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彻底恢复了宁静,可我的内心却突然异常不安起来。我连忙按住眉头,开始看一些不太紧要的文件分散注意。

老招数很有效,很快我就几乎丢下了嘎嘎父亲的案件,直到肖素的到来。

“郭队,你要的文件。”

“哦,放下吧。”

肖素放下了文件,看看我又问:“郭队,蹲在你办公室门口的女孩儿是找你的吗?”

愣了一下,我赶快起身走了出去。

果然是嘎嘎,她蹲在那里埋着脸不知在想什么。听到我们的声响,嘎嘎仰起了脸,目光不再有初时的兴奋,看起来有点儿木,但透着执拗。

“你蹲这儿干什么?”

嘎嘎又低下头无声而执拗地继续埋首蹲着,有点儿像那些反复上访的人。

肖素摇摇头,见怪不怪地扭头低声问我:“郭队,要我帮忙吗?”

我也摇摇头,吩咐肖素离开,又招呼嘎嘎进了屋。

再次回到办公室的嘎嘎保持着刚才执拗而沉默的架势。

“你不走,我想肯定还是寻思着刚才的事,觉得不甘心是吧?其实我刚也说了,血浓于水,所以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可是我希望你也能考虑考虑事实,考虑考虑严局的结案资料是不是公平周全,考虑考虑我给你的分析是否有道理。”我主动开口说。

嘎嘎的头垂得更低了些,仿佛是认同,可同时依然执拗地低声说:“我知道,可那头猪不是好人。”

“不是好人也不意味着他就杀了你爸爸!”我提高一点儿声音,“这是两个概念你知道吗?”

嘎嘎又沉默了,但还是那副并不接受的劲儿。

几分钟的僵持之后,我忍不住叹了口气说:“嘎嘎,现在你混淆一切然后这么颠倒地过着,难道你觉得你爸爸在天之灵会满意吗?我不信有这样的爸爸,我相信所有的爸爸都希望儿女过着健康幸福向上的日子,而不是就这么一直搅和在泥潭里,其他什么正事也不干。”

嘎嘎还是那副沉默无语的执拗架势。

我有点儿火了:“你不说话也不反应,那肯定就是有你自己的主意了?那好,我现在不废话,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不过不要在我的门口蹲着!”

这一次嘎嘎没有走,也没有动,继续闷着头坐着。

又无声地对峙了一会儿,我追问:“你这么干坐着是什么意思呢?”

嘎嘎还是沉默着,但是却下意识地摩挲了下她的账本。

望着那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我有些认输地叹了口气:“唉,看不出来你还有点儿横劲儿,也挺能吃话。”

嘎嘎的脸终于又扬了起来,说:“吃话?你也没说什么难听话啊!”

“呵?”这回答不禁让我觉得有些好笑,“能这么看,不简单。我一直都以为你是那种没事就骄横的,但遇事一碰就折,然后怨恨一切的阔小姐呢。”

一丝与嘎嘎年龄不相称的苍凉笑意浮现在嘎嘎年轻的面孔上。

“以前我就是,”她轻声说,“不过这几个月练出来了。我爸爸一出事,大家一知道我什么都没了,之前那些围着我的人,马上都绕着我走,好像我是个扫把星、晦气鬼。而我没办法去求他们时,那些话才难听呢。以前我总是恨我爸爸,最恨他,因为总觉得他是世界上对我最不好的人。但到了今天,我才知道,原来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其实就是他,也只有他!只有他养我,给我钱花,不管我怎么气他,他都不记恨,还总怕我受委屈。我记得他过去之前不久,我一个朋友买了个鳄鱼的皮夹子,然后四处显摆。我不服,就找我爸,我爸立刻拍出钱说‘去,去买,去买个压住她的,我可不要我的宝贝闺女被人压住,去吧’。然后我就买了这个Gucci的皮夹子。”

说着,嘎嘎又抖抖索索地从包里摸出那个曾经给我看过的皮夹子。

“你看,就是这个皮夹子,好贵啊!是不是很好?这就是名牌,讲究,一般人买不起的,一般的爸妈就是疼孩子也拿不出这个钱的。可我爸能给我,他有本事,还大方豪爽,对谁都豪爽,人人见他都称大哥。我爸喜欢交朋友,也喜欢朋友,不过最喜欢的是我,这是我爸亲口说的,说过好多好多次。说我像他,所以最喜欢我;说只要我开心,要什么他都给,要他的心,也肯拿刀剖给我。你看,这就是我爸,你看我爸……”嘎嘎又把打开的皮夹子推了过来。

里面依然插着照片,只是又多了一张。仔细看,就能看出新照片上的男人还是旁边那三口之家中相貌堂堂的男主人。但这对比,却只让人欷歔岁月的无情。因为新照片上的男人,不仅特别衰老,而且看着就疲弱,甚至有些呆滞。

“你看我爸,他是不是已经很弱了?可我以前都没注意过,我不知道我为什么那么瞎!你说,如果最后一次我答应我爸,答应搬回去住,我爸他……他一定不会……”嘎嘎又说,缩回手,低下头,慢慢地摩挲着照片,突然,一滴豆大的泪珠又滴落下来。

泪水终于又开始噼里啪啦地从嘎嘎的眼中滚滚落下,仿佛下雨。

“我到现在才知道,这世上谁才是对我最好的人,真正不求回报地对我好,我也才知道我没为我爸做过一件事,一件都没做过!我一直都以为我不想给他做。可今天我才知道,其实我想做的,特别想,想给他做事,想孝顺他,呜呜呜……想给他好好当女儿,我想,我好想。所以,不是我不信你们、不信你,我其实也想信的,你那天说完我也这么想了。可当晚我就做了个梦,梦见我爸对我说他被人骗了,死得冤,好冤……”

我下意识地移开了目光。

片刻,嘎嘎又抬起头,抹了把眼泪,显出了刚才的倔犟。

“我知道你肯定说我这是迷信。我知道,我也不觉得梦就是真的。我相信你的,你又不认识那头猪,没理由包庇他。你还是神探不是?电视上演的,兵哥告诉我后,我专门找来看过的,所以我真的相信你。可我,还是不甘心,那头猪就算没杀我爸,他也骗了我爸是不是?不然,如果他真是我爸的朋友,真是说合伙投资,那我爸突然死了,不说别人,就冲我奶奶,也该退回些钱吧?可实际上呢,好像是好人,可就只玩点儿虚的,让小孩子做几朵白花儿,哼!那些小孩儿就是他的工具,骗钱的工具,他自己呢?一头下流的猪!不知道多会花钱多会享受,所以就此了了我怎么都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

嘎嘎再次把账本推到我面前。

“我知道你那么说也是不希望我继续这样,我也不是想否定你,就说我爸爸是被他谋杀的。但他肯定是坏人,这样的人待在这样的位置,对那些小孩儿也不会好对不对?不为我爸爸,就为公理、公道好不好?现在我已经偷出来了,我已经付出这么大代价了,求求你好好看看好不好?”

听着那最后变成哀求的声音,我又移回目光,片刻,终于点点头,说:“好,我看看,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在我看的时间里,你什么都不能再做了,可以吗?”

嘎嘎立刻拼命点头道:“我知道你会答应的,你心肠好,你刚才撵我出去也是怕我一直胡来激怒了那头猪是不是?我知道,我听得出来,我现在听得出好坏话的。只是可惜,以前我从没听出我爸爸的……”

嘎嘎又难过得说不下去了。

克制着内心的波动,我保持着刚才的客观声调最后说道:“很好,现在我们说定,我会尽快研究这个账本,然后给你一个回复,希望你也能说到做到,不要再轻举妄动。”

嘎嘎再次拼命地点头保证。

说妥之后,嘎嘎回去了,我也说到做到,立刻给经侦的李队打了电话,告诉他有个案子请他过来看看。

李队爽气而微带兴奋地应允了,因此我又有点担心,连忙提醒:“提前说一下,恐怕不是大案,甚至不是小案,当然,能是案子最好。”

“呵,这么含糊?那初始的案子是什么?”

“死亡案。”

“什么性质”

“没准儿。”

“没准儿?”

“对,也许是意外,也许是谋杀。”

——是的,谋杀!我最后这么回答。

而这回答,既非危言引人,也非受了嘎嘎的影响。

事实的真相是:关于她爸爸的死亡,我对嘎嘎撒了谎,我不仅从来都没有排除掉谋杀的怀疑,甚至越来越认为可能性很大……

粗翻完账本的李队反应跟我预想的一样。

“这是什么?”

“当事人以为的铁证。”

“什么铁证?”

“把这个单位负责人送进监狱的铁证。”

“就这个?是不是还有其他什么口供、物证或者可靠线索?”

“没有,就是这个随手偷出的账本。”

李队扑哧笑了,说:“电视看多了吧?看着人家一拿到账本就好像一切搞定?笑话!那得是关键性账本。这没前没后,没任何相关证据的东西能说明什么?就算里面能看出点儿虚报账目的部分,又能说明什么?哪单位没为走账找的票?哪个事业单位没为下一年度的拨款临时突击花的钱?还送监狱,这立案都不够格啊!”

“一点儿不错。”我苦笑着承认。

李队又笑了,像个老狐狸似的转而问我:“但你不会电视看多了,所以肯定有点儿缘故,讲讲吧。”

“当然要讲,”我更加苦笑着说,“就是没辙了,不得不找你来听听意见呢。”

说完,我把我所了解的嘎嘎爸爸一案的情况从前到后地讲了起来。

听着听着,李队的笑容渐渐消失了,而眉头,却一点一点皱了起来。

“是不是觉得有点儿不合常理?”我最后问。

李队点点头。

“你是内行,”我又说,“你说像死者这样的可能真是捐款吗?哼!论骗钱,我看前期投资最少的,就是利用慈善的名目了,连个办公场地都不用租。”

李队一咧嘴说:“是呀,千万上亿的盘子,前期常常也不过是拿十万八万做个壳而已,那‘空手道’玩的,不过……这绝顶黑心的好事可不是谁想有就能有的,得是那个圈儿里混了多少年的人精。当然,不算今天那些子承父业的‘骗二代’,再说他们也离不了老狐狸们的扶持。总之,省力的钱可不是谁都能赚的。外行?哼,别说三百多万,拿三千多万进去也不过是进去当‘冤大头’了。”

“冤大头?”听着这最后的形容词,我忍不住也咧开了嘴,“说得妙!这也是你的感受吧?”

李队点点头。“是有些说不通,说是捐款,别说家属们都否定,就像郭支队你对那个死者员工分析的,逻辑上是解释不过去。可要是说想赚黑心巧钱,叫我看更可疑,一个福利院也不是全国性的慈善组织,前面有个‘中国’的名目可以唬。一个地方的福利院,盘子也没多大,需要一次投这么多?而且还弄到抵房子卖地的?这是搞鬼呀?”

“搞鬼肯定是,”我说,“只是要分析分析是共同搞鬼,还是谁搞谁的鬼而已!”

李队又笑了一下。“是呀,是得分析分析这么妙到底是为什么?比如姑且不谈钱多少,要投资干吗要以捐款的形式呢?其次,真合作总要先有合作意向、合作方向吧,怎么没任何协议,死者的遗物里也没有?第三,另一方没任何口风不说,而且人一死全不认账,除了嘴巴冠冕堂皇,赞不绝口,钱上是装聋作哑,对家属不闻不问,彻底黑账,可能是已经彼此交心准备当合伙人的行为吗?真是怎么看怎么像——冤大头!”我又重复了遍李队打中我心坎的形容词,“所以这就是我始终疑心的由来。虽然骗子都是善于忽悠的,这个级别的无疑更是高手中的高手。但甭管多会忽悠,榨到这么干净,相信也只能是忽悠得了一时,忽悠不了一世,所以……”

“忽悠完让人及时死去就很重要!”李队又接了过去。

“是呀,而且让死者恰当及时地闭口也不难。死者酗酒多年,虽然说是正在戒酒。但戒酒可不容易,戒过几回都戒不了的,就更属于轻轻一引诱就得下水的主儿。而只要知道死者刚刚大量饮酒,那再在电话里假装关心地说一句比如‘吃几片安眠药好好睡一觉’之类的关心话,或者更简单,如果知道死者之前在戒酒期间吃安眠药助眠,那到时只需轻轻说一句‘别忘了吃药’,就可能一切搞定。当然,死者也可能没吃药就已经睡了。因此,那个电话……”

“就非常重要,”李队再次接过去慢慢说道,“这样即使死者已经睡了,也可以保证叫醒他,通过聊天说话阻断死者的睡眠,然后嘛,就可以再说……”

我笑了笑,不置可否。

皱了一会儿眉头,半晌,李队慢慢问道:“那么你没有再追吗?”

我摇摇头说:“案子不是我的。而且,即使是我的,多半

也是这么结案。查,怎么查?死的死了,再开不了口。活着的,我想过了,顶多就是查与死者临死前喝酒的人是否和这个副院长认识,或者有关系没,有无电话联络?其实这几个人的名单我都拿到了,可是,最后想想还是算了。查什么呀?就算查出认识,有关系,甚至有电话联络,又能说明什么?”

沉默片刻,李队也说道:“是呀,能想到用这种法子的人,也不可能被吓出口供来,再说就算吓出来,光有口供又管屁用,到头来被反咬一口更可能!”

“所以我也没和严局再探讨这个案子。再说,刚才那也只是我的猜测,事实完全可能不是这样的。确实是意外,只不过这个副院长比较黑心,见当事人突然不在,就装聋作哑,把钱昧了。这也不是不可能,伪君子嘛,你能指望他们义薄云天或者良心大发?”

“明白,明白!好了,那现在郭支队你打算怎么处理这账本呢?”

一句话又将我拉回了正面对的问题,登时也让我又恢复了原本的头疼。

“唉,说起这个真让我犯难。你不知道,我是坚持对死者女儿说她爸爸是死于意外的。就是想,无论哪种情况,最好她都别继续纠缠这起案子了,老李你说是不是?”

“是呀,能骗钱又能下毒手的人可不好惹,不,是最不好惹!结果呢?”

“结果没用!可能我天生没劝人的本事,或者到底是‘血浓于水’。虽然说不出道道,可那丫头本能地还是感觉她爹死得冤,唉。”

接着,我把和嘎嘎的交谈又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李队。

“现在问题就在这里,”我最后说,“我请你来看看账本,就是想看看你能否看出明显的问题,如果有,那是一说。”

李队又扒拉了一下账本,还是摇了摇头说:“我没细看,但粗看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至少单有这个,肯定不行。更何况,你也知道,这样的家伙都是人脉广的能人。”

“明白了!”我说,拿定了主意,“那就按没有的法子办吧。”

“哦?什么法子?”

“没办法,先骗骗那孩子吧。”

“骗她?”

听着李队诧异的反问,我苦笑着解释:“现在我直接说‘不’,显然不能让这孩子死心。所以我想着先骗骗她,就说我们会办,但办案要讲证据,所以要进行充分调查等这类话吧。我想有了这指望,可能这孩子就不会再轻举妄动,好好过她的日子。然后再拖一拖,过些日子,我想人也许就不那么激愤,慢慢就过去了。”

沉吟了片刻,李队点点头,说:“也许这样是最好的啦。”

“什么最好,”我又忍不住苦笑,“不过是没辙的法子吧。对了,老李你说现在需不需要让这孩子把账本偷偷送回去?”

又沉吟了片刻,李队摇了摇头,说:“我明白你的意思,可实际操作未必那么顺利。比如万一偷的时候没人注意,可送回的时候却被人发现怎么办?这可能性很高啊,毕竟可能人家已经发觉账本丢失,那能不操心吗?人一操心,那还好唬了?没准儿本来能唬过去,结果因为想完美点儿反而倒‘弄巧成拙’了是不是?”

这倒是。

我承认,只是还犹豫不定。问道:“可人家单位丢了账本也不是小事,总要追吧?”

李队又斟酌了一会儿说:“到了这一步,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弭平这件事是很难的。你要让我说,我觉得装糊涂风险更小。福利院不是经营性单位,纯粹花钱的,人少,账非常简单,也很少审计。好像很多年都没审计过了,反正这些慈善单位平时根本没人关心他们的账目的。上头不关心,那他们自己肯定也不关心。所以说实话,现在他们发没发现丢账本都难说。”

“可我看这账本时间是去年的。”

李队摆摆手说:“郭支队我明白你的意思,时间近,可能比较容易发现。但是这样,我们来推想一下,假定发现了,会计会怎么样?我敢说会计自己也不想领导知道,别忘了丢了账本会计绝对是有责任的。所以说句难听话,为了推卸责任,偷偷再造一本账也不是不可能。反正有这样的领导,账百分百是胡记,为乱花的钱找个出处罢了。上行下效,会计就能认真?再胡编一本未必不可能,而且也不是难事。”

这倒也是。

“还有,”李队继续分析,“你说打算骗骗这孩子,可又让她把账本送回去,她会不会起疑心,不信你说的话呢?虽然我信她跟那个老奸巨猾的副院长还差太远。可能偷偷接近调查,又能偷账本的,也一定是个聪明孩子是不是?”

我更加无语。

“总之,这事儿跟犯罪一样,只要你动了手,想完美解决就不可能,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郭支队你再掂量掂量,我是觉得‘一动不如一静’,就此按兵不动可能风险更小。”李队最后总结。

我苦笑着掂量了一会儿,最终下定了决心,说:“好吧,等嘎嘎过来我再问问她,分析分析可能性。如果不能确定,那就按你说的,‘一动不如一静’吧。”

一切终于决定,我的心情轻松了不少。

“得了,就这么着吧!”

李队点了点头,不在意地笑了笑,然后却突然仿佛想到了什么特别可笑的事,大笑起来,而且还越笑越厉害。

“怎么了?”我颇感莫名其妙,“怎么突然这么开心?”

“不是开心,是突然觉得好笑,”李队一边解释,一边站了起来,踱着步依然好笑不已地频频摇头,“突然发现钱这玩意儿真是移人心。刑事案,是十之七八跟钱有关;经济案呢,更不用说了。可说实话,我办了一辈子经济案,现在越来越想不通人为什么要为钱犯罪?你说人为什么要为钱去杀人放火的?

“越想赚大钱越不用啊,是不是?比如前阵子出的案子,你看看那些投资银行,看人家怎么赚钱的?简简单单,先编一个合同,再招一批人,起名‘理财经理’。然后叫这帮人给那些满眼看不惯国内一切,一心想从国外银行找到公道的百万富翁、千万富翁们打电话:‘先生,我们这里有款新的理财产品很适合您这样的成功人士呀……’”

李队突然拿腔捏调地学出了广东普通话,又做出打电话的手势:“‘哦,是什么产品?’‘哦,叫KnockOutDistAccumulator.’‘啊,什么什么我迟早杀死你?’‘哦,不不,先生您真会开玩笑,我说的是KnockOutDistAccumulator,我想是我的英文不标准,对不起啦,这个KnockOutDistAccumulator我们可以简称KODA。’‘啊,抠他?’‘对,KODA。’抠他?!先生女士终于明白了,不是‘迟早要杀死我’,是‘扣他’。不赖不赖,最好把‘他’,不,‘他们’的钱,都抠到我手里。好,这名字吉利。于是赶紧问:‘这个“扣他”具体是做什么的?’‘哦,这是一种国际最前沿的金融产品,您也可以简单地认为它是一种“双利存款”。当然,具体地说,就更复杂了,要不这样,我国内还有客户,我可以带合约过去,然后给您具体讲解一下。正好,我知道先生您是很有品位的,我手边有瓶很好的“拉菲”,很正宗的,我知道内地假货很多。’‘啊,拉菲!’”

拿腔捏调地惊呼到这儿,李队恢复了原本的声音。

“接着,西装革履的‘经理’来了,带着厚厚一沓一看就能让人头晕眼花的合约。然后组织大家一起坐到装修奢华的俱乐部幽暗神秘的灯光下,品着所谓高贵的拉菲红酒,笑语嫣然间,听着什么金融、期货、衍生品等等前沿死了的各种经济名词。于是各位能有幸坐到酒桌前的成功人士们,一边带着未来发轻松大财的愿景,一边潇洒地签下了合约,然后……”

我终于忍不住也失笑起来。

“呵呵,”李队继续笑着说,“然后很快你赔干存在这银行里的所有存款,而那个带给你几口红酒的家伙却去排队买‘法拉利’啦。你当然不干了是不是?怎么,当我冤大头啊?老子也是混出来的,我要告你欺诈!可结果呢?你刚请律师,人家那边法院却发来了传票,原来因为你已经欠了人家银行的钱,法院帮着追债来了。啊,这还有公理没了,你骗了我的钱,还来告我?你急了是不是?呵呵,别急,因为人家更急。瞅着你急都克制不住自己的轻蔑:谁骗你啦,难道你没看合约吗,合约上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还这么说?!真是丑陋的、不懂法的暴发户、乡巴佬儿!”

李队终于忍不住又大笑起来,道:“哈哈哈,是不是不用犯法而赚得最多?这就是智商,坑死你,人家也不犯法!不,别说坑个把普通人,就是坑个大公司,甚至拖得全民纳税为他们埋单,人家也不犯法。美国政府告高盛,都告不赢。结果是什么?全民纳税为那些投行埋单之后,还得全民纳税付告这些人的律师费。所以你说既然赚大钱如此容易,那些人还何必犯罪?”

“因为这也需要点儿本事。”我苦笑着说。

“需要本事?啊,你说得也对,如果没这本事,可以学我们这位副院长,当职业慈善家嘛。这不用什么本事,只需要会卖可怜、装善人就够了。我告诉你,赚得不比金融大鳄少多少,也是盘满钵满,天天吃金拉银,包N个二奶帮着花,还花不完呢。哈哈哈,是不是?”

但这一次,没等我再开口,李队突然又自我否定地摇起了头。

“不对,这也是本事,要不然怎么你我就画不出这种让人甘心跳的圈呢?所以,这也是智商,这就是人和人之间最大的差距。只要你跟人有这差距,那就是被坑得当掉裤子也得认输,心服口服地认输。不过,再怎么服,也得有底线!”

说到这儿,一直失笑不已的李队突然一拳砸在桌子上,面露激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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