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亮双手抱着头,指关节“嘎嘣嘎嘣”地响,手背上暴起一条条的青筋,全身的肌肉都因为激动,挛缩成一个个颤动的包块。他呼吸急促而粗重,像一只蛰伏了很久的困兽,猛地抬起头,刚刚半开半闭的眼睛蓦地瞪大,露出两道凶猛的寒光。

他让高翔想起了狼。塔克拉玛干沙漠中的狼。几年前,高翔曾穿越沙漠遣送一名在逃杀人犯。茫茫沙漠广袤无垠,巨大的沙丘趴伏、绵延宛如巨蟒,银沙被风吹出层层叠叠的鱼鳞状,反射着刺眼的白光。远方隐约可见密集的胡杨林、怪柳灌木和浩荡的芦苇。他们的越野车行驶在塔克拉玛干的广阔怀抱里,天空是透彻得近乎失真的蓝,西方有绚烂的晚霞和如血的夕阳。正当他们沉醉在沙漠奇幻的色彩变换中的时候,越野车抛锚了。

天色渐暗,万籁俱寂中潜伏着巨大的不安和恐怖。高翔和同伴在同一时刻感受到了危险的来临。一群觊觎已久的狼安静地蹲伏在沙漠的暗影里,吐着冒着热气的、血红的舌头。随着凄厉的“嗷呜”声,无数黄绿色的光点由远及近围拢过来,在黑色天幕下闪烁着异常寒冷的光芒,那是狼的眼睛,凶残、阴冷,令人毛骨悚然。车上面目狰狞的罪犯当时就吓得尿了裤子。高翔和同伴稳稳地拿着枪,精准地点射,弹无虚发。狼却越来越多,如果不是增援及时赶到,他们最终会因为弹尽粮绝丧身狼口。那是一次惊心动魄的经历,高翔第一次亲身感受到了狼的狡黠与凶残。

李亮的眼睛正如同那些狼的眼睛一样,充满凶残的寒光,此刻,假如他趴伏在地上的话,毫无疑问就是一匹完完全全的塔克拉玛干沙漠的狼。一匹饿狼,对所有的猎物嗜杀成性,毫不留情。

“她们都该死,她们一个比一个下贱。除了钱她们什么都不珍惜,为了钱她们什么都肯干。她们是一群苍蝇,一群垃圾。死不足惜。我杀她们是在铲除垃圾,铲除垃圾,你们懂不懂?林巧珠那个娘们不知好歹,我对她多好?啊?你们知道吗?你们不知道。我把我挣得每一分钱都花在了她身上。我让她嫁给我,可是她不肯。你们知道她说什么吗?她说二货,你才挣几个钱也想娶我,我要找也得找个钻石王老五,你不过是个土鳖。你们看,她宁可当让所有人睡的婊子都不肯过正经女人的生活。你们说女人是不是很贱?她们就是很贱!我知道她上网,就冒充大款在网络上和她聊,我要让她在网络上也是我的,我的,我一个人的。她信以为真了,她在网络上嗲里嗲气,我看透了女人下贱的模样,所以我就杀了她。杀死她后我在雨里干她。你们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吗?哈哈哈……”李亮的笑声阴森恐怖,令人头皮发爹,“她满头都是血,红艳艳的,我舔那些血,没有比女人热乎乎黏糊糊的血更好吃的东西了!没有……”李亮扬起下巴颏,闭着眼,伸出舌头舔自己的嘴唇。

“有一点儿你说错了。”李亮对高翔说,“杀林巧珠的时候我不知道天要下雨,是巧合,可是这个巧合太他妈好了。那种感觉,那种感觉你们根本不懂,太美妙了!”李亮戴着手铐的手激动地在胸前攥成拳头。

“然后我结婚了,我找了个卖煎饼果子的农村妹,他妈的,凭什么我就得找农村妹。我有了儿子,所以你说得不对,我的性功能很正常,我一直是一个强大的男人,强大的,你懂吗!我的儿子就是最好的证明。我每天都得忙,红岭机械厂给的那俩糟钱儿不够我养家。我离开了,去德威监控设备公司干了一阵,天成大厦的监控设备就是在德威公司买的,我负责的安装,所以我对天成大厦的监控系统一清二楚。后来天成公司招聘我就应聘上了。”

“你应聘的时候在个人简历中填写的原就职单位是德威公司,并没有填红岭机械厂是吧?”高翔问。

“对,德威公司的工作经历对我的应聘有利,我干吗要填红岭机械厂啊?”李亮不明白高翔问这个问题的目的,看高翔没有解释,就继续说,“我一上班就开始为连接自己的监控设备做准备。我首先要求了一间地下车库的杂物室做工具间,然后利用改进线路的机会成功连接了我自己的线路,不懂行的人根本看不出来,包括现在我手底下的两个半吊子线路维修,他们都一直以为那是根备用线。总之我在天成公司安顿了下来,收入比原来好多了,值完班还可以休息,我有钱又有时间,孩子也送幼儿园了,我又开始上网。”

“你用了不少网名,‘事业有成’、‘大上海’、‘午夜情郎’,应该还有很多。用网络诱骗那些不谙世事的女孩子。”

“你们知道的还真不少。呵呵,没错。通常我用不同的名字锁定不同的目标。如果不被你们逮着,我的下一个目标不是‘寂寞有时是一种毒’就是‘奶油甜心’,一个是和仝思雨一样的大学生,一个是和林巧珠一样的卖淫女。你们看,世界上什么都可能缺,就是不缺这些指望在网络上得到金钱、财富和性的女人。但是你说诱骗不对,没有人可以骗她们,如果她们自己不肯骗自己的话。”

李亮最后的话是事实。

“还有,那些贱女人也不是什么不谙世事的女孩子。现在的女学生什么不懂啊?何况她们当中很多都已经结婚了。但是她们不安分。明白吗?一群垃圾!”

“接着说说仝思雨吧。”

“对,仝思雨。他妈的,网络上多贱的女人都有,仝思雨就是其中一个。什么狗屁大学生,开始还假模假式装纯情,一副温柔可爱的样子,其实长着一副贱骨头,听说我是房地产开发商立刻像膏药一样贴上来。我跟她说流氓话她也欢喜得不得了。你们说这样的女人不是找死吗?就是该死!我看时机差不多了,就约她,我特意挑雨天,我不光是想洗脱罪证,我是太他妈喜欢雨天的刺激了。她真的去了,我又有点儿害怕了,毕竟杀林巧珠那个婊子是三年前的事儿,现在杀人我还是有点儿紧张的。我当时想如果她一看下雨就跑了就算了,我真的是这么想的,我不是非杀她不可。可她没有走,你们说这不是天意吗?!连老天爷都支持我杀了这个贱货。她在银行旁边的自动取款机的门厅里待到十点多,我就站在雨里等着,手里拎着砖,越等越来劲,越等越觉得不杀她对不起我自己,也对不起老天爷。后来她沉不住气出来了,长风街全街停电,一团漆黑,她吓得一边走一边唱歌,呵呵呵,你们不知道那个游戏多有意思,她唱得比鬼哭狼嚎还难听,呵呵呵,我跟着她,一直跟到那个光着屁股的雕塑下,她转过头‘啊……’地惨叫,呵呵呵,有意思,我就把她砸死了,舔她的血,好吃极了。就这样第二个贱女人被我报销了。”李亮坐直了身体,乐呵呵地看着高翔和郑德。

“杀丫丫的过程跟你说的一样。但是杀丫丫的原因你猜不到。呵呵,你很聪明,高警官,但是我杀丫丫的原因你就是猜不到,你肯定猜不到。我一会儿再告诉你吧?你说呢?你可以再想想,好好想想,呵呵呵,太他妈有意思了。嗯?”李亮一脸的得意和挑衅。

“我先说说叶子吧。我为什么要杀叶子呢?凭良心说叶子那个女人还不赖,用你们的话说,是个高级女人,清纯玉女,在天成公司可以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长得好看,追求她的人很多,就是太瘦了,全身都他妈是骨头,这样的女人我是不感兴趣的,我喜欢胸大屁股大的。我没想过要杀她,是她倒霉,她倒霉就倒霉在跑到狗屁总经理的办公室去卖骚。你们知道她干了什么吗?她穿上了一条小破裙子,那条小破裙子不但挡不住胳膊,连前胸、后背、大腿都挡不住,就差把屁股都露出来了。她穿着那条小破裙子招摇过市,那个总经理兜不住劲了,把她搂在怀里啃。他妈的他凭什么想上谁就上谁啊?不就是有俩糟钱儿吗?就有一群下贱货围着,连他妈所谓纯情玉女都往他身上凑。不过这也不能怪他,男人嘛,就得有女人,女人是什么?是裤子,脱脱穿穿的裤子,下贱货。”李亮咬牙切齿地说,眼神恶狠狠地盯着不知名的地方。过了一会儿才缓过神儿来。

“哎?我他妈说哪儿了?哦,对了,她穿了一条小破裙子,我对骨头渣子本来不感兴趣,可是她穿上了那条四处漏风的小破裙子真他妈好看。我憋不住了,我就是想上她,我必须杀了她之后上她,然后再把她戳个稀巴烂。美中不足的就是那天没有雨,可是我顾不上雨了,我太想杀她了。我就是这么想的,我看着她接了个电话,不知道和狗屁总经理说了些什么就着急忙慌地走了。我切换着摄像头,一直盯着她,直到她进了电梯,按下了到一楼的按键。我从地下车库的杂物室的窗户爬出去,飞快地跑,跑,跑,跑,跑。我赶到大厦门口跟上了她。她打车去了医院,我跟着。我看她走进急诊科,后来进了一间病房,我就在外边等,我必须等,我不杀她我就过不去这一天。后来她还真出来了,真是老天爷睁眼啊!我就又跟上了她,她打车我也打车,我跟她到了一个小区,是她住的地方,我听见她给什么人打电话说她就要到家了。我扑过去,扑过去,我堵住她的嘴,把她往草丛里拽,我要弄死她,弄死她,弄死她,弄死她再上她。”李亮凶蛮的目光似乎正在行凶的现场,叶子就在他的眼前,他戴着手铐的手不住地比画,演绎着当时的动作。

“他妈的,这个小娘儿们还真行,她抓我的脸,抓到了我的面罩,面罩一动我就看不清了。我一不留神,她跑了,边跑边喊救命,没办法我只好赶紧逃命。妈的!”

李亮添了一下嘴唇,“哎,给口水喝吧,嗓子都冒烟了。”

高翔给李亮倒了一杯水,李亮一仰脖全喝了,他用手背抹抹嘴巴,看了看高翔说:“我挺佩服你的高警官。我干的那些事儿你就跟在眼跟前看着似的。可惜你是事后诸葛亮,你说对不对?呵呵。你说得没错,第一次没得手我不甘心,我想好要杀谁杀不成我会很痛苦,所以我一直盯着她,机会又来了,她加班,她一个人加班,还下着雨,哈哈,下着雨多好。我看她离开办公室,她好像有点害怕,这个小娘儿们挺神的,我两次杀她她好像都有感觉,她边走边东张西望,当然她看也白看,她不知道我在哪儿。我又从地下停车场杂物室的窗户爬出来,跑到大厦外边,就近拎了块砖头。她想等出租车,我急坏了,她要是打上车我就不好追她了,下着雨不好打车,如果就来一辆出租车我就会被她甩下。要不说老天爷都帮我呢,她等了半天都等不到车,就往北走,我猜她是想到普运路赶公交车,这真是太好玩了,太有意思了。我跟上去,我要杀……死……她。妈的,这个小娘儿们又把我弄伤了,当时我不知道她用的是什么玩意儿,现在我知道了,就是你袋子里的那个东西。我受伤了,我更想杀她,想上她了,真刺激,这个小娘儿们让我特别兴奋,我用砖头狠命砸她的脑袋,血流下来了,好看极了,她的脸变成了红色,好看极了,好看极了……”李亮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半张着嘴不住地说“好看极了”,好像一个意识混沌的犯了毒瘾的瘾君子。

“李亮,为什么你第一次跟踪林雅没杀成,却放弃了,你不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吗?你跟踪了她,大概你跟踪之前并不知道自己跟踪的究竟是谁,你只是像前两次一样在网络上约会了一个猎物。林雅没等到约会的时间就跑了,当你一路追踪,最后站在红岭机械厂老生活区的筒子楼的后窗时,你才看清了你所跟踪的人。对吗?你杀不成林雅,又无法平息疯狂的杀人念头,才临时起意残忍地杀害了丫丫。对吗?”

郑德听高翔这样问,有点诧异,他扭头看高翔,原来这就是丫丫被害的真正原因。高翔正逼视着李亮。高翔早就知道了丫丫被害的原因。当他循着林雅第一次发生意外的路径重新在长风街上走过的时候,他就发现了学生用品商店旁边的网吧,叫“翼”的网吧。后来高翔拿着林雅的照片去网吧核实过。网吧的老板记得林雅,一个安静、美丽的女人。

“哈,原来你知道?!我以为你死都猜不出我杀丫丫的原因呢。现在我不是有一点儿佩服你了,是十分佩服你。”李亮嘴里说着佩服,眼神却异常凶恶。

“不过你还是晚了一步,她没能逃脱。不是吗?你能不承认你的失败吗?你不能!即使你猜出了丫丫被害的原因,你还是晚了一步。你见过林雅,你们都见过她,你们不觉得她是一个完美的女人吗?她真的很完美,我都爱上她了,别看她比我大很多,我真的都爱上她了。她长得多漂亮啊,温柔、体贴,根本不像现在那些打扮得比火鸡还热闹的贱女人。林巧珠、仝思雨,哪一个不是爱钱如命啊!可她不一样,她不爱钱。她真是一朵鲜花插到了谷新方那堆牛粪上。可连这么好的女人都跑到网上去发骚,居然说打算和我私奔,你们说她贱不贱?!真是下贱到家了!一边当婊子,一边立牌坊。”李亮忘了他自己填写的资料是女性。即使他没有忘记,他癫狂病态的心理也要臆想出夏日樱花是知道他是男人的真相的。她知道,她还愿意和他交往,并把他当成情人,愿意为他背叛家庭。因为女人天生就是这么不值钱。他需要这样的臆想来满足他肮脏丑陋的内心。

“你说得对,在网上的时候我还不知道她就是林雅,我只是发现了一个不守妇道的贱货,我决定杀了她,为社会清除垃圾。她去了玉顶公园,可是她又跑了,天一下雨,她就跑了。我追她,没想到她就是林雅。跟你说的一模一样,就这么回事。你觉得我没杀成她?那是因为我不用再杀她了。呵呵,你不觉得她现在比死了更难受吗?没了孩子,他的老公每天喝得烂醉如泥。你们知道为什么谷新方总是烂醉如泥吗?因为我请他喝酒,我请谷新方,那个怂包,正经事儿一样不会,打老婆还是很有一套的。他闻到酒味就变成了一条哈巴狗。”

李亮说着圈起胳膊,勾着手,“汪汪汪,汪汪汪”地学狗叫,脸上有邪恶的笑。

“他围着我转,小李长,小李短,喝多了跟我叫爷爷都行。等他喝得烂醉后,他回到他那个破了吧唧的家,就会从哈巴狗变成一条疯狗。他像疯狗一样打她、骂她、啃她、强奸她。所以,我根本就不用再杀林雅了,那个贱货活着比死了惨。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李亮狂笑,笑出了眼泪,很多的眼泪,与伤心无关,与人性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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