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小峰突然戛然而止,望着几位目不转睛的听众,忍着笑问道:“你们猜,那个东西是什么?”

“什么?”急着听结果的爱梅想也不想地催问。

郭小峰一指王老板:“就是你王伯伯刚才点的虫草灵菇炖黄鱼中的虫草——冬虫夏草!”

王老板那本来如弥勒般咧着的嘴,一下子变成了河马的形状,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呀,大神仙,不要把养生变自残。别这么瞪着我,我说的都是实实在在的事儿。”

“到底怎么回事?”王老板急了,“别卖关子,这到底是被做了手脚,还是都这样?”

“就这个案子而言,可以说是被做了手脚,但也可以说是都这样。”

“爸爸,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是!”王老板也不满地催促,“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郭小峰又哈哈一笑:“好吧,那就让我给你们揭开这个谜底。不过要想说清楚,有点儿小绕嘴。我就先说为什么我告诉S夫人,那碗中药是毒药。因为根据病历上的病症描述,我们法医搞职业病的同学相当肯定地认为虽然不排除其他重金属超标的可能,但S书记和S夫人有很明显的铅中毒症状。而铅中毒的危害之一就是肝肾损害,所以如果一个人是铅中毒,那甭管你喝的是多‘滋补肝肾’‘有益无害’的药材,我可以保证,都等于加重肝肾负担,效用近于服毒。”

王老板大张的河马嘴又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

“这可不是吓你,那位热爱养生,整天营养搭配个不停的S夫人,现在就是一个依赖透析才能活着的肾病患者!”

“天哪!”爱梅一下捂住了嘴。

郭小峰又瞟了眼老友:“现在我给你们细细从头说来。因为我们已经有了强烈的疑似毒物,再加上中毒性质和之前了解,自然让我心里有了更明确的方向,就是一定更隐蔽、巧妙。于是我开始琢磨这铅可能混合到什么样的食物里呢?我想这必须至少符合两个条件:第一,两个人都会吃的东西;第二,一般看不出来。第一点就意味着可以排除——”

“烟酒!”王老板冲口而出,“因为那个那么爱养生的S夫人应该不碰这个的。”

“不错!”郭小峰肯定地点点头。

“但第二点,”王老板摸着下巴琢磨,“似乎稍微复杂点儿。”

“是呀!”郭小峰点点头,“但因为中国的造假者堪称是所有中国人中科学素质最高的群体。比如他们绝不会像某些正牌厂家似的,广告吹得山响,其实却偏偏会生产出些该有的没有,不该有的却偏偏有的所谓正经‘好产品’的。他们不会,他们一定自觉自愿地严格遵循造假行规,比如牛奶里掺的是三聚氰胺,辣椒里掺就掺苏丹红,鱿鱼肯定是甲醛,跟刀鱼搭伴的一定是水银。总之,该添才添,不该添的绝不会乱添。”

“呵呵呵。”

听着齐声响起的苦笑声,郭小峰也自嘲地苦笑一下,继续说:“一言以蔽之,只要按着最佳隐蔽性和欺骗性的思路去想,就又可以先排除隐蔽不了铅的浅色玩意儿。然后就这么东一排除、西一排除之后,名贵中药补品就成了最大疑似毒物源。不过说到这儿,我倒想考你们一下,名贵补品中可掺铅的东西不少,我为什么单单选了冬虫夏草呢?”

一阵思索的沉默后,爱梅眨着大眼睛率先开口了:“是不是颜色相近?铅和冬虫夏草混合看不太出来。”

郭小峰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这是原因之一,但不是那一刻我确定的全部原因,因为鹿茸、人参之类的也都可能。”

又一阵子沉默后,云宝迟疑地问:“是不是包装?我记得你刚说完全相同的包装,还说一摞盒子。可冬虫夏草很贵很贵,二两都几万甚至十几万哪!我一直都想买回点儿回家煲汤,可在商场看了多少回,怎么看怎么舍不得买,几根都上千,实在舍不得。”

“你幸亏舍不得!”郭小峰失声打断,“以后要永远舍不得!”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爱梅推着云宝急问,“怎么回事?我还没明白。”

“哦,我得先问问我猜得对吗?我猜得对吗?”

郭小峰笑着点点头:“不错,是包装,就是一样的包装引起了我的怀疑。”

“到底怎么回事?”爱梅再次着急地催问。

得到肯定的云宝声音自信了些:“我是这么想,冬虫夏草那么贵,一盒至少几万,就是行贿送礼,我觉得也不会有人一次送那么多,那不是花钱多还不显吗?行贿的也不是傻子呀。所以我觉得只有出于投毒的目的,这人才会这么舍得。”

“哈哈哈。”

望着一边笑还一边摇头的郭小峰,云宝停住问:“怎么?我猜得不对了吗?”

“不对。”郭小峰干脆地回答,“你小看我们的凶手啦,他可比这有智商多啦。”

“啊?”

郭小峰又轻叹一声:“我们的凶手比你们猜得可聪明啊,你们想想,如果如云宝所猜,那最后一查不还是能查到某个嫌疑人吗?而且还证据确凿。另外,投资似乎也太大了,虽然几年前冬虫夏草还没现在这么贵得吓人,但也已经猛涨到听着都心惊的价码。我们的凶手可不是这种花钱给自己定罪的傻瓜。呵呵,当然,我也不是开始就知道的,其实跟云宝的疑惑差不多。所以我先查这玩意儿,事实证明查对了,因为这所有的冬虫夏草,都含有远远超标的铅。”

“哦——”

“但接下来,等我喜滋滋地跑去问S夫人,这些冬虫夏草是谁送的?S夫人回答却是,不同的朋友。”

“不同的?”

“对呀!是不是听着很奇怪?怎么可能,这又不是酒呀、烟呀的有品牌的玩意儿,顶级品牌就那几个,不同的人选择却殊途同归,最后堆在哪儿跟小卖部进的货似的不奇怪。可这种东西怎么可能?于是我立刻又请S书记、S夫人提供两个所谓朋友的名字。然后再向下追查,才算终于解开了这礼物相同的秘密,呵呵。”郭小峰稍顿一下,然后一字一顿地说,“这秘密,就是我们那位能说会道、善于变脸的保姆大胖。”

“啊?”

望着呆若木鸡的几个人,郭小峰又大笑起来:“哈哈哈,不明白是吗?那就让我告诉你们吧。通过我的遭遇各位也见识了大胖的才干了吧?‘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大胖各方面都跟她的主家差不多。她利用一般人不敢得罪官员家保姆,甚至向保姆打听主人内幕的心态,做出一份好人相,对那些人说:我们主人注重养生,最喜欢名贵补品煲的汤,其中最爱冬虫夏草。然后举出谁亲自买的谁谁谁的冬虫夏草,在哪儿哪儿哪儿买,然后拿出盒子说,就是这一家之类的。”

“噢,”王老板一拍大腿,“我明白啦,求人的人送什么不是送呢,听完这介绍肯定是只管买了送送试试。那个贪得无厌的S夫人肯定是贵的都高兴,结果这个谎就拆不穿啦。”

“哈哈,不错!”

“原来如此!”王老板又吧嗒一下嘴,“不过那位大胖应该也不会白白推荐啦。”

郭小峰一哂:“肯定啦!她那么好?这家卖冬虫夏草的老板给大胖很高的回扣。告诉你们吧,等我们确定时,人家那个看着又丑又黑壮的憨憨的大胖,已经积累了百万身家啦!所以她抛家弃女,工资又低,还这么爱在S书记家当保姆,实在有理由。”

“那可真是,”爱梅吐了下舌头,“这么多钱哪!”

“所以也那么多铅哪!”王老板一咧嘴,“羊毛出在羊身上,谁也不会做赔本的生意,跟修桥造路一样,行贿的钱越多,工程就越会偷工减料,给你这么多回扣,当然要在东西上做手脚啦。”

“一点儿不错!”郭小峰点头,“鬼,是一定要搞的,但怎么搞最好呢?放土?这不能说不是个法子,但不好,因为颗粒大,明显,卖相也难看,不容易卖上价。再说买主也不是傻子呀,一看有土,百分百会磕一磕,结果就清理掉了大部分,那怎么办?”

“怎么办都不会按给你实在东西的法子办。”王老板撇着嘴说。

郭小峰又哈哈大笑起来:“太对啦,卖家是怎么办都不会按老实卖的法子办的!他们还是本着一贯的科学精神,经过试验、研究,最终选择了放铅。哈哈哈,你们不能不说这个法子从造假角度是完美的方法。沉,而且不容易看出来,可以说放一点,即可达到一大把土的作用。据我们抓到的那个与大胖勾结卖冬虫夏草的家伙说,他搞了多少年,从没被人发现过。”

“我操!”王老板愤然骂了句粗话。

“所以那一盒盒包装相同的真实原因是大胖受贿?”爱梅迟疑地问。

郭小峰点点头说:“对呀!说起来也真是天道。正是S书记贪污纳贿,才会导致人们送。因为是白得的,所以消费起来不心疼。而他们家的保姆,另一个索贿者,为了得到更多的回扣,自然也是拼命督促这夫妻俩进补消耗。由于冬虫夏草正被吹乎得无上全能,女的能美容,男的能壮阳,养生那更不在话下,热爱养生的S夫人自然知道这类资讯。结果,在深信与督促下,S书记夫妻俩是早上泡水喝,中午做菜吃,夜里吊高汤,像我们吃金针木耳那样不离餐桌地吃着。顺便说一句,包括那个大胖自己,因为收贿身家大涨之余也时不时偷吃几根儿以滋补养生,要不然怎么也有病征啦?呵呵呵。”

“哈哈。”其他三个人齐声发出恍然大悟的大笑。

但刚笑一会儿,爱梅又困惑地皱起了眉头:“那应该还不完吧?因为听着好像就是纯粹的报应似的,应该是大胖,或者那个卖冬虫夏草的被凶手收买了是吗?”

郭小峰又笑了,只是这一次,变得十分微妙。“错,没有人被收买。当然我们也这么怀疑过,还专就这个问题审问了大胖。但大胖始终说就是看着S书记那么有钱,心神向往。而那个卖虫草的又引诱她,说现在很多保姆都这么干,还举了张三、李四等等同行的例子做例证,最后承诺如果介绍人去他那儿买,就给她最高回扣。面对这样的诱惑,尽管她乃天生超级好人,但就仿佛很多领导干部一样,因为一时放松了思想学习,一个立场不坚定,于是禁不住诱惑就这么办了。呵呵。

“根据大胖交代时的态度、考虑到她的品行,我们相信她绝不会为人顶罪的。而那个卖虫草的老板,当我们审他时,这个家伙还大声喊冤呢。说他们市场所有的冬虫夏草都用铅增重,因为这高贵玩意儿那两年实在涨得太快了,农产品又会折秤,为了什么什么计吧。人生不易呀,艰苦做生意的人们无奈之下只好如此,这件事儿可谓这个行业人所共知的‘潜规则’。所以他根本没干坏事。如果说一定要说他点儿错,那可能他加得多了点儿。但这归根结底也是因为回扣太高,罪魁是腐败。他,只是被动受害的一个人。而经过我们调查,这卖冬虫夏草的家伙也没撒谎。”

“也没撒谎?”爱梅不能相信地反问一句,“如果这样,哪儿还有凶手呢?不纯粹是一个报应而已吗?”

郭小峰又笑了一下,越发意味深长,他说:“报应吗?爱梅,还是有非正常之处的,我已经告诉你们啦,好好想一想是什么?”

一阵短短的思索之后,王老板率先开口啦:“邪乎事儿是很多的,但最明显的我觉得应该是医院。虽然我不懂医,可现在环境污染,多少小孩子被大人领着检查有没有血铅超标,铅中毒也不该是什么稀罕病。可那个S夫人看了那么长时间医生,始终都一无所知,这也太蹊跷了吧?”

郭小峰一竖大指,说:“不错,跟我们的疑心一样。”

“嗨呀!”王老板兴奋地一拍大腿,“我就说嘛,我就觉得这里面有破绽。甭管我们没事儿怎么骂医生是吃白饭的,但其实这世上最比较不吃白饭的人就是医生啦,尤其是西医,都是喝了多少墨水出来的。那一个大医院的主任医生,是不可能真的只会检查的。另外,就算检查,做了那么多样儿,头都扫描了三五回了,都没想过化验化验重金属?好吧,就算这是特例,这家伙就是靠关系混上来的,没水平。面对S夫人这等身份的病患,他没本事也得找有本事的同行研究一下病案吧?哦,什么也没干,就这么哼哼唧唧糊弄一阵子就推荐给中医啦?对了,这也是疑点!”

王老板又兴奋地一拍桌子!“我告诉你们,我有个侄子是医学院的,他告诉我,他们学西医的,从心眼儿里看不起中医,总觉得中医是江湖骗子,一般都是对绝症或者准备让病人等死熬日子的时候,才会把病人推荐给中医。而且也不会特别推荐哪个中医。要是一点小病就推荐病人看中医,那一定有蹊跷。哦,我明白啦……”

“什么什么?”爱梅连忙接着问。

“傻丫头,你听有谁追究中医的医疗责任的?”

愣了一下,爱梅终于恍然大悟:“噢,那倒是,这事儿看好了最好,看糟

了都是自认倒霉的,总统也得自认倒霉。”

“可不是嘛,”王老板点点头,“而且还不仅自认倒霉的问题,还有作用,引到这儿就等于彻底引到糨糊里啦,是不是?又吃那么多药,病情能不复杂吗,再确定重金属来源能不更麻烦吗?哎呀,真聪明,一箭双雕呀!”

“我觉得是一箭三雕。”一直沉默的云宝也加进来补充,“人已经铅中毒啦,再喝那么多不治病的药,等于又服毒。”

“而且这投毒的,让人浑然不觉,而且一定积极主动。”王老板也接过去补充。

所有的人又都不由自主地咧开了嘴,透出恐怖和感慨。

“太坏啦,”爱梅喃喃地说,“真是杀人不见血,这等于就没法儿查啦!”

“怎么没有?”王老板一摇头,带着得意,“那个主任医生啦!所有的人可能都是浑然不觉被利用,但这个医生不可能,他一定是知道的,否则就不可能有这么多解释不通的事。医生、医生,”王老板又嘟囔两声,然后突然一拍大腿,“S小舅子,对不对?只有他跟医院这个系统最熟!”

他笃定地问,但一直默然含笑的郭小峰却摇摇头:“我不能这么说,不过当我们问大胖,她是怎么认识了这个卖冬虫夏草的。大胖回答说是跟着S小舅子一起去买虫草时认识的。当时是S小舅子带着她去买冬虫夏草给S夫人保养。S小舅子告诉她,这个老板人大方,东西好价格又优惠,他自己常来这儿买。现在人熟了,可以做到不给现金先拿货。嘱咐大胖要是吃完了,就再来这里拿,回头他自己来结账。大胖就这样认识了这个卖冬虫夏草的。”

“啊哈!”王老板又兴奋得一捶腿,“全对上啦,果然狡猾呀!借力打力,不,借刀杀人,真厉害!果然是一分不花就搞定了,哈哈,我敢说那个S小舅子肯定没给卖冬虫夏草的虫草钱。”

“恭喜你,答对啦。”郭小峰大笑,“这个我可以肯定地回答你,因为卖冬虫夏草的证实了这一点。”

“啊,为什么?”一时听得有些反应不过来的爱梅连忙问。

“傻丫头,”王老板笑呵呵地说,“这还不简单,能介绍这么多生意,卖主肯定不会跟这人要钱啦,只不过这没收回来的钱……”他又叹了口气,“会加倍变成铅,然后进到S夫人、S书记的肚子里。唉,果然狡猾呀!”

“是呀,”爱梅终于想明白,“真是会借刀杀人呀,借着这个行业的‘潜规则’,就把人害了。哎,对了,那个卖冬虫夏草的家伙儿说的是真的吗?往冬虫夏草里加铅真的是他们那行的‘潜规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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