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嗞”的一声刺耳声音之后,拉萝把车停在停车场上,占了两个车位。

她急冲冲地走向屋子,猛地推开门,快步向卧室走去。她开口问:“你还好吗?我给你留了一张条子,刚才,我出门去处理了一些事情。”

乔希坐在床上,用双手揉着又红又肿的眼睛。

她想继续原来的话题,就问道:“睡得怎样?”

她还能企望他睡得怎样?

乔希盯着拉萝说:“我睡着了。”

“好,接下来是今天的行程。”

拉萝尽量用轻松的口吻说话,好像今天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一切正常。“你到街对面的‘麦当劳’吃早饭,我回办公室处理一些事情。拿支笔记一下我办公室的电话号码。如果需要我,你就用走道的那个电话打电话给我。我会回来吃中饭。”

拉萝费了好大劲才没使她说话声音显得紧张。

乔希阴阳怪气地说:“我又不住在这儿,你怎么忘了?我不知道笔在哪儿。”

“我在厨房留了一支笔。算了,我把它写在纸上再拿给你好了。”

她向厨房走去,心中考虑着她的安排,她得监护着乔希。她又走进卧室,对乔希说:“听着,我改变了原计划,你和我一起去办公室。”

“为什么?”

“别急!先洗个澡。我这儿有几件你的干净衣服。”

说完,她又琢磨着他的脸和双眼。

“我的衣服?”

他从床边站了起来,腰上围着床单。他一定是只穿着内裤睡觉,他的上身没有穿衣服。

“我到你家去过,带了几件你的衣服回来。”

乔希睁大了双眼问道:“你把我的自行车带来了吗?”

“没,赶快去洗个澡。”

拉萝本人不是个饶舌的人。尽管她非常想了解乔希的内心深处,可她并不介意乔希的沉默寡言。尤其是现在,这倒使一切简化了。

拉萝看了一眼乔希肌肉发达的胸脯,心想,他长得这么高大健壮,光着上半身,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不太合适。拉萝把几件衣服朝乔希一扔,乔希接住后就朝浴室走去。拉萝暗自庆幸,还好有两间浴室。乔希在洗澡时,她冲进埃米特的房间,打电话给菲利浦。

“这件事已上昨晚的新闻节目了。所有的人都给你打来了电话。从我七时三十分踏进办公室起,电话就没断过,铃声都要把墙壁震塌了。他们都表达了深切的慰问之意。”

“伊夫格林打过电话了吗?”

“没有。怎么办?”

“给他打电话,把发生的事向他解释一下,告诉他,我得请三天假,如果可能,五天的假。今天,他们得找个人代替我,或许就找个临时法官。”

临时法官就是在特殊情况下,愿意临时担当法官职责的本地律师。因为有好几位法官正在外头度假,法院里势必会乱成一团糟的。“先这么办,二十分钟后我就到。”

放下电话,拉萝转身面对着埃米特,沮丧得垂下双肩,说:“我现在没办法跟你谈,我尽量抽出时间晚些时候来看你。”

“我……能……做……什么?”

埃米特坐在轮椅里,头转向一边,双眼透过厚厚的镜片紧盯着拉萝。

“埃米特,做我的朋友。目前,所有的人能做的就是这点。”

她把埃米特一人留在窗边,跑回自己的套房。乔希坐在沙发上,已经整装待发。拉萝心想,他动作挺快。和许多人一样,乔希不用一小时就洗好了澡,穿上了衣服。

乔希问:“你就这样子去法院?”

拉萝打量了一下自己,脸色微白。她仍穿着圆领衫和牛仔裤。一种异样的感觉突然涌上心头,她冲动地伸出双臂,不太自然地抱住乔希的脖子。他的身体僵挺着。“谢谢你提醒我,否则我就像个傻子似的。”

她往后退了几步,看看自己的脚。“当你失态或不是处在最佳状况时,只要能不见,你最好别见人。明白我的意思吗?”

乔希面无表情地说:“是的。”

拉萝走进卧室去梳妆打扮。五分钟后,当她走出卧室时,她穿扮一如往常:淡淡的口红,头发用一只黑色蝴蝶结扎在颈后,简单的上衣和裙子,实用的鞋子。她勉强地笑问道:“好点了吗?”

可这个笑也实在太勉强了,只牵动了脸上的一根头发。

乔希耸耸肩膀,说道:“不,在我看来,和刚才没什么两样。”

“噢。”

拉萝想,他也许希望她能和他妈妈生前一样,打扮得漂漂亮亮再出门。这种对比对乔希来讲,真是太难为他了。她们两姐妹间,虽然有相似之处,但并不是很多。尤丽可爱,不经意间,显得非常有魅力。虽然,她穿的衣服并不昂贵,但总是色彩绚丽,惹人注目。拉萝则刚好相反,她虽然挺漂亮,但是在人群中,则显得平淡,不引人注目。查理还健在时,尤丽总是充满微笑和笑声,可自从萨姆钳制了她之后,笑声离她而去。

现在,她再也不会微笑了。

“我们在去办公室的路上,到快餐店买早点。‘麦当劳’怎么样?”

乔希点点头。他们出发了。

在儿子醒来之前,里克森赶回了位于圣·克里曼特的家。他把一个大袋子放在厨房柜子上,取出一块大面包,午餐肉,一瓶新鲜橘子汁和一袋在回家的路上买的苹果。他打开冰箱,取出一些汉堡牛排,以便解冻留着晚餐吃。

接着,他走到洗碗槽边,把几个碗盘冲洗干净,再把它们放进洗碗机里。他用纸巾擦擦手,打量了一下厨房,自言自语道:“还有。”

这个星期,他得让一个儿子负责拖地。除了地面不太清洁外,整个厨房还是井井有条。乔伊丝原来还以为,没有她,他们非乱成一团不可。他们的确很想念她,这一点是不容置疑的。但是,他们并没有乱成一团,相反的,倒像是若无其事一般。

里克森穿过客厅,走到两个孩子的卧室前,用拳头轮流在两间卧室门上敲一下。“该起床了!太阳已经照在屁股上了,小子。”

他又冲回厨房,开始沏一壶咖啡。然后走进洗衣间,把一大堆脏衣服倒进洗衣机里。

他十七岁的儿子——史蒂芬伸出头,打了个哈欠,问:“爸爸,有干净的内衣吗?”

里克森打开干衣机,用力拽出一条短裤,扔给儿子。“今天回到家时,一定要记得转动干衣机和洗碗机。”

“一定。”

史蒂芬个儿高高,非常健壮,有着一头红发,很像父亲。他还是个优秀的学生,正在考虑争取斯坦福大学的全额奖学金,也在争取成为其中学高尔夫球代表队的成员。“喂,你是不是刚到家?”

里克森靠在干衣机上,摸摸满是浓密胡子的下巴。他累得几乎都要倒下了。“对,你猜着了。昨天,我们接到了一桩案子,我们得过一阵子艰难岁月了。”

史蒂芬跨进门道:“有干净的衬衣吗?或别的类似的衣服?”

里克森把干衣机里的衣服全部取出,堆在身后铺了砖瓦的柜台上。“小心点!孩子们,看来,我们又把白色的衣服和其他衣服混在一起洗了。下次一定得多加注意。”

史蒂芬低头看着他的内衣,不禁大笑起来。它们被染成了一种淡蓝色,而且,干衣机里所有的衣物都变成了蓝色。他十四岁的弟弟把他崭新的牛仔裤和他们的内衣放在一起洗了。“我有点喜欢这种颜色,至少它们不像上次那种粉红色。”

他走回到卧室边,头靠在门上说:“别担心,爸爸,好吗?”

里克森微笑着看着史蒂芬。他爱这个儿子。乔伊丝搬出去后,多亏有了他的帮助,里克森才挺了过来。但是,如果真要他说,他会这么说,他们两人齐心协力做得还不错。“今晚我不回家。只要把汉堡猪肉饼放进‘汉堡处理机’里,再照着盒子上面的说明做就可以了。一定要督促你弟弟做作业。”

史蒂芬在客厅里应道:“没问题,如果他不做作业,我会踢他屁股的。”

里克森穿过客厅向卧室走去,他的鞋子踩在硬木地板上,发出当啷当啷的声音。阳光透过窗帘照进卧室,整个房间笼罩着一层温暖的黄色。他俯卧在床上,接着,翻了个身,脸朝上。他凝视着飘浮在光线和空气中的灰尘微粒。这是一幢挺不错的房子,虽然小些,还年久失修,但是,多年来它一直是个温暖舒适的家。孩子们曾在外面的人行道上骑过三轮车,他们认识这个社区里所有的人,他们眼看着小树苗长成参天大树。

可是,乔伊丝不想再住在这儿,她说她要从生活中获取更多的东西。很显然,她所渴望的正是他不能给予的。起初,她坚持要有自己的一份事业,要去读书。而且,她请求他宽容让她在长堤州立大学得到一个机械工程学位,以后,他们就可以开始一种崭新的生活。他无法了解他们的生活出了什么问题。他想,就是在这点上,她完全失去了他。他们共同抚养了两个优秀的儿子。他们有了自己的家,而且还为两个孩子的教育准备了足够的积蓄。他有警察退休金,到了退休的时候,他还可以参加私人保险。他们已经从头至尾安排妥当了他们的一生,可是,她却轻易地抛弃了它。

吉米在门廊上问道:“爸爸,我能和你谈谈吗?”

里克森坐起来,双脚垂在床边,摇来晃去。他想点一根雪茄,可他以前从未在家里抽过烟,因为孩子们讨厌雪茄。“当然可以,小子,来这儿。坐下,有什么事?”

“妈妈什么时候回家?”

里克森用一只手圈着小儿子,两人坐在床沿上,往前弓着身子。史蒂芬长得像父亲,而吉米则和母亲长得一模一样——沙黄色的头发,丰满的嘴唇,洁净的皮肤。此外,和乔伊丝一样,他也出现发胖的迹象。“吉米,我真希望我能告诉你,可是,我不能。”

“她离家已有三个月了。而且,我们一直未见到她。”

“好吧,她在大学读书,学习很刻苦。终有一天,你也会去读大学的,那时,你就会体会到它的艰辛。”

“她还会回来吗?”

里克森吸了口气。每天至少有五十次,他要问自己同样的问题。“儿子,我不知道。”

“你们会离婚吗?”

局里大约有百分之八十的同事要么已离婚,要么又再婚。里克森原来一直以为他和他们是有差异的。他的父母共同生活了六十年。而且,在许多方面,他是个很保守的人。他认为婚姻意味着永恒,是令人振奋的东西。“离婚?我,我不知道,但是,我们不能排除这个可能性。不论你妈妈作出什么决定,我们都只能接受。可是,孩子,如果我们的确离婚,那也只是她和我离婚,而不是和你离婚。”

吉米清清嗓子,站了起来,“我上学要迟到了。今晚你回家吗?”

“也许不回来吃晚饭,但是,在你睡觉前,我会设法回来一趟。”

吉米愣了一会儿,他是个很敏感的孩子。他的脸圆圆的,双眼温柔,富有表情,还完全是个娃娃脸。“小心点,爸爸。”

里克森站在那儿,拂了一下头发。接着,他一把拉过吉米,紧紧地拥抱他。“我总是很小心的。现在,请你出去,让你老爸睡一会儿。”

闹钟铃响时,已是中午时分,里克森很快地跳下床。房子里静悄悄的,孩子们已去上学。他感到全身僵如木板,疼得厉害。

许多年前的一天,他正站在高速公路边写一张超速罚单,突然,一辆车冲过来,把他撞挤在两辆车之间,折断了他的背和右腿。当时,他完全可以申请残疾退休,但是,他还想继续工作。每当他回顾往事时,总认为这是他一生犯的最大的错误。现在,无论他如何怨声载道,有关部门再也不同意他病退,因为,他已用行动表明,他可以带着伤痛工作。

发生在圣·克里曼特的谋杀案次数极少。他走向浴室,心想,这桩案子无论从感情上还是肉体上来说,都简直会要他的命。他最不愿意看到孩子和妇女受到性凌辱,因为,他觉得自己会气得发疯的。不管他干了多少年的警察,总会有些事情让他看不惯,不能容忍。

帕金斯这家伙到底向人借了多少钱?会不会有成千的收据有待查明?也许,花几年功夫去调查,仍收效甚微。现在,还得加上尤丽,她又是干那种勾当的,还有那些儿童色情照片的内幕,这些构成了无数的可能性。桑德斯通法官曾要求所有的警力都要投入到这个案子中,可这是不可能的。总得要有人在街上继续巡逻,处理偷车、酒后驾车、交通事故等等。这个警局编制本来就不大,更何况,这又是一桩重大案件。

里克森站在喷头下让热水冲洗背脊。昨晚和今早频繁的弯腰、立起动作已产生副作用,这还只是刚开始。当他在当铺里啃那些枯燥的账单时,背部疼得厉害,使他几乎站不直。

天晚上,里克森和法医做了简短的交谈,他俩一致认为至少有两个凶手。因为,如果是同一个凶手绝不会在砸死一个人后,再变换手法杀害另一人。两种截然不同的作案手法通常意味着两个凶手。一个罪犯的作案方法几乎和他的指纹一样,是独一无二的。

正如他向拉萝·桑德斯通法官所描述的一样——乔希放学回到家,发现继父在卧室里,旁边是他妈妈的尸体。一气之下,他举起二十磅重的哑铃砸死了萨姆。乔希也曾直言不讳地说,他恨萨姆,所以,他有适当的杀人动机。

或者,经过多年的凌辱后,乔希最终忍无可忍把他俩都杀了。现在,警方所能做的就是把这些推测加以证实。一旦被证实,乔希可能会从轻处理,而里克森则会晋升为警官。

另一个不利于乔希的事实是:没有闯入的迹象。尽管乔希说,他们平时就把钥匙藏在门沿下。如果凶手用这把钥匙打开门,杀了萨姆和尤丽,然后,又异常冷静地把钥匙放回原处,这种推测很令人怀疑。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里克森是在跟一个十分老练、狡猾的凶手打交道,他很可能永远也抓不到他。而且,这个凶手极可能是职业杀手。

最大的问题就是孩子的衣服。乔希的衣服上没有沾上血迹。他们一到命案现场就先朝寻找证据的方向着手。他们把屋里所有的东西都翻了个底朝天,就是没发现任何染有血迹的衣物。凶手如此残暴地杀了人,身上不可能没有留下血迹。

里克森抓起浴巾围在身上,站在镜子前琢磨自己。他看到脸上有个小疤,忍不住靠近镜子用手去抠。接着,他又开始责备自己。许多年前,皮肤病科医生说,正是因为他挖脸上长的粉刺,才会留下这些疤痕。他暗自好笑:真是恶习难改。他把刮须膏抹在脸上,开始刮脸。

当然,乔希可能在杀了他们之后,先把染有血迹的衣物埋藏或扔在某处。

然后,在下午四点钟打电话向警察报案。看来,他们还得仔细搜查地底下,他们还得到学校,查证乔希那天是否上了最后一节课。只要等他们确立了死亡时间,他们就可以正式立案。里克森觉得有必要寻求援助。今天,他得去找头儿,看是否能再投入一些警力发现新的证据。

在当铺上花工夫简直是在浪费时间。乔希不仅遭到了性凌辱,而且,还被萨姆和尤丽当作了摇钱树,他已完全被卷入他们的生活方式中。里克森还不知道,乔希是否知道他们在出售他那些色情照片,但是,他敢打赌,萨姆和尤丽在出售那些照片。现在,从政府到联邦调查局,每个人都十分重视儿童色情照片事件,所以,这一类的邪恶照片在市场上奇货可居。

或许,他们不仅在出售乔希的照片,他们还出卖乔希本人。

拉萝安排乔希坐在大厅那侧的法律资料室里。她在他面前放了一大袋杂志,让他独自看。乔希刚才劝拉萝点了一份香肠当早餐。现在,这份香肠正在她胃壁上燃烧,好像要烧出一个洞来。此外,她感到自己正依靠肾上腺的分泌而活着:紧张、走路不稳、但又觉得自己在飞。

她问菲利浦:“你找到伊夫格林了吗?我的办案日程安排表取消了吗?”

菲利浦盯着拉萝说:“总算找到了。”

可当他的目光遇到拉萝时,他又赶忙看着别处。“他正亲自等着你。”

坐在办公室里,拉萝向菲利浦交代了有关葬礼的事宜。“给陈尸所打个电话,问一下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去领尸体。”

她又把公墓的电话告诉他,她曾在那儿替查理和父母买下了墓地。“别买一块墓地,我要两块。”

她停了一下,啜了一口咖啡,扫了一眼面前书架上的书,只是避而不看菲利浦那张充满同情和关切的脸。这真是太难了。菲利浦看着她,她却觉得地上是一口油腻的大泥潭,她要融化在里面了。她祈祷着:千万别流眼泪,她再也经不起流泪了。她多买的那块墓地,不是给萨姆的,而是给她自己的。她觉得没有必要向菲利浦解释,终有一天,她会和尤丽紧挨着睡在查理和父母身边的。

正如她知道尤丽喜欢白色的带有黄铜饰边的棺材一样,她想,尤丽一定会满意这种安排。她喜欢漂亮的东西。“我要一付白色的带有黄铜饰边的棺材。”

拉萝弯腰在一本黄色信笺上写留言,突然她注意到菲利浦仍站在她面前。他脸上带有一种奇怪的表情。拉萝问:“还有什么问题?”

“我,我从来不知道你有妹妹,那天警察打电话来,我才知道的。”

“是的,我俩关系不是很密切,特别是近几年。”

菲利浦脸色苍白地说:“你看上去……我……对不起。我现在就去打电话。”

没等拉萝继续说话,菲利浦就走出去,关上了门。他是个极封闭的人。

有时,拉萝会对他这个人及他的社会生活感到好奇。今天,他看起来很严肃,就好像是他失去了一个所爱的人。拉萝摇摇头,心想:也许是他最近真的失去了亲人,只是没对外人说罢了。

她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萨姆·帕金斯,尤丽从未提过萨姆的亲戚,但是,过一两天,也许会从哪儿钻出一个人,认为自己能继承当铺的生意。感谢上帝,不幸中的大幸,当初她坚持自己作为合股者已记录在案。即使生意垮了,她还有办法挽回损失,她可以把当铺卖了。

至于萨姆,她打算就让他住在那个冷藏箱内,等着他亲戚来认领。基于他对尤丽的所作所为,她准备给那些要价便宜的火葬场打个电话,那些火葬场只要花几百美元。如果真没有人来认领萨姆,拉萝决定让萨姆变成灰烬。

拉萝在桌上的文件中翻寻了一下,发现有关今日上午工作安排的文件都不见了,一定是伊夫格林拿走了。她不知道他接手重大犯罪日程安排有多久了。管这摊事虽然不需要做很多准备工作,但是,还是得有一些本事的。例如花上大半天时间和抗辩的当事人交谈,为裁决的进行处理一些事务。如果是保释案,那就需要作司法判决。遇到这种情况,拉萝总是要审阅由缓刑处提供的一份关于被告犯罪记录的总结报告;如果没有,那她至少得浏览一遍由警方提供的被告犯罪记录。是否让一个有罪之人重新回到社会上去自由活动,这是一个非常重大的决定。法官不仅得考虑是否该让被告获释,而且还得分析、决定被告再度犯罪的风险。此外,受害人的人身安全也是个不可忽视的问题,尤其是在一些暴力案中。有时,当案件还处于悬而未决期间,被告一回到社会上就会去完成“未尽的任务——杀人”对一些暴力和性犯罪分子,如果拉萝不得不让他们被保释的话,她总是竭尽全力让他们处于被监护之下。她已审阅过当天要处理的案件的有关文件,然后又取出下午要办的案件文件,在上面批上详细的要点,以便伊夫格林审阅。接着,她让菲利浦把这些文件送到法庭上去。

拉萝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细细体味着法官这个职位给她带来的特权。

除了其他法官和地方检查官外,任何人进来都必须通报。而今天,这一点显得尤为重要。她扫了一眼电话信号,发现它们都在一闪一闪发亮。拉萝办公室的电话铃已被暂时中断,如果菲利浦正在接电话,那么总机会接其他的电话。现在,她手中至少已有二十张粉红色的电话留言条。拉萝很快地看了一遍。

昨天晚上艾琳就已打过了电话,很显然,她已听说了这个不幸的消息。

拉萝把纸条扔进废纸篓,心想,今晚她得给艾琳打个电话,或在离开法院前趁休庭时间和她碰个头。

其他的电话都是来向拉萝表示深切的慰问以及关切之情的。本杰明也打了电话,并留下了他在旧金山一家旅馆的电话号码。她把这张纸条放在手提包里。其他纸条她只记一下打电话者的姓名,然后就把它们扔进纸篓。诺兰也打了电话,也许是因为她又成了新闻焦点。呵,新闻界,他喜欢新闻界。

想到这点,他本应该昨晚就赶到这儿的。他喜欢这类的事,他是好莱坞的一员,新闻界是他的盟友。拉萝并没把他的纸条立即扔掉,她一点一点地撕碎了它,这样,会令她感到好过一些。

拉萝按了一下内线联络电话,菲利浦说:“我正在和殡仪馆联系,电话还未挂断。他们坚持棺材一定得一万五千元,否则就提供不防水的。”

她以前也处理过这类的事:她埋葬自己的父母双亲。而且,查理的葬礼也是她一手操办的。她对世上这种最不道德的诡计和销售手段了如指掌。“告诉那家伙,我不在意是否防水。她已死了,再也不怕淹不淹水。只给一万,多一个子儿也不给。”

“好,还有什么吩咐?”

拉萝声音微弱地说:“没了。”

信号灯刚灭,拉萝又按通了内线联络电话,让菲利浦马上把韩德森案的文件取来。那个案子的受害人男友曾在法庭上威胁过拉萝,她要把他的名字和住址告诉里克森,让里克森派人调查这个青年,查一查他昨晚的行动。她总得设法消除一些恐惧,否则,她会发疯的。此外,她也想搬回自己的家,她总不能一直睡在那张沙发上。

拉萝不时地想到尤丽和那些照片。可怜的妹妹都被迫作了些什么,她连想都不愿再想。就如同萨姆强迫她向姐姐要钱一样,萨姆一定也迫使她出卖肉体。拉萝真想点起一根火柴,亲手把这个畜牲烧成灰烬。

拉萝确信这是唯一的解释:尤丽自己不会想到干这些事,一定是卑鄙的萨姆策划了这一切。当然,在认识萨姆之前,尤丽已经开始酗酒,并开始吸食毒品。她曾这样对拉萝说:“感觉真是好极了。我觉得自己非常了不起,非常有自信。我以前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也许,向男人出卖肉体换取金钱也让她感到自己强大、自信。此外,尤丽可能确实喜欢鞭打男人,羞辱他们,并从中获得快乐。

拉萝真想把桌上的文件一份一份地猛掷到墙上。为什么她事先未觉察到?为什么没阻止?尤丽是她的亲妹妹啊!她真是个混蛋法官!她不是自认为非常有直觉,观察力非常敏锐的吗?难道她没发现亲妹妹遇到了麻烦?那天晚上,尤丽来找她时,她不就穿得像个街头妓女吗?

拉萝意识到自己正在大口地吞咽着空气。她把椅子一转,面对着祖父的画像。当她还很小时,祖父经常到她家,给她讲祖先的故事,讲逝去的岁月。

她不是从历史书籍中,而是从祖父那儿得知的白人是如何夺走了他们宝贵的土地,然后,又把他们赶到保留地上的。就这样,她坐在祖父的脚上,凝视着他坚韧的皮肤,听他用低沉的声音叙述着一件又一件往事,拉萝从孩提时就知道了这一切。她年纪轻轻的就知道,有时人们不得不被迫接受不愿接受的事。

现在该去叫乔希离开这儿了。否则,人们就会赶来看望她、安慰她。此外,她还得带乔希去看心理医生,也要去查问他以后上学的情况。要是他没杀萨姆或别人,在经历了这场恶梦后,他也需要接受治疗。她想乔希一定会和她住一起,他也许得先看精神病医生,以后才能做上大学的准备。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能力把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抚养成人。可她确信,这将是个漫长的旅程。

这时,一个念头在她心头一闪:寄宿学校,太好了。过去她为什么就没想到这个呢?她经过菲利浦身旁——他仍在打电话。穿过铺着地毯的走廊,向资料室走去,心里在暗暗打算:现在不送他去,但过一段时间一定送他去。

只要心理医生认为可以,她就让他去读寄宿学校。有了这个打算,她就像是吃了颗定心丸般。现在,她还不能确定,乔希是否愿意继续和她住在一起。

她温柔地对乔希说:“乔希,走吧。”

他并没在看杂志,他只是坐在那儿发愣。

在穿过大厅时,拉萝暗自思忖:在正常的情况下,他可能是个挺不错的伴侣。他需要的是稳定和有条不紊。他还需要:热腾腾的饭菜,等他放学回家的人,给他洗衣、熨衣的人。拉萝本身不光是没时间,而且更不幸的是,她也不想干这些活。怎样抚养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她心里一点谱也没有。

拉萝又瞟了一眼走在她旁边的这个头发浓密蓬松的年轻人。他既没有哭也没有抱怨,更不太愿意多说话。看来,他是个喜欢便宜货的人。如果她能遇到一个像他这样的男人,她或许会考虑再结婚的。

他们已走到电梯间,他按了一下到车库的按钮,问道:“现在,我们去哪儿?”

“我们现在回家,我要安排你去见一位心理医生。一个你可以畅所欲言的对象。我先去转一圈,买一个移动电话。”

乔希扳着脸说:“门儿都没有,我可不愿去看治疯子的医生。”

拉萝不穿鞋时,身高是五英尺三英寸。而且她从不穿高跟鞋。在狭小的电梯里,乔希必须俯视着拉萝。拉萝说:“不,你得去。我不是个好听众,你得把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谁知道呢?也许我

也得去倾诉一番,也许我们两人都该去。”

这是一个策略,可是,拉萝立即就意识到——没有成功。

他厉声反驳道:“你不会去的!刚才你还说只带我一个人去,不是吗?”

拉萝勉强一笑,“对,孩子,你很聪明。实话告诉你,我可能也会去的。”

电梯门开了,他们走向拉萝的车。

“可以让我开车吗?”

乔希的声音在地下车库内回荡着。“你知道,我会开车。有时,妈妈也让我开车去买些牛奶什么的。”

他们两个都惊呆了:乔希刚才用的是现在时态。这种事总是要花很长时间才能适应。这就像最后钉上棺材的敲钉声,人已死了许久,可这声音仍在不停地敲打着人心。她明白这点。这时,乔希的呼吸声变粗了,拉萝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但她明白,不能让乔希继续下去。如果他大哭的话,她也会随他放声痛哭的。她把钥匙递给乔希,“开吧,”

然后,眯了眯眼,看看他,说:“你没撒谎吧?你真的会开车?如果你不会开车,那我们俩就得死。”

这时,她第一次看到外甥微微一笑。她有一种获诺贝尔奖的感觉,心想:即使他们俩都死了,那也没什么。千金难买他这一笑啊!

乔希开着车,歪歪斜斜地驶出了地下车库的通道,差一点撞到水泥墙上。

拉萝紧张得要命。可她还是系好了安全带,抓住扶手,作好了受伤的准备——瞧乔希开车的样子,如果不撞到墙上,也总会撞上什么。而且,他们是用拉萝最为奢侈的财产去撞——美洲豹汽车,她的骄傲,她的快乐。乔希满面笑容,紧靠着方向盘坐着,兴奋地不停舔着嘴唇。

“美洲豹汽车……我简直不敢相信我正开着一辆美洲豹汽车。等我朋友听到这件事,不知会怎么样呢!像这样一辆车要花多少钱?”

拉萝想:他把车撞得粉碎又怎样呢?她已给车保了险,当然,一个没驾驶执照的司机可能拿不到保险,但是,此时此刻,拉萝顾不了这么多了。它毕竟只是辆车,用铁、玻璃和铬堆粘而成的昂贵组合。有时,也得破破规矩、破破例。她看了一眼乔希,告诫自己:要不停地微笑。孩子,要不停地微笑,我们总会度过难关到达彼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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