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荞站在一栋老旧公寓的307室门前,按下门铃。

里面没人应声,她却毫不放弃地一直按下去,直到一个睡眼惺忪的年轻男人走出来,半个身子还挂在大门上,满脸狐疑地盯着眼前这位戴着超大号墨镜的东方女人。

“请问你是……”

“罗兰先生么?我是纽约律师协会的夏琳·宋,虽然很冒昧,不过还是要来打扰一下。”桑荞递上自己的名片,然后摘掉墨镜,对着男人嫣然一笑,这一招多少年来屡试不爽。果然,男人毫无防备地愣了一下,然后忙不迭将她让进了房间。

安迪·罗兰,是死者埃里克·罗兰的弟弟,不同于他那个在某知名银行担任高级私人客户经理的精英哥哥,他一直没有稳定的工作,一年前从法国半工半读归来之后,待业至今。

“我不知道今天会有客人,真是失礼了。”安迪把沙发上的被子抱起来团到角落里,又将茶几上乱七八糟的食物全部推进垃圾桶,这才直起身来笑道,“请坐吧,喝点什么吗?”

桑荞笑着摇摇头,“不用麻烦,我不会打扰你很久。”

安迪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脑袋,“也的确没有什么可以招待你的,埃里克走后,家里还没打扫过,不过,这个案子不是已经了结了吗?而且我……没有上诉啊。”

“我知道,不过我觉得这个案子还有相当程度的可操作性。”桑荞别有深意地笑着,“您应该也了解,做我们这行,如果能接到几个类似您哥哥这样具有争议性的案子,对于个人声望而言,是非常有帮助的,所以不知道罗兰先生有没有兴趣跟我合作?”

“原来是这样。”安迪似乎放下心来,坐在桑荞对面,一时陷入沉思。

“您是有什么顾虑么?”桑荞侧目。

“抱歉,我的确是不想再跟你们打交道了。”安迪颇有些为难地抬起头来,“那一段时间,前前后后不知道有多少记者媒体来我家骚扰我,也有那个人的死忠粉丝跑来警告我,还有那些警探,我也不想再见了,总觉得很可怕。再说我哥哥是自杀的事情,已经有了定论,连法官都说能不能得到钱只是看双方律师的能力。况且,我的初衷只是想惩罚一下那个冷酷无情的女人,可是却搞得自己的生活也是一团糟,我觉得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如果我有必胜的把握呢?”桑荞继续说服对方。

“这……”果然,安迪有些动摇起来。

“可以让我参观一下你哥哥的房间么?如果现在还没变成储存室的话。”

“没有。”安迪有些羞涩地笑了笑,“这里有两个卧室,我们的生活一直是互不打扰的,下个月这房子的租约就到期,埃里克的东西我也不准备带走,所以都还在那里放着,你想去看的话就请自便吧。”

“多谢。”桑荞点点头,便顺着安迪手指的方向推开了卧室的大门。

朝向阴面的房间,许久没有开窗通风,一瞬间便有一股发霉的味道扑面而来。桑荞略微调整了一下呼吸才走进去,就看到眼前这完全一团糟乱的房间。

枕头袜子漫画书满天乱飞,毫无章法,其中又夹杂着大量女性用品,似乎全部都是在朱丽亚的官方网站上拍卖回来用做收藏的,果然是狂热粉丝才会做出的事情。

床头摆放着一张埃里克、安迪与朱丽亚的合影,似乎是在某个活动现场,朱丽亚一身性感的女仆装,而罗兰家的两兄弟分别站在左右两边,同样笑得非常愉快。

打开衣柜,里面一套套笔挺的西装与衬衫,无一例外都是颇有职场精英风范的简单款式,而这一道衣柜的大门,竟像是硬生生地把一个小小的房间隔成了两个世界一般。

走出房间,桑荞向安迪道谢告辞:“我会先做出一个方案来给罗兰先生过目,如果您有兴趣的话,可以在离开纽约之前联系我。”

“你怎么知道我要离开纽约?”安迪猛然抬头,大为不解。

“一般人会在家人出事之后尽快搬离租住的地方吧,可是宁愿被记者和粉丝骚扰到连正常的生活都无法进行却还是要坚持到下个月才搬离的理由,不应该正是很快就要离开这里,因此没有必要再费心去找一个新住处了么?”

“太厉害了,你们律师果然都是精英。”安迪不由得赞叹起来,“下个月我就要回法国去了,什么时候再回来,还不知道。”

“那么如果,我是说假设,斯坦利小姐愿意私下与您和解,您会接受吗?”桑荞这样说着,果然,安迪的脸上忽然浮现出难以名状的疑惑。

是疑惑,不是愤怒,愤怒是十秒钟之后男人脸上的表情。

“原来你是替她来试探我的么?”他的口气冷下来。

“只是作为方案之一吧。”桑荞笑起来,不再过多解释,戴上墨镜起身告辞。

“嘿,夏琳,你怎么会来这儿?”在警局看到桑荞,柯景伦的下巴几乎都要拉到地板上,下一秒却又颠颠地跑过来搭上她的肩膀,“身体好吗?有没有生病什么的?听欧阳绯说你最近一直没上班?休假了吗?还是辞职了?来找我吗?找我干吗?”

“你到底要让我回答哪样啊?”桑荞低头叹了口气,又笑起来,“我很好,不用担心。今天来找你是为了件正事,我想借阅上个月自杀的埃里克·罗兰的档案,你有办法么?”

“那个案子是一组办的,不好弄啊。”柯景伦摸了摸下巴,又看了看桑荞,咬咬牙道,“看在你是非常时期特别需要安抚的份上,我试试。”

十五分钟后,桑荞坐进了纽约警署的档案科,而柯景伦正在门口与值班小姑娘谈笑风生。

“到底是你帮我还是我帮你啊?”桑荞无语地摇摇头,尽量忽略他们的存在。这个案子因为当时的舆论太过一边倒的缘故,并没有公开庭审,街头巷尾流传的很多细节都不牢靠,所以桑荞不得不走这一趟,以便掌握确凿真实的信息。

翻开卷宗的第一页,桑荞的眼神忽然一顿,原来为朱丽亚·斯坦利辩护的人,又是永远无处不在的季晴川大律师。这么一来,安迪想要胜诉的可能性的确是非常低。桑荞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继续往下看。

埃里克·罗兰,就职于一向以保护客人隐私而闻名的天神爆头私人银行,担任大客户经理,算是业界有名的理财顾问,为人谨慎精明,无论同事还是主顾,对他的个人评价都非常不错。

他于八月十七号晚二十三点前后不超过半个小时的时间段内死于一氧化碳中毒,尸体的第一发现人是他的弟弟,也就是桑荞上午才刚见过的安迪·罗兰。根据尸检报告,死者的确是死于烧炭,即自杀者将自己困在密闭空间内燃烧木炭,因燃烧不完全而产生大量的一氧化碳,之后与血液内的血红蛋白相结合,使后者失去气体交换能力,最终引发气体中毒以及缺氧致死。

在警方详细盘查与取证之后,没有发现房间有外人入侵的迹象,而安迪在死者死亡前后的不在场证明也非常明确。至于现场使用的木炭则来源于普通超市,属于野外烧烤用材料,十分容易买到,因此警方在证据确凿的前提下,判定死者为自杀。

但这其中仍然有两个疑点引起了桑荞的注意:第一,死者体内有安眠药的成分。当然,这并不是可以推翻自杀结论的决定性证据,因为在缺氧期间,自杀者不但会感受到剧烈的头痛、昏眩、呛伤、耳鸣以及痉挛,而且由于自杀者是缺氧及中毒而死,过程甚至会比喝农药更加痛苦。若没能在一氧化碳中毒过程中昏迷,脑部将感受到强烈的剧痛,且全身无力,连挣扎的能力都没有,所以很多人在选择这种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时,都会搭配安眠药或是酒精以减轻这种濒死的绝望感;第二,就在五个月前,即死者死亡三个月前,他卖掉了自己一直以来居住的大房子,租下了那套很便宜的房子,并且只付了六个月的租金。桑荞又检查了他的账户和存款,没有任何不良借贷记录,收支都保持着非常合理的平衡,既不多,也不少,很像是符合埃里克本人风格的做法。如此一来,那个混乱不堪的卧室就变得十分突兀,可是他的弟弟却说他原木就是这样。身为一个专业的理财顾问,他总是在外人面前保持应有的职业形象,可回到家之后,为什么还不让自己尽可能地放松和休息呢?

在取得不可能更多的资料之后,桑荞回到家里,第一时间敲开了秦枳的房门。

“那个弟弟有问题。”她斩钉截铁地说。

“哦?”秦枳并没有格外惊讶,只是以一贯的语调应和着,“为什么这么肯定?”

“不算肯定,只是怀疑。”桑荞低下头想了想,再次抬起头来,十分笃定地回答道,“我怀疑在警方赶到现场时,安迪指给他们的那个房间,其实是他自己的。”

“你是说,那位弟弟杀了自己的哥哥?”

“不,我是说,安迪发现埃里克的尸体之后,互换了两个人的房间。”

“为什么要做这么多此一举的事情?”

“大概,在埃里克的房间里,有一些安迪想要得到的,亦或是,不能给警方看到的东西。”

桑荞的眉头皱得很深,而秦枳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爱丽丝真没找错人,看上去她的老板似乎有救了。”

“你干吗揶揄我啊?”桑荞一愣,继而笑起来,而秦枳也笑着,却轻轻说了句听起来似乎了不得的话。

“作为一个普通的经纪人,假如,她不是运气太好的话,就只可能是一早已经知道些什么了。”他这么说,“夏琳,我们得小心。”

“我明白的。”她点了点头,很轻松的样子,“有你在,我很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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