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觉有些感动:“于兄, 与你一起,总觉得上天还是对我太好。”

于景庭笑道:“殿下当初劝说我时, 何等大义凛然,却原来都是骗人么?”我一愣, 正欲开口,他又正色道,“能与殿下同担骂名,我求之不得。”我和他相视片刻,都不觉笑起来,携手下了山坡,骑马回营。

回营后一同看传来的军报, 分析镇守姑孰的越军将会如何应对时, 于景庭似有些不经意地道:“宋然的举动,怎么看都有些孤注一掷的意思,以他的谨慎沉稳,怎么会容许自己没有退路?”

我并不抬头:“他本来便不想为赵誊效力, 也许为郑氏翻案之后, 突然没了方向。听说他被我那一剑伤得不轻,正在江夏城中休养,大概此后就会与宋师承一起领兵罢。无所谓,将来南越灭后,任何人都不会有退路。”

于景庭微微沉吟:“殿下此话不假。”便不再多提。

奉命守姑孰的窦士德是霍信部下,他似乎早有准备,得知魏军压境并未有太大的调兵举动, 只是将通向姑孰的东梁山各处关口都严密封锁起来。姑孰乃是建康西面最后的屏障,双方都知道此地的重要性,我几天中召集众将商议多次,最终决定让裴潜担任先锋,试探性地进攻一下。

果然不久,裴潜军前斥候即来禀报:“东梁山有变,越军将姑孰城中以及城外村中居住的许多百姓驱赶到关口之外聚集,裴将军不得不停止行军,请示殿下如何处置!”

我十分惊异,望了于景庭一眼,他也皱眉表示不解:“从来只有驱赶敌方百姓前去叫关,逼迫守关者开关的。越军反其道而行之,驱逐南越百姓出关却是为何?难道他们竟期望用这些百姓抵挡住魏军进攻?这种做法真是闻所未闻。”

我咬住唇角,一拳砸在桌上,吐字却沉重缓慢:“于兄,或许真的如你所言,他们就是要用这种方式阻拦魏军。霍信深知我刚刚水淹长沙,不可能在临近建康时继续采用灭城之策。长沙本来只是特例,假若我再动了这些姑孰百姓,在民间激起的滔天怨恨和恐惧都将无法平息,不但南越军队,连手无寸铁的百姓也会拼死相搏。那时必将陷入旷日相持,这是我最不愿见到的结果。”

于景庭一叹,低头翻他的兵书:“那该如何?难道要将那些百姓一个一个接收劝走么?如果他们是被越军强行驱逐出关那还好说,但这些百姓很有可能是被越军煽动,自愿以血肉之躯抗争魏军的刀,除非以武力驱逐,只怕不会轻易让出道路。”

我思索片刻,站起来对斥候道:“传令裴将军,不得伤到百姓分毫,军队原地等待,既不要退,也不要进!”等那斥候出帐,却叫来贴身一名护卫,交给他一枚令牌,小声叮嘱,“你去密会裴将军,叫他立刻在那些关外百姓中散布消息,就说长沙之难并非魏军本意,都乃受赵彦逼迫所致,只要赶走赵彦,令他无法指挥军队,魏军自退。”

于景庭也跟着起身,闻言问道:“殿下莫非想到应对之策?”

我低声道:“我想到一个办法,只要有人将百姓引开……”

于景庭立刻拽住我:“不可,殿下不能次次冒险!”

“哪一场战争,主帅做出的决策不是在冒险?”我转向他,坚定道,“开战至今,我能令将士一次次的信任,说明这些决策没有出过大错。于兄,你不相信我么?”

于景庭正色答:“我相信,可是殿下的安危不能不考虑。”他筹划了一会,“这样吧,事先安排几队人马,都打殿下的旗号。如果百姓人数太多,突然汹涌而至,这些人马可以迷惑一下对方视线,免得越军另有埋伏。”

“好。”我一笑,拉住于景庭的手,“就按你说的办!”肃然对护卫道,“你即刻去传令,务必让裴将军按我的意思去做!”又抬声向帐外,“齐贵,召集千夫长以上诸位将军来我帐内领命。”

等到诸将来到,我给他们一一分配好了作战任务,最后道:“今夜,你们都掩藏行迹,千万不能使越军察觉我军大幅出动。我只带百人出面,一旦百姓激愤离开关口,你们立刻发动突袭。这个时机非常重要,不能令百姓恐慌,也不能令越军有所防备。”我将令牌交到燕七手中,“我不在时,燕七将军代我发号施令,你们一切行动都要听他指挥!”

众人都齐声得令,随后便去各自准备。燕七紧张地留在后面,对我道:“末将第一次掌控大局,只怕时机把握不好,令……”

我拍拍他:“从在蜀川时我便知道你一定不会令我失望。试想太子殿下当初把你给我,难道不也是觉得你特别出众之故?你若觉得实在难以把握,还可以跟于军师商议。”

燕七不好意思地笑,神色间自信起来:“末将一定不辱使命!”

于景庭也笑望着他出帐,他的眸子里带着令人信任的神采:“殿下,我去找箕豹营安排疑兵。”

午夜,所有安排基本就绪,我带了一百名箕豹军前往东梁山下。果然裴潜的军队与东梁山关口之间,有无数百姓正露天而栖。裴潜赶上来见我,他虽已照我的吩咐去做,可还是面露疑惑。我知道他的心思,搂住他低语:“你觉得这番话十分荒唐,难以取信?不然。百姓有时只要有泄愤对象就够了,不需要深一步追究。你看越军煽动他们出关,只需一句口号而已,又要什么合理的解释?”

裴潜明白之后,却皱起眉头:“那你岂不是危险了?”

“我有准备,你只管陪我演戏。”

我如此这般将要做的预先对他说了一遍,才徐徐按辔来到那些姑孰百姓面前。这些百姓中并没有老弱妇孺,大部分是壮年男性,显然都经过越军精心挑选。他们见到有人从魏军中来,都从火堆边站起来,操起手边的铁制农具,警惕地看着我。

我冷冷对他们道:“你们挡住我大军前行道路,难道想尝尝水淹长沙的滋味么?”

一时无声,过了片刻方有人鼓起勇气粗声喝道:“就是为了不重蹈长沙覆辙,我们姑孰人才要与你们决一死战!”他的话得到数人回应,那人又道,“告诉你们的越王,他弑君叛国,屠杀百姓,当心遭了天谴!识趣的话立刻退兵,否则我们姑孰百姓就算拼上全城,也要拖他同归于尽!”

我恶毒地一笑:“同归于尽?赵彦就在此,我倒要看看你们如何与我同归于尽!”人群里发出惊呼,接着反而沉默。燕骝似乎察觉到气氛的危险,在我身下不安地动着前蹄,我轻抚它的鬃毛以示安慰,口中厉声道,“本王最后警告一句,你们今日立刻从关前让开,魏军可以宽容以待,如果执意与大军作对,姑孰迟早变为死城!”

“殿下!”话音未落,裴潜飞跑过来拜倒,激动道,“求殿下网开一面!这些百姓都是无辜的,何苦连累他们?”

“闭嘴!”我挥起马鞭凭空向他抽去,“违抗本王命令者,杀无赦!”

裴潜借势歪倒,又重新爬起来,大声控诉道:“殿下!您不听将士们的话,迟早要后悔的!”

“裴潜,你反了!”我愤怒地举起马鞭。裴潜满地狼狈地躲闪着,最后他终于一骨碌起身,发疯一般挺起长向我反击。

这一场关前演戏,真是紧张激烈得不像作假。不只将南越百姓看得目瞪口呆,连守关的越军也都将意外写在脸上。激烈冲突的最后,裴潜顺理成章地号令自己部下一起反抗越王的暴虐无道,并号召南越百姓上前支援。见我势单力孤落于下风,起初半信半疑的人群终于被怂恿,相信只要帮助这些有“良心”的魏军便可以避免姑孰被践踏的命运。旁观的越军在迷惑中任由百姓追打我而走,甚至部分越军也期望趁此机会要了我性命,朝我放了不少□□。

快要迎来天边的黎明了,我嘴角带着一丝苦笑回头,看看身后缓慢追赶的姑孰百姓。除我之外,包括箕豹军与后面的裴潜军队都是徒步而行,这两者边假装交战边裹挟着百姓随我移向东北。每向前奔一阵,我便回头“冲杀”一阵,然后又假装急躁地奔走,就这样将他们越引越远。

当远处的关口前响起魏军战鼓时,我突然停止了奔逃,拨转马头,静静看着追随而来的百姓吹响了合围的角声。一直断后跟随的裴潜听到命令后,立刻下令将这些越人团团包围。森森刀之下,百姓们被这从未见过的阵势惊得不知所措起来,都有些茫然不知所往。

我下了马,在一个土堆顶上坐下,淡淡对他们道:“诸位都坐下等一等,等到魏军过了东梁山,便送你们回姑孰。”

晌午的时候,箕豹军赶来送军食,我命他们分给那些百姓。百姓们起初惊恐,后来见我没有别的举动,也便索性听天由命,时时迷惑地向我望上两眼。我找了几名住在姑孰城中的人,报了严伯和严安的名字,和声问他们认不认识。那几人都带着怯意却敌视的目光看我,连问多次都不肯说话。我无奈命箕豹军带他们走开,又找了几人,终于其中一人试探地开口道:“是不是住在城东的那户严姓人家?他们一家神神秘秘,几乎不与人来往,没人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倒是……”

“不妨,你说就是。”我尽量掩住焦急之情,用平和的语调鼓励他。

“前不久听说他们家中长辈去世了,不知道是不是那名老者……”

还没等他说完,我就滴下泪来,将几人都吓了一跳。我自觉失态,急忙擦掉,叫齐贵带他们回原处,他们都有些意外地看我一眼,似乎不相信我这样的人还会有什么牵挂。

经过三日激战,东梁山告破,我如约将那些百姓带到城下。两军对峙,窦士德愤怒地站在城头辱骂我,我抬头冷笑:“身为护国将领,居然驱赶百姓为你做替死鬼,你又比我高明到哪里去?窦士德分明应叫做窦无德!”

窦士德更怒:“赵彦,你这靠委身男人换取地位的无耻之徒!有何资格评判本将军的战术?”

我嘴角露出一丝鄙夷:“看这些百姓就在你城下,你若有德,何不开城门迎接?他们为你身先士卒,难道你却弃他们于不顾?”

“哼!我若开城,岂不中了你的奸计!”

“你是怕中计,还是怕这些百姓连累你丢了性命?他们的妻儿长辈都在城中,若是问起自己夫君和儿子为何死于城外,你如何交代?”

窦士德不由怒喝:“赵彦!你这卑鄙小人!究竟还知不知道廉耻二字?”

“不知道,请窦无德将军教我。”

窦士德怒火终于按捺不住,挽弓上箭便向我射来。裴潜一个箭步赶到我身前,将那支箭打落。

“窦将军慢慢考虑,我有的是时间等。”我若无其事地微笑着转身,与此同时,身后□□兵万箭齐发,示威般射向城楼。城楼上越军许多来不及还击便被射倒,窦士德在密集的箭簇中被左右架下城墙。魏军见状,发出响亮刺耳的起哄声与嘲笑声。

裴潜在魏军喧哗中大声对城外百姓道:“你们都看到了!究竟是谁不顾百姓生死?越王殿下一向宽厚爱民,长沙之难,同样是这些南越将领抛弃百姓之故,并非越王殿下的本意!不信的话,还可以继续等,看窦士德肯不肯为你们开门?”

从那日后,魏军每日都派人带几个百姓在城下叫门,夜里便将交战时死去的越军或魏军装扮作百姓抛尸城下,等到第二日收去尸体再次叫门。不出旬日,斥候便探到姑孰已经人心惶惶。而窦士德为平息议论,斩了几个士兵和百姓,更加剧了城内矛盾。

而魏军因我许诺姑孰为此战最后一城,人人都期望早日破城,围城之日越久,求战之心越烈。我见时机成熟,终于下令攻城。

姑孰城虽为重镇,赖以自守的险要其实是东梁山与长江,因此真正攻起城来并不如长沙艰难。攻城军队在城墙外挖了无数地道,一直通到墙根下。江边土地潮湿,地道挖出便要大量积水,于是不用人钻入,而是在里面注入了大量火油。地道挖成后,点火烘烧城墙,火气与水汽之下,部分夯土的城墙内梁柱被毁,许多地方便塌陷变矮,魏军借着这些塌陷处搭上云梯攻入城中,与越军短兵相接。

姑孰城破那天,也是魏军与越军伤亡最惨重的一日,城墙内外尸积如山,几乎已看不到方寸净土。魏军大批涌入城内,将仍在反抗的越军打得毫无反手之力。军队攻入将军府时,遇到的抵抗反而极少,原来窦士德自知兵败,自己早躲在房中服毒自尽。尽管如此,围城太久的魏军士兵们并没轻易放过他,将他的尸首砍得血肉模糊,接着便开始在府中大肆抢掠珠宝钱财。

我见此情景,知道无法阻止,担心魏军会借机泄愤到百姓头上,立刻命燕七裴潜等人颁下严令,又命箕豹军把守在普通百姓聚居的主要街道,以防生变。自己则只带了齐贵,跟于景庭百般打问,终于找到严伯居住的宅院。

这所宅院远离闹市,房门紧闭,似乎在两军激战的生死时刻仍与外界隔绝。我心中五味杂陈,敲门的手总是抬在半空,还是于景庭替我敲响门环。敲了许久,听到门内一个不客气的声音道:“今日不待客!”

如此熟悉的声音,令我几乎不能自已,却压低了声音冷冷道:“严安,难道连我也不待见?”

“殿下!”隔了片刻,传来一声不敢相信的呼喊,门开的瞬间,门内那人激动万分的脸同时出现。他还要下跪,被我用力扶住。如此熟悉的场景,好像一下子置身在建康凌王府中,我刚刚从战场回来,而他和府中的人却一直在日复一日地等待。

我定了定神,微笑道:“严安,城破了。我特地寻到这里来看一眼,还怕你们不肯相见。”

严安激动得声音发颤:“哪里!殿下被奸人所害,我们却无能为力,唯有躲在这穷乡僻壤,以示对殿下的忠心。这些年小人全家无一刻不念着殿下,若是父亲得知我终于得见殿下,还不知……”

我闻言,心头一阵忐忑,试探地轻声问:“严伯……他好么?”

严安听了神色立刻黯淡,红了眼圈道:“回殿下,父亲已经去世了,就在二月……他知道殿下已率魏军渡江,临终前还惦念殿下受此切肤之苦。”

我眼前不觉再度模糊,本来见到严安一身素服,问时已存了侥幸,没想到亲耳听来仍是如此难以接受。这位事事为我尽心竭力,一直被我当作父亲敬重亲近的老者,为何也不给我报答的机会?过了很久,我勉强平静下来问:“严伯身体一向硬朗,如何会匆匆而别?”

“父亲与小人离开凌王府回到姑孰以后,本想就此平静度日。不料自新帝登基,官府便寻衅不断,屡次将父亲和我叫去,逼迫我们向人揭露殿下身为越凌王时的丑行。父亲和我哪里会受他们利用,官府便百般刁难,从此家中便没了来源,只靠早年积蓄度日。官府却还是时常过来,将殿下说得不堪入目,并且传告城中百姓,父亲受不了他们如此卑鄙行事,气得大病一场,今年开春时便……”

我要求祭拜严伯,严安便将我引到前堂的灵位之前。我焚香祭拜,一时竟无言相告。于景庭也擎过香点燃,低声替我祝祷,又对我道:“严伯对殿下始终如一,殿下也当尽快平定天下,以报严伯。”

我点了点头,勉强一笑,对严安道:“姑孰已属魏军掌管,你带着妻儿在此地应该还算平安。我给你留下一封信,等魏军攻入建康,大局初定之后,你若想入朝做事,可以拿着此信去当地官府。”

严安立刻跪拜:“小人不愿为别人做事,假若殿下不嫌弃,小人还愿像过去一样为殿下打理琐事。”

我见他说得诚恳,微微叹道:“好吧,你先安心等待,我何时回江北,便派人来接你。”

严安连声答应,我们又落坐聊了片刻,他突然想起什么一般:“殿下,还有一事,小人须向您禀报。”我立刻让他讲,他略停片刻,似乎又不知从何说起,“……当初为保护关慕秋的妻女,小人奉命将她母女藏到姑孰家中。后来关慕秋一直为殿下替身,又代您娶了魏国公主,她母女便一直住在这里,如今见到殿下,小人想问日后该怎样安置?”

我讶然:“她母女居然还住在这里?难道她们便没有可以投奔的亲戚?”

“小人问过,都没有。”

我也有些为难:“可叹关慕秋已死,这对母女……”

“关慕秋死了么?”严安站起身,也震惊不已,“小人本想殿下应有办法令他们父女相认,这么说,那女孩要成为孤女了。”

我更是震惊:“什么?关慕秋的妻子难道也……”

严安急忙解释:“当初太子为防消息走露,给那女子服了毒。后来她在来姑孰的路上不住呕吐,找郎中诊过脉才知道毒侵肺腑,虽然解了毒,对身体的损伤却不能挽回。加上她因关慕秋之事始终郁郁寡欢,日渐衰弱,直到近来更是卧床不起,小人看她大概撑不了几天了。”

我深深皱眉,起身道:“她在哪里?我去看看。”

“就在后院,内人正在照料。”

来到后院,只见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正在与一个男孩玩耍,严安道:“那个就是关慕秋的女儿,小名叫嫣儿。”

小女孩无意间抬头,眸子如秋水般澄澈明亮,于景庭愣了一下:“好像……”

我接话:“很像她父亲。”于景庭听了略微点头,随我走进房中。

严安的妻子正在为床上女子擦汗,见我进来急忙下拜。我观察那女子,只见她虽然五官清秀,然而面色蜡黄,眼睛似张非张,只是躺在床上艰难地呼吸,于是问道:“她说过什么没有?”

严妻道:“回殿下,奴妇听她叫过‘慕秋’,有时也叫‘嫣儿’。”

我微微叹息,弯腰走到她床前:“关夫人……”正待问她还有何期望,我的手突然被她牢牢抓住了。

“慕秋,”女子努力地睁着眼睛,盯住我的眼神又激动又委屈,“慕秋……你为何此时才来?”

“关夫人……”

“叫我阿绾。”她眼角不停涌出泪水,很快浸湿了枕头,“你不是一直叫我阿绾?”

我为难地抬头,严安低声道:“她经常神智昏沉,只怕会无意中冒犯殿下,有什么话让内人问过再禀报罢。”

正说着,她却更用力地抓住我的手掌:“慕秋,你穿的这么好看,是不是娶了公主,忘了我们母女?”

我不忍挣脱,柔声道:“不是,我来接你们。”

“真的?”她神色喜悦,叫道,“嫣儿,嫣儿……”

我让严安将那小女孩领到她母亲床边,女子摸索着抓来她的小手,放到我的手心里:“嫣儿,这就是你爹爹,你两岁的时候他一直抱你。”接着便让小女孩喊我父亲,小女孩抬脸看我,听了母亲的话并不作声,神色疑惑。她母亲并不十分清醒,很快便昏迷过去。

我从床边站起来,低头看看这对母女,对严安道:“好好照顾她们,我改日再来。”

离开严宅,我一路沉默,直到走入姑孰城的县衙,才突然站住:“于兄,我又害人了。”

于景庭温和地看我:“殿下,害人的、下毒的,难道不是赵誊?”

我深深皱眉:“我若是早将他们一家送走,也许……”

“也许他们死得更快?”

我看看他:“于兄是专来为我开脱的么?”

于景庭笑道:“殿下牵挂的人太多了,可是唯独没有自己。”

“主宰别人生死的人,需要牵挂么?”我拿过信兵递来的最新军报,正色道,“于兄,太子已夺横江渡,不久便要率大军渡江,尽快处理好姑孰善后才是关键。”

在姑孰停留了十几天,彻底清点了军队人数,除骑步兵外,连同火头、饲马、看守辎重等等负责杂务的士兵在内,共剩下七万余人。我将他们重新编队,驻留在姑孰城外,一旦江原新兵补充到位,便送他们渡江回扬州休整。

我又去探了关慕秋的妻子几次,她有时好像知道我并非关慕秋本人,有时却又拉着我不停叫着关慕秋的名字,她终究没有支撑太久,在我即将离开姑孰时去世。我在从此孤身一人的小女孩面前蹲下,她照例用她好奇的眼睛看我,母亲被抬出房间时,她并没有看见。

我问:“你叫嫣儿?”她点点头,我又道,“你的名字跟我的有些像,不如我为你改一个。”

她还是懵懂地点头。

我摸摸她的头发:“从今以后你叫赵嫣南,我就是你的爹爹。”

她终于睁大眼睛问了一句:“你真的是我爹爹?我爹爹会写很多字,会读很多书。”

“当然。”我微笑,将她抱起来,带着她骑上马背。

城外,江原正带着数十万军队等我,他好像等了我很久。我搂紧怀里的小人,策马向他奔去。

逝者不回,生者可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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