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有全麦面包、鲜橙和牛奶,细瓷盘里的煎蛋微微有点儿焦。垃圾篓里有被倒掉的更焦的煎蛋,黑乎乎、乱七八糟的一团,已经分不清个数了。叶子咀嚼着有点儿焦的煎蛋,感觉就像吃着世间最鲜美的佳肴,她把它们吃得一千二净,连碎渣都没有放过。

吃完早饭,叶子开始整理房间。房间打扫起来很容易,叶子从来没见过有哪个男人可以把家保持的这样整洁。三室两厅的房子,本白色基调,黑橡家具,配以牛角、骆驼骨质的各色工艺品,风格简约而时尚。每个房间摆放着不同的绿植,两间睡房的飘窗上是金橘和龙舌兰,书房里有绿萝,餐厅的窗台上有小盆蕨类植物,客厅一角是大株龟背竹,粗壮的茎,广卵形的叶片,羽状深裂,怒放着苍翠和夏末的深浓,触摸它们,会有生命在指尖流动。

所有的东西都在随意的摆放中显示着洒脱,洒脱而又不失和谐,乃至呈现出现代艺术的自然和流放气质。叶子喜爱这里的每一件东西,它们因为附带了高翔的气息而变得可爱,不但有生命和色彩,还有温度,有脾气,有感情。

洗衣机里有高翔刚换下来的衣服,叶子犹豫了一下,把它们拿出来,捧在怀里,又闻到了熟悉的气息。她把它们放进水里轻轻揉搓。叶子有点儿脸红,她长这么大从来没有机会洗男性的衣服,即便是那个深藏在心底的男孩的衣服。想到那个男孩,叶子的心微微震动了一下,她发现自己竟然有很多天没有想起那个男孩子了,这是不可思议的。在过去的十八年里,他和叶子朝夕相伴,如影随形,牢牢吸附在叶子的灵魂里。她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看到他从月光里走来,模糊而隐约。她和他说话,她相信他听得到,就像她相信自己也能听到他说的话一样。而现在,叶子眼睛里、脑海里、心里都是高翔清晰明朗的模样,高翔在一点点儿冲淡那个模糊隐约的影子,叶子感到那个影子正慢慢退缩回月光的深处。她有一点儿惆怅,但更多的是沐浴在阳光下的欣喜。

就让一切有一个新的开始吧,叶子对自己说。

门外的阳光灿烂无比,天空是透彻的蓝。叶子故意使劲儿晃动手提袋,听钥匙滚动的声音,她像孩子般快乐,旁若无人。

叶子在超市进行了大采购。每一样东西她都精挑细选。回来后把冰箱塞得满满的。她只吃了一份果粒酸奶,就开始准备晚餐。耳边仍回响着高翔亲昵的话语,“宝贝,起床没有?好好在家休息。中午我回不去了,晚上带你出去吃饭,等着我,要听话。”

干吗要出去吃呢?没有一个地方的食物能和家里的饭相媲美。“家”,叶子非常喜欢这个温暖的字眼。缠绵的、旖旎的,馨香温软,沁人心脾。现世背后尚有一隅,可以安放流离的心。

时间在碧绿的菜叶上舞蹈,有水的激越和溜滑。一天的时间在不知不觉中飞逝,当心处在幸福当中的时候,时间过得特别快。

糖醋排骨、普洱南瓜鸭卷、凉拌双色甘蓝、清焯油麦菜、荷叶粥,一一摆上餐桌,香气扑鼻,色泽诱人。

天色渐暗,夕阳的余晖残烧在客厅的飘窗上。叶子走过去,伸出手,静看余晖在手中跳跃,直到它们在指尖燃尽最后一线光华。晚霞彻底从地平面上消失了,天空肃穆宁远。叶子走进书房,从占满一面墙的书柜里抽出杜拉斯的《情人》。她返回客厅,打开灯,放上CD,音乐顷刻间便如水般在房间里流淌。叶子盘腿坐在地板上,摊开书页,开篇写着:

我已经老了,有一天,在一处公共场所的大厅里,有一个男人向我走来。他主动介绍自己,他对我说:“我认识你,永远记得你。那时候,你还很年轻,人人都说你美,现在,我是特来告诉你,对我来说,我觉得现在你比年轻的时候更美,那时你是年轻女人,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

这是叶芝诗语的翻版,是爱情穿越浮华后的庄重回音,一个在苍老的炉火旁,一个在纷乱的一处公共场所的大厅里,爱情在不同的时空重复着相同的固执,嘈杂过尽,复归一片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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