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花园吹过,夹着露水和植物的清香。林雅和高翔并坐在木椅上,头顶是高大的梧桐树。好一会儿两个人都不说话,静看花园里爬满青藤的回廊,摇曳的花枝,清凉的鱼塘以及由冬青、黄刺梅、蔷薇、红叶小檗和木槿交织的绿篱。近侧有麻雀飞落,耳边有露水和植物的呼吸。

“如果丫丫活着,她会喜欢在这样的花园里藏猫猫。”林雅突然说,声音清晰,神态平静。

“林雅。”高翔意外地叫。

“放心,高翔,我很好,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好过。我知道丫丫已经离开了我,永远离开了我,不再回来了。她是我生活的唯一希望,你知道吗?”林雅似乎并不是真要等高翔的回答,自顾白地说,“她是天使,是上天赐给我的珍宝,不应该遭到那样的摧残。所以,高翔,你要答应我,把凶手找出来,替丫丫报仇,报仇,报仇。”

林雅的声音越来越高,身体发出颤抖。高翔用胳膊环抱住她,“会的,一定会,我答应你。林雅,我答应你。”

林雅深深地呼吸,渐渐恢复了平静。她的眼睛分外明亮,明亮却不清透。高翔看着林雅,并不十分确定她的精神状态,但他不想放弃难得的机会,无论如何,林雅此刻不拒绝谈论丫丫。

“林雅,为了给丫丫报仇,我们需要尽快寻找到线索对吗?”

“嗯。”

“那么我们一块儿来仔细想想好吗?”高翔小心翼翼地说。

“好。”

“丫丫生前有没有和什么人起过冲突?”

“怎么会?她只是个孩子,是天使,善良的天使。”

“我也这么认为。那么,你有没有和什么人发生过不愉快的事情?”

“没有,我和邻居,单位的同事都相处得很好。”

“老谷呢?”

“老谷?”高翔注意到林雅提到谷新方时皱了皱眉头,“他爱喝酒,喝醉了就会骂人,邻居们,邻居们不太喜欢他,但没有人和他计较。原来我们在机械厂的时候他因为喝酒得罪过不少人。有一次喝醉了和一个工友打架,后果比较严重。”

“哦?我问过老谷,他说因为喝酒和人动过手,不过都没伤到皮肉,你说的是……”

“他自己不好意思说吧。那次他把人家打骨折了。厂子里为这事处分了他,我们还向人家道歉,赔付医药费和损失费。好几年前的事儿了。”

“那个人叫什么?现在在哪儿?”

“周大洋。就住在生活区,7栋楼,二单元502。那套房原本是准备分给我们的,也是别人腾出来的旧房子,因为打架的事,厂里重新做了调整,让周大洋他们住了。所以我想周大洋也不该再记恨老谷了。现在想想,如果真住在那儿,丫丫也许就……”林雅说不下去了。

高翔等她平复了心情继续问:“那个周大洋个子高吗?”

“不高,而且当年特别瘦,否则也不至于被老谷推搡一下就摔骨折了。”

“他留下什么残疾没有?”

“没有。肘部骨折,医生说是骨裂,没有错位,后来完全康复了。”

“他现在做什么工作?”

“不清楚。自从他康复,我就没再去过他家。事情已经过去几年了。不在一个车间,平时见不着面。后来单位垮了,各找各的出路,就更不知道了。虽说住在一个院里,平时很少能碰到,即便碰到了也不留心,我连他现在是不是还住在生活区里都不知道。”

“我听说你和老谷都有新的工作单位了,是吗,林雅?”

“厂子倒了以后,我在市民政局组织的再就业培训中心参加了一段时间培训,之后就在顺心家政服务公司打工。老谷已经在好几个地方干过了,总也待不长,具体在哪儿他不愿意说,我也不问。其实他在技校学的是电路维修,挺好找工作的,原来跟过他的徒弟现在找的单位都不错。可他……大概还是和喝酒有关系吧。”

高翔已经从林雅的话语间感受到了她对婚姻的麻木。他看林雅,她瘦弱若蒲柳,神情平静而苍凉。

“林雅。”

“嗯?”

“你们……你和……你和老谷的婚姻还幸福吗?”高翔极力掂量自己的措辞。

“幸福?”林雅的脸上掠过一层凄然,“我不知道幸福是什么,以前有丫丫,我还有活着的希望,现在,高翔,你知道吗,我不知道活着究竟还有什么意义。”林雅没有正面回答高翔的问题,但高翔分明体会到了林雅的痛苦和绝望。她会在无望的生活外寻求其他的情感寄托吗?高翔想,却不知怎样开口。

“其实,林雅,你没有想过开始新的生活吗?”

“现在吗?”

“不只现在,早就可以。哦,我是说,人没有必要在窒息中无望地挣扎。对于已经没有任何希望的……也许,也许可以寻找新的幸福。”

林雅转过头,深深地凝望高翔。高翔有些尴尬,他生怕自己的话刺伤林雅,却还是不可避免地刺伤了。

“高翔,你不知道吗?我的心早就被丫丫和……和……”林雅看着高翔突然哽咽得说不出话,她吸吸鼻子,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心早被占满了,容不下更多的东西,哪怕是一根羽毛和一粒沙子。”

高翔听到这里,不自禁吐出一口气。他相信她,她没有婚外情,她根本不可能有婚外情,她早早地把自己交付给了丫丫和……和什么,她没说,也许是年轻时候的谷新方吧,总之不会是婚外情,她对情感有天生的执着,她单纯、脆弱得根本应付不了感情的枝枝杈杈,即便是在绝望的时候,她也宁可选择痛苦而不会另结新欢。

高翔因为再次肯定林雅在感情方面的单纯而高兴。虽然这会使案件调查的线索再次中断,他却仍然喜欢这个结局。

“林雅,丫丫被害当晚,你几点回的家?”

林雅突然震动了一下,她的眼神忽而凌乱、涣散,忽而明亮异常,高翔感觉到了异样,是迟归中隐藏着什么秘密?还是林雅被他问累了,再度陷入精神焦虑?高翔无法确定。

“林雅。”高翔轻声呼唤。

“哦,这有什么关系吗?那天,公司打电话让我临时接个活儿。到家十点多了吧。我没太留心。”

“哦,是这样。你回来后又去过丫丫的房间吗?”

“去过。”

“那时候,房间里有没有什么异样?”

“没有,外面下着大雨,她却睡得很熟很甜,红扑扑的小脸,她……她……”眼泪沿着林雅的面颊扑簌簌流下来,长久无法平静。

高翔知道自己不能再问了,林雅的承受力已经到了极限。他用面巾纸替她擦去眼泪,心疼地拍拍她的肩膀。

“等一下啊。”高翔说着站起身,从脚边摘了一朵蔷薇,放进林雅的手里,故作神秘地说:“别出声,咱们偷了一朵清晨的美丽,赶紧溜吧。”

林雅挂着一脸的泪花,笑了,笑容里有无法驱散的凄凉。

高翔送林雅回病房,看到小柯抱着双臂站在办公室的窗户前,窗外,梧桐树的枝叶正在晨风里“哗啦哗啦”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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