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亮看上去很瘦小,却不羸弱。一米六五的个头,手掌厚实有力,骨节突出,粗壮的静脉在皮下滚动,手臂肌肉线条清晰,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显然经过很好的锻炼。板寸,长脸,浓眉,挺大的眼睛,普通的鼻子和嘴,长相很大众化,没有显著的五官特征。

他只回答了有关个人简要情况的问题,之后就半闭起双眼,靠在椅子背儿上,对所犯的罪行只字不提。这幅流氓相和高翔在谷新方家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样子有着天壤之别,那时候的李亮礼貌、谦恭甚至有点腼腆,像个中学生。

“李亮,负隅顽抗对你没有任何好处。以我们目前掌握的证据,即使你不坦白自己的罪行,法律依然可以制裁你。”

李亮扭动了一下身体,抬起戴着手铐的手,在刺眼的灯光下给自己遮挡出一小片阴影。他抬了抬眼皮,看看高翔又看看郑德,嘿嘿嘿一阵怪笑,因为笑得厉害,身体剧烈地抖动,像一只挂在树杈上的破烂肮脏的塑料袋,被风吹得无法安静。

郑德严厉地警告说:“李亮,现在是要你坦白交代你的罪行。”

“切。”李亮撇着嘴冷笑,一脸的不屑。重新靠在了椅子背儿上,半闭上了眼。叉开的两条腿呈八字形横伸出去,鞋跟着地,两只脚丫子不住地乱晃。

“李亮,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只是个偷盗的事儿啊?”高翔说。

李亮没动,嘴角牵动的仍旧是嘲讽。

“我可以告诉你,你将被以故意杀人罪起诉。”

“行了,大警官,我懂法。黎军死了吗?没有吧?他说我偷盗我就偷盗了?告诉你们,他在诬陷我。你们有证据指证我偷窃吗?有吗?有的话可以拿出来。我是打了黎军没错,那是因为他诬陷我,他活该挨打。不过我可没杀他。你们预备怎么起诉我?杀人?呵呵,你们连个杀人未遂都给我定不了,至多是伤害吧。两人斗殴,都受了伤。你们不是瞎子,应该看到我也受伤了,这儿,这儿,还有这儿。”李亮说着坐起身,指着自己身上几处青紫,“只不过就是黎军的伤势重了一些。我可以赔偿他,看他要多少,怎么样?”

李亮一副得意忘形的神情。

高翔走到李亮跟前,弯下腰提起他的手臂看了看。李亮“哼”了一声,挣脱了高翔的手掌。

“的确伤得不轻。”

“那当然,黎军那小子出手狠着呐。我身上的伤是铁证,他抵赖不了,你们也别想诬陷我。”

“你下巴颏儿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一边一道啊。不会也是黎军弄的吧?看样子伤了没多久。虽然已经愈合了,可还是能看得出来,你看疤痕还呈现着粉红的颜色,刚伤的时候一定很疼吧?”

李亮警觉地坐直了身体,摸着下巴颏儿上的伤口。“我喝醉了摔的。”

“摔到这儿了?在哪儿摔的?哪天摔的?血流得不少吧?”

“摔到哪儿不行啊?在哪儿摔的,什么时候摔的我记不清了。怎么?你们管天管地还要管人拉屎放屁啊?”

高翔已经走回到自己的座位前,他没有坐下,突然一巴掌拍到桌面上。茶杯震动出细微、清脆的声响。

“李亮,你下巴上的伤口不是摔的,是被领针划的。时间是10月12日晚上10点30分,地点是长风街玉顶公园外的人行便道。”

李亮这次没吱声。

“认识这个吗?”高翔从桌子上拿起一个物证袋,里面装着的,正是一枚领针。

“不认识。”李亮的声音明显小了下来。

“不认识?那为什么这上面留下了你的血呢?”

李亮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低下头不说话了。

“怎么?还不打算交代?”

李亮继续以沉默对抗审讯。

“那好,现在我来给你讲个故事听听。”

高翔重新坐回到椅子上。

“三年前,有个三陪小姐叫林巧珠,从江西农村来到本市。最初在西水街从事卖淫活动。因为人漂亮,很快开始在市区各种档次的旅馆、饭店出入。一个很偶然的机会,林巧珠认识了一个嫖客。这个嫖客当时是红岭机械厂的职工,他想娶林巧珠为妻。他三番四次劝林巧珠结束卖淫女的生活。可惜他满足不了林巧珠的要求,林巧珠自己来自农村,早就厌倦了穷苦的生活,她怎么可能和一个一贫如洗的人在一起生活呢?所以林巧珠拒绝了他。他对林巧珠怀恨在心。他知道林巧珠有上网聊天的嗜好,就以房地产商人的身份在网络上和林巧珠交往。林巧珠相信了所谓房地产大款的话和身份,同年的9月11日,所谓的房地产大款约林巧珠见面,地点是长风街街边的一个小公园。就在当晚,在网络上冒充房地产大款的那个嫖客出现在林巧珠的面前,林巧珠知道自己上当受骗了非常气愤,她再次拒绝了那个嫖客,也许还辱骂了他。就这样,恼羞成怒的嫖客在暴雨中将林巧珠杀死。因为他扭曲、变态的心理,因为他仇视女性的心理,他杀害死者后,对死者的下体进行了疯狂的残害。”

李亮的面部肌肉有一闪而过的抽动,高翔注意到了。

“三年后,也就是今年,这个杀死了林巧珠的凶手又以‘事业有成’为网名,在网络上认识了经济学院的大学生,网名叫‘夜风铃’的仝思雨,他故伎重施,假借房地产商人的身份诱骗仝思雨。今年的6月27日有雨,他知道,大雨可以再次掩盖他所犯下的罪恶,像杀死林巧珠那样。他等待这样的时机已经很久了,三年中他混迹在正常的人群里,内心却被血腥和罪恶浸泡出越来越多的凶残,他的凶残不断被压制又不断在膨胀。他在第一次杀人中获得了满足,他一直等待可以再次释放邪恶,求得心理满足的机会。所以他通过网络约仝思雨到玉顶公园见面。这是他熟悉的地方,他杀过人的地方。这个地方让他兴奋,他可以感觉到三年前杀人的快感,他每次都用大雨做掩护,洗脱罪证。他又得手了,仝思雨惨遭杀害,尸体遭到了和林巧珠一样的残害。”

李亮仍旧不说话,鼻子里发出冷笑。

“9月3日,这个凶残罪犯的犯罪心理再度膨胀,他通过天气预报知道那一天晚上有大雨,大雨再次激发了他的犯罪欲望,他不能自制,他必须犯罪,否则他就得发疯,实际上他就是一头疯狂的野兽。因为某种原因,他意外选择了一个年仅十一岁的孩子,他认识这个孩子的父母,他知道孩子一个人睡在父母隔壁的房间。他站在窗外甚至可以听到屋里一个男人的鼾声,但他犯罪的念头像一颗无法剔除的毒牙,他抓狂得无以复加。他从陈旧的木质窗户爬进了隔壁孩子的房间,用台灯砸死了睡梦中的孩子,撅折了屋里晾衣服用的竹竿,像畜生一样,残害一个小女孩的尸体。这个孩子曾经友好地叫他叔叔。他在孩子家吃饭、喝酒的时候,孩子曾经给他搬过小板凳,拿过碗筷,对他绽放过花儿一样的微笑。一个纯真无邪,天真烂漫,善良可爱的孩子。而他却杀害了这个孩子,毫无人性地扼杀了一个无辜孩子的生命。李亮,你有过孩子吗?你面对一个孩子纯真无邪的眼睛有过人性中的良善吗?!”

李亮的嘴唇有些颤抖,不过很快他又一脸的无所谓,一脸的冷酷和阴郁。他仍旧对抗着警方的审讯,拒不交代。

“他发泄完兽欲仍旧从窗户爬出了犯罪现场,留下血腥和罪恶。他离开的时候被窗户划到了脸,虽然他很小心,却还是被窗户划到了脸,所以窗户上留下了他的血迹。很小、很少,但对于警方来说,这已经足够了,足够获得一个罪犯的DNA数据,获得罪犯无可抵赖的铁证。”

李亮下意识地抹抹右侧的颧骨,他听得有点儿发傻。

“9月29日,他通过私自安装的监控设施锁定了第四个目标,天成公司总经理的特别助理叶子。他利用工作之便私自连接监控设施的初始目的并不是为了寻找杀戮的猎物,他的本意是行窃,而且他确实得过一次手。他和保安队副队长吴满江是酒友,这场酒肉交往很大程度上是为了给他自己日后的犯罪打底。毕竟保安负责全公司的安全事宜,了解和掌握保安的工作是确保他成功实施犯罪的前提。这是一场长期的、有准备、有预谋的交往。很快他从这种交往中找到了机会。他从喝得糊里糊涂的吴满江嘴里得到了消息,他知道保安部门第二天要领钱,他没有太多准备时间,必须当机立断。他趁着吴满江酒醉,很轻易获得了吴满江身上钥匙的模子。对于一个技工出身,长期从事技术工种的人来说,做到这些太轻而易举了。第二天一早他就告发了吴满江值班喝酒的事情。一切都如他所愿,吴满江被开除了。他通过监控设施看到了保安队长黎军从财务部领钱。于是他破坏了监控设施的线路。黎军跟着他排查线路故障的时候,他借口离开了。借口很好找,比如上厕所或者拿工具什么的。他逮了个空子甩开了一直跟着他、看他检修故障的保安队队长黎军,用事先配好的钥匙打开了保安队队长办公室的门,顷刻偷走了保安队队长办公室的那三万块钱。他还想得到更多的钱,因为他贪婪成性,所以他一直盯着总经理和副总经理办公室的保险柜,这两个地方的钱可不像保安队队长办公室里的钱那么容易得手,他得长期埋伏,长期观察,寻找时机。锁定叶子为下手的对象,是出于意外吧?”

高翔说到这儿停下来看着李亮。李亮这个时候也眯着眼睛看高翔,虽然眼睛眯着,里面却露出凛凛寒光。他脸上是一副颇感意外、不可思议的表情。

“他跟着叶子,到了中心医院,他看见叶子进了急诊科,就一直等。他必须等,犯罪心理已经让他丧心病狂,他不实施犯罪内心就无法平息。晚上11点,叶子出来了。他打车尾随叶子到了华业小区,不过他的第一次犯罪被叶子摆脱了。于是他变得更加疯狂,他整天待在幽暗的杂物室里盯着叶子的一举一动,寻找机会。10月12日,又下雨了,而这一天叶子加班。第二次机会来了。接下来的事情是不是还由我说?”

高翔的话确确实实让李亮吃惊,他看高翔,仿佛看着一个天外来客。这个天外来客令他着迷,令他费解,也令他紧张、兴奋和痛恨。但他仍旧不说话。

高翔冷静、沉着。他两只手交叉在一起,支撑住下颌。他看着李亮,眼神坚定有神,显示着胸有成竹、胜券在握的从容不迫。他有足够的耐心、胆识和智慧对付面前的罪犯。他料定眼前这个死硬分子已经渐渐变得外强中干,形胜实虚。

“李亮,你知道那个罪犯为什么连续杀害那么多的无辜女性吗?”

李亮一副顽抗到底的架势。

“因为他是一个生理残缺、心理扭曲的人!他混迹在正常人群中却无法过正常人的生活,他需要额外的刺激满足生理需要。他一次次寻找猎物,一次次犯罪,一次次杀害摧残那些无辜的女性,因为在她们眼里他是一个性功能残缺的疯子!她们厌恶他!讨厌他!瞧不起他!他是一个废物,一个残疾,一个没有男性功能的可怜虫!”

高翔的诉述声音越来越大,语速越来越快,直到最后,李亮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大声号叫:“胡说,胡说,全是胡说。我的性功能再正常不过,那些贱货都是咎由自取,死有余辜。”站在李亮身后的干警将他摁倒在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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