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萝躺在沙发上,盖着从卧室里拿出的印有花卉的床单。她坚持要乔希睡在卧室里。他还只是个孩子,又刚失去母亲。目前,她所能做的也只是给他一个睡觉和吃饭的地方。拉萝睡得正熟,突然,她听到轻轻的敲门声。她一阵紧张,从沙发上滚落在地,心想,来了,一定是有人想从门上向她开枪。

她看了一眼闹钟:早上五时。她抓起钟,贴近耳朵听了一下。真的是钟,不是个冒牌货。

门外一个男人在大叫:“桑德斯通法官,我是里恩厄警官。”

拉萝的心跳又加快了:他们究竟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吵醒她?

当拉萝打开门时,年轻的警官说:“对不起,这么早把你叫醒。”

拉萝看到他因缺少睡眠而显得有点儿憔悴。“可是里克森警官想请你现在就去圣·克里曼特的房子去。”

说到此,他移开了目光。“你明白,就是你妹妹家。他一夜都在那儿,他说,有些东西你该去看看。”

拉萝低声说:“现在?你想让我现在开车去?我外甥正在睡觉。瞧,警官,有这个必要吗?”

她的声音很尖锐。她摸摸圆领衫,圆领衫已被汗水湿透了。几撮湿漉漉的头发挂在脸上。她拉拉贴在身上的湿圆领衫,心想,都记不得做了些什么恶梦。很显然,即使在梦中,她的内心世界也在激烈地斗争着,竭力想去接受那些令人难以接受的事实。

“里克森警官是这么说的。”

“你认为我一定得去?”

“是的。”

他扫视了一下四周,好像是说,法官,我知道什么?我只是在执行命令罢了。

“现在总不至于交通阻塞。告诉他,我马上就过去。你不会离开吧?”

她不想留下乔希一人在家。

“我六时下班,他们会派一个换班的人到这儿。”

“很好。”

说完,她关上门。她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乔希,所以,就在厨房桌上留了一张条子和一些钱。“麦当劳”就在这条街的对面,他可以步行到那儿吃早饭。她又把套房的一把备用钥匙放在桌上。

当她上路时,天还很黑。但她眼见黑暗慢慢变成一种早晨的灰色的雾气。

高速公路上汽车寥寥无几,越是往南去,车越少。拉萝感到一阵胃酸冒上来。

他们又发现了什么?一具尸体?一定发生了比她所能想象、比已发生的事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事。也许,萨姆杀了人,又肢解了尸体,然后,把尸体埋在房子下面。接着,有人来寻找被杀者,就杀害了萨姆和尤丽。她越想越恐怖:她的思绪如脱缰的野马跑得太远了。

第一次看到萨姆时,拉萝就看出他只是个麻烦。对这类事,她有特异功能。可是尤丽当时那么孤独、沮丧,不是酗酒就是吸毒,还把在酒吧结识的陌生男人带回家中。所以,拉萝起初还想,这桩婚姻也许是最好的出路,一只肮脏的袋子总比一打要好。

当她到达尤丽的家时,门前已停着三辆车。太阳已高高挂在天空,一个晴朗、明媚的一天又到来了。可是屋里却仍然灯火通明。拉萝没刷牙,也没梳头,仍然穿着昨天晚上穿的圆领衫和牛仔裤。昨晚,她就是这么穿着睡觉的。

走进起居室,里克森指指卧室,拉萝很不乐意地跟着他走进去。别的一些警官还在房子里忙碌着。房子里所有的抽屉、壁橱都被打开,里面所有的东西都被翻出来,摊在地上、柜台上,一片狼藉。拉萝蹑手蹑脚地跨过一本旧相册和查理许多年前留下的一支足球赛奖杯。看来,尤丽的一生都被人侵犯了,她毫无生气的可怜身体生前遭受过蹂躏和玷污,可现在还要受法医的摆布。此外,这些陌生人还要窥探她生活的每个细节。他们触摸她的内衣,检查她的化妆品,甚至她用的腹泻药。

这可是令人讨厌,不尊重人的行为,但是拉萝明白,他们必须这么做。

如果你被谋杀,那你就是一本打开的书,一块公众可践踏的土地。

一走进卧室,她就感到血迹斑斑的墙壁向她扑过来,包围着她。拉萝一阵晕眩,身体不禁前后晃动,胃里翻腾起来,昨晚吃下的东西好像马上要呕出。

里克森看到拉萝这个样子,就走过去,向她伸出一只手。“握住我的手,做深呼吸。别昏倒在我身上。我真该把那些东西拿到起居室给你看。真对不起,我只是想你应该在我发现它们的地方看它们。”

拉萝虚弱地说:“我还好。”

里克森打开壁橱下面的一块木板条,那上面原来用一块剪下的地毯覆盖着。这块木板条下是供电线、水管通过的狭小空隙。接着,里克森拿出一个塑胶的收纳盒,里面装满各种东西:衣服、杂志、报纸、照片。拉萝竭力集中目光看这些东西,可她总会情不自禁地去看那些墙壁、血迹,这些活生生的颜色就像一场恶梦。拉萝伸手拿起一张照片,里克森已把照片散放在梳妆台上。

拉萝的双手不禁颤抖起来,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上帝啊!这个畜牲,竟然给她拍这种照片。”

她拣起一张照片。照片上,尤丽穿着一件黑色紧身上衣或别的什么,脚踏一双马靴。拉萝想起了那个深夜,尤丽就是穿着这双可恶的马靴。尤丽脸上戴着面具,手中举着一根马鞭。真是丑陋,令人恶心的照片。在拉萝看来,这些照片一点也不性感。“里克森,我不明白这些照片有何重要性。你总不会让我早上五点开车赶来就只是为了让我看我妹妹这副样子。这些照片虽然很恶心,但是,许多男人都给他们的妻子拍这类的色情照片。”

她看了他一眼,好像是说,你也是个男人,你该明白这类事。当她和诺兰结婚时,老诺兰也曾给她拍过一张裸照。

里克森大叫起来:“耐心点,好吗?不止这些照片呢。很显然,你妹妹和妹夫受人支配,也就是性虐待狂和被虐待狂这类的事。你明白吗?”

拉萝吃惊得往后退了几步。这真是太令人震惊了,她又想到了血淋淋的墙壁。“当然,我一点也不知道。”

“好吧,看看这些杂志和照片,你就会明白,他们对这些玩意儿可是非常感兴趣。你妹妹是干那行的,她还打广告,召嫖客。”

拉萝的脸色变得煞白,嘴张得大大的。她又想起那个晚上尤丽的打扮……

硅胶乳房。“我妹妹是个妓女?你是这个意思吗?”

里克森递过一张薄薄的报纸,拉萝一把抢过来。他用笔在报纸上圈上了好几则小广告。拉萝真想看清楚这些广告,可报上印刷的字太小,而她又正好没带眼镜。由于哭得太多,她感到双眼非常干涩,一阵阵刺痛。她觉得她本来就该知道的。她把报纸往他脸上一扔,“我看不清,我没带眼镜。”

里克森往拉萝身边靠,拉萝往后退了几步。“确切地说,她不光是个妓女。她还要扮演支配者或是被支配的温顺角色,也就是说,只要有钱,嫖客要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如果,他们让她用鞭子抽打他们,她就这么干。”

拉萝不相信,她拖长了声音说:“不!不可能!我不相信。她是个母亲,她有个孩子。你总不会告诉我,她把陌生男人带进家门,以那样的穿着,手上还抓着鞭子抽打他们,而她十多岁的儿子也同时在家吧!”

拉萝手上拿着那张照片,在里克森面前,愚蠢地挥舞着。

里克森看着别处,心想:事实比这还要糟糕呢。他坚信这将成为他警察生涯中所经手的最重大案件。“好吧,我把我们发现的情况告诉你。昨晚我们在这里忙了一个通宵。”

里克森看着拉萝,希望她能表达一些同情、赞许的话。“就在这个房间里,我们发现了两条独立的电话线,其中一支没有分机。有几份附有你妹妹照片的广告上有应召电话,我们已查出,就是这个电话号码,电话直通到卧室。这儿还应该有个电话答录机,可现在不见了。我们认为是被凶手拿走了。”

拉萝开始咬着手指上的一根倒刺。她飞快地扫视了一下屋子,血淋淋的墙又向她恐怖地压来。她轻声问:“你怎么会知道还有一个答录机?”

“这儿有插电话答录机的动力盒和插头。他们把答录机拿走了,但留下了电线。你看看床铺下面地毯上有个压痕,就是放在那儿的。这一定是个老式的答录机,很大。刚出现在世面上时,它们比现在又要大一些。”

在这儿,他们竟然谈起了电子工业的飞速发展,而尤丽确实向任何需要她的男人出卖肉体。她不但出卖自己的肉体,而且出卖自己的意志、尊严。

“她也许是很久以前做过,后来不做了。她曾经告诉我,当铺经济状况不太好。她可能只做过一两回,以后再也没干过。”

里克森拿起报纸,在她眼前晃了晃,“别逃避现实。这些广告两周前才刊登的,我们核对过。这些衣服和物件都是非常有特色的。我不知道她是把嫖客带回家还是应召外出。再一个可能就是,当乔希上学时,她在家给嫖客提供服务。”

拉萝厉声喝斥:“别使用那个字眼!”

“哪个字?”

“服务。真教人恶心,你是在谈论我妹妹。”

“对不起。我跟你说过,我已忙了一个通宵。我们得据此调查各种人,给他们家里打电话,还有电话公司,文件……”

拉萝跟里克森走进乔希的房间。他房间里的抽屉和壁橱的东西都被拿出了,在屋子中间堆成一座小山,房间里到处是衣服。现在,不仅尤丽的私生活被公开了,连她的儿子的私生活也被侵犯了,拉萝看到散了一地的乔希小时候玩过的几个士兵娃娃、布制小动物、几个玩具小卡车,还有摩托车杂志、《花花公子》其中几页已被撕去。拉萝弯腰拾起几件衣服,准备给乔希带回去。

突然,拉萝扔掉手中的衣服,整个人扑倒在乔希的双人床上。床上的东西部被警察移走了,只剩下光秃秃的床垫。她一只手捂着嘴,不禁哽咽起来。

她越哭越厉害,肩膀开始颤抖。这一切太难令人忍受了,太难了!就像一场场误会。她觉得自己已濒临崩溃,她的大脑再也听不进这些事,所有的这一切。

会不会是那可怜的孩子干了这一切?可能他发现了真相,先杀了萨姆。

后来尤丽回家,发现了他所做的一切,乔希一不作二不休连母亲也杀了。里克森正对她说些什么,可她没法集中精神去听个明白;她觉得他的话就像黑色的鸟儿或像秃鹰一样,在她头顶上面盘旋。

“……你以为?也许,乔希回到家,发现你妹妹死了。他发现萨姆正压在她身上,就到自己房里拿来哑铃。或者,他正在举重,听到吵闹声,然后,出来发现了母亲的裸体。他以为萨姆杀了她,当然,这是可能的。后来他就向萨姆举起了复仇的哑铃,这一砸非常成功。”

里克森好像在跟另一位调查员交谈似的,跟她侃侃而谈。她妹妹已经死了,可是,她十四岁的外甥就要面临谋杀的指控。“对这一切,我一无所知。”

说完,她向门口走去。虽然,她自己也怀疑乔希,可她觉得为了妹妹,她得保护他。这辈子,她从来没有感到如此恐惧,如此六神无主。

里克森声音很轻,几乎是一种奚落的口吻说:“你正在用你的生命打赌。”

“什么……里克森,你在说些什么?”

她看到那几件准备带走的衣服,又重新把它们拾起来,抱在胸前。

“那么,你现在正和他住在一起,对吗?”

拉萝没出声。也许,她还得出钱葬了萨姆。而且,她可能得为乔希请位辩护律师,以对付对他犯谋杀罪的指控——也许不过是想杀了继父(在那种情况下,那确是情有可原)但是,连他母亲也一并杀死,这个行为就太难令人相信了。拉萝步履沉重地走到车旁,把衣服扔到后座上,然后,开车走了。

拉萝走后,里克森走到屋外,点上一支雪茄。接着伸手从口袋里取出一堆拍立得的照片,这一堆照片是他在那个大塑胶收纳盒里发现的,当时是用一条橡皮筋箍在一起的,他没给拉萝看。其中一张照片上是一个赤身裸体的男孩,回头看着后面。这个男孩年纪很轻,他不确信但他敢以最后一枚镍币打赌,这个小男孩正在看拉萝·桑德斯通的外甥。他还发现了一些别的照片,那些照片上都是孩子和一个背对着镜头的成年男人。这个男人或许就是萨姆·帕金斯本人。里克森摇摇头,仰头看着天空。原来,他打算把这些照片给她看,可最后,还是改变了主意。如果公设辩护律师真的指控乔希,那么这些照片就是王牌。拉萝和乔希有这么亲的关系,她可能会意识到这些照片将起的作用。这是一桩刑事案,他得拥有一些有价值的证据。

从他发现的这些照片来看,他猜想乔希被人利用,而且很可能受到凌辱。

但是,他不知道,这事是从何时开始的,已达到什么程度。但这足以构成杀人动

机,不仅是杀死他继父,还包括他的母亲。

一位警察从后面探出头,大叫着:“喂,里克森,《奥兰治郡记事报》的记者想和你在电话上谈谈,你想和他谈谈吗?”

“不。”

说完。他重新陷入深深的思考中。

不管怎么说,记者就像头痛一样,他们会就这个案子整天缠着他。

“怎么跟他们说呢?”

“跟他们说,今天是个阴暗的日子,他们的天气预报不准,我不想和他们谈。太阳出来了,但是,没有阳光。懂我的意思吗?”

里克森把照片塞进口袋,又重返工作岗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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