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时候,章红玉的父亲章大头是顺泽城最富的大户。章家靠种植、生产和营销关东烟发家。章大头沿袭祖业、掌管大权后,他经营的国泰烟号渐入佳境,很快到了鼎盛时期。他营销的烟草质量好、信誉高,闻名东北三省,在其他省份也有显赫名望。国泰烟号的作坊占地面积三万多平方米,内设用于晾晒干成品、存放烟草、烟盘、纸皮的原料整理场院五处、生产作坊六处、磨房、碾房共四处,还有多处柜房院、仓房院、客房院。城内设有烟铺十一处、烟具店八处。各级掌柜、账房先生、销售产品烟店老板、外运销员、管场子、推磨拉碾的工人共计二百余人,种植烟草季节工三百余人。前些年,章大头亲自负责种植、生产、经营、运销、人事管理调遣等一应事等,根据形势展,逐步建立健全了商号店铺各种规章制度,使烟号进入规范化管理。

长子章天一成人后,章大头有计划地向他传授经营之道,父子共同负责烟号事务。章家雇员李万玉脱颖而出,显示出超常能力后,也渐渐被委以重任,和章家父子一起总理烟号商事。

最显章家气魄的是他家千亩烟田。一年中,一望无际的夏青秋黄,在顺泽最肥沃的黑土地上彰显着章家的霸气和地位。顺泽人都知道,章家烟田土层深厚肥沃,腐殖质含量丰富,保水保肥能力强,是当地最好的烟地。这是顺泽任何一家烟农都比不了的。后来,人们发现,章家烟地还有一样东西是别人家所没有的。章家烟地的秋黄色中多出了纵横交错的血红飘带。章大头让人在田间种植上无数条三尺宽的曼珠纱华花带,把烟地分割成大小均等的方田。开始大家对章大头的这种做法大不以为然。在他们看来,曼珠纱华是一种草本类野花,没有任何经济价值。章大头舍得占用金贵的烟地种上这种东西,无非是炫耀自己家土地多,财大气粗。也有人认为,章大头是为了顺自己家千金小姐章红玉的心。章红玉既然喜欢这种花,作父亲的就舍得糟蹋这些田地。然而,不管谁怎么说,当秋季曼珠纱华盛开时,鲜红的花带与青黄的烟田形成鲜明的对比,确实能给人一种条块分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美妙感觉。已长成美丽少女的章红玉特别喜欢这种红黄相间、你我交融的美妙气氛。她经常一人在烟田地里蹿来蹿去,有时不小心把烟草踩踏几棵,弄得管理烟田的老陈头敢怒不敢言。

一次,章红玉与老陈头就为什么在烟草地里种植曼珠纱华的问题生了争执。章红玉说,分明是为了装饰烟地,使田园风光更加妩媚动人。若没有曼珠纱华花带,便没有一个人愿意在这里逗留半步。老陈头说,这是小孩子的胡思乱想。烟地围种曼珠纱华,意在预防昆虫和老鼠之类的小动物祸害烟草。曼珠纱华花有毒性,昆虫和老鼠不喜欢靠近它。这是老天赐予章家的天然保护屏障。章红玉不信他的理,犟说曼珠纱华是世界上最漂亮,也是她最喜欢的花,绝对不会是毒花。说着,就捋一把花放在嘴里大嚼起来。吓得老陈头跨前一步,用带着泥土的手指,硬把她嘴里的花挖了出来。从此,老陈头更怕这个天地不怕的主来烟地玩。

章红玉有时在烟地里胡作非为,践踏烟草,老陈头却不敢告诉章大头。他知道,章红玉是章家的心肝宝贝,对她的娇惯是出了名的。

章红玉招章大头如此喜爱,是因了她的灵性。她圆熟诗琴书画,是女校里的顶尖才女。她从小就显示出了超人的灵气,不像其他孩子整天趴在书苑琴房苦读死啃,而常常缠着管家领她到章家的烟坊铺店游走玩耍,但学业却从不比别家孩子差。十三四岁后,镇外烟田对她产生了莫大的吸引力,就常溜到田边地头看烟农耕作。后来,她又对铺坊等场所的经营之事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抢了管家的算盘能拨打出斤两银数,夺了账本能记得进项支出。管家对她这种不合乎小姐身份的表现,第一次颇为惊讶,第二次便在旁边小心把关教她,再后来,有时就放手让她当一天账房先生。章大头听说此事,先是对她好声劝说,后是采取严厉措施,不再让她随处游走。再后来,就发现他所采取的一切措施都未达到预期效果。

孩时章红玉顽性之大,调皮之极,是本地各户人家所罕见的。章大头无奈地摇头说:“小女子精力过盛,小小书本已不是她的天地。随她疯长去吧,长成什么样算什么样,图个让她快乐自在。好在章家不靠她承继家业,支撑门户。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凭我章家的实力,将来不愁她嫁不到本地最好的人家。”章红玉上有一个长兄,是章家大业的接续人,自然是章大头心中的依靠和寄托,章红玉长成什么样也就无关紧要了。

放松管束,章红玉野性大,更加频繁走店串铺,下地撒欢样样敢为。一个女孩儿家如此放荡,章家农工暗地嗤笑,有头有脸的章大头,怎么会养出这么个不守家规、敢作敢为的千金。但人们从不敢招惹她,人家自己父亲宠着惯着,外人何苦来着。只要她愿干的事,大家都变着法地成全她,天天哄得她一脸高兴。细心的管家却持有不同意见,他看出这女子有管家理财、经营商道的天赋,将来没准能成大器。他就把这个想法告诉了章大头。章大头听罢大笑不止,说:“管家这么精明的人,怎么一下子鼠目寸光了,一个女娃片子只不过对周围琐事好奇罢了,这是女娃的天性使然,我不信将来她还能成了精?真是天方夜谭。”管家就笑说:“我只是说说让老爷听了高兴,多下几杯酒罢了。”

不久,管田人老陈头现了一个重要情况,章家红玉小姐到烟地来的目的有了重大转变,纯粹来这里玩的心思被另一种情绪所代替。每当章家年轻雇员李万玉来烟地看烟草长势或来处理事情时,她则及时出现。一次,老陈头现章红玉脸红红的,硬留李万玉坐在烟地边说话。话又没有什么正经话,净说些闲事。老陈头知道章红玉有了心事,就佯装不见远远地躲到了另一块烟田干活去了。眼不见她,眼不见是保护自己最安全的办法。一个雇农,知道主家的隐越多自己越危险。但是,后来,章红玉与李万玉羞羞答答眉目传阶段很快过去,他们的感情有了飞速展,就要快把烟田引燃了,老陈头想躲却躲不过去了。

一次,章红玉同李万玉在田埂上并排走着。走着走着,章红玉就不好好走路了,有预谋地把李万玉往田沟里一点点地挤。当李万玉发现她的意图时,已经来不及了,他一脚踩进田沟,歪倒在烟田里。章红玉假惺惺地去拉他,却又装作不小心也倒在了田里。

这两个窦初开的年轻人在刚浇过水的翠绿的烟草地里滚在了一起。

老陈头躲在远处,看到茁壮的烟草在他俩身下倒下,他心疼得直跺脚。他大步走过去,想骂不敢骂,想拉又不知从何下手。当现俩人不再滚动时,他们已在曼珠纱华红带中叠压在一起忘情地亲吻。老陈头实在是忍无可忍了,几步跨将过去,一手一个提溜起来,扔到了田边。

两张火烧火燎的脸上溅满泥水,粘着花瓣,四只冒火的眼愣愣地看着同样被火燃烧的老陈头。

老陈头拿起了驱赶鸟虫的竹竿,指着他俩叫道:“给我把压倒的烟草一株株扶起来!”俩人面面相视,没有动。老陈头扬起竹竿抽了李万玉两下。李万玉的衣服已被泥水湿透,竹竿打下去,出“噗噗”的声音,泥水溅起老高。李万玉显然感到了疼痛,忙爬起来,进到烟田去扶烟。

章红玉看出,老陈头打李万玉的两竿子是用了狠劲的。一向骄横的她死死地盯着老陈头,摆出一副无所畏惧的劲头。老陈头走过来,向她扬起了竹竿,说:“快!下田扶烟。去不去?”她依然一动不动地盯着水淋淋的竹竿,咬着牙说:“你敢!”话音未落,后背上便觉得一阵剧烈疼痛。她咧咧嘴,带着哭腔说:“好你个老陈头,你打了我三下。”

李万玉跑过来,用身体护住章红玉,说:“你不要打她了,我一人全给你扶起还不行吗?”老陈头又狠狠地抽了李万玉两竿说:“快闪开!”他指着章红玉说:“起来,把压倒的烟全扶起来。”说完,又凶猛地抽了她一竿子。

这时,章红玉才跃起,直冲曼珠纱华奔去,“呜呜”地哭着:“谁压倒了我的花?李万玉,是你压倒了我的花。”李万玉看出,并非是老陈头的竹竿驱使她爬起来的,而是她突然现曼珠纱华被压倒了才跑过去的。

章红玉未扶一株烟草,却极其认真地把压倒的曼珠纱华一株株扶正,然后,冲着不能修复好的几株花流泪:“李万玉,你个大混蛋,是你压倒了我的花。”李万玉哭笑不得小声说:“是我们俩一起压倒的。”

俩人发现,老陈头不知什么时候进了窝棚打起了被窝卷,背在肩上走到了他们面前,用竹竿点着他俩说:“走,跟我去见老爷。”章红玉盯着他说:“你打了我们每人四下,我记着呢。”老陈头说:“少啰嗦,快走,不然接下来还有八下呢。”俩人走在前面,老陈头提着竹竿跟在后边。老陈头一步三回头看着烟地,自自语地说:“我真是舍不得这些烟田呀,我侍弄了它十几年了。”

走着走着,李万玉站下不走了。李万玉说:“这个架势回去,我们俩的事一下子就会满城风雨了。章老爷不会轻饶了我。轻者开除我,重者会让我死无葬身之地。”

章红玉踢了他一脚:“你就这点胆?怕什么?开除了你我跟你私奔,吃槺咽菜我认了。你要死了我跟你一起去死,活着不能相爱,死了我陪你几世。”

李万玉的眼圈都红了:“我俩的事不能就这样完了。这一辈子我不能没有你。”

章红玉一脸的刚毅:“我心里有数。我爸不会把我怎么样的,他也不敢处理你。他要对你动狠,我就不活了。我爸见不得我要死要活的,你放心好了。只要今后我们收敛一些,不再胡来。我爸会原谅我们这一次的。”

李万玉的眼圈更红了。

“只是苦了这老陈头。我身上留下了四道血印子,非心疼死我爸不可。尽管老陈头是为了保护烟田,一气之下打了我们。可在我爸心里,我比烟田金贵多了。糟蹋点田他不会放在心上,可打了我他会受不了的,非把老陈头开除了不可。我看我们不能就这样回去。咱得为这善良的老人着想。”章红玉看了一眼老陈头。

章红玉把自己的想法对老陈头说了,可这倔强的老人却不领她的情。他说:“我侍弄这烟地十几年了,我对烟地的感情你们体会不到。这烟田虽然是章家的,可我对这烟田的感情,是章家任何一个人都比不了的。我从心里接受不了有人这样糟蹋烟田。你们不仅仅是压倒了一大片烟草,更重要的是你们玷污了这方圆几百亩烟地的香灵。你们在里面做下男女浊事,污损了烟魂,以后这块烟地就难做出上好的关东烟了。我阻止不了你俩胡作非为,我得罪不起你们。你们一个东家千金,一个东家受重用的人,你们根本不会把一个老烟农的心命放在眼里,你们糟蹋烟地就是糟蹋烟农的神祖。我就是饿死,也不能再在你们章家干了。”说完,他选了一块干地跪下,朝着大片烟田,分东西南北每个方向都连叩三个响头。他每叩一头,嘴里都自自语说几句别人听不清的话语。然后,爬起,挥着竹竿说:“你们跟我见老爷去。”走了两步,却又蹲在地上“呜呜”地哭起来。

章红玉见状,泪如雨下。她被老陈头对烟田的感情感动了。靠烟田发家几辈子的章家人,谁曾对这烟田有过如此深厚的感情。自小被烟田养育着的章家小姐,从来都把祸害几株烟草当作儿戏,今天又如此大面积地毁坏烟田,也没有产生一丝心疼。鱼儿对于水,田主对于田,一直总是心安理得地享受水与田的养育,却从未想到过水与田给予的恩惠。

老陈头背着被窝卷向没有生命的烟田挥泪惜别的情景,片刻之间使不谙世事的章家小姐茅塞顿开,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对这个打小就没放在眼里的老人的尊敬。她之所以流泪,还不仅仅是被老陈头所感动,还为自己与李万玉的感情不被这个老人所理解而委屈。显然,老陈头把她与李万玉的相爱之举,当作田间地头野汉淫女的污浊之事了。要想向老人说明他俩的所为没有玷污烟田,先必须讲清她与李万玉的感是纯洁的,是感天动地的真挚爱情。只要她与他之间的情感是干净的,那么,她与他的所为也是无罪的,那么,她与他只是压倒了一片烟草,而没有得罪千亩烟田的魂灵。

章红玉慢慢走到老陈头的身边,挨着他跪了下来。老人见状,阻止了她的下跪。她就面对老人席地而坐,李万玉也坐了过来。她向老人诉说了她与李万玉的爱情。她讲了她与他三年的交往和逐渐培养起来的感情,讲了今后无论是贫穷和富有,逆境和顺境,都会钟爱他一生,死心踏地地和他过一辈子。李万玉也讲了章红玉重感情而不在乎他的卑贱出身,讲了她善良的心地和敢作敢为让人炽爱的脾性,讲了她是他的生命,没有她他将无法活在世上。

两个年轻人那些表达爱情的时尚语言,毫无掩饰、无羞无臊的大胆表白,听来都让打了一辈子光棍的老陈头面红耳赤。但老人的心被渐渐

触动了,这两个年轻人生怕他这个老头子不理解他俩的心,才如此细致地和盘托出他们的一切。他理解他们了,这是一对真心相爱的有情人。她与他之间是干干净净的,并没有玷污他的烟田。他们的行为烟神会饶恕的。

老人说:“要记住,一个被烟草养育着的人,只有用心去爱烟草,才会真正爱自己的人。”

两个年轻人为能够被老人理解而兴奋不已,手拉着手一起向老人鞠了一躬。

临走时,老陈头说:“我知道我的手重,你们身上肯定留下了血道,要疼好几天。疼得时候,你们就骂我这个手下无情的老头子,骂几声就不疼了。”章红玉忙说:“哪能骂你呢。你打了我们竹竿子,却让我们明白了很多道理,受到了很好的警示。我们以后会好好做人的,也不会忘记你这个值得尊敬的老人。”李万玉说:“我们以后有了错,还会到你这里负荆请罪的。到时候,你可别下不了手呀。”老人听着,眼里充满了泪水,说:“有你们这些话,你们以后就不会犯大错了。四道血印子很快就会好的,可对烟草的感情,你们还要慢慢培养。哪一天你们对咱这烟草真正有了深厚感情,那一天章家家业就会进入了最繁盛时期。”章红玉听罢,说:“老人家,你放心吧,我们会学着对烟田投入更多感情的。”

老陈头说:“章家祖业打下国泰江山,现如今章老爷创下辉煌业绩,既便是甚差年境,往来客户和顾主如常,商事顺畅。这全是因了章家祖辈对烟田和烟民有浓厚感情。这是经营烟号的根本。章家后生要千万牢记。”

章红玉说:“您放心,我们不会让您失望的。我会像对待李万玉一样对待烟田的。李万玉和烟田都是我的最爱。”老陈头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两人满身满脸泥水。章红玉就拉着李万玉到旁边的一个水塘洗把脸。

章红玉洗净了脸,看到衣服被泥水湿透,就索性穿衣下水洗个痛快,李万玉也跟了进去。两个年轻人在水里打起了水仗,嬉闹了一阵。她湿透了的衣服紧紧贴在身子上,鼓鼓的,胀胀的,让他错不开眼珠。他上身赤裸着,身上没有一点疤痕、痦痣,如白绸缎子般光滑的皮肤挂满水珠,在阳光照射下泛着光亮。此时此刻的他,灼痛了她的眼,激荡了她的心。这一幅生动暧昧的图画深深地刻在了她的脑海里。

被水一浸,挨竹竿抽过的皮肤隐隐作疼,两人就互相查看了一番痛处。她的竹竿是挨在后背上的,四道红印子组成个“井”字。他的竹竿是挨在屁股上的,却没有了章法,乱糟糟地跳起了多条血红肉棱子。两人小心地抚摸了对方的痛处,摸着摸着就没有了疼痛感,脸上便泛起红色。他说:“他下手够狠。”她说:“他是好心。”他说:“你后背血印子跳得老高。”她说:“我现在一点也不觉得疼。”

她的眼神都变了,火辣辣地逼视着他。他仓皇逃到深水处,她也追过去,却又不会水,“哇呀哇呀”地让他过来救,顺势搂住他的脖子,双腿攀住他的跨。他有些心慌,一下把她扔到水里,逃到岸上,叉着腰看她在水里挣扎。不一会彡,她扫兴地上得岸来。两人分别进了窝棚,换上了老人的补丁衣服,把湿衣晾晒起来。他们帮老人干了一些活,待衣服晒干才回家。

进得城来,章红玉并没有回家的意思。她进了章家醉心烟铺。这是章红玉最喜欢来的烟铺。

李万玉并没有随她进去。他抬起头,迎着太阳眯起眼,看烟铺门前上方悬挂的幌子。这幌子上方是一块带有蓝色装饰花纹的横木,下面白色的长方形木牌上书写着醒目的金黄大字“关东烟”字样,字的周围错落有致地绘有五个蝙蝠。按照中国的传统,蝠即为福,同时使用五蝠,象征富、贵、和、善、福。木牌下面还系有长长的红色幌绸,使人一目了然。

进了烟铺的章红玉又出来了。她看着李万玉冲着幌子出神,自己也入了神。她为李万玉的神态而着迷。她喜欢李万玉是从喜欢他的五官开始的。尤其他那双单薄眼皮下不大不小的眼睛,与格外厚实有些外翻的嘴唇,形成鲜明对照,眼神透着精明的灵气,嘴巴彰显着憨厚和忠诚。一个人最宝贵的两种品性在他这张脸上都显现出来了。

章红玉见他第一眼时,就觉得这个人的神情抓人。果然,在她全面了解到这个人不但有特别的五官,而且还有着操持商务的非凡能力后,就把芳心的一角让给了他,致使他抓住机会,全面占领了她的芳心。

章红玉从李万玉的神态中看出,说:“每次来这里每次都没够地看。我知道,章家十一处烟铺中你最喜欢万金良这家烟铺,因为你最喜欢他设计的这个幌子。这个幌子是做得最好的,我也最喜欢。所以,我才常来这里。”

李万玉跟她进铺,说:“算了吧,你哪是喜欢幌子才来这里。分明是精明的万金良有吸引你的招数。他给你配备了最称心的烟具,准备了上好的烟丝。在这里你能过足烟瘾。”

章红玉不认头,说:“胡说八道。章家十一处烟铺,哪一家我不常去?到哪家不抽上两口?”

进得后房,年过五旬的烟铺掌柜万金良把烟具端了上来。每次章红玉到,他都亲自侍候。他侍奉烟主的水平是一流的,在章红玉眼里国泰烟号里没人比得了他。

万金良把一个四尺细长的铜杆坤烟袋,装上亚布力烟丝,送到章红玉手里。这种细长烟袋一般是老太太用的,装好烟后,往往自己够不着点火,或由儿媳、闺女等晚辈帮着点,或者自己伸到灶火和炕上的火盆里点。可大姑娘章红玉却也偏偏喜欢用这种烟袋,装上亚布力黄烟丝过瘾。这种烟在生长期叶小而有光泽,成熟时节气味香蹿,晒后变为亮黄色,吸到肺里软绵柔香,轻飘味长,是章红玉每天第一袋烟的首选。

章红玉在老陈头的烟田里疯闹累了,躺在万金良后房炕上,感到惬意万分。她把烟袋锅伸将过去,万金良早已持火柴坐等在那里。他划着火,点上烟,然后,看着她微闭上双眼享受。这个时候,万金良是不会大声喘息的,屏住呼吸不给她造成半点干扰。

章红玉悠然吸着,待烟丝燃尽,身上的疲惫也去了大半。她睁开眼,阻止住上来接烟袋锅的那双手。她不动窝,把烟袋锅在炕沿上磕,烟灰正好掉在炕脚下的灰缸里。然后,她又用烟袋锅勾过另一个放着烟具的烟盘。

突然,她从炕上跃起,把长烟袋杆伸向了房顶一角。一只壁虎还没反应过来,小烟袋锅子已经塞进了它的嘴巴里,里面的烟油很快把它置于死地,“啪”的一声掉在炕脚上。

她又重新躺下,柔气十足地说:“万叔,把壁虎和这烟袋一起扔掉吧。”她拿起另一个一尺长的烟袋,从一个绣花的红缎子葫芦形的荷包里,捏出烟丝装上,自己点火吸着。

这短烟袋是翡翠的烟嘴,白银的大烟袋锅,装的是著名的关东烟叶。这种烟,叶皱缩,为红黄色,叶大而厚,油分略低,烟味浓烈并略带土杂味。据说过去西太后老佛爷专门抽这种烟。

章红玉也喜欢抽老佛爷专抽的烟。这是她一天中抽的第二袋烟,也是一天中最后一袋烟。她一天仅抽两袋,并且必须按这个程序抽。自打她学会抽烟后就是如此。

劲大味浓的关东烟使她过足了瘾。她最后深吸一口,一气把烟吸得没有了火星。然后,把肚里的烟久久地憋着,静默着,突然喷薄而出。喷吐中早把气流调节好,形成四五尺高大圈套小圈的烟柱,慢慢飘浮到房顶,散开,消失。

章红玉是在这个醉心烟铺学会抽第一口烟的。开始万金良并无心让她学抽烟。他只是给对许多事物都好奇的她出了一个谜语。“身穿绿袍头戴花,到老被人捆又扎。勒得小脸黄又紫,专和炭火结亲家。”在关东民间,这是大人小孩都熟悉的一条谜语,谜底是“烟”。这个迷语有趣地描写了烟的生长形态,制作过程和特性用途。这个迷语当然没有难住章红玉,她却反过来问了他一个问题:“男人抽烟为什么女人也抽烟?”万金良坐下来,有耐心地和她聊起来,向她灌输了许多关于关东烟的常识。

他说,烟是关东人的好朋友。它能防蛇、防蚊虫。烟袋油子放出的强烈气味,毒蛇蚊虫嗅而生畏,进山劳作的人必须会抽烟。烟灰是一种高级止血药。在老林子里作业,受了外伤,顺手捏一点烟灰抹上,既杀菌又止血。关东烟还能看孩子。两口子要上山干活,没有人看哄孩子,就抽一大口关东烟,照准孩子的小脸猛的吹一口,孩子渐渐地就熏醉入睡了。等烟劲一过,大人也从山里回来了。抽烟也是一种打寂寞光阴的好方式。亲朋好友边抽边唠,消磨关东漫漫的长夜。特别重要的是,烟可以解乏解困,消除劳累,因此而受到劳动人民的喜爱。关东女人是勤劳的,她们要参加繁重的体力劳动,也需要用关东烟来驱散疲劳。男人们抽烟,女人们也就抽烟了,甚至大姑娘,小媳妇也抽烟了。关东的地理风,使关东姑娘十七八岁就叼个大烟袋,这说明她们从小就参加生产劳动,是勤劳的姑娘。烟是辣的,抽烟人的性格也随着抽烟习俗而变得活泼和辛辣起来。关东女人也因此具备火烈和粗犷的性格,对自己的意中人敢爱敢恋,就像那关东烟一样辛辣,火烈。

听完万金良的介绍,章红玉的第一句话就说:“我也要抽烟,我也要当劳动妇女。”万金良哭笑不得,说:“你是章家千金小姐,你不需要上山下地劳动,你没有劳累疲惫,你的生活每天都是快乐的,因此,你不需要用抽烟来解除疲劳和寂寞。”章红玉却认真地说:“可我需要火烈粗犷的性格,我要敢爱敢恨。”万金良大笑不止:“这些不是光学会抽烟就能得到的。”章红玉说:“我不管那么多。你告诉我什么烟最好抽?你放心,我不会真抽的,我只是好奇,想知道这些。”于是,万金良为了让这个任性的小姐高兴,又给她讲了一个故事。

就是这个故事诱引章红玉在他的后院偷着抽了第一口烟。

据传,19世纪初,亚布力东北沟的大森林里,住有一位黄姓老烟农,因无钱娶妻,一直独身。有一次去亚布力卖烟叶时,遇到一位流落街头的俄国贫妇。俄妇烟瘾大,却又无钱买烟,就蹲在黄老农的烟摊前嗅烟叶散出的香味,或闻老烟农喷出的余烟。老烟农滋生恻隐之心,卷了一支喇叭筒送给了俄妇。俄妇吸完这支烟,颊生红晕,面若桃花,看烟叶,看老烟农,都含情脉脉,流光溢彩。下午,老烟农见俄妇还不肯走,又卷了一支蛤蟆筒送给了俄妇,说:“一袋烟顶一个烧饼,咱俩中午都没吃饭,再抽一支,就当吃饭!”俄妇接过,点燃,细品一口,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太阳西斜,老烟农收摊往大山里返回,俄妇尾随其后。老烟农思忖一番,掏出卖烟所得,分一半给俄妇,说:“这钱给你,去买大面包吃吧!”妇笑而不接。老烟农疑惑,又将剩下的两把烟叶递给俄妇,说:“你一定是眼馋我的烟,喏,这两把子烟叶给你!”俄妇笑而不接。老烟农大急,放烟叶于路边。走过三里半地,回头,见俄妇腋窝夹两把烟叶依然紧随。老烟农收住脚,问:“你说,你到底想干啥?”俄妇羞答:“我最喜欢抽亚布力烟,你种的烟最好抽,我跟你去种烟!”老烟农窘迫,涨红了脸,说:“不行,我一个人过日子,你跟去不方便!”俄妇说:“我就跟你过日子。我男人把我骗到亚布罗尼就把我扔了,没人管我,你是好人,我要跟你过日子!”老烟农闻言高兴了,携俄妇回归大山。第二年,俄妇为其生了一个混血儿,儿长得极其英俊,老烟农干劲大增,为多挣些钱养家糊口,与俄妇辛勤劳作又大大拓展了烟叶种植面积。因这老烟农姓黄,故又称亚布力烟叶为黄烟。这种烟叶是最好抽的。它烟香气量足、劲头适中、光泽油润、入喉和顺、余味纯净、舒适无杂气、阴燃火力久。

章红玉听着听着,就觉得自己是那俄妇,就想知道亚布力烟到底有什么好玩的。她没再多问一句,说了声“我要回家了”。就走了。没多一会儿,却偷偷潜入醉心烟铺后院,找到那种叫亚布力的黄烟,吸了平生第一袋烟。

起初,她并没有觉得抽烟有多么舒坦,甚至还有些让人不舒服的苦味。可有一天,她又听了年轻英俊的雇员李万玉讲的一个故事,就又潜入醉心烟铺抽了一次。这次之后,她上瘾了。

李万玉讲的那个故事,比万金良的故事更具爱情含意。章红玉从中嗅到了关东烟之外的一种别的味道。

传说很早很早以前,在关东松花江上游的漂河北岸,住着两户人家,一家姓董,一家姓黄,董老汉有个儿子叫董强,黄老汉有个女儿叫黄燕,两家相处得和和睦睦,两个孩子也很要好。转眼几年过去,两个孩子都长大了。黄燕长得十分俊俏。心里很爱董强。董强对黄燕的感情也很深。一天,黄燕上山去采药,一去就没回来,这可急坏了黄老汉和董强。董强告别这两位老人,上山去找人。他走啊走,找啊找,后来碰上个打猎的告诉他,黄燕被一伙强人抢去,要她做小,她不从,跳入漂河了。董强急忙赶到漂河岸,可哪里有黄燕的影子呢,他

只在岸边检到一只黄燕的鞋。董强含泪修了一座坟,把鞋埋在里边,坐在坟边想着过去那些青梅竹马的岁月。渐渐地,他睡着了,矇眬中,他见黄燕来了,说:“如果思念我,就到山里的四方合去。那里有一种小草,挖出来,栽上我就能回来。”董强历尽了千辛万苦,终于挖回了这种草。他每天给小苗浇三瓢漂河水,七天施一回酥油饼。到了白露,董强割下这种草的叶子,用草绳拴扎着,晾好,搓成碎末,装在粗苇子管里,用火点着,轻轻抽一口,又抽一口。烟吃到肚子里了,顿时浑身一阵舒服,十分解乏。他又抽了几口,渐渐地,黄燕出现了。他用手一摸,又没了。从此,一想她,就抽。他把这事告诉了乡亲们,大家觉得新奇,都种开了,并起名叫“相思草”,又叫“黄叶”或“黄烟”。一年冬天,乾隆皇帝来关东巡幸,他走到集市上私访,见老百姓们在买一种东西,就向当地人打听:“那是什么?”百姓一五一十地把那个故事讲了一遍。乾隆非常好奇,就买了一叶,一卷一抽,果然味儿奇香,抽完解乏解困。随后加封此物为“关东烟”,并列为朝廷贡品。从此,关东大地普遍种上了这种烟草,也使关东烟的名声传遍了世界各地。

章红玉听着听着,又觉得自己变成了黄燕,李万玉成了董强,说:“我要抽相思草。我要当黄燕,你要做董强。”李万玉脸红一片,小声说:“傻,你傻。你不能当黄燕,我也不做董强。你明白吗?”章红玉说:“我现在什么都不明白,我要回家了。”她并没有真的回家,而是直接去了醉心烟铺后院。

关于烟的两个故事,使章红玉加入了大姑娘叼烟袋的行列。从此,每天两袋烟成了她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今天,章红玉依旧在后院抽烟,万金良没有全程陪伴,他惦记着到前堂来向李万玉诉苦。说,章家大少爷接二连三破坏章法来烟铺私敛钱财,装入自己腰包。说,章天一越来越败家了,章家烟业迟早要毁在他手里。说,得有人尽快把这事告诉章老爷。

李万玉没等他说完就说,谁敢去说,你去?还是我去?没人敢去说。

章红玉抽完烟,叫上李万玉回去。李万玉随她走出醉心烟铺。他站住了,指着对面的烟袋铺的幌子,说:“对门的幌子我早就看着不顺眼了。今天我得让他们换了。”

章红玉顺他指的方向看去,那幌子是两个连接在一起的巨大烟袋模型,底下中间系有红幌绸。惹人眼的是两个烟袋锅的方向相背,一个指向天空,一个面朝地下。她说:“我没看出有什么不好来呀。反而我倒觉得挺有趣,那两个大烟袋锅好似两个吵架生气的孩子。好玩极了。”李万玉说:“这正是我让他们换下来的原因。做买卖图个和善,可这两个烟袋锅恰恰相反,天天在吵架。”章红玉笑说:“你现在在章家店铺说话的分量越来越重了,你说让他们换他们哪敢慢半拍。”李万玉也笑:“我知道,章老爷在有意识地树我的威望。目的还不是给我创造条件,好让我更全面地为你们章家效力。”章红玉说:“你看你,什么你们章家你们章家的,应该是咱们章家。在人前人后,你要更多摆出主人翁的姿态来。”李万玉说:“我可不敢造次,你家天一兄对我越来越有敌意了。我早看出来了,他怕我沾了章家的家业。”章红玉说:“以后不能再说这混话,我哥哪有那种想法。再说,有我爸给你撑腰,你就放开手脚做事。只要是为章家有益的事,章家人会支持你的。再说啦,还有我这个坚强后盾,你别顾前怕后的。”

李万玉朝烟袋铺走去,站在店前喊:“王掌柜,出来一下。”连喊三声,才见王掌柜出来。李万玉说:“这幌子不和善,换了吧。今天就去做个新的来。”王掌柜却像那幌子一样,很不和善,说:“这幌子是祖辈传下来的,换不得。再说啦,要换也得听老爷少爷的,你现在还不够份。你想成为章家的女婿,你那是含着三尺烟袋锅抽烟——自己够不着点火。”李万玉有些急:“让你换你就换,别扯那些没用的。”王掌柜比李万玉大十多岁,在章家掌柜当中算是老资格了,他不认李万玉这盘菜,说:“你不也是个雇员吗?别在我面前指手画脚的。章红玉宠着你,那是你长了一副细眼厚唇勾女人魂的浪荡相,她喜欢。可我不喜欢,换幌子,没门。”他显然没有看见对门已经叉腰在身的章红玉。

近来,李万玉不管走到哪个店铺,没有人敢顶撞他。今天这王掌柜给他下不了台,尤其是在章红玉面前让他难堪,他急了,冲上去,一把把那幌子扯了下来,扔在地上,还在上面跺了一脚。这时,章天一从烟袋铺走出来,看都没看李万玉一眼,冲王掌柜说:“哪个没眼的把幌子弄掉了?记住,这幌子永远姓章。王掌柜让人挂上去,我看谁还敢动它一动?”王掌柜让人又把幌子挂上去。章天一又说:“王掌柜,今后没有我的许可,谁要再敢扯掉这幌子,你告诉我,我剁了他的指头。”王掌柜点头哈腰,说:“对,对,剁了他的猪手。”

这时,早已忍无可忍的章红玉大步上前,一把把幌子扯下来,狠狠地掷在王掌柜脸上,说:“刚才你敢指名道姓地埋汰我,今天我先剁了你的猪手。”章天一见状,上前一步,说:“小妹,你别把那个男人宠坏了。”章红玉从不叫哥,指着他说:“章天一,我明白告诉你,这个男人,这一辈子,我喜欢定了。我们之间的感情是真正的爱情,不像你到外面教堂搞那些花花事。我告诉你,以后再欺负李万玉,我就把你在外面乱搞女人的勾当都告诉老爷。他老人家是轻饶不了你的。”

章天一不再说话,转身走了。

章红玉触到了章天一那根最怕碰到的神经。

章大头给长子取名曰章天一,意图是很明确的。他企盼儿子将来能够在某些方面天下第一。少时章天一甚是好学,知书达理,斯文有加,很有大户人家的长子风范,但前年事有了突变。年方十八的章天一到邻县替父跑商务,在村野看见一个外籍传教士领一绝色少妇进了一教堂,颇为好奇,便尾随过去。进了教堂,瞬间便不见了少妇踪影,传教士却闪出来挡住了他的去路。章天一从此结识了这个早期来到中国的日本国传教士。一番长谈后,章天一对精通中文的日本人已佩服得五体投地,他觉得这人比中国人更了解中国人,尤其是他对中国传统女人的见解很有独到之处。当第三次前来见传教士时,他这个还不谙房事的毛头小伙子,在传教士的中国女人与东瀛女人性事之比较的形象描述中,已难以自制。传教士不失时机地把那绝色女子引荐给他后,便到乡村传教去了。

绝色女子帮助他完成了平生第一次性事。

这之后的日子里,章天一频繁偷偷到教堂与这里面的女子幽会。他带来的银两传教士不取分文,如数送给了轮番应召而来教堂的女子。再之后,章天一开始不务正业,很快在拈花惹草方面占了第一。本地一些妙女美妇皆在他的视野之内,耍尽手腕,不惜钱财,尽情玩弄。他还常带姿色女子去教堂,与传教士找的女人相比较。他对中日房术融会贯通的本领开始令传教士咋舌。他不但从传教士那里通窍了做男人的本能,也开始向传教士系统地学习日人口语和日语教文。这种兴致是在听了这个传教士一句话后萌发的。这位深不可测的日本人说:“年轻人要想发达,学日文、做洋务是上上策。因为,过不了几年,整个中国将成为日本人的天下。”

章天一与传教士接触很谨慎,每次都在确保没有熟人发现后,才悄悄溜进教堂。殊不知,章老爷却早发现了儿子的变化。当他了解了全面情况,便对这个有望传承父业的独子丧失了信心。他知道,是疯狂淫欲这个不可抗拒的意念,使这个多年勤奋好学的有志青年开始对性事心醉神迷,很快沦为行尸走肉。他还知道,从小向章天一灌输的“修养学识,顶立章家大业”的教诲,在瞬间被日本人淫秽的教传所击碎。他对日本国传教士来中国设教堂的目的产生了怀疑,他几次派人到教堂附近的村庄暗访。暗访结果使他击案而起:这个日本国传教士在中国的土地上,强行传授邪说歪经、淫诗秽词,时常欺凌村民,奸污妇女,明里暗里做丧尽天良之事,百姓苦不堪言。于是,他纠集众人,几次围攻教堂,直至把传教士赶走。后来,发现章天一放下烟坊里的事不管,只身一人外出了。他去寻那日本国传教士了。几个月后,瘦骨如柴的章天一回到了家里,却丝毫没有收敛对女人的迷恋。

章老爷彻底对他丧失了信心。

章天一并不怕章红玉把他在教堂那些破事告诉老爷,他知道这事在章家已经是人人皆知了。他最怕的是章红玉把他用心不够,处理号事不当,私立账本,私收银两,用于消遣的事告诉老爷。老爷一旦断了他这条财路,那他到外面找快活的经济基础就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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