你一定有很多疑问,但是我觉得我们应该在审讯结束后再继续聊。”

马克点点头,但是禁不住怀疑,他能有机会谈论这件事吗。

他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这么说,他还没被遗忘。“谢谢。”一个声音打破了屋内的安静。马克认得这个声音,是那个把头发都梳到脑后的人。声音来自坐在另一张桌子旁的一个人。吉姆和比尔……该死的。马克一定是弄出动静了,所以吉姆打断了他的谈话,并直视着马克的眼睛。他点点头,表情冷漠。

马克面朝前,手放在桌子上紧张地攥在一起。房间内的人都忙着准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音,公文包咔嗒咔嗒的响,无言的交流漂浮在这沉重的沉默中。一个女人进来,拿着一罐水,给每一位官员面前的杯子都倒上了水,马克僵住了。每个人的水杯都满了,包括马克,但是他只是盯着它看。至少他没被遗忘。这很重要。

他的膝盖开始抽搐,腿上的锁链咔哒咔哒的声音在这件小屋子里格外清晰。当要求遵守法庭秩序时,科克斯给他警告的表情。

长桌子那边,一个人看起来有点面熟,他对吉姆说:“谢里丹警官,我收到你的报告了,我们已经详细地讨论过了。感谢你澄清我们的问题。我们已经做出决定了。”他看向马克,“泰勒先生,请你站起来,好吗?”

马克偷偷看了吉姆一眼,但是吉姆根本没看他。现在他就要被判刑了么?他会被判什么刑呢?他还没努力过呢?该死的,他还不确定对他的控诉是什么呢。他的腿好像被粘住了。科克斯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冷冰冰地说,“站起来。”马克想朝着他大喊,他正努力呢!但是与之相反,他撑开椅子,站了起来。他深呼一口气,抬起了头。

“马克·泰勒,关于你是否参与了2001年9.11事件的案子,由于证据不足,立即释放。”那位警官收集好他的文件,与其他裁决者起身,朝马克微微点点头,离开了房间。

他的腿摇摇晃晃,狠狠地坐在椅子上。这就完事了?他自由了?马克胳膊放在桌子上,撑着脑袋,逐渐消化这件事。噩梦结束了。他要回家了。有所的情绪涌上心头,马克低头趴在胳膊上,他想要抑制啜泣,可身体却在颤抖着,大脑好像被塞满了棉花,什么也听不见。过了好一会,他才听到律师和他说话。他转过头之前,用肩膀擦干了眼泪。

“啊?”

“我说‘恭喜,你自由了。’”他拍拍马克的后背。

而马克却摇摇头,“这……这太不现实了,是真的吗?我自由了?他们不会再把我带回去了?”求你了,上帝,一定要是真的啊!

大卫·科克斯笑了,他的眼角微微收起,“是真的!”

马克泪光闪烁,他努力地想朝他笑一笑,但是他注意到吉姆往他的公文包里塞了一个大大的白色信封。这一切都是骗局怎么办?扣留他一年多,现在他真的能自由地走出去了?就这样吗?说不通啊,他真的没办法相信他们。

其中一位警卫走上前来,“请站起来。”

马克听从他的命令,当警卫解除手铐,他一身轻松,就好像他飘到了天花板上。马克揉揉手腕,等待着,大气不敢出。这有可能是骗局,可能是让他尝尝自由的感觉,然后希望他为了自由把一切都说出来。

吉姆走过来,递给科克斯一摞纸,“这些需要你的当事人签字的。”

他好像没想承认他的前犯人。随着两条免责条款,这个诉讼就结束了,好像马克没在这间屋子似的。

“好的,给我点时间看一下,”科克斯接过文件,转向马克说,“这真是太意外了。我跟你说,我本来就猜到可能要释放你。政府本就会不顾一切地扣留敌

人好战分子,不会有审判的。”

他草草翻阅了一下文件,“这些看起来就是标准文件,有一份是个人的商业银行账号。看来得花一段时间才能解冻了。”科克斯皱起了眉头,“等一下……”他抬起头盯着吉姆,“这是什么?你要他声明放弃对政府提起诉讼的权力?”

吉姆下巴的肌肉收紧了,嘴巴抿成一条直线,他看了一眼比尔,比尔点点头,就算回答了某一个未说出口的问题,“很显然是这样的。”他的声音很平静。

科克斯厌恶地摇摇头,“请允许我和我的当事人商量一下。”这不是一个请求。

“当然可以。”吉姆走到比尔身边,但仍继续观察。

“好好想想,马克。他们已经监禁了你一年多,我还不知道在那都发生了什么。”

吉姆在等着时,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是他抓公文包手柄的手收紧了。如果马克签了,那就意味着他再也没有机会自己寻求司法公正了。如果他拒绝的话,他们会把他送回监狱吗?他们会这么做吗?他扫视了身后一眼,警卫都走了,但是他们可能潜藏在走廊里。这可不是什么好的选择。事实上,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他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他看看吉姆,又看看科克斯。他不能冒险,自由近在咫尺了。

“给我支笔。”

签完字,马克放下笔,手撸了一下头发。这是正式的。马克虚弱地吐出一口气。

吉姆把公文包放在桌子上,拿出一个鼓鼓的信封,递给马克,“给你。”

马克退缩了一下,但是没有接包裹。他想知道这里面有什么,但是他的喉咙抽搐了,因为他觉得自己真正被释放的可能性开始下降了。

“拿着,这是你当时被扣留事的钱包和个人物品。”

马克撕开信封,飞快地打开它,手颤抖了。他的钱包、钥匙,甚至还有零钱,那些零钱滚落到桌子上,还有一个信纸大小的信封。打开钱包,马克惊讶地发现里面竟然还有8美元。他收好钱夹、钥匙和零钱,盯着信封看了一会,然后递给吉姆说,“这不是我的,警官。”万一他们在里面放了什么证据怎么办?他只要一碰那个信封,他们就会说他认领了那个信封,一定是有罪的。

吉姆阻止了他,推了回去,“拿着,你会需要它的。”

“是,警官。”马克困难地咽了一下,拿起了信封。

“我看看是什么。”科克斯闯过来,从他手上拿走并打开了信封。“一张去芝加哥的分机票,”

他眯着眼睛看着机票,“飞机几个小时后起飞,”他又拿出一沓纸币,“还有现金,八百美元。”

马克谨慎地看着科克斯,“这不是我的。”他起身,举起双手,手掌朝外,向后倒退着说道。

“听我说,这只是用于你稳定下来之前吃住的钱。”吉姆啪嗒扣上公文包。

科克斯哼了一声,“哦,我确定这些够他的花销了。你知道他需要的不止这些。”

吉姆耸耸肩,“有总比没有强。”

马克走上前拿起了信封。尽管数目不大,但是他知道自己需要它。“谢谢。”这句话含在喉咙里没有说出来。

吉姆点点头,拍拍他的公文包,看着马克,好像他有什么话要说但是什么也没说,吉姆拿起公文包,伸出手说,“不用谢。”

马克困惑地看着吉姆的手,抬头看着吉姆。他不能那么做。就算他们把他再带回监狱,“我……额——”

“没事。”吉姆放下手,大步走到屋后面,消失在门外。

屋内突然安静了,马克努力地集中注意力,但是头有点晕,他记得科克斯说过他的财产的事,“我的银行账户?”

“你被认定为敌人好战分子的时候你的银行账户就被冻结了。事情澄清的时候我就应该告诉你,但是我也不能确定。”

现在这八百美元看起来也没那么大方了。银行账户解冻前他该怎么办呢?马克努力地不再想它。他可以回到芝加哥后再处理这事。现在,他只需要离开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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