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天一在总理商务中的无能和生活中的胡作非为,使才干超然的李万玉,在章大头心中的位置进一步突出出来。

这一年,黑龙江多半地区遭受了大旱灾,当地家家户户急需粮食。李万玉想到了一个赚钱的妙计,说给了章红玉。颇有一些经济头脑的章红玉万分赞成,认定李万玉这一招是审时度势之举,在近年章家商事中堪称最高一招。她迫不及待地拉李万玉一起去说服章大头。章大头不敢拿出巨银冒这个风险,拒不答应。章红玉却横下心来要走这一步棋。在她看来,这一步棋胜算很大。一旦成功,即为章家赚得大钱,也会显示出李万玉的超常才能和宏大气魄,从根本上奠定他在章家管家理财的显要地位。

章大头不答应,章红玉就寸步不离地跟他闹。她的闹不是胡闹。她讲她的理,讲章家各店铺长年积存的银两,既添不了肥娃,又下不了胖仔,何不把这些闲置的资银集中起来,去做一宗大买卖呢。她还讲另外一个理,与其让章天一把章家的银子糟蹋掉,还不如冒一定风险干一件大事业。

章红玉闹得章大头不得不反复考虑李万玉和章红玉的这一方案。最终还是觉得此招为险棋,要么赔掉章家大半个家业,要么再赚出半壁江山。

在章大头左右拿不定主意时,章红玉使出最后一招,说:“现如今,我已经是李万玉的人了。这一辈子,生是李万玉的人,死是李万玉的鬼。不让嫁他,我只有去死一条路了。”

章大头早看出了小女与那李万玉不同寻常的关系,但他知道任性小女的情爱之事是干涉不得的,她的个人问题别人是左右不了的。最好的办法是顺其自然,该走哪条河,趟哪道水,由她自己去折腾。何况,章大头打心眼里欣赏李万玉的才干,喜欢这个年轻有为的后生。这后生虽然出身贫贱,但在他章大头眼里,卓越的才干抵得过万贯家产。所以,当章红玉提出要跟李万玉好一辈子时,章大头默许了。

章红玉乘胜追击,说:“既然父亲同意小女嫁李万玉,那肯定不会把小女两手空空赶出家门的。凭父亲对小女多年的宠爱,不薄的嫁妆和陪送肯定要出的。”章大头点头说:“那当然。”章红玉两手一摊:“那好。这一宗买卖就是小女的陪嫁了。如果赚了,父亲拿出十分之一为小女操办婚事,置办嫁妆。如果陪了,小女不要父亲一两银的嫁妆,甘愿随同李万玉背井离乡,远走关内苦度一生,绝对无怨无悔。”章大头再也无言。

章红玉跪伏在章大头的腿上,哭腔凄切:“父亲,你要相信李万玉,他能行。你就成全了李万玉吧,我太喜欢他了,我愿帮他把所有想干的事干成,成就他干一番大事。”

章大头扶起膝下小女,一拍大腿说:“奶奶的,就依你了。我愿帮小女把所有她想做的事做成。”章红玉一听此,当即咧嘴笑了。

其实,李万玉和章红玉的高招并不复杂,就是用国泰烟号闲置的银两到非灾区购回大批粮食,再由当地烟民用烟草到国泰烟号来换粮食。这样国泰烟号以平价折算大量收购烟民手中烟草,从而储存下了大量烟草原料,同时也帮助当地灾民度过了旱情。一般认为,这样做的风险在于第二年或第三年年境务必好转,各地必须大量需要烟草。否则,大批烟草砸在手里,章家必定大陪特陪。李万玉看得更深了一步,来年年境好转,必定大赚。即便来年这里继续有灾,章家还可把营销的重点方向转向邻近外省甚至关内各省,以此扩大章家在外地的营销势力。这一步如果能走成功,这一次赚钱多少是小事,激发国泰烟号日后大展是长远利益。

后来的事实证明,李万玉、章红玉胜了这步棋。之后接连两年年境尚好,各地大量需要烟草原料。这时,章家这一壮举见到了显著效益。别家烟行店铺缺少烟草原料,而国泰烟号除留足生产烟草用料外,将大量烟草余料分销给别家,赚得大钱。同时,借机开辟和拓宽关内营销渠道。章家原料充足,资金积累雄厚,借势形成生意大发展、大飞跃的局面。

李万玉、章红玉赢得了章家上下的一致好评。李万玉在章红玉的辅佐下,掌管了章家多半个家业。大家都认为章家到了喜上加喜的时候了。然而,这两个总理烟业成了精的后起之秀,并未急于操办自己的婚事,而是一而不可收地加快展章家烟业的步伐,经常双双来往关内外,谋划运作了一桩桩成功的买卖。

当李万玉、章红玉都觉得该料理自己的婚事时,1937年7月7日的卢沟桥事变发生,全面抗战爆发。战火迅速燃起,章家烟业产销两旺的势头受到扼制。营销开始时好时坏,生产时停时开,烟号渐渐处于不死不活状态,全靠章家老底子维持生意。日本宪兵和伪军查封货物,抓走人员,找岔子,讹黑钱的现象时有生,店员铺工、主事掌柜逐渐减少。

这个时期,经商无能、做事无心的章天一彻底甩手不再管国泰烟号商事。早在这之前,他已经凭着在传教士那里学得的一口流利日语,与日本人攀上了关系,暗地里为日本人做事。现在日本势力在东北进一步壮大,他更加肆无忌惮地周旋于日本人圈子里,乐此不疲地在人前人后彰显八面威风。

章大头拿他这个不干正事的儿子没有一点办法。他多年劳心疲惫,又见国难当头,烟号商务稀少,就不再过多问及商事,全权交给李万玉、章红玉经管,自己图个清闲自在。

章大头唯一关注的是小女的婚事,一心想尽早促成小女完婚,以使李万玉真正成为章家翁婿。他知道,章家产业由还未成为章家翁婿的人经管着,总不是长久之计。小女一天不完婚,自己就一天去不掉这块心病。但章大头察觉到,自从日本人挑起“七七事变”,这两个年轻人却不再提完婚之事,整天泡在烟号商事里东奔西走,作垂死挣扎,全身心地拯救国泰烟号。当章大头看明这种情景后,也就不好意思过多地催促他们的婚事。后生们为了章家大业而把自己的幸福置之度外,我章大头不该再有自己的小心眼。李万玉对章家烟业是一心一意的,李万玉同小女的感情是绝对可靠的。不争气的儿子已经无望了,自己再不相信李万玉,那国泰烟号就真的没有起死回生的希望了。

不久,国泰烟号刚刚组建不到两年的“国泰”牌香烟作坊关闭,章家烟业一衰再衰。

筹建国泰牌香烟作坊是两年前李万玉和章红玉的一个杰作。这一举动,一来顺应了部分烟民的需求,随着世风开化,一些时尚烟民逐渐弃舍下祖辈用惯了的烟袋锅,而吸起了用烟盒装的纸烟卷,章家抓住机遇,选关东烟叶精料,创建了国泰香烟,很快被一些烟民所接受,成为章家烟业一支新生力量;二来把国泰香烟作坊与章家关东烟叶、烟丝作坊捆绑在一起,加大了对抗日本人在东北烟业的力量。

“九一八”事变后,随着军事侵略的深入,日本人在东北三省许多地方建立了烟草制造工厂,以此来掠夺东北大量资金支持战争。而章家烟业是抵制日本烟业的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国泰牌香烟创业两年间在日本人烟业的夹缝中得以艰难发展,逐步有了一定的规模。

突然有一天,日本人找到国泰烟号门上,提出了一个看上去很有诱惑力的交易:只要国泰烟业在国泰牌香烟盒上印上“东亚一心,完遂圣战”、“五族一心,兴亚之光”、“出荷报帝恩,增产尽人力”等口号,日方即可无偿利用日方销售渠道促销国泰香烟。

无事到烟号闲逛的章大头一听此有所心动,当即表示愿意与日方合作。李万玉却一眼看穿了日本人的真实目的。他知道,近来,日本人采用不同方式,印制许多内容不同的宣传口号,借以掩盖和美化侵略中国的行径。在香烟盒上印制紧密配合军事政治需要的欺骗口号,是日本侵略者精心策划的一招。他们看准香烟与百姓生活密切相关,是一种较为广泛的宣传载体。不仅在自己制造工厂出产的香烟盒上印上宣传口号,还想利用中国人出产的香烟为他们的侵略行为服务。

李万玉心知肚明,碍于章大头已答应在先,不好贸然否定。他突然灵机一动,当着日本人的面,对章大头谎报了一个重要情况。他对章大头说:“国泰香烟作坊近来连续亏损,烟号又拿不出资金挽救这一局面,所以,只有逐步消减产量,现在已基本处于停产状态。看您前几天身体不适,才没有把这一坏消息告诉您。”

章大头睁大双眼,死死地盯着李万玉,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站在一旁的章红玉即刻抓住了李万玉的心思,马上向前扶住章大头,说:“爹,万玉说的是实情,是我不让他告诉您的,怕您伤心加重病情。这个香烟作坊是难以起死回生了,我和万玉想了一切能想的办法,可还是无力回天。现在战事频发,章家烟业越来越难做了。”

日本人半信半疑,沉思一会儿说:“既然国泰香烟已经停产,那我们就不勉为其难了。可有一条你们章家要记住,日后市场上可就不能再见到国泰牌香烟了。”说完,扬长而去。

事后,弄清实情的章大头真正大病了一场。本来可以靠日本人敞开的渠道,靠国泰牌香烟赚上一把,现在却不得不关闭香烟作坊。李万玉这次谎报情况,自作主张,着实伤了章大头的心。

李万玉先向章红玉讲明道理,民族气节是中国商人之魂,我们不能为了赚钱而遭国人唾骂。章红玉打断他的话说:“你少给我讲这些道道,难道我还不懂吗?不懂我就不会在日本人面前给你打圆场了。你要相信,我与你的心是时时相通,事事相通的。”李万玉说:“你思想通了不等于你爸也通了。我还得去给他老人家说道说道去。”章红玉说:“你去还不是自找挨骂。”

章红玉去找了章大头,一进屋便不管不顾地向躺在火炕上的病人讲了她的一番道理。她说:“日本人别有用心地把对东三省的占领,说成是对中国百姓解放的一场圣战,把对中国百姓的肆意杀戮和对中国资源的疯狂掠夺,说成是复兴大东亚共荣之光,强迫烟厂在香烟盒上印制欺骗口号,这充分暴露了日本侵略者企图永久占领中国东北的狂妄野心。我们作为一个堂堂正正的中国人,要宁死不屈,要奋起抗争。既便眼前没有力量反抗,但也不能当日本人的走狗。”

章大头突然翻转过身,骂道:“屁话,谁当日本人的走狗了。我是商人,我只是想做买卖赚些钱。”

章红玉说:“赚钱也得取之有道。我们靠帮日本人欺骗中国国民赚钱,是毫无道义和尊严之举,赚了这个钱我们就成日本人的走狗了,就像章天一一样。”

提到章天一,章大头翻转过身,不再吭声。章天一成了日本人的一条狗,是章大头近几年来最大的耻辱。他从心底是不愿同章天一为伍的。

反思几天后,章大头病愈下了炕。他见到李万玉和章红玉说的第一句话是:“我差一点也当了日本人的狗。好了,以后国泰烟业的大事小情我一律不管不问了。你们有什么事也不用再来问我。你们如果再来找我商量事,我就一把火把烟号各铺都点了。现在,我向你们提最后一个要求,赶快把你们的婚事办了吧。这件事,我说了算,要按我的要求办。这是我的最后一道指令,必须严格执行。”

三天后,章大头为章红玉和李万玉办了一场符合章家地位和身份的婚礼。按照当地的风俗,章家热闹了三天三夜。总体上说,婚礼办得较为圆满顺当,只是章天一的出现,引来一阵不快。章天一领着他的三个日本朋友前来参加婚礼宴席。他们四人到哪个桌前敬酒,哪个桌即刻空无一人,人走席散,弄得章天一在日本朋友面前很没面子。

宴后,日本朋友提出要见见新娘子章红玉。新婚大礼上,没有任何理由拒绝任何来宾要见新娘。章天一知道章红玉烦日本人,但又不好不领他们去。

日本人走进洞房时,着一身红衣红裤的章红玉正盘腿坐在火炕上,见日本人进来,便端起一杆三尺长的大烟袋锅吸起了关东烟。她吸得如痴如醉,眯缝着细眼,脸朝房顶吞云吐雾。

章红玉吸烟的神态,深深吸引了日本人。他们用生硬的中国话说:“东北俏媳妇把关东烟吸到了最高境界,这是一种美的享受,这是一种美的艺术。我们的也要吸,吸新媳妇的喜烟大大的,快快的。”

章红玉从醉人的烟境中走出来,关东烟使她神更加妩媚动人,笑眼一挑说:“按我们这一旮旯的风俗,抽新娘亲自点的喜烟之前,要挨新娘一杆烟袋锅子。挨了这一下,保你日后顺杆子往上爬越爬越顺当,和面蒸馒头锅锅白又大。”

日本人不知就里,说:“大大的好,大大的好。”话音未落,每人额头已重重地挨了一烟袋锅子。烟灰在眉心上留了印,火烫火烫的。

还没等日本人反应过来,章红玉已经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摸出三杆烟袋,依次顺势插进了他们的嘴里。然后,麻利地给他们装满烟丝,说:“喜烟,要一口气吸完一锅子才吉利。”然后,划火点烟,叫一声“吸”。三个日本人都一口气吸完,几乎呛晕过去。有人上来扶他们走出洞房,到外

面去倒气。三杆烟袋,是章红玉没收的没完没了让她点烟闹洞房人的。掺杂着辣椒粉的烟丝,也是闹洞房人想祸害新娘子,被章红玉识破抢过来的。

章天一对章红玉如此捉弄他的朋友大为不满,说:“没想到你这么不知礼,我是领日本人来给婚礼增光的。看来你是有眼不识泰山,有心不知日本人的厉害。”

章红玉说:“日本人在我的婚礼上不受欢迎,快领他们滚。否则,还有你们好看的。”章红玉脱下红鞋,朝每只鞋窝里吐了一口唾沫,两只鞋对扣了,扔到了地下,说:“恶心!恶心死人了!”

日本人走后,章红玉的心才慢慢好起来。这时候,已经夜深人静。李万玉先她一步宽衣钻进被里,正用一看就懂的眼神看她。她说:“看到章天一的汉奸模样我就恶心。大喜的日子,好好的心情,让这几个王八蛋给搅了。”李万玉伸出白光光的胳膊拉她:“咱俩的洞房花烛夜,别真让日本鬼子扫了兴。”章红玉反而双手把他拉起来,让他坐着一动不能动。她一次次地抚摸他滑如绸缎的皮肤,片刻,手掌上的感觉传遍全身。渐渐地,眼神变了,刚才的怒气换成了柔光。她一只手仍然在他身子上,另一只手去解自己的红袄。她深情地说:“这真是一张好皮。”李万玉跃起身来,把她按在了身下,气喘吁吁地说:“你说什么?你把我当成野兽了,还想把这身皮卖个好价钱呀。”她已经透不过气来,捌换着气说:“你就是野兽,你就是我的野兽。我要剥下你这身好皮,每时每刻都揣在怀里,贴在心窝。”

一对新人呼吸如兽,话不成声。

婚后的李万玉、章红玉一如既往地把精力用到烟号营生上。小夫妻在日常事务中配合得非常默契,很多事经常不约而同地想到一起,有着强于他人的灵性。但受大环境的影响,他们的经营才华难以得到充分体现,也越来越难以见到大的经济效益。章红玉虽刚经喜事,但心情却远不如从前畅快,到醉心烟铺吸烟不如以前那么有规律了。心情好时则来,郁闷时则一连数日不光顾这里。

这天,她本来心情尚好,不由自主地到了醉心烟铺门前。可又突然想起什么事,心情顷刻又烦躁起来,便站在那里不想进店。正在犹豫之间,抬头看到了那条见惯了的烟铺幌子,也没经意,欲走,却又觉得今天这幌子有些异样,细心打量,可又一下子看不出哪儿有了变化。长方形木牌下金黄大字“关东烟”没有变,字周围错落有致的五个蝙蝠没有变,木牌下面长长的幌绸也没变。不,这里变了。她想起,这幌绸原来是大红色的,而今天怎么变成了粉红色的。

烦心躁情的章红玉,一下找到了消解闷气的方式,便没好气地走进了烟铺。万金良忙迎上来,她手一指,说:“门外幌绸怎么换成了粉红色的?我烦这色彩,快换掉!万经理,难道你不知道我喜欢大红色吗?”万金良一愣,说:“好的,我抽空换掉就是。”她站着不动:“现在就换,我看着你换掉。”万金良未动:“小姐既然不喜欢粉红色,我一定换掉。可我现在手头忙,得空一定换。”

章红玉火了,大声叫道:“我在醉心烟铺说话不算数了吗?万金良,以前你从没在我面前说过一个不字,现在竟然给我推三阻四的,你是不是看到章家烟业衰败,也想另谋高就了?”万金良忙赔笑脸:“小姐,你多虑了。只要章家不赶我走,章家烟业我是最后一个雇工。”她说:“那好。那你现在放下手里的活,把那幌子换掉。”

万金良见她坚持要立刻换幌绸,脸上就没了笑容,说:“看来小姐是嫌我万金良了。以前这幌子也是时有换过的,小姐从没说过什么。可今天,小姐却拿这幌绸为借口,对万某大动肝火,想必是要赶我万某走人了。”

“万金良,你不要拿辞职要挟我,要走便走。但在走之前,你必须亲手把这幌绸换过来。”章红玉不管不顾地说。万金良低头看着地,依然不动。

“经你提醒,我还真想起来了,这幌绸确实时有更换。我不明白,这换来换去的是为什么?是你们醉心烟铺的人都闲得没事做了吗?从今以后,这幌绸必须每天是大红色的。现在马上换过来。”章红玉口气越来越坚决。

这时,李万玉从后房走出来,对章红玉说:“这幌绸是我让万经理换的。因为我有时喜欢大红色,有时喜欢粉红色。今天咱们就挂粉红色的吧,明天再换成大红色的,好吗?”

章红玉见李万玉跑出来为万金良撑腰,觉得更没面子了,说:“我连这点芝麻大的事都做不了主了?万金良今天驳了我的面子,明天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人不听我的话,今后在烟号里我还怎么号施令?今天,我非把这粉绸扯下来不可,看谁敢拦我。”说完,转身就冲出门去。

章红玉看到,对门烟袋铺的王掌柜和他的几个伙计站在门外笑嘻嘻地看热闹。她顾不了那么多了,直冲那幌子过去。李万玉快步出来,上前拉住章红玉,把她扯进了后房。

后房已坐了几个人,章红玉一个也不认识。

李万玉严肃地说:“红玉,我问你一句话,你想不想让日本人砍我的脑袋?你恨不恨欺负我们的日本人?”

“你在说什么呀?换一个幌绸与日本人杀头有什么关系?”章红玉晕头蒙脑地问。

这时,又有两个陌生人进了屋。

李万玉说:“我对你还是十分了解的,知道你对日本人恨之入骨,知道你有民族大义,知道你忧国忧民。在屋里的这些朋友,都是和你一样的人。他们和我都是同手足的兄弟,彼此交往好几年了。这里,还有老陈头的窝棚里,是我们活动的据点。你明白了吗?”

章红玉怔怔地看着这帮莫名其妙的人不说话。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请你原谅我这几年没把这个重大秘密告诉你。这是我俩之间唯一一个你不知道的秘密。我打算迟早要告诉你,只是在等待时机。看来,今天到了告诉你的时候了。这幌子是我们的一个暗号,一旦换掉,还没到会的同志会以为有了情况,便会悄悄溜掉,那么我们今天这个紧急会议就开不成了。”李万玉沉着冷静地说出了一个弄不好要掉脑袋的重大问题。

章红玉瞪大双眼:“你们是共产党?李万玉你是共产党?万金良、老陈头也是你们一伙的?”

“是的,我们都是共产党员。”李万玉一字一句地说。

“好哇,一个共产党地下工作者在章家待了好几年,还偷了章家小姐的心,娶了章家小姐的人,我章家上下竟然毫无察觉。你居然瞒骗了我这么多年,你就这么不相信我?好了,我不听你解释了,我要走了。”章红玉脸涨得红红的,说着就往门外走。

上来两个精壮青年,把门死死封住,不让她出去。

李万玉说:“让她走。人都到齐了,我得马上开会。让她走。”

章红玉回头看了他一眼,愤然离去。

“请大家放心好了,我心里有数。她不但不会出卖我们,不久还会成为我们的一个优秀同志。”李万玉胸有成竹地说。

当天晚上,李万玉和章红玉并排躺在火炕上,谁也不理谁,都翻来复去,难以入睡。

深夜,远处突然传来巨大的爆炸声。章红玉惊得一下扑到了李万玉的怀里。接着,是一阵剧烈的枪声。

黑夜恢复宁静,章红玉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偎在了李万玉的怀里。她推了他一把,各自躺开。

这时,李万玉幽幽地说:“我们的人把城外的鬼子炮楼端了。”

“你们的人?今天开会就是研究端鬼子炮楼的事?”章红玉一下坐起来,吃惊地问。

“对!我们曾经在醉心烟铺里研究过不少对付日本人的事。我也多次亲自参加收拾日本鬼子的活动,在买卖来往中也传递了不少情报。”李万玉颇为自豪地说。

章红玉向前靠了靠,声调变得柔和起来:“我和我爸怎么就没有看出你是一个共产党员?”

李万玉说:“我不是有意瞒骗你们父女。你和你爸知道了我的底细都没什么,我是怕让章天一嗅出什么味道来。否则,我和我的同志们将会遭殃。”

“你就那么相信我和我爸?”章红玉靠到他怀里。

李万玉揽了她,说:“那当然,要不我怎么会娶你。我娶你也是上级组织批准的,他们对你十分认可。”

“是吗?那我以后也帮你们一起工作吧?”章红玉身上有些颤动。

李万玉说:“组织上是欢迎你的,以后我会带你参加一些活动。不过,一定要保密。保密就是保生命,保密就是保组织。这事暂不要告诉爸,不是不相信他,而是怕他为我们担惊受怕。再说,组织上只允许把部分情况告诉你,根据你的表现,逐步教育你,发展你。”

“既然组织上这么信任我,今后我一定要好好听你们的话,多为你们做些事。”章红玉有些激动。

小两口私语一夜未合眼,却不觉得疲惫。

一个月后,鬼子炮楼被炸的紧张气氛消失。李万玉召集大家,在老陈头烟地又开了一次会,总结了这次端鬼子炮楼的经验,对下一次的活动进行了研究和安排。章红玉第一次参加了他们的会议活动。开会之前,李万玉和章红玉先到了烟地。老陈头不知章红玉已经是自己的同志了,就上来打趣说:“你们俩已经结婚了,以后就不需偷偷摸摸到我烟地里私约打滚了,我那打人的竹竿也只能用来赶鸟了。”说完,从窝棚里拿出一把烟叶,对章红玉说:“这把烟叶是我选的最好的料,经我手精心晒制的。我要把它孝敬给章老爷,小姐你现在就送给老爷去吧。老爷肯定喜欢,快去吧。”

章红玉一下就看出了老陈头的把戏,他是有意把她支走,怕她在这儿耽误了他们的事,就故意逗他:“你把这么好的烟交给我,不怕我私留了自己吸。你想讨老爷的好,你自己去送吧,就别支使我了。我要在这烟地玩半天呢。”

章红玉坐进了窝棚再不出来,急得老陈头在外面直打转。章红玉和李万玉见状,忍不住大笑起来,忙把实情告诉了老陈头。

老陈头取了竹竿,佯装打人,把他俩赶出窝棚。

这次会议,他们研究了把一批武器和被装用章家的车马队送给抗联部队的方案。

几天后,李万玉和章红玉亲自押运一批尚好的烟叶出城。清晨,由三十八辆马车组成的车队雄壮走出城门。章红玉穿戴得漂漂亮亮,坐在第一辆马车上,出城门时轻盈一跳就到了守备兵士的面前。她一言不发,任凭几个守门兵把第一车的烟草翻腾成了乱草。一时间,城门内外呛鼻烟味冲天,兵士们顿时“喷嚏”连天,泪流满面。这是李万玉精心挑选的最劣等烟叶,且加入了炒制的臭草叶子。

章红玉一脸欲哭欲笑的表情,把一个班长模样的兵拉到一边说话:“你是把我这三十八车烟草都糟蹋了呢,还是快点放我出城?你要想全糟蹋了,你时间赔不起,这一车车地翻,你得耗半天工夫,眼见着出城的人越来越多,大家堵在这儿非出事不可。再说,你要想全糟蹋了,我也不答应,这些都是尚好的烟叶,金贵着呢。我们章家烟行再家大业大也从不糟蹋一株烟叶。”那班长强硬地说:“我在执行公务,你不答应又能如何?谁知道你烟叶子里夹带着什么违禁物品没有?”

章红玉不再同他理论,一下跳上马车,站在烟草包上,冲各车上的伙计喊:“老总公务在身,章家烟行不能难为他们。可我们也不能由着他们乱糟蹋金贵的烟叶,大家辛苦辛苦,自己动手把烟叶卸下来让老总们检查。”

伙计们开始动手解绳。章红玉回到那班长身边,把一块金疙瘩悄悄地在他面前一亮说:“这烟叶不比土豆萝卜,这一装一卸至少损失这块金疙瘩的钱。你说,你是让我快马进城找你们张大队长求情,还是你放我一马?反正今天我得出出血,这金疙瘩是你收下,还是让我送给张大队长?”那班长眼里就有了复杂的成分。

“有一点请你放宽心,我们章家多少年都是规矩买卖人,不然也展不到今天这一步。我这车队不会有任何问题。不信,你从头到尾走一遍,亲自检查检查。”章红玉说着,把那块金疙瘩塞进了他的衣袋。

没等那班长说话,章红玉拉他一把,同他并肩向车队走去:“过几天车队办完货回来,春来酒楼我陪你喝几盅。”

那班长更张不开嘴了,章红玉就把一锅烟袋点着了火递给他,自己也点了烟袋叼在嘴里。朝阳中,章红玉把烟袋锅子吸出了多种花样,故意卖弄风情。这景象引来行人围观,加之车队堵路,不一会儿城门前就乱起来。没有走到车队尾,那班长就赶紧折回来,对守门兵士喊道:“这些烟草我都检查过了。放行,放行,快快放行。”

马车队迅速出城。章红玉和那班长站在城门前抽完那袋烟,最后一辆车也到了她面前,李万玉把她拉上车疾去。

傍晚时分,车队到了一条山沟的险要处。此地一面靠山,一面临崖,且路窄弯

多。车队突然停了下来,李万玉派人来报:山落滚石吓惊辕马,车队大乱,两车连人带车翻入崖下。坐镇尾车的章红玉一听,立即打马横车在路中央,然后扶车号哭起来:“天灾人祸,绝我烟行呀。”

她哭声响亮震天,凄惨无比。后面上来的车马行人无法前行。尽管天已擦黑,行人都急着赶路,但见状也不好再说啥,都蹲在路边等着。有好心的路人还过来劝说:“这一带坡急路险,常出车祸。事已经出了,这东家别哭坏了身子。”

章红玉悲痛欲绝,任凭什么人劝都长泣不止,直到李万玉跑来说:“前面车祸已处理完了,光伤心落泪也解决不了问题。天黑了,快着启车赶路吧。”章红玉这才擦泪上车,可“嘤嘤”的哭声依然不止。不过,这哭的意味就变了。这是发自内心的哭声,这是兴奋幸福的泪水。因为,车队两头一堵,中间抗联兵士顺山而下,把藏在烟包里急需的枪支和被装悄然运上了山。这是章红玉第一次为抗联做事。这次供给抗联的东西量大且质量好。章红玉激动的泪水流了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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